浪子懺情 第五章 作者 ︰ 尉菁

「不!你不要再靠近我一步!」尹紅慌亂地比著手語。

她要保護她自己,不能讓被憤怒蒙蔽了理智的天放施暴于她。老天!他一定是氣瘋了,不然,他那一向冰冷的眼眸此時此刻不會閃爍著危險的怒火。

天放無視于她的哀求,他大闊步地走向他的妻子,他名門正娶迎進來的妻子。該死,她怎能這麼做?她怎能借著他。而想著孫玉庭!

他是她的丈夫啊,她怎麼可以這麼侮辱他,恣意地將他幻想成另一個男人!一想到她對他的好,都是出自于她心中幻想的那個人,天放的憤怒便不可遏抑地涌上心口。她把他侮辱得夠徹底了,現在他要得到報償;一個當替身該有的報償。他不想理會她的哀求,他依舊想行使他為人夫的權利,她在他依然憤怒的眸光中了解到他的意圖。尹紅嚇壞了,她慌亂地拔腿就跑。

天放一個箭步便趕上她,他伸手一抓,便攫住了衣袖。此時此刻只要能讓她逃開天放的狂暴,那麼即便是犧牲她的性命,那也無所謂,她慌亂的搜尋著可以救護她的武器……她的眼尋到了她用來絞斷繡線的黃金剪,她伸手去拿。

天放追上她,從她身後抱住她的身子。他們倆雙雙跌落,兩副身子一剛一柔地嵌在彼此的身軀里。他憤怒的眼死盯著身下的她。她淚眼雙垂,雙手顫抖地緊握著黃金剪。

冷譏的笑再次浮上天放那削瘦的臉龐。「你想用它來對付我?」她為了孫玉庭,寧願犯下殺人罪名,也不願意委身于他!也真夠痴心了她,他算是服了這個啞姑娘了。

天放挺起胸膛抵住她手中黃金剪的刀鋒。「刺啊!刺死了我,那麼你便可以自由了。」他將她握著剪刀的手移到他心髒位置。「刺中了這里,那麼我就一命嗚呼了。」

現在天放是寧可死,也不願瞧見她眼中的淚。他千不該、萬不該的就是娶她進門,讓她的柔弱乘虛而入地軟化他的剛陽與冷意,讓她進駐他的心。紅面容上漾起一抹淒楚的笑。時至今日,他依舊認為她會傷害他!他以為她刺死了他,她就會好過了嗎?

就算他死了,而她的心依舊會為他而痛;唯一能解決她痛苦最快的方法就是——她死!尹紅望著天放指著要她刺的地方,她淡淡地笑開來;她很高興天放提供了一個必死之處,她只要往那個方向一刺,想必她的痛苦就會全沒了。

尹紅的手快速的轉向,將刀鋒口抵住她自個兒的胸口上。她眼楮一閉,狠下心來往下一刺——

天放在明了她的意圖。想阻止她時,已來不及了。她是毫不遲疑的刺下那致命的一刀,那麼地用力——那黃金剪的刀鋒處幾乎完全刺進她的血肉里。血,從黃金剪與肌膚間的縫里緩緩流出。

天放不敢將那黃金剪拔出,他怕黃金剪一拔,血會加速地涌出。

他抱起了尹紅的身子,大呼「來人,救命」,他知道要不是剛剛自己的手撥偏了她往下刺的方向,那麼此時此刻橫躺在他懷里的人早已香消玉殞了。

老天!她怎能這麼做?她怎能這麼傷害她自己?該死的人是他,是他!他拚命地用手捂住那奔流不止的血。不能再流了……這血再這麼流下去,任一個大男人都熬不過來,更何況是荏弱嬌柔的她。

他看著她慘無血色的臉,心被楸得緊緊的,眼眶一片熱。天放看著那直流的紅色血液被一顆顆透明的水珠子給淡化掉。他的視線模糊了,他看不清尹紅的臉。他用手去擦臉上的水滴,他才察覺到自己的手上滿滿、滿滿的全是血和淚。

大夫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而尹紅卻一直處在昏迷狀態,那蒼白憔悴的模樣,一直折磨著他的心。天放一直以為尹紅是個柔弱的姑娘家,他從來都沒想到她的性子會這麼剛烈。她為了表明她不願委身于他的心志,竟然自殘!如果她是想用這個辦法來讓他愧疚,那麼她做到了。

當他看到她面無血色地躺在被褥中昏迷不醒,他心彷佛被人捏碎般的難過;如果能夠,那麼他寧願此時倒臥在床上的人是他,不是尹紅。天放悔恨交加的眼不經意地望向那柄黃金剪。染著血的刀鋒透著冷冷的嘲諷,似乎在諷刺他的內心不似表相那般剛硬,諷刺他明明有血有肉,卻偏偏做些冷血的事,就好比——逼尹紅自殘。

天!他到底是怎麼逼她的?他怎能如此狠心逼她走向這樣的一條絕境之中!放的手緊緊地握住她冰涼無暖度的柔夷,一顆心全懸放在她身上。快醒來吧!只要她能清醒,他不會再介入她與孫玉庭之間;如果她願意,那麼……他可以當孫玉庭一輩子的替身。天放的手撫開遮去她面容的發絲,他俯子,輕輕的在尹紅耳畔低語著。「只要你醒來,那麼我一切都依你。」

青衣端著膳食進屋子來。她听丫鬟說天放成天守在尹紅的身邊,不吃、不喝,也不睡。她不信,不信那個逼尹紅自盡的冷血男人會為了尹紅而如此凌虐自己。

今天她親自送膳來,本是要勘破他沈天放的虛情假意,她沒想到她看到的會是一個有情有愛,眸中還泛著溫柔的男人。玉庭說對了,尹紅的荏弱確實是軟化了天放的剛強與冷硬;但是,這個代價也未免大大了。為何相愛的兩個人總是要折磨過彼此後,才會去懂得珍惜對方的一切呢?青衣幽幽地嘆了口氣。

在這個時候。看到天放對尹紅的用情;青衣實在沒辦法再苛責這個男人對尹紅曾有的傷害。她在他柔情的眼眸中看到了悔意。

「吃飯了,天放。」青衣將膳食端到他面前。

沈天放頭抬也沒抬,依舊像尊石像地杵在尹紅的身邊,對于青衣的叫喚,他是充耳未聞。

「我知道你現在沒有心情去理會任何人,但是你不能連飯都不吃、連水都不喝;你這樣虐待自個兒,尹紅她會不好受的。」

天放依舊面無表情,不想理會他人。

他整顆心都放在尹紅的身上,此刻他唯一在乎的是尹紅能否醒來。

「天放——」青衣輕輕地喚他。

他沒理她,徑是將目光定著床上病人兒的面容上。

青衣沒轍了。她將膳食放在案桌上,收走今天中午完好如初的菜色,他一口也沒動!青衣深深地吁出一口氣。這個男人不愛即可,一旦是愛上了,那便是傾盡了全部的心力,就像是現在,他對尹紅的在乎,怕是誰也勸不動的。青衣靜靜地退出房門外,悄悄地為他們倆闔上門。在那個小天地里,天放只想守著尹紅一個人,不願別人去打擾。

當尹紅睜開雙眼,悠悠轉醒時,只見柔和的月光透過窗欞,柔柔地灑遍屋內的每一個角落。她撐起身子,想找水喝,然而才撐起手臂,心窩旁的刺痛便揪住她整個人,痛得她不由地聲吟出聲。這股痛的感覺牽扯出她不願記起的那一段記憶,她想起了天放是怎麼誤會她,她是怎麼受傷的。她原以為自己死了,就可以掙月兌這一些的痛苦難過,然而她卻沒死,終究還是得在情海里浮浮沉沉。不!不要,她再也不要去愛了。愛人的滋味太痛苦,從今以後她寧可封閉整個心房,也不要再去嘗那種椎心刺骨,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種滋味她已嘗過一回,生死關頭地也走了一遭,從今天起她要堅強,只為自己活,她得學著保護自己,學著練就一身金剛不壞,讓任何人都傷不了她。沈天放不能,孫玉庭也不能。尹紅硬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而這一起身,首先落入她眼簾的竟是天放灼燒的眼眸。他遠遠的站著,不敢走近她,深怕自己一走近,那麼眼前的一切將成虛幻。在這個時候,天放終于明白自己有多麼脆弱,他自以為是的鐵石心腸終熬不過尹紅時的痛。

「你,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面對她,他胸口溢滿了前所未有的柔,但從小養成的冷漠,竟也只能擠出這尋常的問候。

他的改變,尹紅看得到。在幾天前,她會因為他難得的細心而感動,而今天,就在她決定為自己活的這一刻起,她不會再任他左右自己的情緒。

她比著︰「麻煩你給我一杯水。」她對他,客氣得像個陌生人。

天放雖看不懂尹紅的比劃,但他能從她的眼中解讀她刻意與他保持的距離與冷漠。天放不能適應她的改變。他知道她是在氣他對她粗暴,乃至于逼她自殘;但他不是有意如此,他只是讓嫉妒沖昏了頭,一時讓情緒凌越了理智,所以才會對地做出這麼殘忍的行為。

「對不起,原諒我。」當傷害已造成,天放知道再多的解釋都彌補不了尹紅所受的傷,所以他不打算為自己的行為解釋,他只要她原諒他。「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這一切。」

而她殘酷的連一點機會都不給他,她要的只是一杯水,任何的解釋或者彌補,對她而言已經不再重要了。她撐起身子,想下床為自己倒一杯水喝。

他見她想起身,急急地跑過去,扶住她。「你要什麼?我幫你拿。」

尹紅的手毫不客氣地避開他的扶持,她指著桌上的茶水,言明了——她只要水,不要他多余的關心。

「水,你要喝水是嗎?」

尹紅點頭,他連忙遞上。這時候天放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麼一點手語都不會。尹紅是他的妻子呵,可他卻連她想「說」什麼,他都不知道。

尹紅,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學會她的話言、她的生活,總有一天,他會讓她知道他沈天放絕不比孫玉庭差,至少孫玉庭給不起的愛,他沈天放給得起。

平雲躲在一旁偷看他的叔叔。最近他的壞人叔叔變得很奇怪喲,總是喜歡偷看他的紅姨。哼,大壞蛋。他的壞人叔叔一定又在想什麼壞主意要讓紅姨傷心,紅姨可是他最喜愛的人之一,所以他得扛起保護紅姨的責任,不讓他的壞人叔叔再欺負紅姨。

平雲躲在矮樹叢里,眨巴著靈動的雙眼,直勾勾地盯住他的叔叔,就怕叔叔對他的紅姨有所迫害,就像前些日子紅姨就流了好多血,病了好多天。

但是,他盯著叔叔也有好一陣子了,怎麼叔叔老是自個一個人在那比盡著,就好象是在學紅姨「說話」耶!

像現在,他的壞人叔叔就比著︰「你不準出門,不準調皮,不許沒洗手就去拿東西。」嗄!不準這個、不許那個的,這,不就是早上紅姨罵他的話嗎?怎麼叔叔全學來了,他想干麼?想日後加入訓話他孫平雲的行列嗎?

噢!拜托,他有一個娘,和一個紅姨嘮叨他也就夠了,他可不希望多一個人訓話他。平雲嗽著嘴,皺著眉頭看他的叔叔繼續用比手畫腳,在背地里訓話他。

「平雲,你書默了沒?」

「平雲,廚房大娘說你又去灶上偷吃東西了,是不是?」

「平雲,王師父今天說你練武時又調皮搗蛋了?」

噢!噩夢。孫平雲沖了出去,瞪著沈天放看。天放沒想到他躲在後園子里練手語也會被人撞見。初時,他是又驚又怒,後來一看瞧見他糗態的只是個孩子,他倒也懶得理他。

「你為什麼罵我?」平雲瞪大了眼,想盡辦法要比他的惡臉叔叔凶。

天放不想理會一個小孩子,尤其這個小孩子是孫玉庭的兒子,他就更不想。他想走,可小家伙卻擋去了他的去路,硬是不放行。

「小鬼,你擋我的路干嘛?」對孫家的人,天放一向沒什麼好臉色。

「我叫孫平雲,不叫小鬼。」

「在我眼中,你孫平雲就是一個小鬼。」

平雲一雙小劍眉又蹙上了。

他發現他真的很不喜歡他的叔叔,因為他叔叔一點都不喜歡他。

「你好壞,」小家伙控訴沈天放他的罪刑。

他沈天放會在乎一個小鬼的控訴這才有鬼。

「我要去跟紅姨講,說你欺負我。」小家伙轉身就走。

沈天放這下子是真的怕了。他真的在乎這個小鬼在尹紅面前亂告狀。

他的大手拉住了小家伙的衣領。揪回了他。

小家伙的大眼楮又瞪上他。「你想干什麼?」他靈動的雙眼眨著聰慧的神采,他那煞有介事的嚴重表情,還讓天放回想起他小時候,那時的他就跟這個小鬼一樣,全身上下充滿了調皮搗蛋的因子,沒一刻能靜得下來。

如果當年孫家沒送走他,那麼或許他今天也會有一個像這樣調皮的小鬼頭。想太多了。沈天放搖頭甩開不該有的如果與假設,屬于他沈天放的悲劇在十五年前就已寫下,現下再多的假設與如果都挽回不了他曾經失去的。現在,他只想解決眼前這個小麻煩。

「我不準去跟你紅姨告我的狀。」他凶巴巴地冷著一張臉,恐嚇孫平雲。

他不在乎他的「歹面腔」會不會嚇壞一個小孩子,他只在乎自己在尹紅心中的地位。說實在的,平雲真的很害怕這個壞人叔叔,尤其是壞人叔叔板起臉來的時候,他更是想離壞人叔叔離得遠遠的。但是,現在他卻不怕壞人叔叔,因為他發現一個很好玩的事實,那就是他的壞人叔叔他很怕紅姨生氣,就跟他一樣。

平雲壞壞地笑開了眉眼。「你怕紅姨對不對?」所以壞人叔叔才不許他向紅姨告狀。

「你放心啦,紅姨雖然很會訓人話,但紅姨從來不像娘那樣會打人手心的喲!」基于「同是天涯受害人」的心態,平雲還以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教示天放。「其實紅姨人很好的,只是有時候-嗦了一點。」

「-嗦?」尹紅她怎麼有辦法對人-嗦。

「對啊-嗦。」平雲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他開始學尹紅飛快的比手畫腳,一邊比還一邊解說︰「像紅姨這樣比畫著訓我話,老是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其實叔叔你最好了,你都看不懂紅姨在比什麼,那就可以很理所當然地‘不听’她的話,不是嗎?那你為什麼還要學手語?」他真是不懂。

因為如果他學不會手語,那他就沒辦法知道尹紅的想法。他想了解她,想知道她的生活、知道她的語言。他渴望用她的方式與她交談。他的心,年幼的平雲不懂,但他卻懂得叔叔眉宇間的皺褶代表了某種不開心。

基于某種莫名的激動情緒,平雲突然開口問叔叔。「叔叔,你真的想學紅姨說話嗎?」

天放未語。見天放不搭理,平雲賭氣似的走開。但,小小的腳伐才邁開一步,叔叔剛剛比手畫腳的模樣,卻躍進他的小腦袋瓜里。叔叔應該是真的很想學手語的是吧,不然叔叔不會躲在紅姨身後多日,還在沒人的後園子里偷練。

小小的身子又踅了回來。「明天午時,我在這里等你。」他想教他的壞人叔叔比手畫腳學手語。

「唉呀,你好笨,不是這樣子的嘛。」平雲躲在後園里教導他的叔叔手語,後來他發現他叔叔不是一個好學生,教都教不會,對比手畫腳真的很沒有天分。這一點就跟他爹爹很像。

「叔叔,其實你想跟紅姨交談,不需要練手語的嘛,紅姨她識字呀,你只要會寫字,你跟紅姨總能溝通的。」

天放知道他不需要手語,也能跟他的妻子溝通,問題是他還是想學會她的語言,借著比手畫腳中,讀取她的想法。

他對尹紅的傷害太深了,學會手語,為她吃點苦,甚至于接受一個小鬼頭對他的嘲笑,他都能忍,他只希望尹紅能再次接受他。

「叔叔!」平雲不氣餒,揚聲又喚了天放一聲「叔叔」。

天放這次更是懶得抬眼看他。

平雲徑是說他的。「我想到一個好方法,可以讓紅姨對你好。」

這次天放終于抬頭看那個小鬼頭。「什麼好方法?」

平雲咧著嘴笑。「你答應我,以後不對我冷冰冰的,我就告訴你。」

天放瞪著他,甚至想就此離去,不理會這個可惡的小鬼。但,尹紅視這小鬼猶如親生子,或許這小鬼真有辦法,讓尹紅不再冷臉對他。

「嗯。」他板著臉對他許下承諾。

「要笑。」小家伙得寸進尺。

平雲就討厭他叔叔總是不說話的模樣。起初,他總以為叔叔是不喜歡他,所以才懶得開口,但是最近與叔叔相處下來,平雲卻發現除了紅姨,叔叔待誰都是這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叔叔在乎的只有紅姨,能讓叔叔開口說話的也只有紅姨;可紅姨在那一場大病之後,就都不理叔叔了。

沈天放想打人了。但小家伙有他的護身符,尹紅是他沈天放的致命傷,卻是這小鬼的護身武器。這小鬼雖年紀小,卻相當的聰明,他知道怎樣讓自己處于優勢中。沈天放扯著嘴角,揚起一抹僵硬的笑。

「勉強算是通過。」平雲不怕他,糗著他。

「好了,現在咱們出門去。」他拉著天放的大手,就想出門。

「干嘛?」天放好想甩開緊握住他的心手掌,但是——從那麼小的掌心透著微微的暖意,打從他的手心一直傳到他的心窩。

他告訴自己,其實讓這個小鬼拉著他的手,是怕這小鬼走丟;而他之所以在乎小鬼走丟的原因是為了怕尹紅傷心,其實他真的是很討厭這個小鬼,誰教平雲是孫玉庭的兒子。

思緒千百轉,等天放終于轉出自己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緒後,平雲早已經拉著他走出孫家,就著大街走去。

天放終究還是忍不住地問了他,「你到底拉著我要上哪去?」

「大街。」

答案是簡單明了,不過天放還是不知道他們上大街要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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