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的最後一日。
廣場已經安靜了下來,但是仍舊擠滿著人群以及竊竊私語的聲音,所有人都在期待的,無非是同一件事情。
「真的會下雨嗎?」
「應該會吧……」
「王爺都親自出馬了呢……」
「要是不下雨該怎麼辦?」
種種的猜測在人群中蔓延開來,連李歡兒都沉不住氣了,心里的焦躁全化成了不停的來回踱步。
「停下來歇一歇吧。」唯一氣定神閑的,只有依舊老神在在的承先。「這樣走來走去你不累嗎?」
李歡兒一呆。「你背後有長眼楮嗎?」
「我有耳朵。」承先簡短地答了一句。
「我走路很輕-!」歡兒更加目瞪口呆。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重重的腳步聲,李歡兒連忙探出頭去,一看不得了,連忙縮身回來,跑到承先面前,悄聲說道︰「是吳知縣……」
「我知道。」承先睜開眼楮,似要穩定歡兒心情般地給她沈穩一笑。
這時吳知縣人已上樓,對著承先行了跪禮。
「下官參見王爺。」
「禮可免了,起來吧。」承先沒有回頭,保持一貫姿勢,淡淡地說著︰「有什麼事嗎?」
吳知縣聞言微微一笑,現在他可不像剛開始時那樣倉皇失措了。
他慢慢地繞到承先的身側,眯著眼微笑道︰「王爺身體覺得如何?還行嗎?」
「當然不行。」承先並沒有睜開眼楮。「本王雖自幼修身惜福,倒也沒嘗試過這麼多日不進飲食,看來日後得時常這麼做才行,否則居于上位,卻不能感受百姓的痛苦……」說到這里,他刻意頓了一下。「雖然這種父母官多的是。」
吳知縣不痛不癢,反正當官的別的本事可以沒有,就是,一身皮得夠厚。「王爺真是用心良苦哇!下官真是慚愧,不過王爺,眼見求雨期限將屆,可是卻連一滴水也沒有下來,下官實在有點擔心,想來跟王爺商量商量,不知道王爺這邊……有個什麼對策沒有?」
承先睜開眼楮,看著吳知縣涎著臉的表情,反問道︰「你這麼問本王,恐怕是你有‘對策’吧?」
「下官豈敢、下官豈敢,下官只是怕王爺威譽受損……」
「這麼說你是不看好會下雨嘍?」
「沒的事沒的事,下官只是希望,王爺有萬全的準備。」吳知縣仍舊笑嘻嘻的。「不然下官是怕,到時王爺離開雍宛的時候不是那麼好看……」
「原來吳大人對本王的臉面如此關心,」承先笑了笑。「這麼說本王還該感激您了?」
「下官只是一心為王爺想。」吳知縣道︰「下官有一個提議,不知道王爺是否願意接納?」
「你說吧。」承先也不想浪費多余的體力跟他耗,與其明槍暗箭,倒不如干脆听吳知縣演講算了。
「下官是想,假如、假如時限已到,但是天仍未雨的話,這個開糧倉的事嘛,是否可以緩上一緩?」
「唔?」
見王爺似有意听他說,吳知縣更熱切地道︰「王爺,您也知道雍宛的百姓苦哇!身為他們的父母宮,不幫他們想還能怎麼辦?糧倉是最後的老本,不到萬一,千萬不可貿然開啟,否則萬民爭取,反而造成蚤亂,再者,明日將來是否有雨都是未知數,一旦糧米告罄,到時人民又該何以為繼?還請王爺三思啊!」
「你考慮得倒是周詳。」承先扯了扯嘴角。「說到底你還是不願開糧倉就是了。」
「不是不開,下官是為了……」
「同樣的話不必再說了,」承先揮揮手示意吳知縣別再多費唇舌。「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王爺體察下意,卑職不勝感激。」吳知縣實在模不準這王爺心里到底在想什麼,不過目前最要緊的,還是想辦法阻止開糧倉,觀察著王爺的臉色,他陪笑說-道︰「王爺乃千金之軀,多日未進食,下官已經備好一桌酒菜在樓下的廳堂里,王爺不妨下樓,讓下官陪您一同想想應對之策如何?」
「應對之策?」承先斜瞄他一眼。「什麼應對之策?」
「就是……假如不下雨的話……」
「啊——」
吳知縣話說到一半,突然被好大的一聲尖叫赫然打斷。
他著實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霎時彈了起來。「什麼事?什麼事?」
順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吳知縣發現發出尖叫的並不是別人,正是王爺的跟班,那個叫李歡兒的小姑娘,她整個人都快要探出窗外去了!
「是水!」李歡兒向著窗外大叫,下方黑鴉鴉的人群都在蚤動著。
「水?!」吳知縣听她大喊,一時間也愣住了。「什麼水?」
李歡兒回過頭來,一臉驚異地看著仍維持原來姿勢的承先。「是水……不,是雨!」
「雨?!」吳知縣探出窗外,仰頭望天,看見天空的最高、最深處,像是有什麼
細細的東西,像針、像線,稀稀落落疏疏朗朗的掉了下來,直覺地,他伸出手去。
啪一聲,那是極為細小、幾乎听不見卻又如此具象的聲音與觸感,滴在吳知縣手中的,確確實實是水滴。
「是水?!」有……有沒有搞錯?這是什麼?吳知縣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中那一滴水。
仿佛是為了回答他的驚異,底下人群驟然發出的歡呼聲,更加替吳知縣證明了這項事實!
「是雨!」
「是雨!下雨啦!」
「天啊!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呢?吳知縣此刻心中所想,正如同那些訝異的民眾一般,那此起彼落的呼喊,一聲比一聲更加的激昂,所有人都不相信,但是卻又不得不相信,來自皇城的親王真的為他們求來了一場渴求已久的甘霖!
「為什麼……為什麼?」吳知縣抖著手,這是怎麼辦到的?親王的身分就算再怎麼尊貴,也不是萬能的天神,怎麼可能呼風喚雨?怎麼可能?
慢慢地回轉過身,吳知縣對上承先那泰然自得的微笑,一瞬間,背脊竟隱隱地發起涼來。
「怎麼了?」承先的聲音此時此刻听在吳知縣耳里,簡直像冰刀霜劍。「吳大人,雍宛大旱已久,如今天降甘霖,您卻好像並不高興啊?」
「怎、怎麼可能呢?」一滴冷汗自吳知縣額角滑落。「下雨……我、我我比誰都高興啊!」
「是嗎?」承先說著,慢慢地起身,多日未食的他動作顯得有些虛弱,歡兒想去攙扶,他卻搖搖頭,自個兒走到旁邊坐下,犀利地看著吳知縣。「吳大人,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了,現在,該你去實現你答應本王的事了吧!」
「這……」吳知縣又是一呆,瞬間支吾了起來,承先卻不再理會他,逕自喊人過來。
「來人!」
一個師爺跑了過來,承先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緊盯著吳知縣。
「你們家大人與本王相約,如若老天降雨,他則大放米糧賑災,如今本王的承諾已經實現了,你現在就速速趕去糧倉,把發放米糧的事情交代下去吧!」
「這……」師爺看看吳知縣,又看看承先,忍不住雙腳一軟,跪了下來。「王爺饒命、饒命啊!」
「饒命?你是不是听錯了?」承先冷笑道︰「我叫你去賑災,又不是要砍你的頭,有什麼好討饒的?」
「不……不是啊……」師爺頭搖得跟博浪鼓兒似的。「糧倉、糧倉根本就……根本就沒米啊!」
「放肆!」承先忍不住一拍桌。「睜眼說瞎話,明明去年皇上還荊表了你們,說你們未雨綢繆、糧倉豐足,難道都是騙人的嗎?!」
「這……這……」吳知縣聞言,臉也垮了。
師爺禁不得王爺的震怒,情急之下,什麼都招了。「這也是沒辦法啊!打從在吳知縣之前,糧倉就一直是這樣,每任知縣都是以少報多,甚至還向商家借糧米來充場面,原先我們只是不想讓雍宛落個難看局面,只是沒想到去年大旱至今,附近的縣郡都受到影響,如此一來,敝縣的義倉存糧反而成了眾縣之首,還獲得了表彰……」
「混帳!」一個茶壺迎面飛去,當場砸在師爺胸前。
李歡兒狠狠嚇了一跳,頭一回看到承先如此盛怒,那種氣勢讓她捂住了嘴巴,說什麼都不敢叫出聲音來!
「王、王爺,」不知何時,吳知縣也已跪了下來。「王爺請听下官說明,下官……」
「本王听你說?本王是傻子不成!」承先氣得頭昏眼花,他早知道背後有鬼,可真正知曉來龍去脈之後,他還是火大的想立刻就把吳知縣踢出窗外。「雍宛的百姓在你眼中算什麼?螻蟻?你犯下欺君之罪不說,本王已親臨雍宛,你還睜眼說瞎話!吳知縣,你可知道,在你英明的治理之下,雍宛已經成了人口買賣的猖獗之地!我身旁這個丫頭,就是你私下縱容的最好人證!像你這種尸位素餐的昏宮,本王要不摘了你的烏紗帽,怎麼對得起天下黎民和皇上!」
「王爺!」吳知縣完全被睿親王的氣勢給壓倒了,抬著頭圓瞠著眼,嘴巴宛如金魚一樣一開一合。
承先懶得再看他一眼,逕自發落。「來人啊!給我扒去他這身官服,打入大牢听候審訊!還有,與義倉事件有所勾結的人,一個也不許漏了,統統給我抓起來!」
「是!」下知從哪冒出來一隊親兵,帶頭的竟然還是德子,原來德子早就調來軍隊悄悄候著,只待王爺一聲令下。
外頭豪雨欲來,屋內亦是風雲色變。不一會兒,那原本神氣活現、不可一世的吳知縣就被官兵們月兌得只剩一件單衣,狼狽至極地上了腳鐐與手銬。
承先模著他保養得宜,還散發著淡淡的薰香味兒的官袍,諷刺一笑︰「吳大人啊吳大人,這恐怕是本王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你似乎十分愛惜你的官服,只可惜,你忘了順道維護自己的官聲啊!」
語畢,他厲聲呼喝。「帶走!」
「是!」親兵們中氣十足地回應了一聲,連拖帶拉地將吳知縣給帶走了,吳知縣一時間不能接受事實,還大喊大叫著,然而卻沒有人理會他。
乒乒乓乓地一陣混亂過後,室內恢復了平靜,只有外頭的歡呼聲、雨聲不斷持續。
「給我水。」
承先的聲音無力的響起,李歡兒驚覺回神,這時才發現他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恍如虛月兌一般,連忙跳起來,為他倒了一杯水。
承先接過水,慢慢地抿著抿著,疲憊至極之際仍帶著一股從容,讓歡兒看得有些發愣,好一會兒才想到要開口。
「那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唔?」承先短促的應了一聲。
「為什麼真的下雨了?難道,你真的會法術不成?」她指著窗外那已漸成浙瀝雨幕的光景,詫異地問。
承先聞言,微微一笑。
「你陪在我身邊這幾天,見過我施法擺壇嗎?」見歡兒搖搖頭,他又道︰「自然是沒有的。」
「那……」歡兒還想追問,承先卻打斷她。
「有一種人,向來對空氣中的水氣特別敏感,我就屬于那一類人,另外,你還記得我幫你買的糖人兒嗎?」
歡兒點點頭。
「我在等小販制糖人兒的時候,無意中發現地上的蟻窩附近出現了大群的蟻群,這一向被視為即將下雨的細微征兆。」
「可是你難道沒想過,萬一這些都不準,你不就失敗了?到時吳知縣就等著看你的笑話……」就憑著這些也不知道準不準的東西就確定能下雨,他……他對自己的能力也太有自信了吧!
「不會失敗的。」承先突然神秘一笑。「十歲那年,本王因為貪玩跌傷了膝蓋,傷愈之後雖然行動無礙,但自此每逢下雨或天氣轉壞之前,關節必感酸痛,這可是預測天氣的萬靈丹,配合本王觀察的種種跡象,是絕對不可能出差錯的。」
「啊?」李歡兒一呆。「可是我們這兒都已經干旱好久了,你怎麼知道一來就會下雨?」
「你大概也不太了解宮廷里的官制吧!」承先耐心地解釋。「朝廷之中有一個叫天星宮的職位,專管天象及佔卜之事,本王來雍宛之前,已與他細商過這一帶的天候與節氣,雍宛的早象本就已有漸漸解除之兆,因為周圍的縣郡已經明顯回春,只是你們位在早區的中心,加上受到吳知縣的苛政蒙蔽,是以一時之間感受不到。」
「這麼說,這里發生的一切,都早在你的如意算盤里頭?」李歡兒愣愣地問著,沒想到這男子月復中經緯如此寬廣,所有看似隨意的舉措,其實都暗藏著這般的用心……
面對她的驚訝,承先卻露出了曖昧的微笑。「不,至少買下你,就不在我預期之內。」
李歡兒雙頰紅了紅。「你大可不必那麼做。」
承先不置可否地笑笑。「出門在外身邊有個丫頭也不錯,倒茶遞水、賞心悅目。」
「你花五百兩買我在你身邊,就為了幫你倒茶遞水?」會不會太浪費了點啊!
「王府里頭各有專職,你就負責這單項也不為過。」承先笑著說道︰「何況想在本王身邊伺候的人多的是,你可是半途殺出就搶了個好位置啊!」
李歡兒又好氣又好笑。「你還知道貧嘴,倒不如留點力氣回驛館去休息。」
「不急啊。」他閑適地說著,看著窗外的雨。「這場雨,還要下一陣子呢!」
順著他的視線往窗外望去,那雨線交織而成的水幕,正從天上不停地垂降著,往下看,浙瀝的雨打在歡騰鼓舞的人群身上、臉上,也深深地觸動了她的心……
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歡兒察覺了一件事。
不管她願不願意,承先確實是個值得敬佩、值得她跟隨的男人,他說的對,能跟在他身邊做事,確實是她這個鄉下村女的莫大福分,也是她平凡人生中的最好遭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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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又是三日過去。
承先在驛館經過充分的休養生息之後,精神明顯已有回復,但在閉門謝客的這三天內,雍宛縣城卻宛如經過一場大地震,吳知縣去職拿罪待審,一干相關人士也紛紛遭到緝拿,縣府糧倉在鄰近州縣的援助之下運來了一車又一車的糧米,等待配糧的民眾從天亮站到天黑,卻無一人抱怨,所有人都充滿了喜悅。唯一與三天前相同的是,雨還是細細綿綿地下著,像要撫慰這片荒蕪的上地般,雨水連落到泥土中都是那樣的輕柔。
「再過不久,新官就會派任至此了,到時候就能看見雍宛恢復從前的樣子了吧!」李歡兒靠在門邊喃喃自語著,臉上的表情充滿欣慰。
披著一件白袍的承先,正來到她身後,听到她說的話,開口問︰「你看得到嗎?」
乍听他開口,李歡兒嚇了一跳。「你耗子投胎的啊?走路無聲無息的嚇死人!」
承先聞言微微一笑,整個人忽地貼到門邊,微微歪著頭,點了點她的鼻頭道︰「真是教不會啊,說話這麼不討人喜歡,這樣帶回王府的話,恐怕要受到不少排擠呢!」
「你說什麼?」李歡兒一愣。
她早該想透的,承先不是本地人,遲早要回皇城,她是被他所買的丫頭,自然也是要跟著去的,此後山高水遠、千里迢迢,她又如何能再次回到雍宛?
「想通了?」承先的話在李歡兒耳邊響起,李歡兒咬了咬下唇不語,神色之間突有一抹悵然。
「我……不可能留下來,對吧?」這問題連自己都覺得傻氣,承先的回答自是可想而知。
「當然不可能。」承先毫不猶豫地回答,其實早已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莫非你還擔心你爹?」
李歡兒身子微微一顫,直覺抬起頭來。「才……才沒有!」
「如果沒有,反應這麼激烈做什麼?」承先語氣依舊溫和,目光卻變得冷淡。「你還是把你父親的事情忘了吧,那種把女兒當作財產隨意變賣轉讓的人,不配做父親。」
「不許你這樣說他……」李歡兒正想答辯,德子卻忽然出現了。
「主子!」
德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手指著外面,正想說話時,卻因為王爺貼在李歡兒身旁說話這一幕而突然梗住了。
「說。」承先無意變換姿勢,絲毫不在乎德子怎麼想,反倒是李歡兒別扭得直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那個……」德子看了看承先、又看了看李歡兒,猶豫地開口。「歡兒姑娘的父親,現在人在驛館外頭。」
此話一出,李歡兒下意識地看了承先一眼,不看還好,一看竟發現承先臉色沉了下來,陰郁得嚇人。
「主子?」德子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請示著。「要不要請他進來?」
承先直覺是想回絕的,但是他不必低頭看、也不必詢問李歡兒,也能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什麼心情……
他知道歡兒想見父親,就如同她依舊留戀這座城市。
「讓他進來吧。」他在心里嘆了口氣,回轉過身,妥協之于他是不大常見的,但不知為何牽扯到李歡兒,他總是一再一再的讓步。
德子應命而去,李歡兒依舊站在門邊,承先看她熱切的樣子實在有些不順眼,沒好氣地開了口。「李歡兒,過來這里。」
歡兒雖然不解,卻仍然照著他的話站到他身後,不多時,德子便帶著畏畏縮縮的李老拐出現在房內。
「主子,歡兒姑娘的爹帶到了。」
承先揮揮手示意,德子就自顧自地帶上門走了,李老拐身前沒了人抵擋,只得縮著肩膀垂著頭,緊張的看著地上,一副無處可避的尷尬模樣。
室內漾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後還是承先率先開口。
「老丈此次又來,不知有何貴事?」
李老拐陡然嚇了一跳,自從知道承先的真實身分之後,李老拐連站在他的面前都覺得別扭至極,更別說跟他說話了。
看著父親這副窩囊樣,李歡兒心中又是生氣、又是同情,但更多的還是著急,可以的話,她不想看見這樣的父親,然而她卻別無選擇。
「說話吧!」終于,她還是打破了沉默,替父親緩頰。「你來這里到底有什麼事?」
「我……」听到女兒的聲音,李老拐也才仿佛有了說話的力量。「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想來看看歡兒……」
「在家里的時候日日大眼瞪小眼,你躲我都來不及了,這會兒居然還能想到來看我?」歡兒苦笑道,語氣是苦澀而諷刺的。
「那個……因為……我……」李老拐痛苦的看了女兒一眼,最後終于忍不住爆發開來。「王爺開恩,開恩啊!老拐求您了!」
他一邊說,一邊把頭在地上磕得砰砰作響,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承先和李歡兒均是一愕。
「歡兒,你原諒爹吧,爹對不起你……當初、當初爹是窮瘋了,才會信了姚貴的話……現在一想起來,爹就沒一夜好睡,每天每天都在想著你過得好不好……你娘也數度出現在我的夢里,說我沒把你照顧好,爹真的後侮死了……歡兒,你回來吧!爹再不會像從前那麼糊涂啦,咱們再怎麼窮,爹也不讓你做那受人呼來喝去的活兒啦……」
李歡兒看著父親聲淚俱下,眼眶也不禁紅了起來,然而在場的另一人卻是臉罩寒霜,殊無半分和緩顏色。
只見承先的手慢慢地模進胸口,怞出一張薄薄的紙,像在展一條手絹似地輕輕抖開,上頭白紙黑字,分明就是歡兒的賣身契,收藏得這麼仔細小心,不禁讓歡兒怔愣不已。
「李老拐。」承先開口,字字如冰。「你忘了事前我們是如何協議的?」
李老拐臉色早已死白,但仍舊無聲地點了點頭。
承先漠然道︰「既然已經協議好了,你也答應了,怎麼現在又要反悔?反悔之後的損失,你賠得起嗎?」
「王……王爺……」李老拐倉皇地看著承先。「王爺,您大人有大量……請您……」
「我不是什麼大善人。」承先直接而冷峻地回了一句。「當初你既然答應賣女兒,就該想到骨肉分離的後果,李歡兒是你的嫡親骨肉,你也下得了狠手,幸虧今日你女兒是遇上了本王,要是落到了壞人的手里,她這一生的清白不就毀了嗎?本王要是再讓她回到你身邊,難保你不會賣了她第二次。」
「不……不……」李老拐連忙搖頭,指著窗外。「老天爺已經給了咱們活路,爹會有辦法、有辦法的……」
「你要是有辦法,就先按約中所定賠償我五千兩銀,再去想怎麼過日子。」承先晃著那張賣身契,心知肚明,李老拐不可能有錢贖回女兒,就算他真拿錢來贖,他也不願意放開李歡兒,況且對于做父親的出賣親生女兒這事,他深惡痛絕,無法等閑視之。「別以為我是王爺,不會跟你計較這些錢,要是本王認真追究起來,你跟姚貴的所作所為,肯定能吃上幾年免錢牢飯……」
「夠了!」歡兒突地走到承先面前,擋在兩人中間。
「把你的契約收好!別到時被我偷了撕了再教我逃了,看你找誰要人去!」她厲聲地對承先吼了一句,轉身將父親拉了起來,掏出自個兒的手絹,擦拭那張老淚縱橫的臉,並將父親扶坐到一邊。
「爹,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啊?」李老拐抬頭看著女兒。
「可你也知道,契約這玩意兒不是鬧著玩的。」歡兒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爹你不會不明白這道理。」
「我明白,我是明白……」李老拐看著女兒的臉。「可我真的對不起你……」
「爹,你好好的過日子吧!」李歡兒忍著眼眶的淚水,故作平靜地安慰著父親。「能听到你這麼說,我就很高興了,只要你珍重自己的身體,我們父女,也許還能有再見的一天。」
李老拐聞言,眼楮一亮,但看到承先,他的心卻又隨之黯淡。「會有……那麼一天嗎?」
歡兒沒有回頭,她不想求承先,至少現在不想。
「會的,一定會的……」她只能做出如此空無又遙遠的保證,面對父親,她向來沒有選擇,只能變得堅強。
只能這樣了……她擁著父親的肩膀,心里感到一陣無奈且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