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麓北雲觀
三月初,理當來臨的春天遲了腳步,尤其是這座藏於山林間的道觀四周寒雪處處,絲毫看不出半點春回大地的影子。
入夜後,北風乍起,使得位於道觀最後方廂房內的氣氛,更因室外呼號的寒風聲而更顯沉重淒清。
距離床榻數步之遠處,十二歲大的小女孩,一雙小手緊握成拳,小嘴緊抿,不曾眨動的雙瞳直盯著床榻上,那張此刻正低喘且瘦弱枯槁的容顏上面。
良久,坐在床沿,一身道服的婦人口中輕喟一聲,輕輕將握在手中的細瘦手腕放下,轉過頭來朝一旁的小女孩招了下手。
「漪兒。」
小女孩似已明了什麼似的走向前,小嘴更加緊抿,小身子微顫。
中年女尼憐借地看著面前的小女孩,欲言又止,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啟口告知小女孩,她已即將要失去她唯一的親人。
就在中年女尼躊躇再三時,床榻上已傳來低喘的呼喚聲。
「漪兒……」
小女孩聞聲立刻趨向前,而中年女尼則是再次喟嘆一聲,並由床沿站起身。
「漪兒,你娘有話要同你說,你……唉!」話落,她向站立一旁的另一位女尼使個眼色,兩人即一同退出廂房外。
躺在床上的梅萱用她僅存的力氣強撐而起,打由心底泛起的冰寒讓她明白自己再也沒力氣與死亡相抗衡了,而唯一令她無法安心赴黃泉的就是面前這個顫抖著的小身子——她心愛的女兒。
伸出虛軟的雙手,她將女兒的小小身子緊緊擁入懷中。她是多麼地舍不下呀……
「娘親別哭,漪兒很乖,沒有哭。」小手伸出撫上娘親枯瘦的面容,不住拭去那滴落的淚水,嬌軟的嗓音隱含著恐懼的震顫。
「漪兒乖,听娘說,娘就快要死了……」微喘的聲音努力說著。
自從她病重之後,為免女兒無法接受她必然會走上的道路,她早早就讓她明白了「生死有命」這四個字的意思,並要女兒接受這個事實。
「娘……」帶著一絲抗議意味的嗓音阻斷了梅萱的話語。
「漪兒忘了娘之前告訴你的話了嗎?」
「漪兒沒忘。」小女孩抿抿唇,努力眨去眼中泛起的水霧。
「漪兒很乖、娘很高興……」梅萱慘澹地一笑,「可娘時候已不多了,有些話娘一定要告訴你,娘不要你心里有怨……」
「娘……」小女兒驀地哽咽出聲。
「乖女兒,听娘說……」
這一夜,窗外的風聲始終不曾停歇地呼號著……
☆☆☆
翌年六月北雲觀後山
孤墳前,小女孩嬌小的身子默然佇立良久,臉上的表情沉靜,稚女敕的面容與一年前相比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驀地,一道呼喚聲傳來。
「漪兒。」
小女孩轉身,看著北雲觀觀主靜悟師太慢慢朝自己走近。
「觀主。」
「就知道你會在離開前上這兒來。」靜悟慈藹的眼中有著淡淡的不舍。
「燕叔到了?」小女孩問著。
「嗯。」靜悟點頭,轉身往回走。
燕叔是一位長年行走在長白山麓一帶,專事向獵戶收購獵物皮毛的商人。而這回來北雲觀主要是應小女孩的要求,前來帶領她離開此處,前往附近大城鎮的。
小女孩跟著靜悟師太往道觀方向走著。
須臾,「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靜悟忍不住停下腳步,再一次問道。
小女孩跟著停下腳步,仰望這位對她愛護呵疼的長輩,「是的,觀主,漪兒已經決定了。」仍舊稚女敕的眼底顯現一股與年紀不符的倔強神色。
靜悟定定看著她堅定的眼神良久,驀地如同想通什麼的展露一抹豁達的慈藹笑容,再次抬起腳步往前而行。
「好,此次一別,一切都得靠你自己,觀主在這件事上是無法幫你,但是其他……漪兒,別忘了之前觀主告訴你的,如果……」
慈藹關切的嗓音隨著漸行漸遠的腳步終至成為一抹飄蕩林間的餘音。
餘音漸逝,林間再度回歸原有的孤冷與靜謐,只餘徐徐的山風,慢慢吹拂過佇立孤墳,朝遠方天際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