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連環 第八十章 群英會 作者 ︰ 高庸

桑瓊本意仍循上次舊路,準備從臨水驛折轉向南,直轉祁連主峰,不料剛到黑泉驛附近,卻意外地遇見一位熟人-一雪山派掌門人「索命吊客」魯無塵。

桑瓊和魯無塵曾在淮陽萬梅山莊,為爭奪武庫藏真圖相識,其後又在落鳳峽共過患難,遂成道義之交,卻未想到會在甘涼古道上二度相遇。

當時,魯無塵正帶著兩名雪山派弟子,大馬金刀般坐在黑泉驛鎮頭一家茶棚外喝著羊女乃茶,一見桑瓊,霍地起身迎住,長臂一探,扣住馬環口,咧嘴嘿嘿笑道︰「桑莊主,幸會!

幸會!什麼風把您吹到西北荒僻地方來了?」

桑瓊下車相見,略作寒暄,含糊道︰「有點私事,欲往祁連,不想途中得見故人,魯兄怎麼也在此處?」

魯無塵怪笑道;「窮命嘛!還不是四海飄蕩,到處為家,這兒附近住著一位多年老友,在下偶經此地,留下來作客數日,既然巧遇,莊王好歹且跟在下去盤桓兩天。」

桑瓊為難道︰「小弟確有急事,不便耽擱,再說,小弟與貴友素昧生平,怎好打擾。

不如等過些時,再往雪山造訪魯兄。」

魯無塵笑道︰「這是什麼話,四海之內皆兄弟。敝友就是莊主的朋友,無論如何,一定得去坐坐。」一面拉住馬環不放,一面便喝令兩個弟子趕快備馬。

桑瓊見他情勢難卻,只得婉轉道︰「不瞞魯兄弟說,小弟車上載有喪材,又有兩位病人,這樣去,只怕不大好。」

誰知魯無塵卻爽快地道︰「沒關系,能得桑莊主護靈,必是武林德高望重前輩,能得接引,正是光彩,有病人更不要緊,敝友頗通醫理,恰可效勞。」

正說著,兩名弟子已將馬匹牽到,魯無塵不由分說,強將一匹馬給了桑瓊,又命兩名弟子代為駛車,自己則和桑瓊跨馬隨行,人車一齊轉向西北行去。

途中,桑瓊不禁問道︰「前面已是長城,不知貴友居處遠不遠?」

魯無塵漫應道︰「不遠!不遠!轉過那片城牆就到了。」口里說著,只顧貼城而行,附近荒僻寂寥,並無住戶人家。

桑瓊漸漸有些起疑,卻又不便再問,正感納悶,突聞車後傳來兩聲慘呼之聲。

魯無塵听見呼聲,冷然一笑,竟勒住了坐馬。

片刻後,雪地里如飛掠到四五條人影,一色白衣,都是雪山派門下。

魯無塵寒著臉問道;「都收拾好了嗎?」

其中一人躬身答道︰「盯來的點子共兩人,已經全部解決。」

魯無塵一揮大袖,道︰「很好,你們留下來清除車跡,繼續等候那些不怕死的東西,車輛加速快走!」

一聲令下,車轅上鞭聲卷空,催動馬車,飛一般直向長城城腳駛去。

桑瓊驚問道︰「魯兄,這是怎麼一回事?」

魯無塵笑道︰「莊主此時不必問,稍等自然明白。」

馬車一行駛近城下,桑瓊才發現城牆有一處塌陷的缺口,兩名雪山派弟子駕車穿越長城,忽又折向正西,一路揮鞭疾行,其速似箭。

不足頓飯之久,車馬都來到一座佔地極大的莊宅前。

這莊子四面密林環繞,又在長城外側,若非到了近處,十分隱蔽難見。

桑瓊方自驚訝,卻見魯無塵縱馬徑抵莊門,大聲叫道︰「臥龍莊桑莊主駕到啦!」

叫聲甫落,莊中已飛一般迎出一條白色身影。

白影疾如驚虹,一霎眼,掠到馬前,雙臂突張,一把抱住桑瓊的腿,竟硬生生將他拉下馬來。

桑瓊初則驚,繼則愣,注目看清那白衣人兒,不禁駭然失聲道︰「玉兒!是你?」

歐陽玉兒眼眶一紅,撲在桑瓊懷中,哽咽道︰「桑哥哥……想煞我了……」

驚愕未已,莊內已陸續迎出大群男女英俠,竟是西堡莫金榮和辛家兄弟;北宮紫、墨、黃三燕,以及九靈幫兄弟羅天奇、葛森、鬼偷邢彬、頭陀郝飛和雲嶺雙煞……等人。

桑瓊又驚喜,又迷惑,顫聲道︰「原來你們都在這里?」

莫金榮拱手道︰「我等等候少俠,望眼欲穿,今天總算等到了。」

歐陽玉兒搶著道︰「其實,三天以前,我和四姐就看見你們在古城子那座破廟休息,但是,為了怕泄漏此地秘密,四姐不讓我招呼你。」

桑瓊更驚道︰「原來殺死矮叟韓東滄的,竟是你們兩人?」

黃燕笑道︰「那是五妹下的手,咱們是在你第二次進村尋找酒痴時,才跟你後面到破廟去的。」

莫金榮接口道︰「此地莊宅,乃雪山派產業,我等一路西行欲為少俠接應,無意與魯兄相遇,便在這里住了下來,及至打听,得悉少俠大鬧阿兒汗宮,業已平安離去,咱們就近留下監視魔宮動靜,等候少俠前來會合,天幸少俠已到,不然,老朽這條性命,只怕遲早會斷送在玉姑娘劍下。」

眾人哈哈一陣大笑,直臊得歐陽玉兒赧然垂首,嬌羞無限,嗔道︰「人家不過催問了幾次,誰像你說得那麼凶?」

魯無塵笑道︰「‘酒菜都上桌了,人家故意站著多講幾句私心話兒,咱們可不能奉陪,走啊,喝酒去!」

群俠復又爆起一陣敞笑。

霹靂神葛森舉袖,一抹嘴唇,吃吃笑道︰「女乃女乃的,吊死鬼雖邪門邪氣,就這一樁,真對老葛口味。」

桑瓊肅容道︰「各位且慢離開,先見過耶律宮主及夫人靈柩。」

說著,啟開車門,親自扶出耶律翰,由群俠一一拜見畢,然後又囑歐陽玉兒扶鵲兒下車,方才隨行入莊。

魯無塵特用一只躺椅,安頓好耶律翰,又送鵲兒入內莊,服藥調養,又移下沙娜拉靈樞,忙亂許久,才算就緒,群俠簇擁桑瓊進入正廳用飯,心情已大不如先前輕松,個個凝容肅坐,顯得份外嚴肅。

酒過三巡,桑瓊略述上次進入阿兒汗宮經過,奉杯遍邀一周,正色說道︰「事情演變至今,己不是私仇恩怨,陰山門和天殘門相繼入關,而且都與曹克武勾結,咱們的處境險惡,勝負實難逆料,諸位留此甚久,不知對近來曹克武的動向,有何消息可供參酌?」

莫金榮起身答道︰「關于曹賊動態,我等隨時都在注意,其間,並曾多次潛往祁連刺探,眼前情勢,誠如少使所言,敵眾我寡,敵強我弱,中原武林正道,處境實屬險惡,皆因曹克武不足畏,擔心的是陰山門和天殘門均已聯手,尤其天殘門毒聖巴戈,現在已經以阿兒汗宮主人自居,曹克武不惜退位稱臣,居心叵測,大有外引弛援,先瓦解四大世家的意圖,這一點不能不預籌妥善對策。」

桑瓊頷首道︰「毒聖巴戈藉口舊恨,率眾入關,用心已昭然若揭,不過,我卻沒有想到曹克武居然肯將阿兒汗宮拱手讓人,如今巴戈和陰山三眼魔母再加上蘭花娘娘,這三人俱都身懷絕技,對付其中一個已經不易,三人聯手,確實難敵,本來有耶律宮主,足可抵敵巴戈,不幸又中暗算,看來事情大為棘手。」

歐陽王兒不忿,接口道︰「桑哥哥何必把毒聖巴戈說得那麼可怕,咱們不妨分配一下對敵人手,無論天殘門或是陰山門,咱們姊妹四人願意承擔其中一個,余下的由你們安排對付如何?」

桑瓊正色道︰「玉妹妹,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愚兄雖然尚不悉三眼魔母武功深淺,但她座卜十二釵,卻是個個功力精純,至于毒聖巴戈和蘭花娘娘,史是功力高絕,絕非易與之輩。」

歐陽玉兒道︰「依你忖度,能敵得過他們三人中哪一個?」

桑瓊道︰「假如全力以赴,愚兄自信僅能敵得其中一人,絕難同時應敵三人。」

歐陽王兒道︰「好!咱們就決定由你們單獨對付蘭花娘娘,我和三位姊姊聯手對付陰山門,剩卜的曹克武和天殘門,由大家合力應敵。」

桑瓊道︰「陰山三眼魔母和座下十二釵,共有十三人之多,玉妹妹以一敵三怎能獲勝?」

歐陽玉兒傲笑道︰「這個不用你擔心,咱們自有應敵妙策,縱然未必獲勝,也絕不致落敗就是了。」

桑瓊肅容道︰「玉妹妹,動手交鋒,須憑實學,是不能行險僥幸的?」

歐陽玉兒笑道︰「放心,咱們還不致于傻到拿性命和聲譽去冒險。」

桑瓊猶自難信,不覺用詢問的目光望望紫燕。

紫燕嫣然一笑,道︰「五妹就實說出來吧!」

歐陽玉兒尚未開口,黃燕已搶著道︰「桑公子不知道,咱們四個最近練成一套合擊劍術,假如面對強敵,便聯手成陣,穩可立于不敗。」

歐陽玉兒嚷道︰「偏是四姐嘴快,他看不起咱們四個,咱們不會留著到時候臊臊他嗎?」

桑瓊喜道;「四位神功有成,可喜可賀,听說,陰山三眼魔母嗜劍若狂,要能以精妙劍法使她佩服,挫其傲性,她多半會知難而退,實不必定要分出生死存亡。」

歐陽玉兒扭頭道︰「你們听見了吧!剛才還怕咱們不是人家對手,這會兒又憐香惜玉,替那女魔頭討起人情來了。」

紫燕笑道︰「讓我說句公道話,桑公子太長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固然謹慎得太過分些,五妹恃技而驕,也不應該,依我愚見,咱們但問事情當不當為?實在不必太把敵人估計過高或過低,常言道︰邪不勝正,只要咱們以義為先,盡人力而听天命,敵人再強,又何足畏懼呢?」

桑瓊連忙避席謝道︰「大姊讜論諍言,一語中的,小弟敬謝教誨。」

紫燕淡淡地說道︰「我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倘有言語唐突之處,請公子千萬別見怪。」

桑瓊悚然道︰「大姊說得對,仗義鋤奸,寧折不屈,何須畏首畏尾,此番祁連之行,咱們決定全力以赴,但為免途中發生事故,今夜子時啟行,務須于後日清晨前趕到祁連,飯後諸位盡量調息,以備趕路。」

此言一出,群情激奮。歐陽玉兒不期笑道︰「感謝上天,自從東莊慘變,今天才第一次看見桑哥哥恢復了昔日豪氣。」

莫金榮道︰「豪氣固為制敵要件,但有勇無謀,大事難成,老朽認為預先將人手作妥當分配,以免臨事慌亂,亦屬重要。」

霹靂神葛森哈哈大笑道︰「這還不容易麼?咱們幫主和四位歐陽姑娘先盡扎手的挑,挑剩的二流貨,俺姓葛的全包了,你們就等著敲鼓吶喊助威吧!」

眾人轟然大笑。頭陀郝飛接口道︰「老葛,大話先別信口胡吹,你可敢跟灑家打個賭?」

葛森道︰「賭啥?」

郝飛道︰「剛才幫主和四位姑娘不是說定了嗎?他們一對蘭花娘娘,一對陰山三眼魔母和十二釵,剩下一個毒聖巴戈沒人要,咱兄弟倆何不把這件生意承擔下來?」

葛森欣然道︰「好哇!你跟俺怎麼個賭法?」

郝飛笑道︰「咱們賭先手,誰先打中他一掌或者砍中他一刀,誰就贏十兩銀子。」

葛森喜得跳了起來,哇哇叫道︰「一言為定,哪一個輸了賴賬,俺就躁他的祖宗。」

正在群情激昂,磨拳擦掌,突然一名雪山派弟子匆匆奔進來,大聲道︰「阿兒汗宮有人求見桑莊主!」

這一聲稟報,听得眾人全都一怔。

魯無塵霍地站起,喝道︰「你怎知是阿兒汗宮來的人?」

那弟子躬身答道︰「來人自稱由阿兒汗宮專程來見桑莊主,有極重要的話面告。」

魯無塵變色道︰「好大的膽,待姓魯的去宰了他!」說著,拔步欲行。

桑瓊伸手攔住道︰「魯兄請息怒,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何況他既已找到此地,足見有恃而來,如以武相加,倒顯得咱們有失風度了,理當叫他進來見一見才對。」

于是,轉面問那傳報弟子道︰「來的共有幾人?可曾報過姓名?」

那弟子道︰「只有一個人,用厚巾蒙著頭臉,問他姓名,總不肯問答,據他自稱只求與桑莊主見向談幾句話,說完便走,不必報什麼姓名。」

桑瓊蹙眉片刻,頷首道︰「這麼說,確是一位有心人,好!你去請他進來,不可怠慢了他。」

那弟子應聲退去,不多久,果然領著一位藍衣蒙面人走進正廳。

藍衣人身材縴瘦,背負一只長形革囊,臉上蒙著厚巾,渾身疾服勁裝,雙眸神光湛湛,步履沉穩,令人一見就知道是個武功極佳的高手。

桑瓊心中暗驚,含笑起迎,「拱手道︰「在下便是東莊桑瓊,敢問閣下怎樣稱呼?」

藍衣蒙面人傲然在距席一丈前停步,緩緩說道︰「奉命傳書信,似無通名報姓的必要。」

桑瓊微微一怔,笑道︰「凡人相交,總須有個稱呼,閣下如果連姓名也不願吐露,彼此如何交談?」

藍衣人道︰「莊主盡可仍用「閣下’二字就行了。」

桑瓊聳聳肩,道︰「好吧!恭敬不如從命,請恕桑瓊失禮了。閣下,所謂奉命傳書,不知是奉何人之命?傳的什麼書信?」

藍衣人冷冷道︰「在下是奉阿兒汗宮路貞貞姑娘的命,傳的是幾句口訊。」

桑瓊猛然一驚,月兌口道︰「原來是路姑娘所差,敢問她……」

藍衣人截口道︰「久聞東莊主禮賢下士,虛懷若谷,難道在下奉命而來,連個座位也吝于相賜嗎?」

桑瓊忙道︰「閣下責備得對,一時忘神,竟致失禮。」

回頭對魯無塵道︰「相煩主人代安座位如何!」

魯無塵見那藍衣蒙面人出言倔傲,心里早就有氣,聞言長身而起,順手一帶自己那張紅木椅,猛可向藍衣人迎面飛去,冷叱道︰「閣下,請坐吧!」

木椅去勢如箭,挾著破空之聲,直砸而出。

誰知那藍衣人不慌不忙,腳下斜跨半步,左掌一照一收,輕哂道︰「多承主人讓坐,謝了!」只見他手指觸踫木椅,那椅子竟凌空一翻,平落下來,端端正正放在地上。

藍衣人哂然落坐,卻把索命吊客魯無塵驚得目瞪口呆。

桑瓊微微一笑,道︰「閣下好精純的功夫,可惜竟不肯顯露本來面目,更不屑見示名姓,倒教在下徒興高攀無從之感。」

藍衣人昂然道︰「在下雖奉命傳訊,彼此終屬敵對,總有一天,莊主會知道在下姓名相貌的。」

桑瓊笑道︰「既如此,桑某不便勉強,如閣下可願賜告听傳口訊了吧?」

藍衣人道︰「路姑娘囑在下專程前來,當面請問莊主兩件事,然後有一項請求,希望莊主應允。」

桑瓊道︰「願聞其詳。」

藍衣人輕咳一下,凝聲道︰「首先,路姑娘要在下請問桑莊主,以莊主之見,覺得她路貞貞為人如何?」

桑瓊毫不思索,肅容道︰「彼此雖屬敵對,但桑某由來敬重路姑娘出污泥而不染,心胸高潔,賦性善良,不愧巾幗英雄,女中丈夫。」

藍衣人點點頭,又道︰「換句話說,如果有一件事,出自路姑娘之口,莊主是否深信不疑?」

桑瓊正色道︰「確系如此。」

藍衣人緊接著又問道︰「那麼,假如路姑娘誠懇地要求莊主一件事,莊主是否肯應允呢?」

桑瓊心中忽然一動,急道︰「莫非路姑娘她遭遇到什麼困難?」

藍衣人漠然道︰「請莊主先回答在下第二問題。」

桑瓊點頭道︰「只要無虧大節,無愧良心,桑某一定答應。」

藍衣人吁了一口氣,道︰「在下受路姑娘之托,特來面求莊主,務必要取消海心山之約,並已從此不再追查當年老莊主和曹克武之間的結怨經過。」。

桑瓊驚道︰「為什麼?她為什麼突然提到這件事?」

藍衣人緩緩道︰「在下並不知道其中原因,但路姑娘既然特命在下專程前來傳此口訊,想必是有她的理由的。」

桑瓊注目道︰「可是,此事關系桑某毀家喪妻之仇,也關系北宮歐陽宮主不幸慘變,再說大些,更與南谷遭焚,西堡受制等事故有關聯,桑某豈能就此罷手?」

藍衣人接口道︰「莊主既已答應了路姑娘,說不得只好暫時隱忍。」

桑瓊月兌口道︰「父仇妻恨,你叫我隱忍?」

藍衣人道︰「莊主別弄錯了,在下只是替路姑娘傳話。」

桑瓊一怔,竟啞口無詞以對。

好半晌,才凝容問道︰「閣下匿名蒙面,代傳口訊,請問何以證明這些話確是路姑娘授意的呢?」

藍衣人點點頭,從肩後解下革囊,雙手送到席前,緩緩說道;「這東西,不知能不能證明在下系受路姑娘差遣。」

桑瓊匆匆解開革囊,不禁一震,原來里面竟是自己失落在阿兒汗宮的「飛龍劍」。

藍衣人未待其開口,接著又道︰「路姑娘曾經答應替莊主索回此劍,今日特交在下攜帶,藉以證明在分,至于她曾給莊主的那柄太阿劍,仍請莊主留用,並且希望勿負她當初贈劍之意。」

桑瓊記起前情,黯然神傷,頷首道︰「我體會得到她的含意,但是,事關重大,請恕我此時無法肯定作復,總之,我會顧到她的處境……」

藍衣人眼中忽然異光一閃,搖頭道︰「莊主誤會了,路姑娘不惜委婉相求,並非全為了師門恩惠難以自處,同時也是為莊主設想。」

桑瓊詫道︰「為了我?」

藍衣人道︰「正是。」

桑瓊迷惘地道︰「我不懂閣下的意思!」

藍衣人道︰「不瞞莊主說,如今曹克武業已廣邀武林黑白兩道高人,並在海心山設置接待會場,專候莊主前往赴約,準備當天下英雄之面,舉證評述當年受害經過,莊主是聰明人,當知曹克武若無確實證據,絕不會如此鋪張安排。」

桑瓊心涼道︰「這麼說,路姑娘一定已經知道他的證據,而且相信那些證據是真實的了?」

藍衣人點點頭道︰「也可以這樣說吧!總之,路姑娘用心良苦,在下如命將話傳到,信與不信,莊主當知裁決,言盡于此,在下就此告辭。」一拱手,離坐而起,轉身向廳外行去。

他身形剛動,歐陽玉兒突然飛身搶出,攔在正廳門前,沉聲喝道︰「閣下請先取下蒙面的東西再走!」

霹靂神葛森等人早已心中躍躍欲動,一見歐陽玉兒出頭,立時紛紛搶出,將那藍衣人團團圍住。

藍衣人毫不驚慌,傲然道︰「這就是諸位待客之道嗎?」

歐陽玉兒哼道︰「咱們不想留難閣下,但卻想見見你的廬山真面目。」

藍衣人哂道︰「那容易,只要諸位能從在下臉上把蒙面之物取下來,還愁見不到在下面貌麼?」

歐陽玉兒叱道︰「你以為姑娘辦不到?」聲落,雙掌交錯,十指交彈,猛向藍衣人臉上挑去。

藍衣人冷然一笑,身形倏旋,陀螺般一轉,只已破空躍起,沖向左側窗口。

葛森暴喝道︰「好小子,還想溜?」揚掌迎面推出。

但他掌勢才起,突覺手臂上一麻,已被人牢牢扣住,同時听到桑瓊的聲音喝道︰「不得無禮,讓路送客出莊!」

那藍衣人藉此空隙,閃身穿窗而出,揚聲接道︰「莊主不必多禮,忠言直陳,務請三思。」

語聲漸去漸遠,余音卻繞屋回旋。

歐陽光玉兒頓腳道︰「桑哥哥總是胡亂相信外人,咱們揭開他的面巾,認認他的面貌,叫他知道咱們不是好誆騙,這有什麼不好?」

桑瓊搖頭苦笑道︰「不用揭開他面巾,我已經猜出她是誰了。」

眾人不約而同,齊聲問道︰「是誰?」

桑瓊長嘆一聲,道︰「她就是路貞貞。」

眾人駭然吃一驚,連莫金榮也訝詫莫明,急問道︰「少俠怎知是她?」

桑瓊輕吁道︰「她雖然處處故作冷漠,言詞也分外謹慎,但卻無法掩蔽眼中流露出來的沉痛淒側之情,除了她,阿兒汗宮不會有第二個人肯這樣做,縱然有人真肯代她傳話,也不可能有如此身手。」

歐陽王兒接道︰「她這樣做,目的何在呢?」

桑瓊道︰「她的目的,自然是想阻止咱們去海心山赴約,由此看來,曹克武確已有穩躁勝券的準備,至少,他能舉出證據,而咱們卻不能。」

歐陽玉兒道︰「我無論如何不相信當年爹爹和桑伯父會做出虧理的事,縱有證據,也一定是曹克武捏造的。」

桑瓊正色道︰「玉妹妹,天下事往往出人意外,據耶律大人生前說,當年曹克武投人阿兒汗宮時,確曾身受重傷,而東莊和北宮,又的確失落了兩份不屬于自己的武林秘笈,你能說這些都是巧合嗎?」

歐陽工兒默默垂首,無以作答。

桑瓊默然嘆道︰「事情越來越明顯,當年曹克武斷腿負傷,八成是你我的父親所傷,歐陽伯父所持有的半部秘笈和先父交給如芳保管的那只玉盒,也多半就是所謂‘混元震天秘錄’,就因這部秘錄,才結下仇恨,曹克武大難不死,才處心積慮尋仇,你如芳嫂被五魔逼死,偽裝成自盡模樣,艷琴賤婢混進天壽宮,終于害死了歐陽伯父,盜走廠半部秘笈……這些前因後果,如個已經可以聯想完全了……」

歐陽土兒突然掩面失聲,怞搐道︰「桑哥哥,不要說下去了!」

剎那間,滿室群雄,盡陷入凝重肅然之中,大家既不便置喙,也不便探詢,人人心頭都像壓著一塊干斤大石般沉重。

事實擺在眼前,東莊北宮慘變起因,已經顯露端倪,假如路貞貞所說是真,非僅師出無名,再面對天下同道,被曹克武指名羞辱,這份難堪如何承受?

但是,就為了路貞貞一句話,難道真的隱忍吞聲,就此認輸回頭不成?

大家心里都同樣無法決斷,但是誰也沒有把這難題問出口來,偌大的正廳一時寂然如死。

良久,良久,才听紫燕幽幽問道︰「五妹,桑公子,可願听我說幾句話?」

桑瓊和歐陽玉兒同時抬頭道︰「大姊請說。」

紫燕凝容說道︰「古語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即使真是聖賢,也難免要犯過錯,何況爹爹和桑伯父,自然也可能做出錯事來的……」

歐陽大兒失聲叫道︰「大姊,連你也信不過爹爹?」

紫燕搖頭道;「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咱們做兒女的,應該有擔當過錯的心胸和準備,假如當年真是兩位老人家虧負了道理,咱們該挺身承擔下來。」

語聲微頓,接著又道︰「天下沒有不愛兒女的父母,也沒有不敬重父母的兒女,但疼愛不是溺愛,敬重也不是盲目的,兩位老人家泉下有知,他們一定也恥于有只知偏袒,不辨是非的兒女。」

這話說得很重,歐陽玉兒越發螓首低垂,作聲不得。

紫燕聲調一落又起,昂然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縱令兩位老人家當年鑄下錯誤,咱們做晚輩的並沒有避諱的必要,事情的真相,咱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果真錯在東莊北宮,咱們願意面對天下群雄,替父領罪,否則,更該當著天下英雄之面,代亡父申昭冤屈,索還血債,這是咱們的責任,咱絕不規避,絕不畏懼。」

一番鏗鏘之詞,直听得滿座群雄人人動容,紫燕說完舉起面前酒杯一仰面盡,淒笑又道︰「我身為北宮長女,現在可以斬釘截鐵說句話,無論桑公子如何行事,今夜子時,咱們四姊妹決定動身前往海心山,與曹克武作一恩怨了斷,至于那位路姑娘冒險傳訊的好意,咱們心領了!」

桑瓊激動地接口道;「小弟也附驥隨行,決不規避。」

莫金榮長身而起,一日飲盡杯中酒,朗笑道︰「神機堡門下也不後人。」

魯無塵等紛紛起立,同聲響應,群情激奮下,歐陽玉兒含淚走到紫燕身邊,緊緊執著她的手腕,顫聲道︰「大姊,我真高興有你這位大姊姊。……」

口口口

青海,一名科科諾爾,是我國內陸第一大湖。

海心山孤懸湖心,四面環水,險峻而挺拔,映著祁連雪峰倒影,越見瑰麗靈秀。

已經是初春季節,但朔風越巴顏喀喇山向東吹來,大西北仍屬冰山雪地嚴冬景象,湖面凍凝,使海心山宛如一面嵌在琉璃中的瑪瑙。

這一天,正是元宵佳節,也是東莊桑瓊與阿兒汗宮曹克武相約了斷恩怨的會期。

早在半月之前,各地武林高人已風聞消息,聯袂趕到,來的人包括各門各派高手,黑白兩道奇人異士,其中絕大多數是為了武林四大世家聲譽所吸引,遠來睹盛助力,自然也有少部分人,暗懷投機之心,準備來看看武林大勢,以便附從投效,見風駛舵。

無論來人的身分目的,一律都受到阿兒汗宮弟子的親切接待,海心山上,錦帳連綿數里,整罐美酒,全只牛羊,日夜不停的盡量供應,不過,食宿雖然免費,卻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享用,因為酒食接待和帳幕全設在海心山上,湖中卻無船只接送,凡是參與盛會的客人,除非身負上乘功夫,能夠履踐冰、踏湖而過,否則,就只有望湖興嘆,自恨未遇名師的份兒了。

這一來,無形中也等于對來客身份,作一次嚴格的挑選和淘汰。

是以,會期正日,海心山那片東面空場四周,雖然坐滿了三山五岳豪客,倒也稱得上各負絕學,並無濫竿充數之輩。

午時二刻,日正當中。湖上倏忽響起三聲金鐘,廣場中人聲頓寂,有人輕輕傳語道︰

「正主兒到了!」

場中群雄不約而同掉頭望去,但見薄冰覆蓋的湖面上,正迅捷如飛馳來一群人。

為首的是桑瓊和四堡總管莫金榮,北宮四燕衣袂飄飄,緊隨在後,再後面,是魯無塵、羅大奇等一干老少英雄,分列而行,簇擁著一乘用軟椅扎成的敞轎。

轎中,坐著雙目皆盲,兩腿俱斷的耶律翰。

一行人越過湖面,走進廣場,那名負責接事務的阿兒汗宮鐵衛隊隊長楊克堅,立即大步迎廠過去,拱手道︰「桑莊主請入南方彩棚稍待,本宮宮主就快到了。」

桑瓊微微一笑,道︰「楊隊長口里所稱宮主,不知指的是什麼人?」

楊克堅道;「自然是曹宮主。」

桑瓊輕哂道︰「曹克武叛亂小人,怎敢僭越尊位,楊隊長,听說你和鐵衛隊弟兄,乃是阿兒汗宮元老舊人,你且看看仔細,這位是誰?」

說完,身形微側,後面兩名雪山派弟子抬起敞轎,疾步上前。

楊克堅目光一觸敞轎上的耶律翰,渾身如遭電擊驚「哦」了一聲,踉蹌連退四五步,臉上剎時變色。

耶律翰緩緩問道︰「是克堅嗎?」

楊克堅身不由己,「 通」跪了下去,顫聲呼道︰「宮主,原來你老人家還在世上?」

楊律翰沉聲道︰「誰說我死了?」

楊克堅吶吶道︰「是蘭……是阿蘭姐傳出您老人家和夫人的死訊,並稱是夫人遺言,命曹克武接掌大位,有夫人虎斑指環令為證,弟子不能不信……」

耶律翰仰面長吁道︰「好個狠毒的丫頭,一手遮天,篡宮竊位,竟被她得意了二十年。」

楊克堅俯首道︰「弟于愚蠢,求宮主責罰。」

耶律翰淒然一笑,擺手道︰「起來吧!這事不能怪你,天意如此,該當有此一劫,我且問你,宮中舊人還剩下多少?他們都還好麼?」

楊克堅道︰「宮中舊人只剩二十余名,悉被編入鐵衛隊,現在都在海心山上,宮主請略待,容弟子召他們來叩見舊主。」

耶律翰搖手道︰「不必了,你只須暗中知會他們一聲,一切仍照目前情形,千萬不可露了痕跡,且待懲治了曹克武和阿蘭賤婢,再行相見不遲。」

楊克堅躬身應道︰「弟子謹尊令諭。」

耶律翰嘆道︰「難得你還念舊主,帶路吧,咱們去棚下等那孽種去。」

楊克堅低聲道︰「回宮主,今日之會,曹克武已經……」

耶律翰微一擺手,截口道︰「且去棚里再說。」桑瓊頷首示意,群俠簇擁著敞轎,大步向南面彩棚走去。

這些經過,落在四周與會群豪眼中,登時引起一陣議論,許多人根本不知道阿兒汗宮這段秘史,都不期揣測紛紛,如墮五里霧中。

不多久,金鐘又起。

與會群雄循聲望去,場中立時揚起一片驚呼。

原來這時湖上,出現一族奇特的隊伍,足五六十人之多,其中有健步如飛的男女,更有兩乘珠廉低垂的彩轎和一輛豪華金綹馬車。

那兩乘密封彩轎,由曹克武親率聖宮九後中五名男女弟子前導,轎後是十二名美艷少女隨護。

十二名少女一色大紅緊身勁裝,個個體態婀娜,早把場中近千道目光牢牢吸住。

大家只顧貪看「陰山十二釵」,竟未注意那輛金綹馬車,正由兩名柱拐老人左右挽著馬轡,人車踏著薄冰,如履康莊大道,跨越湖面而來。

及至近前,才有人驚呼道︰「連馬車也駛過來了,這是什麼武功?」

群雄如夢初覺,這才發現那輛馬車來得出奇,試想湖面雖然結了一層薄冰,人行其上,尚且須提氣躡身,那馬車居然暢行冰上,毫無阻滯,這是何等驚人的事。

就在群雄驚詫駭異之際,車轎已登上海心山,也不知是誰領的頭,場中忽然爆起一陣采聲。

曹克武洋洋得意舉手微拱,柱拐前導,車轎直抵北面彩棚下,珠廉掀處,走出兩個面垂厚紗的婦人,當先步入彩棚,昂然在前排主位兩側坐下。

接著,曹克武舉拐向地上連擊三響;高聲吟道︰「阿爾金山白龍堆,樓蘭遺跡映夕輝,肢體雖殘身不廢,天殘弟子傲神威。」

吟聲落,隨侍天殘門下一齊躬身,馬車車門緩緩啟開,毒聖巴戈昂然跨了出來,大袖微拂,人已飛坐在棚中主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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