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寒光劍 第九章 冰彈玉劍伏魔頭 作者 ︰ 梁羽生

尼泊爾王請他們去追捕叛國的摩蘭法師,雅德星王子想獲得公主,麥士迦南想追回法杖,都答應了。桂華生稍稍疇曙想了一想,說道︰「為貴國除奸,自是義不容辭,但我可不望什麼酬報。」國王大喜,叫人在御慨里挑選了三匹最好的阿刺伯良馬,便叫王子帶領他們去追。

出了宮門,王子說道︰「國師若是逃亡,必定要經過何德正峽口,峽口就在瑞揚布山南面十里之地,再進去就是瑞芝那山。各人進入京城之時,都望得瑞揚布山,桂先生更是剛剛從山麓那座御林軍總管的別墅出來,想必認識道路。就煩桂先生領路,從正路去追。我抄小路到瑞揚布山山上的峰火台點燃烽火,好叫守關的人也幫忙攔截。」桂華生心中一動,雅德星王子卻已說道︰「既然如此,各自請便。到何德瓦峽口的路,我也認得。」

三騎駿馬逐電追風,不消半個時辰,使到了瑞揚布山山腳,但見那座御林軍總管古堡式的別墅,已浸在融融大火之中,桂華生心道︰「這王子倒是料得不錯,那紅衣番僧果然是連夜逃了。只不知提摩達多是否與他一道。」想去提醒麥士迦南,麥士迦南那匹馬跑得最前,桂華生追了好一會于,還是沒有追上。

東方天際漸漸露出曙光,桂華生想起這一個晚上的種種離奇遭遇,思潮起伏不定,忽听得麥士迦南在前面揚聲叫道︰「快來,快來及。主要著作七八十種之多,均用對話體寫成。以犀利的筆,我已听到他們的車聲了。」印度王子刪啦一鞭,好像唯恐桂華生與他爭功似的,催得駿馬如風,條的趕過桂華生前面。桂華生微微一笑,抬頭一看,但見兩山相連,中間開了一條狹長的峽谷,「何德瓦」的本義即「劍劈口」,看這峽谷形勢,當真就像是用一把大劍,從兩山之間劈下一般。峽谷幽深曲折,望不到里邊情景,但卻確實可以听聞得里面隆隆的馬車聲。

三人之中,麥士迦南因為是在青海草原長大的,騎術最好,一馬當先,造人峽谷,不消一刻,便追上了那輛馬車。麥士迦南大喝一聲,提起斗大的禪杖,便向那排拉車的健馬掃去,嚇得那幾匹馬跳躍長嘶,將車輛也拋了起來,但听得嘩啦啦一片聲響,撤下了滿地的金銀珠寶,想是摩蘭法師火燒總管的別墅之前,將總管所積聚的珠寶也都帶走了。

麥士迦南一拍馬鞍,到了那匹馬車旁邊,喝道︰「還不給我滾出來?」一手按著車輒,憚杖一起,作勢欲擊,忽听得馬車里有人冷笑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我呼喝!」車達一揭,只見一個彎發勾鼻的阿刺伯法師探出頭來,麥士迦南認不得提摩達多,怔了一怔,正想道歉,陡然間忽覺一股極大的力道撞來,麥士迦南大吃一驚,憚杖一檔,但听得「當」的一聲,麥士迦南虎口震裂,憚杖飛上了半天,麥士迦南但覺夭旋地轉,一個倒栽跌下馬來,幸而他騎術精絕,昏昏迷迷中雙足尚自勾牢馬背,那匹馬拖著他疾走了十餘文地,一聲厲叫,也倒斃了。原來這匹馬已被提摩達多付享力震裂了腦袋,麥士迦南幸虧閃避得快,又得這匹馬替他擋了一下掌力,雖是昏迷,尚還未死。

就在此時,雅德星王子的快馬已是疾馳而來,他听得麥士迦南那一聲慘叫,只道他已遭了毒手,迫不及待Datta)。印度哲學家、社會活動家和印度教的改革家。以法號,就在快馬飛馳之中,從馬背上一躍而起,抽出了一柄鐵,同那架馬車凌空擊下。

提摩達多喝道︰「王子休得不知好壞,趕快走開!」雙掌拍出,呼的一聲,雅德星也給他的掌方震得身形不穩,急忙一個倒翻,向後躍出丈許,但他那柄鐵,仍是月兌手擲出,碎的一聲巨響,將車蓋打得四分五裂!雅德星驚魂稍定,失聲叫道︰「提摩達多,原來是你!」提摩達多在三年之前,曾經到過印度拜見龍葉大師,想與龍葉大師切磋武功,龍葉大師卻只和他說了一場佛法,便將他迭走了。就在那一拜會之中,雅德星王子見過提摩達多一面。

提摩達多剛才一來是礙于龍葉大師的情面,二來是為了雅德星王子的身份,所以掌力只發了五成,但見雅德星居然沒有被他震倒,也自暗暗詫異。

雅德星見是提摩達多,心中自是不無快意,但為了要獲得公主,他又怎麼肯空手而回,便對提摩達多道說︰「我奉尼泊爾王之命一次提出無產階級必須打碎資產階級國家機器的著名論點。,拘捕摩蘭法師。」這時車蓋已揭,看得見摩蘭法師便坐在珠寶堆中。

提摩達多冷笑道︰「有我在此,誰敢捕他,我周游列國,各國國王無不給我幾分薄面,你回去吧!」雅德星稍一疇曙,邁步叉土,說︰「待我將入帶走之後,你向國王求情,那我不管!」

提摩達多把眼一瞧,但見桂華生也已蹤馬造人谷口,提摩達多面色一沈,淡淡說道︰

「我的字典上沒有求情兩字!」條然間一躍而下,雙掌一圈,立刻便向雅德星進襲。原來他見桂華生亦已趕來,誠恐他與雅德星聯手合斗,縱然自己可勝中學又稱「舊學」。與「西學」相對。泛指中國傳統文化。,只怕也要一兩個時辰,夜長夢多,連累了摩蘭法師,那就不但有損自己威名,也負了尼泊爾王子所托。是以他迫得速戰速決,想把雅德星先擊倒才算。

那知雅德星的瑜伽功夫已練到六七成火候,提摩達多又未用全力,雙掌一圈,已觸著它的肩頭,竟被他強把肌肉扭得彎曲變形,提摩達多雙掌一滑,雅德星不但將他的擒拿手卸了,而且還還了一招。提摩達多大怒,掌力加到八成,霍地一堆,雅德星身形一晃,呼吸也幾乎窒息,但仍然沒有被他擊倒,一個轉身,抽出一柄短劍,趁著提摩達多招數用完,雙掌未及撤回,短劍一翻,閃電般的便刺他手腕。這時桂華生的快馬,亦已奔到數丈之內了。

眼見這一劍就要刺中,陡然間提摩達多忽地一聲大喝,手臂暴長教寸,雅德星心頭一震,短劍墜地,但覺胸口如中巨,背脊如受山壓,兩股極剛猛的力道前後夾攻,雅德星那里還禁受得住。登時暈死過去。

桂華生一躍下馬,拔出騰蛟寶劍,一步一步向提摩達多迫近,提摩達多卻是哈哈大笑,道︰「就是你一個人嗎?用冰塊神彈助你之人那里去了?」

桂華生心頭一震,昨晚他本來就懷疑那突如其來的冷氣乃是冰窟玄冰,而今經提摩達多證實,果然便是冰魄神彈。要知提摩達多乃是一代的武學大師,見多識廣,他既然說是冰魄裨彈,那自是無可懷疑的了,那麼,難道那白衣少女當真便是尼泊爾公主?如其不然,世間還那來的冰塊神彈。

桂華生迷迷憫憫,陡然間一股大力推來,提摩達多的雙掌已然攻出,桂華生翟然一驚,急忙凌空一躍,在間不容發之際,險險避過。隨即一招「天紳倒掛」,騰蛟寶劍化成了一道長虹,凌空倒卷。

饒是桂華生應付得宜,亦已落了下風。提摩達多搶了先手,攻勢發動,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五十招一周,桂華生便漸漸感到呼吸迫促,頭暈目眩,但覺此昨夜古堡之戰,還要吃力得多。原來提摩達多昨晚之戰,雖然榮辱有關,到底他與桂華生之間沒有深仇大恨,許多極厲害極深奧足以致人死命的武功還沒有盡量發揮,而今他一來要報昨晚一劍之仇,二來急著要護送摩蘭法師月兌險,手下絕不留情,故此昨晚桂華生到百招之外,才稍感不支,而今只不過到了五十招,便漸漸感到難以應付。

桂華生杖著身法比較輕靈,一見不妙,又采用昨晚的戰略,和他游身纏斗,但見他滴溜溜一個轉身,登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劍光練繞中,但見四方八面都是桂華生的身影,端的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在提摩達多雙堂翻飛之下,打得難分難解。

那料提摩達多經過昨夜一戰,早已胸有成竹,暗用陰柔的掌力,消磨桂華生的力氣,而且將他吸住,今他擺月兌不開,戰到分際,忽地一聲大喝,雙掌一堆,以畢生功力之所聚,發出了極剛猛的一掌,條然間但見劍九四散,有如水銀瀉地,化雨繽紛。提摩達多一掌擊散了桂華生的護身劍光,得意狂笑,立即乘虛而入,陰陽掌力,互為牽引,桂華生登時有如一葉輕舟,在驚濤駭浪之中,飄搖不定,看看就要遭滅頂之災!

就在這極度緊張之際,忽然間有一股極柔和的笛聲隨著石風吹下,正是桂華生在魔鬼城之夜听到的那個笛聲,桂華生精神一振,刷,刷,刷,發出追風三劍,劍風指處,楓楓作響,這一陣急攻,竟然把提摩達多的掌力卸去七成,身上所受的重壓登時大減。

提摩達多听了笛聲,心頭亦自微微一凜,抽眼看時,但見摩蘭法師忽地躍下馬車,縱身一跳,跳上雅德星王子所留下的那匹駿馬,揚聲叫道︰「恕我先走,麥加再見。」狂鞭名馬,疾馳如飛,霎時出了峽谷。提摩達多甚感不快,正自奇怪摩蘭法師怕些什麼,在自己保護之下,竟是這樣亡魂失魄的趕忙逃命。心念末已,笛聲一歇,但見一個白衣少女,衣袂飄飄,已知仙子凌風,從山頂飄落!只听得桂華生大喜如狂,高叫「妹妹!」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不惜冒險,追捕摩蘭,我是感激得很。」忽地聲調一變,轉過頭來,對提摩達多冷冷說道︰「尼泊爾人素來好客,但像你這樣胡作非為,卻是不受歡迎。你快走吧!」提摩達多周游列國,所到之處,王公貴族,只要是知道的,無不隆重迎接,幾曾受過這般冷淡?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你這個小丫頭竟敢對我無禮,你知不知我是你們王子請來的上賓?」白衣少女道︰「識得尊重自己的人才能受人尊重,你們阿刺伯不是也有這句諺語麼?請來的客人更應該守禮,國王捉拿摩蘭,你憑什麼阻擋?請來的客人有這樣無禮的麼?」

桂華生忽地叫道︰「妹妹,小心!」原來提摩達多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不待她把話說完,驟然間便是雙掌推出。桂華生急忙一劍剌出,卻是那少女已隨著掌風凌空飛起,姿態美好,神色從容,百忙中還向桂華生報以甜甜一笑,嬌聲說道︰「多謝關心!」

提摩達多見她這等輕霧的身法,也不禁暗吃一驚,他一掌湯開桂華生的寶劍,按著向上一招,發出一股陰力,想把白衣少女強扯下來,重重的摔她一個肋斗!

就在此時,一顆顆好似珍珠大小、亮晶晶的東西從空中酒下來,被掌風震湯,登時碎裂成粉,散出寒光冷氣,提摩達多也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退後三步,大聲喝道︰「原來昨晚用冰魄神彈暗算我的,就是你這個丫頭!」

桂華生一見白衣少女來到,早就調勻真氣準備抵受奇寒︰他學的是達摩租師傅下的佛門純正內功,而且在冰窟之時,又有過經驗,冰塊坤彈的寒氣,自然傷不了他。可是提摩達多驟然受襲,也不過僅僅打了一個冷戰,桂華生和白衣少女都不禁暗暗佩服︰「阿刺伯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虛傳!」

昨晚提摩達多因為是一手攀著馬車,身子懸空作戰,忽然破冰塊裨彈打中穴道,這才給桂華生乘機刺了一劍,而今在平地上搏斗,他又應付得宜,桂華生雖然趁勢反攻,他的掌力綿密之極,讓著全身,那里施得進去?

白衣少女輕飄飄的落下地來,對桂華生笑道︰「你瞧我的冰塊寒光劍已成了!」陡然間亮出一把寒光閃閃,通體晶瑩,非金非鐵,酷似一段寒冰的長劍,當真是人間獨一、世上無雙的異寶奇珍!

冰魄寒光劍略一揮動,冷氣寒光,果然立刻向四面發射,提摩達多咬實牙關,雙掌連環疾掃,呼呼風響,把寒光震散,冷氣湯開,居然又接了一百多招,白衣少女使出冰川劍法,攻如雷霆震怒,靜如江海凝光,每發一劍,便是一股刺骨的寒風,更加上桂華生的騰蛟寶劍也是人間罕見的神物利器,兩人聯劍而攻,世間的高手誰可與之抵敵?

再過一百餘招,寒氣激湯,愈來愈濃,那億萬年寒玉所發出的陰冷之氣,幾似就要凝結成實物一般,提摩達多的掌風雖然強勁,卻也難以驅散。提摩達多額角漸漸沁出汗珠,卻又全身顫抖。

提摩達多是武學的大行家,心中想道︰「我若再運真氣與之相抗,縱然還可以支持一兩個時辰,勝敗也還難料,但卻必然要得一場大病。摩蘭法師已先逃了,我何苦為他賣命?」

打定主意,將真力凝聚掌上,猛發一掌,將雙劍交織的光網沖開了一個缺口,立刻飛身使走,桂華生見他在寒光冷氣包圍之下,苦戰了半個時辰,居然還有如此功力,也不禁駭然。

這時朝陽初上,從白雪皓皓的山峰上射下來,麗彩霞輝,耀目生擷,陰寒之氣在陽光下。

漸漸消散,桂華生心上的陰霧也像被春風一拂,消失得乾乾淨淨了。

桂華生道︰「這不是夢麼?」公主笑道︰「當然不是!」桂華生道︰「我真想不到你就是公主?」公主道︰「怪不得你昨晚還向那個印度王子道賀,呀,大哥哥,你真傻,你早就應該猜到了。」粉臉上突然飛起兩片嬌紅,今桂華生看得如痴似醉。

過了半響,桂華生幽幽說道︰「你是一國的公主,而且還將是未來的女王,我還怎敢高攀,叫你做妹妹?」公主笑道︰「你怎的也有世俗之見?我不過偶然生在帝王之家,這又何損于你我的交誼?呀,你實在不知道我的心意,我那里想做什麼撈什子的女王?我把榮華富貴,都當成過眼雲煙,但願,但願……」桂華生心頭甜絲絲的,沖口說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公主輕弄雲鬢,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忽地說道︰「我瞞著文王偷出深宮,他病體初愈,煩人服侍,我現在該回去啦。謝謝你的天山雪蓮。」

桂華生想起昨晚的許多離奇情事,說道︰「公主,你得當心你的堂兄!」公主道︰「我早就知道他野心勃勃,其實我並不想與他爭奪王位。所以他在魔鬼城所干的事情,我也沒有告訴文王。我在暗中設法消弭他的野心,也便算了。」桂華生嘆口氣道︰「你為人真好,只怕,只怕他的野心還不止此?」公主道︰「怎麼,極其量他也是想做國王而已!」桂華生久歷江湖,比起華王公主,自然是較為懂得人情世故,想道︰「你不想做女王,這心意他可未曾知道!」本來從昨晚的一些跡象,桂華生對那尼泊爾王子已有點疑心,疑心他與下毒的事情也有點關系,但究竟還末敢肯定,而且自己初到尼泊爾來,一來是疏不問親,二來也不願干預他們的國事,故此雖有一點疑心,話到口邊,終于又吞了回去,末普對公主明說。

公主抬頭一看,道︰「峽口那邊的山也燃起了烽火,大約是他們已知道你們在這里追捕摩蘭法師的事情了。看來他們再過片刻,就會趕來啦,我真的應該走了。」

桂華生邁上一步,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再見?」公主微笑道︰「你多讀些尼泊爾的經典文學吧。」桂華生怔了一怔,忽地恍然大悟,叫道︰「呵,原來你是教我去應試,那麼咱們將來要在擂台上再見了。你可得手下留情呵!」這幾句話說完,但見公主已飄然而去。桂華生爽然若失,正自痴痴望她的背影,忽听得身畔有申吟之聲。

桂華生心頭一凜,想道︰「麥士迦南和雅德星都受了重傷,我怎的將他們忘了。」先去看麥士迦南,這時麥士迦南已經醒轉,那申吟之聲便是他發出的。桂華生將壓在他身上的那匹馬移開,但見他肋骨雖然斷了兩條,那卻是跌傷的,並不嚴重。原來提摩達多掌斃它的生騎之後,掌力已是強弩之末,雖然觸及他的身體,卻沒有傷及內髒。桂華生給他推血過宮,助他呼吸,過了一會,麥士迦南已經能夠起立走動了。

麥士迦南舒展了一下筋骨,咋舌說道︰「好厲害的家伙!」兩人同去看雅德星王子,不禁都大吃一駕,只見雅德星面如金紙,皮膚灰暗,毫無光澤,一探他的鼻息,氣若游絲,麥士迦南稍懂醫術,再給他把一把脈把,搖搖頭道︰「糟啦!他的三六經脈已給震動,五髒亦已易位,神仙難救!再多可以活半個時辰。」

桂華生凝硯片刻,說道︰「那也未必!」取出了一朵天山雪蓮,將雅德星扶到山泉旁邊,掏了一鞠清泉,揉碎雪蓮花瓣,撬開他的牙關,將整朵雪達和一鞠清泉都權人他的口中。原來天山雪蓮不但能治百毒,而且還可以化開體內的瘀血,瘀血一化,鮮血的循環恢復正常,便不致于暴斃,只是受傷太重,一時之間,還不能蘇醒。麥士迦南嘆道︰「你白白糟塌了一朵天山雪蓮,最多不過能今他的生命延長數日。」桂華生雙暉炯炯,深深的吸了口氣,忽道︰「麥士迦南,我求你一樁事情。」麥士迦南道︰「若有所需,赴湯蹈火,亦所不辭。」桂華生道︰「好,咱們各以本身功力,給他療傷。我教你推血過宮之法。但給他醫治好了,咱們真氣消耗過甚,恐怕要臨床靜養幾天。麥士迦南慨然說道︰「你的內功比我深厚百倍,你不怕耗損功力,我亦自當稍參綿力。」

其實以桂華生本身的功力,已可以替雅德星打通十二重關,加上了麥士迦南,自是更易見效,不過一盞茶的時刻,雅德星的面色便漸漸紅潤起來。桂華生松了口氣,忽听得麥士迦南問道︰「剛才那位美貌的女子是誰?」原來公主臨走之時,麥士迦南剛剛蘇醒,驚鴻一瞥,已震驚于她的國色天姿,是以有此一問。微微笑道︰「她嗎?她是公主!也就是咱們在魔鬼城中所听到的那位吹笛的仙女!」麥士迦南「阿呀」一聲叫了起來,忽地停了下來。桂華生道︰「怎麼?」麥士迦南道︰「那你為何要費盡心血來救此人?」桂華生一听便如其意,心道︰「我若是個小人,撒手不管,在公主的求婚者中,便減少了一個大大的勁敵,但我豈肯這麼去做?」便對麥士迦南笑道︰「我雖然不敢以俠義自命,但若是見死不救,于心何安?」麥士迦南道︰「我並不是不想救他,不過我吏佩服你的大量。如果換我是你……」

桂華生道︰「你便樣麼?」麥士迦南想了一想,一笑說道︰「還是救他!」

說話之間,雅德星王子悠悠醒轉,這一番話他剛好听到,可是桂華生卻不知道。

桂華生將他扶了起來,掌心緊貼他背脊的「天樞穴」,一股陽和之氣,傳進了他的體內。雅德星王子喉頭咕咕作響,忽地一大口一大口的瘀血吐了出來,桂華生待他呼乾淨後,掏清泉給他漱口,笑道︰「瘀血吐盡,再用人參鹿茸等上品補藥醫治,服食半月,定可康復。這些藥品雖然貴重,尼泊爾的宮中要多少都有,王子,你可以放心!」雅德星王子眼中蘊淚,怔怔的望著桂華生,好久好久,說不出半句話。

就在此時,一騎馬闖進峽谷,原來是尼泊爾王于到了。他一進來便揚聲問道︰「你們怎麼啦?」桂華生道︰「沒什麼,雅德星王子受了一點點傷。尼泊爾王子道︰「那個,那個……」麥士迦南道︰「那個提摩達多麼?他早已給我們的桂大哥打跑啦!」其實麥士迦南並沒有瞧見桂華生和華玉公主聯劍殺敗提摩達多,那時他還在昏迷狀態之中,這說話不過想當然耳。桂華生本想說明真相,想了一想,決定還是瞞著王子為妙,于是微微一笑,說道︰

「雖然趕跑了提摩達多,摩爾法師卻走月兌了。」

尼泊爾王于听說桂華生打跑了提摩達多,心中大吃一驚,但他素性深沈,並不形于押色,哈哈大笑,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將手中的九環錫杖往地上重重一頓,向麥士迦南道︰

「這是不是你們法王的傳教法杖?」麥士迦南大喜道︰「正是,多謝王于,你替咱們奪回來了?」尼泊爾王子道︰「不止奪回法杖,摩蘭法師也給我殺了。」原來王子抄小路到那邊谷口攔截,那是山谷中一處隱秘的出口,他料定摩蘭看見烽火,必然不敢從正面的谷口沖出,心中早已算好,若是摩蘭和提摩達多同來,他索回法杖之後,便叫他們趕快逃走,誰知卻只是摩蘭一個人來,因此他一見面,不待他開聲便把他殺了。他和摩蘭是同謀毒害國王的伙伴,摩蘭絕料不到王子竟會殺他,要不然以摩蘭的武功,王子最多不過與他打個平手。

麥士迦南接過法杖,尼泊爾王于說道︰「咱們該回宮去見國王報喜啦!法杖雖然是我奪回來的,但你們都有一份功勞。」雅德星王子雖然醒轉,身體還是虛弱之極,桂華生將他抱上馬背,和他同乘一匹駿馬,馳回京城。

走了一里,雅德星忽地微微申吟,呼吸緊促,桂華生急忙勒住駿馬,讓他緩緩而行,低聲問道︰「你覺得怎麼?」雅德星斷斷續續說道︰「我……我只怕不行啦!」桂華生道︰

「沒有的事,但請安心!」雅德星顫聲說道︰「靈鴛山、王舍城、龍葉恩師、恆河風光,從今永別了!」桂華生叫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你死不了!」將手掌貼在他的太陽穴上一試,只覺他發著高熱,桂華生也不禁吃了一驚,想道︰「難道我替他打通十二重關,還不能救他性命?不,不,他本身的瑜伽功夫也已有了相當造謂,只要他心中安定,絕對死不了。」正要指導他自己用吐納的方法鎮定精神,只見他還是斷斷續的續發著讀語,好像已在迷糊的狀態之中,桂華生甚是著急,忽見雅德星睜大了眼,顫聲說道︰「我求你一件事情!」

桂華生道︰「請說。」雅德星道︰「我要一朵天山雪蓮。」桂華生怔了一怔,笑道︰

「你體內的瘀血都已化開了,不需要再用雪蓮啦。」雅德星雙眼火紅,只是斷斷續續的說道︰「雪蓮,雪蓮,天山雪蓮,我要天山雪蓮!」那神情就像小孩子向大人撒潑,索取玩物一樣。桂華生給他輕輕推揉,說道︰「王子你醒醒,咱們就要到王宮啦。」但雅德星還是沒有清醒,好像高熱的病人一樣發著諧語,不斷的叫︰「雪蓮,雪蓮,天山雪蓮!」桂華生心有不忍,將僅有一朵天山雪蓮拿出來,雅德星雙眼放光,喃喃說道︰「我費盡無窮心力,求取雪蓮,若得一朵雪蓮陪葬,死了方可琪目。嗯,給我,給我!」桂華生心道︰「原來他是這個想法。」有些人(尤其是帝王)在臨死之時,總想把最心愛的東西殉喪,但桂華生卻想不到雅德星也有這樣的心理。

桂華生一陣疇曙,他從天山所帶來的三朵雪蓮,一朵數了尼泊爾國王,一朵救了雅德星王子,現在就謄下一朵了,他明明知道雅德星王子不再需要天山雪蓮了,可是看他眼色中充滿析求,心中想道︰「巴勒老先生說過,給病人治病,最緊要的是今病人心安。我若吝晉不與,只怕他的病情又會惡化。不如先給了他再說。」于是微微一笑,將僅有的一朵天山雪蓮交給了雅德星。

雅德星接過雪蓮,臉上泛出笑容,靠著桂華生寬的肩膊,閉著眼楮養神,現出心滿意足的樣子。桂華生大為欣慰,策馬緩緩而行,到了宮門,早已有人候馳,原來尼泊爾王子和麥士迦南先他進宮,早已把雅德星受傷的事情報告給國王知道了。

宮中侍衛將雅德星放在一張有錦褥的擔架上,抬到國王面前,國王親下御座迎接,一面向桂華生致謝,一面慰問雅德星的受傷。雅德星忽地一笑而起,躍下擔架,同國王施體說道︰「公主所要的天山雪蓮,我已經帶來啦!」

桂華生吃了一駕,這才知道雅德星剛才是假裝的。這霎那間桂華生心頭一片混亂,只听得國王喜道︰「好,我立即叫宮女拿你的磚物交給小女。這是她自己要的,應該沒有話說啦!」後面兩句是國王向王子說的。

桂華生喉頭硬塞,一急之下,滿面通紅,不知說什麼好。忽听得雅德星王子朗聲說道︰

「不,陸下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聘物。這朵天山雪蓮是桂先生的,桂先生的武功人品勝我百倍,與公主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此話一出,大出桂華生意外,呼了口氣,心中想道︰「我幾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只見雅德星說完這番話之後,搖搖欲墜,他損耗過甚,如今強振精神,畢竟是支持不住了。

國王面色一變,望了桂華生一眼,緩緩說道︰「雅德星王子裨智昏迷,真是今人難過。

桂先生你今次立了大功,我必定不會負你,宮中珠寶,任你索取,若欲為官,跌便任你做御林軍總管。」

國王只提封賞,絕口不談婚事,桂華生自是听得懂他的意思,心中想道︰「只要公主真心愛我,我不會報名參加求婚者的選拔考試嗎?何必要自恃功勞,向國王提出婚事?」當下向國王謝道︰「我早已說過,不望酬報。珠寶于我無用,高官更不願為。」國王道︰「那麼就請先生多住生時,也好讓寡人得以常聆教益。」桂華生道︰「不敢麻煩陸下,我住巴勒家中,階下若有宣召,我自當隨時晉謁。」

國王心中雖有歉意,但轉念一想,女兒對他頗似有意,還是不要讓他在宮中為妙。原來國王仍是想把公主許配給雅德星,在國王眼中,桂華生的才學武功人品,雖然不輸給雅德星,但桂華生到底不是王子的身份。

當下國王重重的賞賜了巴勒醫生,便迭他們出宮。雅德星王子則留在宮中養病。

兩人走出深宮,恍如一夢。巴勒笑道︰「我正想譯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和《奇經八脈考》,中國文字深奧,正好請你幫助。他年你做了駒馬之後,還要借重你的大力,將這些醫書,大量刊印。桂華生道︰「我那里有這個福份。」巴勒笑道︰「我們這里有句諺語,只要姑娘對你有了情意,那就似蜜蜂去采花蜜,趕也趕不去的。」

談笑之間,不知不覺已回到家門,巴勒打開大門,便嗅到一股幽香,走上廳堂一看,只見茶幾土放著一疊書籍,壓著一紙花簍,巴勒笑道︰「你瞧,有了你在這里,花香自己便會飄進來了。」

桂華生抽出花簍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首小詞,調寄,詞道︰「萍水相逢,便已是琴心先許。一家寰宇,海內存知己。縱有珠峰,難隔天台路。書此意,意憑風絮,吹向郎邊去。」不必署名,桂華生已知道是公主手寫的詞簍,詞中充滿「四海一家」之意,縱有天下策一高峰,也隔不斷兩國的友誼,當然更阻不了兩人之間的情意。桂華生讀後,如醉如痴,而又豁然開朗。

再檢閱那一疊書,卻都是尼泊爾的古典文學,桂華生當晚就讀了一晚,這一些古典文學,大半都與中國有關的,例如慧超法師所著的《往五天竺國記》,慧超是唐朝高僧,稍後于玄裝法師,他普繼玄裝之後到過印度,書中的《迦維羅衛一詞>,所敘述的便是尼泊爾之行,此書已譯成尼泊爾文︰另外還有尼泊爾本國高僧所寫的經「變文」,那是一種有韻腳的佛教文學,例如阿尼哥的等等。要知尼泊爾乃是是佛國,所以它的古典文學,多與佛教有關。桂華生雖然不是佛教徒,但一來這些經典文學比喻豐富,妙語如珠︰二來心知這些書是公主要他看的,故此也讀得津津有味。他還把所有不懂的地方記下了記號,準備第二天去請教巴勒。

第二天一旱,他還沒有起床,巴勃已先來看他了,一見面就道︰「你是不是今天準備去報名向公主求婚?」桂華生道︰「怎麼?」巴勒道︰「你不用去了。」桂華生吃了一驚,急間其故。

巴勒道︰「國王有命,選拔駒馬之事,暫時停頓,要待百日之後,方再舉行。听說一來是因為明年的佛租誕辰要舉行無遮大會,各國的高僧異士在今後這幾個月之內,將會陸續到來,其中或有求婚之人,故此稍待;二來是國王病體初愈,要公主陪伴,無暇選拔。」其實還有第三個真正的原因,巴勒知而不說,那是因為國王想把公主許配給雅德星王子,雅德星正在宮中養病,國王希望在百日之內,能使他們兩人回心轉意。

桂華生笑道︰「那有什麼緊要?我便等待百日,又有何妨?我正想得多一些時間,好熟悉貴國的風俗習慣。或者到各處看看。」

自此桂華生便在巴勒家中住下,白天讀書,晚上幫助巴勒譯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和《奇經八詠考》。偶而抽空也到街上走走。巴勒學問淵博,兩人切磋,得益不少。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之中,只有麥士迦南回國之日,國王舉行宴刷,普招桂華生進宮,但就是在那次迭別的宴會上,也沒見著公主和雅德星。听御醫說王子受傷太重,雖得雪蓮化開瘀血,仍然未曾康復。

那次之後,王國就沒有再招過桂華生。桂華生雖然察覺國王對他冷淡,卻也不以為意。

一日,桂華生到瑞揚布山參觀蓮花寶塔回來,見巴勒略帶愁容,正在收拾行李。桂華生問他何事,巴勒說︰「勃提崗城瑪清勒寺的主持請我去醫病,我不能不去,看來咱們大約要分手一個月了。」

原來尼泊爾以佛教立國,除了國都的神廟之外,便以勃城的瑪清勒寺最大,主持的地位極高。關于瑪清勒寺也有一段著名的神話,據傳古印度有一位聖人叫瑪清勒,其徒哥拉拿有一次到尼泊爾訪問,沒有得到尼泊爾人的歡迎,一怒之下,就跑到一座山上,臥著不動,這一來天就不下雨了。國王只好到印度請求瑪清勒,勸動了歌拉拿站起來,他腳一著地,天就下起大雨來了,使尼泊爾得免旱災。國王于是下令全國,每年舉行節日,表示對瑪清勒的感謝,這個節日便叫做「瑪清勒遮拉節」,這個節日直到現在,每年還有舉行,成為尼泊爾兩大節日之一。(另一個大節日是「燃燈節」,相當于中國的元宵。每逢此日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準備豐富的食物,款待親友,寺廟里整夜歌唱,青年男女盡情歌舞,互相拜訪,熱鬧非常。)國王除了走了「瑪清勒遮拉節」之外,並在勒提崗城(Bhatguon)哥拉拿所臥的山上,建立了一座宏偉的「瑪清勒寺」,作為紀念。

桂華生笑而問道︰「你一個月之後,準能回來嗎?」巴勒道︰「來回各十天,經我醫的痛,從沒有十天還末見好的。大約一個月總差不多了。」桂華生一算距離選拔駒馬之期,整整還有五十天,便道︰「我听說勃城附近一帶,風景極佳,我隨老丈走一趟吧。」巴勒得他同行,自是歡喜,于是第二日兩人便一同往勃提崗城。桂華生怎樣也料想不到,這一去也,他幾乎不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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