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骨丹心 第三回 疑夢疑真謹異丐 半憂半喜救佳人 作者 ︰ 梁羽生

這小叫化唱的是一支自編的「蓮花落」︰「一朵一枝蓮花,有個小子是大傻瓜,他把老虎當外婆,他把毒酒當香茶。見了人家的好閨女,就糊里糊涂的闖了進去啦!呷呀呀!酒不醉人人自醉,這小子要拜倒在石榴裙下,自己先醉成了一團爛泥巴。呷呀呀,一朵一枝蓮花,這個小子真真是個大傻瓜,咿呀呀,哈,哈,哈!」

秦元浩一看,這小叫化篷首垢面,但穿的一身衣囊,雖是遍打補丁,卻頗干淨,看來也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和他不相上下。秦元浩听他的歌詞,似乎就是嘲諷自己的,不禁跳了起來,叫道︰「你是誰?你唱這個是什麼意思?」

那小叫化咧嘴露齒地笑道︰「什麼意思?你自己應該明白。你怎麼到這兒來的,你別做夢啦!你咬著指頭兒做什麼?」

秦元浩心里正在以為自己做夢,听小叫化這麼一說,面上一紅,說道︰「我就是不明白,我怎麼會到這兒來的?你若知道業世界和協作的世界》等。參見「政治學」、「教育」中的,「請告訴我。」

小叫化道︰「我當然知道,是我把你弄到這里來的。怎麼樣,睡一覺舒服嗎?」

秦元浩大怒道︰「原來是你搗的鬼!」小叫化「哼」了一聲,冷笑說道︰「搗鬼?要不是我把你弄出來,只怕你就要糊里糊涂的醉死了呢!不錯,這里當然睡得沒有封家的舒服,你若歡喜,你盡可以回去,再喝封家的千日醉,再睡你媽的春秋大覺!」

秦元浩忍著了氣,說道︰「我,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你罵我我不管,但你可得給我說個明白任國民黨革命軍總政治部編審委員會主席等職。中華人民共,什麼千日醉?難道你是說封家給我喝的是毒酒不成?」他試試運氣,只覺真氣運轉自如,毫無中毒的跡象。

小叫化道︰「我說那是毒酒,大約你也不會相信。你自己到水潭照照看。」在秦元浩臥處的附近,正有一個山泉匯成的水潭。

秦元浩水邊照影,只見自己滿身污泥,這不奇怪,他睡在濕地上,當然會沾上污泥。奇怪的是,他穿的只是一身單薄的內衣,外衣卻不見了。

秦元浩怒道︰「這又是你搗的鬼吧?你把我的衣裳拿到哪里去了?」

小叫化冷笑道︰「賣了,當了,怎麼樣?你這麼說就當是我偷去的吧!」

秦元浩氣得幾乎要跑過去打他,但他畢竟是名門弟子,頗有涵養功夫,心想︰「這小叫化瘦骨伶仃,焉能挨得我的一拳?學武的人,絕不可輕易出手。這是師訓,我怎的忘了?」

那小叫化放聲笑道︰「你不多謝我也就算了,你還想和我打架呀?」

秦元浩忍著氣把伸出的拳頭收回,說道︰「你說算是你偷的,那麼其實是誰偷的?」

小叫化繃著臉說道︰「你對我實是無禮,不過,我看你是我的小輩份上,我也不責罰你了,可是,你要我告訴你,你應該向我先賠一個禮。」

秦元浩無可奈何,只好向他賠了個禮,道︰「現在你可以說實話了吧?」

小叫化道。」好,我說實話,但只怕我說了實話,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告訴你,你的外衣是文勝中那小子剝掉的。」

秦元浩果然不敢相信,說道︰「他剝我的衣裳做什麼?」

小叫化道。」我怎麼知道他的用意,我只知道是他剝了你的衣裳?」

秦元浩道︰「好吧,我姑且當你說的是實話。那麼,封家給我喝的是毒酒,文公子剝掉我的衣裳,他們這兩家豈不都變成強盜了?這個說法未免太荒唐了吧?他們若想謀財害命,何須使用毒酒?」

小叫化淡淡說道。」我早說過,信不信由你!」秦元浩道︰「你要我相信,也得有個理由呀!」

小叫化道︰「我說的都是我知道的事實。我這個人的脾氣,不知道的我就決不亂說。你要我替她們說出一個‘理由’,哼,哼,我怎麼知道他們為何要對你這樣?我對不能替他們編出一個‘理由’。我看,還是你來說吧,仔細地告訴我,你是到哪兒去的,要做的是什麼事情,在封家說了些什麼話,說不定我可以幫你推敲推敲,推測出他們之所以如此的理由。」

秦元浩心想︰去江大俠家去喝喜酒,這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但這骯髒的小叫化懂得什麼武林大事,我何必與他多說。」

秦元浩說道︰「我的事情暫且不說,找想先問一問你。」小叫化道︰「也好,問吧!不過得加上一個請字。」大模大樣地坐在石上,讓秦元浩向他問話。

秦元浩道。」好,請問你,照你的說法,是你把我救出來的了。你是用什麼方法把我救出來的?」

「小叫化道︰「那還不容易,我跑進封家,就把你背出來了。」

秦元浩道。」文道莊和封子超肯讓你要來就來,要去就去。我……」

小叫化插道︰「我要來就來,要去就去,怎由得他們不許。告訴你,他們現在也正是和你一樣,如在夢中呢!」

秦元浩不由得冷笑道︰「好大的口氣,請問尊駕今年多大年紀?」心想︰「封子超的武功如何我不知道,文道莊的本領決不在我師父之下,憑你這個小叫化就能要來就來,要去就去?」

小叫化睨目斜瞧,「哦」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認為只有武林中的老前輩,才有本領把你救出去麼?」

秦元浩不客氣的頂他一句,說道︰「正是如此!」

小叫化冷冷說道︰「你是武當派雷震子的弟子吧?」

秦元浩听得這小叫化直呼他的師父之名,心里很不高興,但听他一口就說破了自己的來歷,心里也好生詫異,于是說道︰「不錯,武當掌門雷震子正是家師。」

小叫化忽地哈哈一笑,說道︰「江湖上講輩份、論尊卑,這一套我本來不慣,也從不拘泥。但你既然要講,那你就應該給我先叩三個響頭!」

秦元浩心頭火起,說道︰「為什麼?你是老前輩?」

小叫化道︰「不錯,年紀不大,輩份卻老。你是我的孫子輩,你的師父是我的小一輩。你給我叩三個響頭,算是便宜你了!」

秦元浩這一下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你侮辱我不打緊,你還敢侮辱我的順父!」小叫化道︰「我怎麼侮辱他了?」秦元浩怒道︰「你、你、你、你這個小叫化居然敢說我的師父是你的晚輩!」小叫化作出滿臉不解的神氣道︰「這有什麼侮辱?我說的只是事實。你的師父實在是我的小輩。我將來若有兒子,你的師父可以和我的兒子平輩論交。」

秦元浩喝道︰「好呀,你口出污言,吃我一掌!」一掌打出,見那小叫化不閃不躲也不招架,秦元浩倒怕打傷了他,這一掌停在他的頭頂三寸之處,不敢打下。

小叫化笑道︰「說到打架,這是我最喜歡的事情。但你是我的孫子輩,我可不能和你動手過招。我任憑你打好了。但我可得有言在先,你不怕吃虧你先打!」

秦元浩道︰「我告訴你,我這一掌力足開碑破石,你不怕我打死了你?」

小叫化道︰「我也要告訴你,你打我只是你自己吃虧。我才不會怕打呢,不信,你就試試!」

秦元浩怒不可遏,心道︰「不給他一點厲害,他只當我武當派是好欺侮的了,為了師門聲譽,我也非得出這口氣不可!」于是呼的一掌,就向那小叫化打去。但他怕這小叫化受傷,用的只是兩三分氣力。

那小叫化坐在石上,秦元浩站在他的面前,距離極近,按說這一掌是非打中不可的,不料秦元浩一掌打去,卻撲了個空。但覺眼楮一花,石頭上的小叫比不見了!

秦元浩大吃一驚,此時才知道這個小叫化乃是風塵異人。只听得小叫化的聲音在他背後笑道︰「不必客氣,我說過你是我的孫子輩,任憑你打,我是決不還手的!」

秦元浩雖然知道這小叫是風塵異人,卻不甘受他侮辱,當下反手便是一掌。這一掌加強了幾分力道,出手也比剛才迅捷,不料仍然打了個空。那小叫化笑道︰「喂,我在這邊。」秦元浩斜身滑步,左右開弓,心想這回你總逃避不了。他听得這小叫化的聲音在他左側,即使身法奇快,立即轉過他的右側,他這一招左右開弓還是可以打中的。

只听得那小叫化叫道︰「哎呀,不好了!」呼的一聲,突然從他頭頂躍過,扮了個鬼臉,笑道︰「可惜,可惜,還是打不著!」

秦元浩沉住了氣,使開武當派的三大絕技之一的九宮連環掌法向這小叫化進逼,這九宮連環掌法腳踏五門八卦方位,掌法使開,不論敵人在哪個方位,都逃不開他的掌勢寵罩。

那小叫化贊道︰「好,你是我的孫子輩;九宮連環掌法有如此火候,也算很不錯了!」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而且還索性背起雙手,就在秦元浩的掌勢籠罩之下踏起方步來。但說也奇怪,盡管這小叫化恍如閑庭信步,秦元浩的指頭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沾上。秦元浩怒道︰「有本領的你敢和我硬對一掌麼?」心想︰「這小叫化不知從哪里學來的一套古怪身法,真實的本領卻未必定能勝我。」他含怒說話,實是意欲激這小叫化還手的。

小叫化笑道︰「我只會挨打,還手我是不會的。乖孫子,我就硬接你的一掌,你打吧!」秦元浩一招「彎弓射雕」,左拳右掌,朝著小叫化發聲之處打去。他本來以為這小叫化仍會閃避的,不料這小叫化果然言而有信,突然停在他的面前不動。這一招「彎弓射雕」秦元浩用到十成氣力,原意是要這小叫化知道厲害,若不閃避,就非招架不行,因為秦元浩也並不想打一個不肯還手的人。

這小叫化突然止步,仍然背負雙手,停在他的面前,這一下大出秦元浩意料之外。可是他的招數已經發出,而他的武學造詣還未曾達到收發隨心的境界,百忙中他只能減弱幾分氣力,左手的一拳仍然向前直搗。

一拳搗出,正中小叫化的月復部。在這一剎那,秦元浩還在擔心這小叫化會受重傷,心中暗叫︰「糟了,糟了!」哪知拳頭觸著對方的身體,竟似打在一團棉絮之中,軟綿綿的根本就無從著力。秦元浩想收回拳頭,對方的月復部陡然生了一股吸力,秦元浩竟然連拳頭也拔不出來,不由得滿面通紅,尷尬之極。

小叫化哈哈一笑,胸月復一挺,秦元浩只覺一股巨力向他推壓,登時身不由己的給這小叫化拋了起來,騰雲駕霧般的直跌出了七八丈開外。

小叫化道︰「如何?我說過你打我只有你自己吃虧的。幸虧你臨時收回了幾分氣力,要不然你這個筋斗栽得更大。」秦元浩爬了起來,只見自己剛跌在一塊岩石旁邊,要是自己剛才用足氣力打那小叫化的話,反彈之力必然更大,那就必然要撞著岩石,踫得頭破血流了。

秦元浩滿面通紅,做聲不得。小叫化笑道︰「如今你該相信我的說話了吧?我有沒有本領把你從封家救出來?」

秦元浩糊里糊涂的敗在這小叫化手下,對方的武功深淺,他仍然是莫測高深,不由得十分佩服。但秦元浩也是有幾分傲骨的人,當下說道︰「你的本領我是十分佩服,但你要侮辱我武當派,這……」

小叫化笑道︰「原來你還是不甘于做我的小輩,是麼?好,你既然認為這是侮辱,咱們平輩論交就是。我本來不喜歡和人家論輩份、論排行的。要是當真排論起來,豈只是你的師父,江湖上許多成名人物都是我的晚輩呢!好,秦兄,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真話了吧?你也應該相信我所說的都是真話了吧?」

秦元浩仍然不相信這小叫化的輩份會比他的師父高一輩,但既然對方向他賠了札,並願與他平輩論交,秦元浩的心中之氣也就消了一大半。心里想道︰「江湖上的異人每多游戲風塵之舉,倘若這小叫化當真是出于好心救我,他和我開開玩笑,我又何須定要計較不休?」當下說道︰「好,我相信你有本領將我從封家救出來了。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他們當真是要害我不成?」

小叫化笑道︰「這麼說,你只是相信我的一半說話。他們因何害你,我不知道。但他們給你喝的酒名叫‘千日醉’這我可是知道的。文勝中那小子剝你的衣裳,我也是親眼見到的。」

秦元浩喃喃說道︰「千日醉?那麼我已經醉了幾日了?」他記起自己昨晚只是喝了三杯,居然就醉成這個樣子,不由得不相信了幾分。此時他只怕自己醉里不知時日過,已經誤了江家的喜酒。

小叫化道︰「本來你至少要醉個七天七夜的,如今只醉了一天一夜,那是因為我給你服了一顆碧靈丹之故。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作主藥,功能消解諸般邪毒,不過,它究竟不是專為千日醉而配制的解藥,所以你還是要醉一天一夜。」

秦元浩道︰「哦,這麼說今天是八月十二的清晨了?」

小叫化道︰「不錯。你可是有什麼緊要之事,必須在某一天去做的?」

秦元浩心里想道︰「還好,出了徂徠山,我有兩天功夫就可以到達東平,恰好可以趕上正日。」他因為尚未知道這小叫化的來歷,當下含糊道︰「是有點小事,但還不至于耽誤就是了,嗯,我還沒有請教老哥高姓大名呢?老哥的本領如此了得,不知尊師是哪一派的高人?」

秦元浩起初本來有點疑心他是丐幫的弟子,但丐幫的幫主仲長統是他師父的好友,他曾見過仲長統和師父切磋武功,仲長統的身法、手法和這小叫化絕無相同之處。而且丐幫的絕技是「混元一氣功」,那是一種極為剛猛的內功。

這小叫化用肚皮吸他的拳頭然後將他反彈出去的功夫,奏元浩雖然不懂這是哪門功夫,但卻知道這是一種以柔克剛的上乘內功,和丐幫的「混元一杰」剛剛相反。看來這小叫化又不似是丐幫的了,是以秦元浩有此一問。

小叫化哈哈大笑,說道︰「高人二字,與我無緣。我說我的姓名,我的姓名就是最俗最俗的。你有錢沒有?」

小叫化這突如其來的一問,令得秦元浩莫名其妙。他怔了一怔,說︰「老哥缺錢用麼?我帶的不多,有幾兩銀子。」

小叫化笑道︰「我不是向你討化。你還有比銀子更貴重的東西嗎?」

秦元浩道︰「比銀子更貴重那應該是金子了。金子麼我可沒有。」

小叫化笑道︰「你沒有,我有。我就是姓金的。金銀銅鐵錫的金,你看這個姓可不是很俗很俗麼?至于我的名字麼,那就更俗了。我名叫‘逐流’,隨波逐流的‘逐流’二字。」

秦元浩心里暗自念道︰「金逐流?這個名字我可從來沒有听人說過,奇怪,他有這樣超卓的本領,年紀又這樣輕,武林中的老前輩對後起之秀是極為注意的,何以我卻從來沒有听得長輩談起近來的江湖上有這樣的一個人。難道他也是像我一樣,乃是初次出道不成?」

小叫化接著說道︰「我不屬于任何一派,我也沒有拜過師父。當今之世的各派掌門,敘起輩份至多是我的平輩,他們也不配做我的師父。」

秦元浩只當他是胡亂吹牛,心想︰「江湖上的避忌甚多,他既然不願說出他的師門來歷,我又何必追查。不過,以他的本領而論,卻是的確足與各派的一流高手抗衡。」

秦元浩笑了一笑,說道︰「小弟問得冒昧了,不過我還想請金兄一樁事情?」金逐流道︰「你我既是平輩論交,那就不必客氣。請說。」

秦元浩道︰「金兄,你說是你將我從封家救出來的,這個我相信了。但你何以會到封家救我,想來是對封家的主人有所懷疑,這才會潛入封家窺探的,是麼?」

金逐流道︰「不錯,你在封家的花園和那姓文的小子比武,後來文道莊和封子超出來,將你請進去,這些經過我都看見了。我就是因為不放心,這才偷偷進去探望你的。果不其然,你真的是中了他們的詭計了。」

秦元浩道︰「那麼他們究竟是什麼人?引起你的疑心?」

金逐流道︰「哦,原來你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也難怪你,你若是知道的話,也就不會喝他們的毒酒了。」

秦元浩疑心滿月復,心想︰「封子超與文道莊對我殷勤招待,難道他們竟是壞人,布下圈套要陷害我麼?以他們的本領,又何須費如此機心?」于是問道︰「小弟委實不知,他們究竟是什麼身份?」

金逐流正想說話,忽地似乎察覺什麼,作出側耳細听的神氣,半晌說道︰「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我讓旁人說給你听。你跟我來。」

秦元浩不知金逐流要將他帶到哪兒,但也只好跟著他跑,跑了數十步,秦元浩這才隱約听得樹林里有腳步聲。金逐流悄聲說道︰「咱們偷听他們說話,不可讓他們听出聲息。」拉著秦元浩跑了一程,突然帶著他飛身一縱,上了一棵大樹,只是落了幾片樹葉,連樹枝都沒有搖動。上了大樹,秦元浩已經可以看見有兩個漢子正在朝這邊走來。

這兩人一高一矮,都是大約五十左右年組。只听得前頭那個高個子說道︰「朱大哥,你看那小妞兒會不會說謊?」後頭那個矮子說道︰「我想該不會吧?他們若是在家的話,豈能不見咱們?」那高個子道︰「是呀,論理他們是應該見咱們的。姓文的我雖然不很熟,但封子超卻是和咱們有十年以上同事之誼的,我已經通名求見,他若在家的話,理應親自出迎才是。不過,也許是為了另一個原因,他故意避而不見。」

那矮子道︰「什麼原因?那高個子道︰「他怕咱們是來向他問罪的。當年氓山之戰,死了十七名大內高手,只有他和蘇蒙月兌逃,蘇蒙回來被打入天牢關了三年。他則根本棄職潛逃,罪名比蘇蒙更大,也許是他怕薩總管還記著當年之事,派咱們前來緝拿他回去處罰的吧?」

那矮子道︰「可恨那小妞兒根本不容咱們多說,听說咱們是來找她爹爹的,她只是一句︰‘不在家!’乓的就關上大門了。要不是為了怕得罪封大哥,我真想破門而入,把那小妞兒摑兩巴掌。」

那高個子道︰「不如咱們再回去一趟,把話和他們說個清楚。」那矮子冷笑道︰「封子超不肯露面,再去也是踫釘。我看他倒不最為了怕咱們拿他問罪,而是為怕江海天的緣故。咱們雖然是他的老朋友,他也擔心咱們會在無意之中泄漏他的蹤跡呀。」

那高個子笑道︰「文道莊在他那兒,他還怕江海天?薩總管就是要咱們來禮聘文道莊的,為的也就是要用文道莊來對付江海天。若是如你所說,封子超與文道莊兩人同在一起都還怕江海天的話,這份聘札豈不是送冤枉了。」

那矮子道︰「想當年文道莊的叔父文廷璧何等自負,夸言武功天下第一,不料氓山一戰,他的武功反而給金世遺廢掉啦。文道莊總不能勝過他當年的叔叔,而江海天則已盡得金世遺所傳,依我看來,只怕文道莊仍然不是江海天的對手。」

那高個子道︰「不管他勝得了也好,勝不了也好,咱們奉了薩總管之命,總要交差。」咱們回去和他說,只要文道莊收下聘禮,連他封子超也可官復原職。他還有不欣然受命麼?」那矮子道︰「封子超倘若避而不見,那又如何?」那高個子道︰「咱們和他的女兒說,叫他女兒轉告。」那矮子道。」倘剖那小妞兒還是不理會咱們,根本就不開門呢?」那高個子道︰「那麼咱們只有出最後一手絕招了。把他的女兒拿下,封子超還能不露面麼。」那矮子道︰「倘若封子超和文道莊是真的不在家呢?」那高個子道︰「那也可以迫那小妞兒說出他們的去向呀!」

那矮子咬了咬牙,說道︰「好,你既然不怕得罪封大哥,咱們就回去吧。」那高個子笑道︰「封子超得知他可以官復原職的消息,歡喜還來不及呢,怎會怪責咱們?」計議已定,這兩個漢子就回轉頭來,再向封家走去。

兩人走後,金逐流笑道︰「你听清楚沒有,現在該明白了吧?」秦元浩面上一陣青一陣紅,說道︰「原來文道莊和封子超都是朝廷的鷹犬,嗯。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他不只明白文、封二人的身份,還明白了他們何以要用毒酒灌醉他,並剝掉他的衣裳的原因了。

金逐流笑道︰「據我所知,文道莊父子和封子超三人,昨天一早就出門了。家中留下的確實只是那小妞兒。嗯,秦兄你怎麼啦?」

秦元浩呆了一呆,面孔通紅,訥訥說道︰「我,我想……」金逐流道︰「你想那小妞兒是不是?」秦無後道︰「不,不是。是……」金逐流道。」怎麼又是又不是?」秦元浩訥訥說道。」我,我想咱們去看看熱鬧,如何?」金逐流笑道。」我知道你是怕那小妞兒吃虧。好吧,你既有護花救美之心,我當然只有陪你去了!」

秦元浩給他說破,臉孔更紅,說道︰「金兄不可誤會,小弟只是可憐那位封姑娘。」她的言談似乎還算正派,而且她是未曾下過山的,她爹爹是壞人,她可不是。」金逐流笑道。」不用羅哩羅嗦的解釋了,這就去吧。」

兩人跳下大樹,秦元浩立即施展輕功,金逐流輕聲說道︰「你要瞧好戲,不可讓他們听出腳步聲響。」當下,一手挽著秦元浩,風馳電掣般的往前飛跑,秦元浩只覺身輕如燕,腳底似乎抹了油似的,滑不留足。

秦元浩的輕功在同門中被推為第一,他的師父也經常夸贊他的,如今方知天外有大,人外有人。心里想道︰「這小叫化帶著我跑,還跑得如是之快,他若是一個人跑,只怕我的師父也追不上他。怪不得他前晚潛入封家,將我救了出來,連文道莊和封子超那樣大有本領的人,都沒發覺。」

不過一會,金、秦二人已是可以看見前頭那兩個漢子的背影,金逐流放慢腳步,在樹林里借物障形,和前面的人保持十來丈的距離。那兩個漢子在封家門前停下腳步,金、秦二人則躲在山坡上的野草叢中。

那兩個漢子拍了拍門,他們本來擔心封妙嫦不開門的,可是封妙嫦嫦卻開門了。

封妙嫦一心等待秦元浩到來或者別人替他代求解藥,所以只要有人來拍門她都給開門。不料開門一看,又是剛才來過的那兩個人。

封妙嫦怒道︰「我爹爹不在家,文叔叔也走了,我不是告訴了你們的麼,你們怎麼又來了?」

立即就要把大門關上。那高個子道︰「封姑娘,你听我說!」雙腳一撐,把即將合攏的兩扇大門撐開。封妙嫦正在關門,給他猛力一撐門,幾乎跌倒。

封妙嫦大怒道︰「你們當我是好欺負的麼?」唰的就拔出劍來指著那高個子。那高個子笑道︰「賢佷女,別拿刀弄杖的來嚇唬我們,好嗎?」

封妙嫦道︰「誰是你的佷女?」那矮子笑道︰「啊,你大約還未知道我們是誰吧?我告訴你,我姓朱,名叫虎臣。他姓車,單名一個銳字。你爹爹總提過我們的名字吧?」封妙嫦板著臉孔道︰「沒听說過。」

車銳怔了一怔,說道︰「這麼說,也許你爹爹的來歷連你都還瞞著吧?我告訴你,我和你的爹爹在二十年前都是大內的衛士,你爹爹後來因事離職,這才在徂徠山中隱居的。我們三人同事之時,交情勝如兄弟,所以我才敢叫你一聲佷女,你別以為我是討你便宜。」

封妙嫦冷冷說道︰「我爹爹和你們有交請,我可不認得你們。我爹爹不在家,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恕我可不招待啦。你要套交情,找我爹爹說去。」

車銳想不到在自己說明了身份之後,封妙嫦對他還是這樣的不客氣,車銳怔了一怔,說道︰「好,那麼你告訴我你爹爹和文叔叔是在哪兒?」封妙嫦道︰「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

朱虎臣打了個哈哈,說道︰「封姑娘,你可要知道,我們是要請你爹爹出去做官的。」

封妙嫦「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不稀罕。」朱虎臣笑道︰「你不稀罕,你爹爹稀罕。」

豈知封妙嫦正是因為知道了她爹爹的身份之後而感到煩惱,她一口悶氣無處發泄就發泄在這兩人身上,當下將青鋼劍一指,說道︰「我爹爹稀罕,你就和我爹爹說去。你再羅嗦,我可要不客氣了!你們滾不滾?」

車銳哈哈一笑,說道︰「賢佷女要較考為叔的武功麼?」突然厲聲一喝︰「對不住,我也要不容氣了!」聲出掌發,一招「橫鎖蒼江」,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來扣她的手腕,就要搶她的寶劍。

不料封妙嫦的本領雖然不及他們,卻也不是泛泛之輩,車銳太過輕敵,空手搶她的劍,封妙嫦劍鋒陡轉,唰的一招「橫雲斷峰」,反削他的手腕。要不是車銳縮手得快,幾乎給他削著。

朱虎臣道︰「我們可沒工夫和你糾纏,撤劍!」一招「手揮揮琶」,五指靠攏,反手一揮。封妙嫦焉能抵敵得了兩個好手的夾攻,只覺虎口火辣辣的一陣酸麻,給他五指拂了一下,青剛劍登時月兌手飛去。

金逐流把秦元浩一推,說道︰「還不快出去護花救美!」秦元浩身不由己的向前奔出,身形己露,也就索性拔劍上前了。可是金逐流卻並沒有隨著來。

秦元浩喝道︰「兩個鷹爪孫欺負一個女孩子,要不要臉?」唰唰兩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同時分襲朱、車二人。把他們二人迫退了幾步,幸虧他來得及時,封妙嫦得以月兌出魔爪,朱虎臣冷笑道︰「哦,原來你這野丫頭私戀上武當派的劍客,怪不得連父親也背叛了。」封妙嫦氣得滿面通紅,斥道︰「胡說八道。秦大哥狠狠揍他!」封妙嫦見秦元浩突然出現,又驚又喜。雖然生氣,心里可是甜絲絲的,不知不覺就把「秦大哥」三個字叫出來了。

朱、車二人既看出了秦元浩是武當門下,當下也就不敢輕敵,都亮出了兵刃和秦元浩動手。朱虎臣使的是一對虎頭鉤,功能專克刀劍。車銳使的是一口厚背刀,刀重力沉,使出的「五虎斷門刀法」也是非同小可。

秦元浩的劍法十分精妙,可是究竟是第一次出道,而且功力也還未夠力敵二人,過了三十招之後,就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了。

封妙嫦喘息已過,見秦元浩形勢不妙,便拾起了青鋼劍,上前與他並肩抵敵。車銳正自掄刀向秦元浩斫下,左脅露出空門,封妙嫦唰的一劍刺他脅下的「愈氣穴」。朱虎臣雙鉤一錯,交叉穿插,替車銳格開了封妙嫦的一劍。

可是車銳一人卻遮攔不住秦元浩精妙的劍招,就在這剎那之間,秦元浩連環三招,疾如閃電,車銳避開了前兩招,後一招卻閃不開,給秦元浩的劍尖在他的左臂上劃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口子,幸而只是傷著皮肉。

封妙嫦再也擋不住朱虎臣的護手鉤,給他的雙鉤一翻一絞,青鋼劍幾乎月兌手。秦元浩連忙移轉劍鋒,替封妙嫦解危。朱虎臣反手一勾,化解了秦元浩的招數。封妙嫦唰的抽出劍來,敵住了車銳。

車銳受傷之後,怒氣倍增,勢如瘋虎,沖向封妙嫦呼呼的就是連劈三刀,封妙嫦仗看輕靈的身法,好不容易才避開了他的三刀。朱虎臣道︰「車老二,看在封大哥的份上,留他女兒一命。」

車銳「哼」了一聲,說道︰「這野丫頭吃里爬外,為了姓秦的這小子,居然連她爹爹的老朋友也打起來了。封大哥若然知道此事,定要給她氣個半死,我就是為了封大哥的緣故,也得教訓教訓她。死罪免了,生罪難饒。這小子傷了我的膊臂,我就斬她的一條膊臂!」

封妙嫦氣力不濟,只仗著輕靈的身法,在車銳的刀鋒之下,左竄右閃,莫說毫無還手之力,連招架也是不能。秦元浩叫道︰「封姑娘,你快跑!」可是封妙嫦卻不肯路,她心里想︰「我雖然打不過這高個子,但給秦少俠牽制住一個敵人也是好的。」

秦元浩抖擻精神,把朱虎臣迫退幾步,再次搶上前去,與封妙嫦會合。雙方兩個對兩個的混戰,秦元浩處處照顧著封妙嫦,替她擋住了敵人的攻擊,形勢才好轉一些。

但也由于秦元浩處處要照顧封妙嫦,封妙嫦的危險減少了,他的危險卻增多了。好幾次遇著險招。封妙嫦奮不顧身的給他進招解危,但由于雙方未能配合得好,彼此又是爭著應敵,章法更亂,也就更給了敵人以可乘之機。

秦元浩激戰了半個時辰,亦已大汗淋灕。心里想道︰「金逐流怎的還在袖手旁觀?」可是他與金逐流只是初交,如是不便自動開口,向金逐流求援。

朱虎臣的護手鈞有克制刀劍之能,只因秦元浩的連環奪命劍法乃是上乘的劍法,劍勢連綿不斷,功力又與他相差不遠,故此他的護手鉤才不能克制秦元浩。但對封妙嫦可不同了,封妙嫦可以避開車銳的厚背斫山刀,卻難避開他的雙鉤勾鎖。激戰中有一招由于秦、封二人爭著應敵,給了朱虎臣一個可乘之機,雙鉤一鎖,登時把封妙嫦的劍絞住。

秦元浩連忙搶上前去,攔在封妙嫦的面前,一招「鐵鎖橫江」,劍劈朱虎臣的手腕,朱虎臣喝聲「去!」雙臂一振,封妙嫦的青鋼劍再一次月兌手飛上了半空。

秦元浩力透劍尖,使足了勁,猛刺過去,雙方功力不相上下,朱虎臣絞不月兌秦元浩的長劍。可是車銳也並不閑著,他得著了這個絕好的機會,大刀掄圓,猛地喝道。」好小子,如今我還不報你這一劍之仇!」呼的一聲,大刀就向秦元浩劈下。

秦元浩剛剛抽出長劍,還來不及招架,只見刀光閃閃,刀鋒已劈到了他的頂門。秦元浩不覺心頭一涼,暗自叫道︰「我命休矣!」封妙嫦此時剛剛站穩腳步,拾起劍來,距離還在七步之外,莫說以她的本領無法解救,就是想要解救,也是來不及了。

說也奇怪,車銳的厚背斫山刀只要落下三寸,眼看就可以劈碎秦元浩的頭顱,卻突然如著了「定身法」一般,刀鋒就在秦元浩的頭頂停了下來。秦元浩的劍法何等迅捷,就在這一瞬之間,他不假思索的一劍刺去,車銳沒有斫著秦元浩,反而給秦元浩「唰」的一劍,從他的前心穿入,後心穿出,一命嗚呼。

秦元浩抽出劍來,這才覺得奇怪,封妙嫦喜出望外,連忙奔來。朱虎臣見同伴突然斃命,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驟吃一驚,在秦、封二人先後夾攻之下,擋得了秦元浩的劍招,卻避不開封妙嫦的攻刺,左脅連著兩劍,血流如注。

幸而封妙嫦氣力弱,這兩劍令他受了傷,卻還未能致他死命。朱虎臣大叫一聲,擲出護手鉤,封妙嫦一閃閃開,朱虎臣立即從缺口沖出,沒命飛逃。秦元浩死里逃生,驚魂方定,他要與封妙嫦敘話,也就顧不得去追殺朱虎臣了。

封妙嫦笑盈盈地走上的來,贊道︰「秦大哥,好劍法!」秦元浩面上一紅,叫道︰「金大哥,金大哥!請出來吧!容小弟向你道謝。」他心中已是明白,剛才走是金逐流暗中助他,可是他連叫兩聲,卻听不見金逐流答話。秦元浩跑到剛才藏匿之處一看,哪里還有金逐流的影子?金逐流早已走了。

秦元浩嘆了口氣,說道︰「這位風塵異丐,當真是神出鬼沒!」封妙嫦走來,怔了一怔,問道︰「你有朋友同來的嗎?」秦元浩道︰「不錯,他就是前晚從你的家中將我救了出去的人,可惜他現在已經走了。」封妙嫦听他提起前晚之事,不由得粉臉通紅。正是︰

當時堂上客,今日又重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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