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紅 第十九章 且打啞謎 作者 ︰ 慕容美

朱元峰收拾停當,發覺天色已離約會時刻不遠,遂即出城向曲池舊址奔來。

當年的王室游宴勝地,如今已成荒坪一片,甚至連一點「池」的影子也找不出來。

最使朱元峰意外的是,在他到達之前,那片空地竟已先他圍滿成百論千的閑人。

這風聲是誰放去的?應該不是南宮華!

因為南宮華是被邀約的!

因為南官華是被邀約者,發現留柬,已是深夜,憑一人之力,縱想散布消息,亦將無法散布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廣。

同時,南宮華他不像是這種性格的人。他只是不怕事,而非愛生事;所有是非,差不多每次都是找到他頭上來的。

證諸這一點,消息系對方所散布,迨無疑問!那麼,對方那位邀請者,這樣做,目的何在呢?

可以想見的,小毒龍們必然已獲札硬後台,有恃無恐,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南宮華一棍打落十八層地獄。

跟前這片浩浩人群中,自以武林人物居多數。

由于人群中形形式式,什麼樣人都有,對朱元峰而言,倒是一大方便。他在扮相、舉動各方面,就是稍稍離譜,也將不致引起注意。

朱元峰一路往里擠,擠出人牆,頭一抬,哈,妙!

你道妙在何處?原來南宮華已經到場,競還同時帶來四名幫手!四名幫手都是誰和誰?

玉門五狐中的婬、毒、煉、金四狐也。

南宮華氣定神閑,負手而立,四狐分守身邊,內著勁裝,外披風衣,寶劍斜懸,手按革囊,四對秋波不住于人群中顧盼流轉,為南宮華采取了最嚴密的衛護。

「玉門惡嫗」乃關外黑道上,有名的三大巨煞之一,強師門下無弱徒,五狐身手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

雖說目下這四狐不一定會是小毒龍們之對手,但是,惡嫗師徒,向以淬毒暗器見長,而且人比暗器更毒,每次出手,從不招呼,如果正式過招,四狐固遜諸龍,若談只達目的,不擇手段,四狐每人現在腰間那只小革囊,則也將夠小毒龍們頭疼的。

南宮華會找四狐掠陣,自為正派人物所不取;不過,話說回來,一個人客處異地,形單勢孤,除非真將生命當兒戲,又怎肯舍棄現成而可靠之支援?何況這位任性公子以任性知名,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朱元峰縱目環掃,在前面二三排中,他沒有找到那位長短叟,也沒發現任何一條認識的小毒龍。

這時,很多人抬頭望天,都在彼此詢問著︰「時辰到了吧?」

就在眾人私議紛壇之際,東北角上人群忽然裂開一條通道;一名身軀修偉,眉濃如墨,雙肩賽電,年約六旬上下的老者,沉著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孔,大踏步走來場中。

這一瞬間,可說是朱元峰有生以來,身心受震最烈的一段時刻——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赴會者竟是他一心想找著的追魂叟。

不錯,昨夜出現四海通後院者,正是這位現任總盟主!

他當時看到的,只是一道朦朧背影,加以聲音完全不像,以致未能想起來人為誰。

跟前這位追魂叟,會不會是冷面秀士第二,也是一個冒牌貨呢?這一點,實在難說得很。

聲音不同,固屬可疑,然亦不能視為主要論據。武人易容,原則包括變音一項在內。追魂叟昨夜出現時,曾于面部復著紗中,其不想被人識破真面目,用意至為明顯,聲音隨之改變,自然不足為異。

如今,令人不解者,就是這位追魂叟如屬貨真價實,他又為什麼要跟南宮華過不去?

南宮華難道會比那批小毒龍們惡性更重?俗雲,鶴蚌相爭,漁人得利。現在,追魂叟和這位任性公子一旦糾纏不清,會不會為這批小毒龍們制造機會?

那位小毒龍胡曉天不是說過了麼?「中午還有要事——」

還有什麼事,能比刻下這場約會更重要?

朱元峰一顆心跳得很厲害,雙拳緊握,掌心全是汗水!

追魂叟進場,南官華面露微笑,神態仍是那般從容自然;四周圍觀者,則一個個凝神屏息,緊張之程度,仿佛人人成為當事者,只有南宮華才是真正的觀眾一般。

追魂叟走過去,于場地中央站定,南宮華緩緩迎出數步,抬頭微微一笑道︰「大盟主折柬相邀何事見教?」

追魂叟沉聲冷冷地道︰「請閣下升駕!」

南宮華微笑道︰「何往?」

追魂叟陰聲道︰「回到你閣下來的地方去!」

朱元峰一顆心愈跳愈厲害,一雙眼楮也愈睜愈大——聲音又變了,貨真價實,一點不假,正是追魂叟本人。

可是,這會是追魂叟平日待人接物的態度嗎?

是的,此老性烈如火,面目冷酷,乃屬人盡皆知之事實,然而,那只是一個人天性使然,它並未影響此老之公正,和明察是非,像現在這樣,不問事由,出語橫蠻,怎能令人相信,這就是武林中因嫉惡如仇,處事分寸不苟,而為人所欽仰的追魂叟呢!

只見南宮華又是微微一笑道︰「大盟主知道南宮華來自什麼地方?」

追魂叟板緊臉孔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南宮華笑接道︰「那麼,南宮華于離開長安之後,大盟主又將何從證實,南宮華是否已遵法諭回去了原來的地方呢?」

追魂叟冷冷道︰「武林中不再有任性公子的名字,便是最佳之證實!」

南宮華毫不動氣,眼光四下一掃,又笑道︰「有個問題,也是刻下在場者,人人都想知道的,就是南官華究竟做錯什麼事,大盟主可否平心靜氣解釋一下?」

追魂叟沉聲道︰「閣下之尊號,便是解釋!自閣下現身兩京以來,原本太平元事的武林中,暗潮頓涌,危機日迫,人人都想爭觀任性公子一面,人人都想追究任性公子之師承來歷,閣下知否今天長安一地即已因閣下聚集了幾許高手?長此以往,設生磨擦其責誰人擔負?」

南宮華頭一仰,哈哈大笑!

追魂叟上一步,厲喝道︰「住口!」

南宮華從容收住笑聲,帶著一抹笑意點頭道︰「未雨綢纓,防患未然,不虧盟主天職,端的令人欽佩無已!」

稍頓,突然臉一揚,側目淡淡接著道︰「過去這段時期,武林中真的太平無事麼?」

追魂叟濃眉倒豎,切齒道︰「有人‘明修棧道’,以便同黨‘暗度陳倉’也並非全無可能!在未獲得確證之前,對某些來歷不明的朋友,老夫只想先行加以警告。老夫告訴你小子,桑天德和黎香君之遭奸人謀算,你小子並不因身在洛陽就算清白!」

啊,那就難怪了。

原來追魂叟一直在誤會,冷面秀士以及百花仙姬之暴亡,可能都與這位任性公子有關。

站在追魂叟的立場上,懷疑是有根據的。年前,北邙武會上,那名冒冷面秀士之名的暴徒,已證明為一年輕人,現在,這位南宮華不但年事相仿,而且一身武功高不可測,自難免令人不生某種聯想。

朱元峰這時真想沖出去,代南宮華辯白一下。可是,他為難的是,對這位南宮華,他又了解多少?同時,最主要的是,時下那批小毒龍,必已混來四周人群中,他如當場將真相暴露開來,定會招致嚴重之後果。

誤會究是誤會,要解釋,機會還多,他似以暫忍為宜;如果真的不可收拾,屆時再予補救,仍不為遲。

因為冷面秀士等人之死,到今天為止,尚只有朱元峰一人清楚,連追魂叟都不知道,更別說其他武林人物了;所以,追魂叟這番話一出口,廣場上頓時引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

差不多人人都在心底這樣想︰「是啊,難怪這小子對師門諱莫如深!——」

即連玉門四狐,這時亦均為之色動,只有一個南宮華本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始終鎮定如恆,悠然含笑如故。

他待全場稍稍靜止下來,望向追魂叟,緩緩說道︰「這倒是很嚴重的一個問題,請問大盟主,南宮華要怎樣做,才能還我清白之身呢?」

追魂叟簡短地道︰「交待師承!」

南宮華微微一笑道︰「原來大盟主亦未能免俗,說來說去一句老話,還是為了想知道我南宮華的師承!」

追魂叟冷冷道︰「沒人強迫閣下非說不可。」

南宮華淡淡一笑道︰「強迫也是枉然!」

追魂叟臉色一變道︰「閣下于此地,是否尚有未了之事?」

南宮華單指一豎道︰「只有一件。」

追魂叟注目道︰「哪一件?」

南宮華眼皮微合道︰「尚未盡興!」

追魂叟沉聲道︰「那麼閣下準備何時離去?」

南宮華低去,彈淨衣擺上一小片灰塵,直起身來,又扭頭向身後兩肩掠了掠,方才慢條斯理,一字字地答道︰「一個人對一處地方,總有呆膩了的時候,不是嗎?」

會場頓呈一片死寂。

追魂叟嘿了一聲道︰「這樣說來,老夫只能怪自己不好!」

南官華似乎頗感興趣地道︰「大盟主親自動手?」

追魂叟冷冷接著道︰「視需要而定!」

說著,轉臉向身後來處喝道︰「謝、鄭兩俠勞動一下!」

兩名佩劍中年文士,應聲出場。

眾人看清,原來是華山「神龍雙俠」︰「魚龍劍客」謝逸峰,「迷縱劍客」鄭奕奇。

武林八大門派中,少林拳,武當拳,華山劍,向被譽為武林三絕,華山一派之劍法,則以十三客為代表。目下這兩人,魚龍劍客謝逸峰和迷縱劍客鄭奕奇,一居十三客之首,一居十三客之未,由于成就特殊,武林中引神龍見首不見尾之喻,又合稱二人為神龍雙俠。

即憑二人能自十三客中被人另封以神龍雙俠這一點上,就不難想見這二人的一身造詣了。

神龍雙俠應召出場,走去南宮華面前,彬彬有札地向南宮華欠了欠身軀道︰「在下兄弟不敏,願護送南宮少俠一程!」

四狐手探革囊,一致轉身,看那神情,只要南宮華一有表示,她們姊妹準會為情郎不顧一切出手。

南宮華轉身過去笑笑道︰「華山劍法,天下知名,你們還差得遠,何況人家寶劍尚未出鞘,你們就是以暗器傷了人家,也不算一件光榮事,凡是正面從場子上走過來的,都不用你們管,你們只須注意,別讓別人在我們背後下冷手就可以了。」

南宮華說完,轉身又向神劍雙俠笑道︰「兩位可否寬待片刻?」

魚龍劍謝逸峰扶劍欠身道︰「少俠盡管從容準備。」

南宮華提出請求,未待對方有表示,即已伸手去懷中取出一本袖珍小冊子,逕自低頭翻閱起來。

他將那本小冊子,拿得很技巧,除非湊過去扳開手來看,身前身後,站在任何一個角度,均無法窺及小冊上所載內容。

全場里外,全為南宮華這種奇怪舉動所困惑。

「臨時抱佛腳」?

這當然是句笑話,可是——幾乎人人這時都有種想法︰有誰說出那位任性公子此刻在干什麼,要老子輸掉腦袋都可以!

南宮華毫不理會別人對他這種怪誕行徑所生之反應,一頁又一頁,照翻不誤,終于,全本翻完了,只見他點點頭,似有所得,順手將小冊子放人懷中,然後旋身游目,在四周人群中仔細搜視起來。

現在,全場每一雙視線,差不多都在跟著南宮華眼光轉動。忽然,南宮華的眼光,在西南角,第三排中,一個滿臉絡腮,前額有塊大紫疤的漢子身上停下來。

他向那漢子招招手,高聲喊道︰「神仙拐,你過來!」

神仙拐?就是關外三煞之一的神仙拐李公彪?眾人听了全一那名被喊做神仙拐的紫疤大漢,面露疑詫之色,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出去好,還是轉身走開的好。

南官華臉孔一沉,喝道︰「听到沒有?過來!」

神仙拐李公彪似為南宮華聲調中一股無形威嚴所震懾,搔搔耳朵,十分不願地走了出來。

從神仙拐兩眼始終瞪在南宮華臉上,左打量,右打量看來,這位神仙拐,顯然並不認識南宮華。

神仙拐不識南宮華,婬毒煉金等四狐,卻都認得神仙拐,四狐這時齊向神仙拐原地一福,必恭必敬喊出一聲︰「仙拐叔叔好!」

神仙拐亦不還禮,只顧搔著耳朵,自語般吱咕著︰「朋友們都知道,我拐子早在五年之前……」

南宮華置若罔聞,待神仙拐吱咕著走近,伸手一指謝鄭二人冷冷吩咐道︰「將這二位請回原來站的地方去!」

神仙拐望了謝鄭二人一眼,然後轉向南宮華注目遲疑道︰「老弟憑什麼!——」

南官華冷冷截口道︰「憑尊駕額頂這塊疤!」

神仙拐聞言一呆,張目道︰「老弟原來——」

南宮華飛快地接著道︰「來代別人收幾筆小額舊賬,別再嗦了,你的那支神仙拐呢?」

神仙拐苦著臉道︰「拐子剛才不是說,早在五年之前,我拐子就收山了麼?」

南宮華轉身四下詢問道︰「哪位朋友使拐?」

話聲甫落,立有一名好事者,笑嘻嘻的抱著一根虎頭拐奔來場中,後面人叢中,則有一人在那里跳腳大罵。

那名為玉成好事,不惜搶下別人一根鐵拐的漢子,奔至神仙拐笑道︰「這一支不知是否合用?」

神仙拐過來提一下道︰「太重了!」

眾人听了,哄然大笑!

「神仙拐」是武林中無人不知的第三號重兵刃,總重計達七十二斤有奇,僅稍遜于少林十方禪師的韋馱杵,和昆侖八指叟的鬼王戟;現在這支虎頭拐,充其量不過二十來斤左右,這位巨煞竟還說重,豈非有心調侃?

追魂叟嗔目大喝道︰「李公彪,老夫勸你最好少管閑事!」

神仙拐眼皮撩一下,淡淡說道︰「跟我拐子說話,請放客氣點!」

這位神仙拐李公彪,別看他在南宮華面前畏畏縮縮,窩窩囊囊,一旦換了追魂叟,態度馬上改變,說得露骨點,他根本就沒將追魂叟當成一號人物看待。

追魂叟正待發作,迷縱劍鄭奕奇忽然轉身擺手道︰「陰前輩不必勉強這老兒了,在下兄弟久聞神仙拐威名,借此機會討教兩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神仙拐一步步向前走來,向謝鄭二人攤開雙臂,作無可奈何狀,苦笑道︰「兩位都看到的,我拐子純屬不得已,兩位如果賞個面子,李公彪將終身感激不盡!」

魚龍劍淡然道︰「面子人人都要。」

說著,側移一步,鏘然一聲拔出長劍。

迷縱劍客鄭奕奇立采同一步驟,腳下一錯,跟著也將長劍拔出。

李公彪嘆了一聲道︰「早知如此,真是不來也罷!」

罷字出口,鐵拐同時向前平平一掃,就仿佛這一拐只是為加強語氣而發。而出招之溫文平和,也充分顯示出,他僅希望將謝鄧二人向後逼退,並無真拼命之意。

謝鄭二人自然不願在起手一招,便給逼退,兩支長劍一抖,劍尖分別震出碗口大小一朵銀花,一點拐身,一截拐尾,同時正面奮力迎上!劍輕拐重,本忌正打實接,惟鄭謝二人因對方使的並非本身原有之兵刃,顧忌不大。另一方面,百聞不如一見,二人也想借此試試這位神仙拐內勁究竟如何。

神龍雙俠,在白道上,名氣並不弱于黑道上的神仙拐,老實說,神仙拐在這一仗中,並不一定就能穩操勝算,依照常理,這一招只能算做問路石,雙方由合而分,爐灶另起,才會認真分勝負,辨雌雄。

可是,天下事盡多超乎常情之外者。

神仙拐依理本應撤招換式,詎知此公早已打定主意,要在一合之內,以速戰速決方式,一下解決問題,是以這時不但不退,反而一個伏竄,冒雙劍穿肩之險,猛然搶入謝鄭二人門戶之內。

謝鄭二人不虞神仙拐笑里藏刀,亡命一至于此,一時措手不及,忙不迭雙雙帶劍回格護身,此舉正為神仙拐所求之不得,只听托托兩聲,一道拐過處劍,謝鄭雙劍頓告月兌飛出手。

變化發生在頃刻之間,目觀者幾乎連喊一聲好都來不及。

神龍雙俠一時估敵錯誤,不由得全都火冒心底,兩支寶劍方剛落地,兩人便都趕達落劍之處。

神仙拐大喝道︰「別動!」

雙俠同時含怒轉身,神仙拐臉色一緩,換上一副親切笑容道︰「兩位準備做什麼?」

雙俠一怔,臉孔通紅,不約而同抱拳道︰「謹謝李俠成全!」

語畢,同時轉身,又向追魂叟深深一躬,雙雙默然並肩出場去。

原來華山一派,門規中有一條規定,門下弟子,非遇必要。決不許輕易與人動手,萬一失手落敗,月兌手之劍,即不得撿回再用!這是一種派格,足可促使門人慎事敬業,奉尊崇,其故也就在此。

謝鄭二人一時忘情,幾乎以十三客身份違反本派門規,自然那將勝負擱去一邊,而對神仙拐由衷表示感激了。

謝鄭二人一離場地,神仙拐立即走去南宮華面前賠笑道︰「可以交差了吧?」

南宮華輕輕嘿了一聲道︰「這種便宜事,天下難找,舊賬算是勉強勾消,本少俠部分之新欠,同時記上,以後再算。」

神仙拐深深一嘆道︰「早說過不該來,唉!」

雙手持拐,迎著曲起之膝蓋往下一拍,畢的一聲,一支兒臂粗的虎頭拐竟給折成兩段。

神仙拐拋卻斷拐吱咕著走開後,追魂叟抬眼望向南宮華冷然道︰「下一場閣下找到人沒有?」

南宮華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請到人沒有,問大盟主自己好了!」

追魂叟寒臉道︰「既然閣下非老夫親自催駕不可,老夫自屬義不容辭。現在,听清了︰

請閣下馬上離開長安,不許片刻稽留!」

南宮華不假思索接口道︰「听得很清楚——礙難從命!」

追魂叟沉喝一聲道︰「由你不得!」

身形應聲射出,疾如月兌弦怒矢,沖沖灰鶴般于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正對南宮華立身處當頂撲去。

四狐齊齊一聲驚啊,南宮華喝道︰「不關你們事,退!」

四狐不敢違拗,分別向後退出三丈許。

四狐倒縱離地,追魂叟身形下撲,以及南宮華長笑引身而起,幾乎是發生在同一剎那。

這時,全場屏息,不聞一絲嘩音。

只見一藍一灰兩道人影,兔起骼落,滿場竄逐,忽東忽西,或南或北,身形之靈妙、迅捷、既驚心又美觀!

自始至終,是南宮華跑,追魂叟追,一般人也許以為這位任性公子,狂放不羈,有意在逗那位武林盟主惱火,取樂;只有朱元峰心里清楚南宮華這樣做,實在是想看看後者之輕功,以便確定對方究竟是否為追魂叟本人。

確定之後,接著來的將會是怎樣一副局面呢?

南宮華如被逐出長安,可謂相當冤枉;可是,站在追魂叟今天身為武林盟主的立場上,如此措施,亦屬不得不然。

朱元峰心情矛盾在此,感到焦慮者亦在此。

他不願追魂叟喪失威信,除卻追魂叟是他的父執和長輩這兩層關系不談,追魂叟是當今武林總盟主,他是總盟主座下之金星武士,盟主令出不行,甚至當眾受辱,試問他這位金星武士臉上還有什麼光彩?

反過來說,南宮華輸了這一場呢?亦非他之所願!

南官華任性行事,目空一切,以及與臭名昭彰之五狐交往,事證俱在,不容否認;但是,此君也有可取的一面——仇視九龍,與九龍門下公然為敵;同時,最主要的他對南宮華己漸生好感。就個人之感情和眼光來判斷,他敢說可以百分之一百的保證這位任性公子絕非歹類。

所以,朱元峰這時排眾獨前,蓄勢以待,只要場中一有不利于任何一方的重大變化,他將立即挺身而出,以最簡短的說詞,為雙方化干戈,成玉帛!只要他肯露示本來面目,他相信他能辦得到!

事情之演變,有時在人意料之中,有時也出人意料之外……

就在朱元峰念如電轉之際,斗場中,忽見南宮華身形一個閃折,摹地里返身大喝道︰

「接鏢!」

衣袖揚起處,一件金光燦爛的物件月兌手疾射而出。

好一個追魂叟,雖變生倉淬,依然一側身便將來物一把接住。

可是,說也奇怪,追魂叟在接下那件不明物事後,僅僅是眼角一瞥,一張原本充滿無比怒意的面孔頓時怒容換成一片疑、驚、訝、惑、罄竹難書的異樣神色。

南宮華氣定神閑地跳出數步,雙拳一抱,從容微笑道︰「南宮華業已獲得結論︰閣下果然就是追魂叟陰符威本人!看了閣下手上現在那樣東西,相信閣下也許會改主意,南宮華仍住四海通,如果有事征召,隨時歡迎屈駕,再見!」

語畢,又是一拱,轉向四狐點點頭,大踏步向場外走去。

人人為之目瞪口呆,而以追魂叟本人為甚。

後者這時,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痴痴然站在那里,目送南宮華背影遠去,以至消失,始終沒有動一下。

這種意外之變化和結果,全部關連,當然都在追魂叟此刻手中那件金色物件上。

那是一件什麼東西呢?

這一點,也許人人都想弄清楚,不過,照目前情形看來,人們要想滿足這份好奇,希望似乎不大!

追魂叟右拳緊握,——也可以說,這位武林盟主自南宮華離開時起,整個身軀都沒有動一下,就只是一只右拳愈握愈緊。

這情形正足以說明︰這位武林盟主,不但目前無意公開手中拿著的是樣什麼東西,甚至永遠無此可能!

場周秩序,漸漸紊亂起來……

就在追魂叟神定智清,將手中那件金色物事迅速放去懷內。同時轉過身軀,準備離去之際,一名丐幫五結弟子,忽然奔入場高叫道︰「總座留步——」

追魂叟霍地轉身,眼光一掃,冷冷道︰「什麼事?」

那名丐幫中,身份顯然不算太低的老叫化,這時疾上一步,賠笑低聲道︰「報告總座年前總座,托交我們老總的那批東西,業已全部妥為送達,本想早點給總座回信……」

追魂叟一哦,忙接道︰「你說的是那東西麼?沒有關系,送到就好了。」

老叫化巴結地笑著道︰「總座現在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追魂叟搖頭道︰「目前無事麻煩,有事老夫會去找你,謝了,老兒,為了南宮華這小子,老夫想先走一步……」

追魂叟說著,似怕老叫化乘機追究剛才那件秘密,不待話完,匆匆轉身而去。

戲是一場好戲,可惜未能演出明朗、刺激而完整的結局,人們帶著遺憾和私議,三三兩兩,開始四下散去。

那名向追魂叟交差的五結老叫化,這時亦雜在流向長安的人潮中。

在五結老叫化身後不遠處,人潮中另外雜著兩名四結中年叫化。後者兩人,正邊走邊以密語交談,兩雙眼光,則始終不離前面那名老叫化的後背影。顯然的又是一場小跟蹤。

這時只听其中一名四結叫化輕聲哼道︰「要不是你早發現,我差點就以為這老賊是總舵那一堂下來的執事,真想不到,居然有人……」

另外有那個四結叫化接道︰「可不是,這老賊也未免太不智了,本幫哪有如此年紀的‘繩結弟子’?最妙的是,老賊為向追魂叟老兒搭話,竟將草繩一抽,又換上一條布帶,而且還異想大開的一氣打上了五個結!」

先前那個四結丐哺哺道︰「照理說,追魂叟!……」

另外那名四結丐搶著道︰「不,這一點小弟也想過了。很可能是追魂老兒當初就給蒙了,再不然就是追魂老兒確曾趁總舵那一執事,向我們幫主帶過東西,結果為老賊探悉因而冒名頂替,冀圖……」

「圖什麼?」

「這個……唔咳……那麼,就能是第一種情形了。」

先前那個四結丐忽然促聲道︰「快,老賊想溜了!」

原來前面那一五結老叫化已經走進外城門,進入城門後不住回頭張望,似乎在查看身後有無可疑人物。

另外那個四結丐低聲道︰「這里人大多,下手不便,隨他往哪里走,我們只須緊緊跟著,一到僻靜處,再來個一撲而上。」

「有理!」

走著,走著,兩個四結丐的機會到了!

原來走在前面那個冒充五結叫化,自進城門後,即傍城腳而行,一逞奔向東南門中段的那片皇塘。

皇塘乃長安內外城,最荒涼的一塊空地。

兩個四結丐追蹤至此,認為機不可失,眼色一使,便待沖上前去,詎料兩丐身形甫動。

前面那位冒充五結老叫化已經自動轉過身來,沖著兩丐嘻嘻一笑道︰「兩位辛苦了!」

左邊那個四結丐失聲道︰「不好,我們中了老賊!……」

老叫化手一搖嘻笑如故道︰「中了‘誘敵之計’是麼?兩位算是猜對一半,我‘老賊’,‘誘’你們來,一點不錯,不過,敵意則絕對談不到。」

右首那個四結丐戒備著注目問道︰「那麼你閣下將我們引來作甚?」老叫化笑了笑,點頭道︰「且慢,容在下先表明一份,大家定了心,慢慢再談其他不遲!」

說著,單掌一揚,照向兩丐道︰「兩位認得這個嗎?」

兩丐目光所至同時一啊道︰「金星武士牌?」

老叫化金牌一收,緩緩斂去笑容道︰「兩位為丐幫四結弟子,就在整個武林中來說,身份也不算太低,所以我想兩位定不會追究這金牌之來龍去脈,同時也一定能看在這塊金牌的面上為老朽辦點事!」

兩丐互望一眼,同時默默點了下頭。

老叫化接著說道︰「老朽先問兩位一件事,剛才,就兩位所知,貴分舵那位貴客長短叟,他有沒有在場?如果同答是︰‘在’!那麼,問題便告解決,就無須再麻煩兩位什麼了!」

兩丐一齊搖頭道︰「不在!」

老叫化接著道︰「好,那就煩兩位將今天所見到的,回去為這位長短叟說個詳細——包括跟蹤老朽及老朽對你們所說的每一個字!」

兩丐同聲輕輕道︰「你……就是不交待,我們還不是照樣向他老人家報告?」

老叫化微微一笑道︰「交待一下,就不同多了!」

兩丐搶著問道︰「為什麼呢?」

老叫化又是微微一笑道︰「回去問那跛子吧,擔保他會為你們提出滿意之解答!」

老叫化說完,手一揚,側身投入塘旁那片竹林中,眨眼聲影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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