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位天字組副統領雙目中雖然露出凶光,但並沒有馬上付諸行動。
因為憤怒還沒有淹沒他的全部理智。
六千兩銀子,誠然是一筆可觀的數目,但是,他不能忘記一件事,銀子只供活人享受。
如果他跟這位人屠張弓動上了手,他是不是還有活下來享受這筆銀子的機會?
就在這位天字組副統領心中雖然充滿了怒火,但卻缺乏發作的勇氣,而顯得有點猶豫的一瞬間,一樣東西忽然映入他的眼簾。
那是黑刀徐逞腰間的一口單刀。
黑刀徐逞所以能夠被選人天字組,全靠了一套五鬼刀法,這位黑刀徐逞除了在一套五鬼刀法上造詣尚稱不惡外,若論拳腿功夫,可說稀松之至。
這也就是說,這位黑刀徐逞名義上雖然是天字組弟子,但要如果沒有了腰間的一口單刀,可能連殺字組的一名最起碼的弟子都不如。
練兵刃或是獨門功夫的人,都有這種弱點。
練兵刃的失去了慣使的兵刃或是獨門功夫被化解了,馬上就變成沒腳蟹,威風盡失,動彈不得。
這位人屠張弓呢?
這位人屠張弓令人懾服的,也是一套刀法,所不同的是,人屠張弓此刻身上並沒有帶刀。
以刀法見長的人屠張弓如今是空手一雙,有什麼可怕的呢?
竹葉青蔡三想到這里,不由得信心大增。
不是嗎?這廝如今見有人來,便想抽身離去,說不定是一種心虛的表示。
這位天字組副統領愈想愈覺得自己的判斷不差,于是不肯錯過機會,趁著申無害轉過身的一剎那,猛吸一口氣,一個箭步上前,揚掌照定申無害後心一掌劈了過去!
他等掌招發出,方才大喝道︰「要走可沒有那麼容易!」
申無害耳聞腦後風響,一個旋身,閃開數步,冷冷說道︰「念在你與嚴統領捉拿魚龍掌有功,本座不妨再給你一個機會,如果閣下仍不開竅,到時候可別怨本座手下無情!」
黑刀徐逞見狀大吃一驚,愕然頓住腳步,張目失聲道︰「你們……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尸狼胡文豪和喪門鉤丁六兩人也跟著趕到。
兩人之中,喪門鉤丁六雖然屬于殺字組,卻與竹葉青蔡三是過去黑道上的老搭檔,竹葉青蔡玉這次投入天殺幫,便是這位喪門鉤通的消息。
所以這位喪門鉤老遠的一見兩人動上了手,不問是非曲直,已將一對喪門鉤,從背上取下,提在手中,以備隨時加入戰圈。
竹葉青蔡三雖然一擊未中,但見喪門鉤丁六已經趕至,一顆心更是落了實,當下一面向三人高聲道︰「這廝剛才沒來由的騙去小弟六千兩銀票,銀錢事小,惡氣難忍,只要三位助小弟一臂之力,把這批銀票討回來,蔡某人說話算話,一定將這六千兩銀子四一二十二,與三位平均分享!」
尸狼胡文豪听得一怔道︰「他……說……多少?」
黑刀徐逞道︰「六千兩!」
听兩人的語氣,顯然已經有點心動。
六千兩銀子,就是分作四份,每人也有一千五百兩之多,為這個代價賣命,不算菲薄了。
喪門鉤丁六趁機悄聲慫恿道︰「干得,伙計!如今咱們是四對一,這小子又是空著一雙手,沒有什麼可怕的。再說,干掉這小子,天字組統領寶座,便非老蔡莫屬,大伙兒以後的好處還多著哩!」
黑刀徐逞和尸狼胡文豪兩人想想也是道理,同時兩人見申無害在竹葉青蔡三著著進逼之下,不時露出破綻,與當日一刀在手的人屠張弓,完全是兩碼子事,照這樣發展下去,就是無人相助,竹葉青蔡三也可能會贏得這一仗。
這種現成的便宜,不撿更待何時?
于是,兩人眼色一使,點一點頭,分別拔出兵刃,散開身形,一聲呼嘯,分三面包抄而上。
申無害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笑意。
這份禮物,他決定收下了。
于是他佯作寡不敵眾,身形一掠,向林外空曠之處飛身縱去。
這是他藝成入關以來,為自己訂下的原則。
他在殺人時經常將要殺的人,分成兩種,第一種是恩師遺命中的武林敗類,第二種是向自己挑釁的江湖強梁。
在處理第一種人時,他多半像農人拔除稻田中的稗草一樣,速殺速決,絕不猶豫。在處理第二種人時,他則放寬尺度,在對方使出得意的絕招之前,他絕不先下殺手。
因為恩師遺命中要殺的人,多為武林中的巨奸,他不敢以恩師的遺命當兒戲,至于第二種人就像現在的竹葉青蔡三和黑刀徐逞這等幾個家伙,他們都自以為可以吃定了他,他便暫時收斂,等待對方施為,以便增進自己對這些黑道人物種種詭詐伎倆的見識。
林外是一片麥田。
他身形落下時,身後唰唰風響,四人也餃尾追至。
四人之中,如論輕功,似乎以尸狼胡文豪較高一籌,這位尸狼使用的兵刃,是一柄三刃叉。
他大概以為申無害飛身出林是志在逃命,所以第一個追上之後,也不待竹葉青等人支援,挺又便向申無害背心刺去。
申無害旋身一格,以右臂撥開叉尖,同時以右手食中二指向這位尸狼的眉心點去。
這一指如果申無害稍微認真一點,有十個尸狼也早報銷了,但申無害並無意馬上要取這位尸狼的性命。
不過,他這指雖然未滲以內力,但出招極其快速,他的意思是想看看這位尸狼對他這一指將以什麼方式化解。
尸狼化解的方式非常奇特。
一般人踫上這種招式,多半采取兩種方式,一是偏頭閃避,一是抽身倒縱。
但是,這位尸狼卻采取了另外一種,一種申無害完全想不到的化解方式。
只見他又畫弧形,順著申無害拔擋之勢,叉尖由上而下,一叉反向申無害腰干砸去,對申無害點向眉心的指頭,則不躲不閃,足尖一點,張開嘴巴,硬生生的將申無害兩根指頭一口牢牢咬住。
原來這位尸狼之所以會有尸狼這樣一個外號,便是因為天生一副堅如狼牙的利齒,申無害一時大意,幾乎大上其當。
好在他身具立功,內力隨時均能憑一念之動而傳達四肢百骸。不過,如此一來,尸狼的苦頭可就大了。
只听格嗤一聲脆響,尸狼上下四顆門齒,頓告齊齊折斷。
尸狼一聲慘嚎,張口回身便跑。
申無害微笑道︰「家伙帶走呀!」
足尖一挑,抓起那柄三刃叉信手一擲,不偏不倚,正中尸狼後心,隨著尸狼僕地,竹葉青蔡三等也告追至。
黑刀徐逞大喝道︰「這小子心狠手辣,無論如何饒他不得。來,咱們一齊上,宰了這小子,好替胡兄報仇!」
喪門鉤丁六道︰「是的,伙計,賣點兒勁,六千兩銀子現在只須均作三份。」
武林中人交手時就是見不得血。
見了血就會眼紅。
多少武林人物開始時客客氣氣,說好了只是點到為止,但最後卻演變成舍命相撲,便是這個原因。
竹葉青蔡三沒有開口,但一雙眼楮卻已紅得似要噴出火焰來。
竹葉青蔡三在徐丁兩人發話之際,第一個躍身撲出,雙掌掄揮,密如雨點,全身骨節均發出有如干柴撲火般的嘩嘩之聲,可見這廝的一身功力,確非天字組中一班幫徒所能望其項背。
黑刀徐逞和喪門鉤丁六一個比一個陰險,兩人見竹葉青蔡三在正面進攻上已佔優勢,立即一遞眼色,分別繞到申無害身後。
申無害因為還想到城里去一趟,不願跟這幾個家伙糾纏得太久,他知道要想叫這幾個家伙露出絕招,只有一個方法,險中弄險,讓這幾個家伙嘗上一點甜頭。
所以當徐丁兩名幫徒繞向他身後時,他聲色不動,只當毫無所覺。
竹葉青蔡三為方便徐丁兩人偷襲,雙掌一緊,攻勢更猛,申無害佯作不支,步步後退。
喪門鉤丁六眼看時機成熟,離地一長身,雙鉤齊舉,如螳螂揚臂,夾著兩道閃閃藍光,凌空剁了下來。
申無害容得雙鉤臨近頂門數寸處,方踉蹌側身,向黑刀徐逞把守的方位跌跌撞撞的撞了過去。
黑刀徐逞大喜。心想︰好小子,大爺正手癢得緊,你來了正好讓大爺煞煞癮。
刀把一緊,右臂橫揮,一刀平平向申無害肩頸之間掃切過去。
申無害腳下不穩,加以背月復受敵,這一刀眼看無論如何問避不開,人頭落地,無疑已經是指顧問事。
喪門鉤丁六雖然雙鉤劈空,見狀卻不由得高興異常,哈哈大笑道︰「徐老大,這件功勞,算是你的了!等銀子到了手,百花樓小弟請客,小艷秋和蘇蘇那兩個妞兒……」
一聲慘叫,打斷了他的話頭。
喪門鉤丁六呆住了。
竹葉青蔡三雙眼突出,雙手護腰,正在慢慢的向一邊倒下去,黑刀徐逞正好砍在他的腰眼,橫身兩人之間的申無害,則已不知去向。
黑刀徐逞因為用力過猛,刀鋒嵌人竹葉青蔡三的腰眼骨,一時竟無法拔出來,他知遭敵人暗算,雙手已經松開,正帶著滿臉震駭的表情,張惶地向後退去。
喪門鉤丁六又驚又急,連忙問道︰「那……那小子呢?」
黑刀徐逞手一抬,眼中露出恐怖的光芒,嘴巴張得大大的,但卻未能說得出話來。
喪門鉤丁六正待轉身搜索,肩上忽然有人輕輕拍了一下,笑著說道︰「小子!在這里!」
喪門鉤丁六魂飛魄散,本能地向前一伏身,雙鉤插地,力混雙臂,縮起雙腿,奮力向後蹬出。
申無害贊道︰「好腿法!」
話說之間,喪門鉤丁六的一條身軀,突然平平飛起,去勢之疾,有如流矢,像一個正寫的大字向黑刀徐逞當胸一頭撞了過去。
喪門鉤丁六大叫道︰「小子腕力太強,小弟收不住勢,徐兄快接小弟一把!」
但是,黑刀徐逞似乎已經嚇呆了,木頭人般站在那里,直到丁六一頭撞上胸口,他才猛然驚覺過來。
可是,已經太遲了。
他惟一能幫忙的,就是拼盡全力,一掌向丁六腦袋砍下。他的肋骨保住了,但丁六的腦袋卻開了花。
只剩下一個失去兵刃的徐逞,申無害當然不願再多耗時間。
他跟著掠身而至,單掌輕輕一送,徐逞亦告了結。四人之中,就算這位徐逞最幸運,死得沒有一點痛楚。
※※※※※
申無害到了城里,第一件事是回復本來面目,然後向馬棚里租了一匹馬,飛騎出城,直奔北邙。
不出他的預料,黃山蕭家主婢和十方羅漢果然還沒有離開北邙。
十方羅漢等人見他到來,無不大感意外。
千面書生廖公侯問他道︰「最近城中鬧得風風雨雨的什麼天殺幫,難道真是申兄的杰作?」
申無害笑笑道︰「說起來話太長了,小弟有事在身,無法從頭解釋,那只能這樣告訴各位,小弟目前在該幫只是一名普通徒眾,幫主則另有其人!」
十方羅漢說道︰「原來是別人冒名行事?」
申無害點點頭,一面從身上取出那六千兩銀票道︰「小弟今天趕來,是為了兩件事。」
他將銀票遞給十方羅漢,接著道︰「這又是一筆不義之財,仍跟上次那些黃金一樣,請大掌門全權處理。另外,小弟想向各位打听一個人!」
十方羅漢道︰「什麼人?」
申無害于是將無情金劍請來的那個怪老頭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遍。
眾人听了,無不默然,顯然都不知道怪老頭是誰。
千面書生廖公侯忽然轉身向一名弟子說道︰「箕光,你去藏書樓把那本冊子取來。」
那名弟子去後不久,匆匆捧來一部厚達數寸的冊子。
十方羅漢訝道︰「這是什麼冊子?」
千面書生廖公侯笑道︰「本派的傳家之寶,你們看過就知道了!」
說著,從那名弟子手上的冊子接過來,交給了申無害。
申無害翻開一看,不覺為之一呆。
原來冊中盡是栩栩如生的畫像,而第一幅畫像不是別人,正是此刻就坐在他對面的十方羅漢百里窮。
十方羅漢一咦道︰「這——」
申無害已經明白過來了。
北邙一派,以易容術知名武林,這本冊子,無疑就是該派據以摹擬的舊本。
這原是一個門派最大的秘密,而今這位千面書生竟不吝公開于外人之前,這不禁使申無害對這位千面書生油然生出一股崇敬之心。
十方羅漢等人緊跟著也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從眾人的神色看來,大家這時顯然都跟申無害有著相同的感覺。
申無害繼續翻下,百了大師,三絕道人,君山醉翁史思義等人果然盡在其中。
千面書生廖公侯笑道︰「這本冊子厚達五千多頁,這樣翻下去未免大吃力。申兄說的怪老頭,可能是一個隱伏已久的老魔頭,如果申兄將圖冊反過來。從後面查起,也許會快一些。」
申無害覺得言之有理,于是依言將圖冊反轉,哪知才掀開底頁第一面,他的視線就給上面一幅人像吸引住了。
千面書生廖公侯探身過來,笑著道︰「再往下翻,還早得很,這些……」
申無害注目搖頭道︰「不用再翻了,這幅像相當傳神,就是這個老家伙。」
千面書生廖公侯一呆道︰「申兄沒有認錯人?」
申無害又搖了一下頭道︰「絕不會錯,我記得清清楚楚,禿頭、濃眉、眼窩內陷,就是這個老家伙……這老家伙叫什麼……天絕叟聶三公?」
十方羅漢听到天絕叟聶三公幾個字,一個個全忍不住帶著訝異之色聚攏過來。
醉翁史思義道︰「這老魔不是早在三十年前就去世了嗎?」
千面書生廖公侯沉吟了片刻,忽然點點頭道︰「這也不無可能,須知這魔頭一身玄功已臻神化之境,當年傳出死訊時,不過六十來歲,如噩耗是假,並不足為異。」
他頓了一下,又道︰「不過,這一點申兄可要留意,如果這個老魔真的尚在人世,以後遇上這個老魔,最好小心為上,這老魔實在是個難惹的人物,根據上一代的傳說,似乎從來還沒有一個人在這老家伙手底下討過便宜。」
十方羅漢忽然豪情萬丈地一躍而起道︰「走!老弟。要飯的劍傷已愈,已經可以湊合湊合了,待我老要飯的去幫你老弟斗斗這個老魔頭。」
申無害微笑著搖搖頭道︰「諸位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打听這個老家伙,只是為了好奇,在申某人的名單上,並沒有這老家伙的名字。」
他頓了一下又笑道︰「即使跟這老家伙非拼一下不可,也不是目前這時候。」
千面書生廖公侯道︰「老弟既然來了,就在這里住上幾天再走如何?」
醉翁史思義道︰「對,對,對,听說你老弟酒量不錯,趁此機會正好較量一下,須知老漢也不是一個弱者……」
十方羅漢哈哈大笑道︰「算了吧!你老兒的酒量,要飯的已經領教過了。你還是留著去唬唬別人吧,在我們申老弟面前,絕輪不著你擺威風。」
醉翁兩眼一瞪道︰「如果你化子不服氣、咱們重新比過怎樣?」
申無害站起身來,拱拱手笑道︰「盛情心領。申某人一時確實還閑不下來,以後有機會,定當奉陪!」
那個叫小鶯的丫頭忽然插口道︰「申少俠說過要去黃山,什麼時候去呀?」
百媚仙子臉孔一紅,欲予阻攔,已是不及。
申無害笑笑道︰「當然要去——」
十方羅漢搶著大笑道︰「好極了,到時候要飯的一定當陪客!」——
書香門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