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波詭雲譎
「醉書生」那份裝扮與德性可以說「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即使沒有人點破,凡屬听過他大名的,一眼便可判出,在洛陽一帶,他已是家喻戶曉的人物,所差的是沒有人見過他拔劍殺人。現在也沒有,因為地窖里發生的事外間還不知道。
丁浩怒憤填膺,殺戒一開便難遏止,小茉莉險些被辱,問供而采取這種手段是天理難容的行為,何況事緣已起,再就是小強之被劫,更使他恨滿胸膛。現在他必須設法分清敵我,以免招致誤殺。
「外來押朋友請退到一邊!」他大聲發話。
藍衣漢子是斐若愚的化身,當然認得丁浩。「退開!」一聲令下,空門弟子紛紛退了開,約四五十之眾。
丁浩一招手,斐若愚到了他身前,神情很激動。
「對方知道你們來路麼?」丁浩低聲問。
「大概還不知道。」斐若愚回答。
「對方的身份?」
「半月教秘舵!」
丁浩立即血脈賁張,他現在才後悔在地窖中沒查臉死者身上的標志,不然早就知道了。
他想︰「半月教難于對付的是‘酸秀才’,而自己目前是‘醉書生’,樂得以目前的身份出一口怨氣,如能以‘醉書生’的姿態引出‘半月教’的高級人物,倒不失為上策。」心念之間,他馬上有了決定。
「盡量保持你們門戶的秘密。」
「小佷知道,本門弟子的身份都很隱密。」
「你離此之後又得換裝?」
「當然!」
「我們合力挑這秘舵,命令弟子們扼守通路!」
「好!」斐若愚立刻奔向手下一方。
丁浩再次亮劍,步向場子中央。
原先聯手對付斐若愚的兩老者三中年圍上。
斐若愚交代了手下之後奔回場心。
空門弟子紛紛散開,分成若干小組各尋據點。
「半月教」方面的弟子仍在等待命令。
丁浩長劍揮出,一名老者栽倒。
斐若愚衛向半月徒眾。
于是——
慘烈的搏殺畫面再次疊出。
喊殺聲、慘號聲,血肉橫飛,殘肢亂舞,刀光劍影暗交織,譜出了恐怖的樂章,一時之間,地慘天愁。
人在瘋狂的搏殺中逐漸減少。
聯手一老三中年雖是一流好手,但對付丁浩可就差得遠了,根本就沒有還手的余地,丁浩劍無虛飛,只轉眼工夫,全伏地不起,斐若愚對付那批一般弟子,更是虎人羊群,殘余的豕突狼奔紛紛逃命,但逃生的門路全被空門弟子封堵,只有被殺的份.現場已淨,丁浩和斐若愚奔去肅清殘余。
一切靜止下來。
剩下的是死尸和重傷不能的少數幾個活人。
「若愚,你下令清理門中的死傷弟子立刻撤退,不許傷及內院婦孺。」
「是,小叔叔!」斐若愚立即下令善後。小茉莉走近丁浩。
「大表哥,我……可不可以跟你?」
「現在不要,我還有事必須單獨去辦。」
小茉莉苦苦一笑,很失望的樣子。
丁浩出莊,穩身在不遠的地方,他必須監視空門的弟子們撤退,以免再有情況他們對付不了。他默默地想,這樣做是否太過份,但—想到愛兒仍在對方手中,島上依舊存在著危機,心里便釋然了些,「半月教」行事不擇手段,挑它一個秘舵絕不為過,如此才能逼出對方的高級人物和幕後主謀。
突地,她想到應該赴「威靈宮」見師父稟陳一切,同時請示處理之道,也許師父另有指示,不能任意孤行。
莊里冒著火苗,深煙上沖宵漢。
空門弟子分散撤離。
這秘舵算是徹底地消失了。
丁浩悄然離去。
XXX
—扇窗。
窗外有月光,夜如水。
窗內有燭光,人似玉。
「桃花公主」楚素玉在房內窗前獨酌,玉顏十分憔悴,酒在添加紅潤,但掩不了那已經被憂憤侵蝕的形象。
為了報恩,她被迫獻出了寶貴的貞操。
失去了少女的驕傲,她變成了—個沒有靈魂的女人。
人沒死,總得要括下去,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酒只能使人麻醉于—時,但醫治不了身心的創傷,當酒意消失之後,痛苦會更強烈,然而一旦不幸陷入了永遠不能改變的痛苦中時,只有求取暫時的解月兌,否則便無法活下去。要求永遠的解月兌並不難,但有的人性格非常強韌,不願輕易接受這事實,也就是他心里有所牽掛,不甘心做怨鬼。
「桃花公主」不想做怨鬼,不接受命薄如花的法則。
小桃紅悄悄地走了進來,站在桌邊,也憔悴了。
「小桃紅,坐下來陪我喝兩杯!」幽淒的聲音令人听了鼻酸。
「公主……」
「我說過許多次,要你稱呼我姐姐。」
「可是……」小桃紅的眼眶發紅。
「沒什麼可是的,我是什麼公主?只不過是別人的工具而已,你我同—命運,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憐蟲,公主?哈哈!多好听的名詞,多諷刺的字眼,小桃紅,我真的是公主麼?我高貴麼?丑惡、下賤,你知道麼?」
「姐姐!」小桃紅淚水已盈睫。
「好,坐下來!」
小桃紅坐下,斟酒、舉杯,兩人默默默喝下。
「姐姐,你……就這樣—直沉溺在酒杯里麼?」
「那你要我怎樣?」
「其實……師哥也……」
「不要提那禽獸!」桃花公主瞪眼厲喝。
小桃紅打了—個哆嗦,張開的嘴閉不攏。
「小妹!」桃花公主面色又轉為幽淒,聲調也變為溫婉。「你必須離開此地,遠走高飛,到沒有人知道你的地方,找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對象,過最平凡的生活,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不多,但足夠你過活一輩子。」順手從茶幾上拿起一個包袱。「拿著,今晚就走!」
「姐姐……」淚水奪眶而出。「我不走!」
「你非走不可!」桃花公主面色又轉為嚴厲。「再不走你便永遠沒有機會,以前我說過,趁我還能庇護你,快去找安身立命之所,你和我一樣是孤女,沒有任何牽掛,你很聰明,不要做傻事。」
「那姐姐你……」
「我自有打算,不必為我擔心。」
「姐姐……」喉頭哽住了。
「小妹,快,包袱里有易容藥,離開此地之後立刻易容改裝,一路之上要小心,以你現在的能耐加上機智,應該可以自保。」
小桃紅離座下跪,淚落如雨。
「姐姐,我們……還有再見……之日麼?」
「上蒼可憐……就一定會。」
「姐姐,小妹我……會每天燒香祝禱……」
「起來,要是落入內奸之眼,一切算完。」
小桃紅起身,臉色一片煞白,面皮也在抽動。
「姐……」
「你要不照我的話做,我會一輩子恨你,拿去。」
小桃紅用顫攔的手接過包袱。
在此刻,外面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公主,要茶麼?」
「好!」桃花公主應了一聲,但臉色變了一變。
小桃紅的臉色也變了一變,顯然這是暗號。
「小桃紅!」桃花公主放大了聲音,「這件事關系重大,必須步步謹慎完成任務,我等你回音,快去!」
「是,公主!」
小桃紅恭應了一聲,匆匆離去。
桃花公主拭淨淚痕,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嬌軀微見晃動,似乎已不勝酒力的樣子,流過淚眼楮是紅的,但喝了酒眼楮一樣會發紅,在這種狀況下是不會有破綻的,心里很明白將要發生什麼情況,但她心里已經有了準備,這是經過幾天幾夜的內心掙扎而獲得的突破,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如春蠶之破繭,另外一個人生之途的開端,是禍是福不得而知,反正已決心走這條路,也許是「不歸路」。
「玉妹!」聲音傳入卻不見人。
「是師哥麼,怎不進來共飲幾杯?」她竭力保持平靜,但內心如被針刺,默默地在滴血,她以最大的耐力忍住。
「玉妹,恭喜你!」
「我……有什麼值得恭喜的?」
「法王已經恩準你升任副總監,也是我的副手,但可以獨當一面,在教中你已坐上第三把交椅。」
「噢!」
「你難道不高興?」
「師哥是專為此事而親自來傳達金令?」
「怎麼,你……沒接到金符?」
「金符?我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了,師妹定是為此項金令傳達不夠慎重而生氣,這點請師妹原諒,我來傳令的途中忽然得到‘天一號’傳來的急訊,情況十萬火急,我不得不趕去,所以臨時要‘洪七號’代我送達,目的是想給玉妹一個驚喜……」
「是麼?」桃花公主反應冷漠。
「這種大事我能騙你?」「你錯了!」
「錯了,什麼意思?」
「你亂了建制。」
「玉妹,這我曾經考慮過,你的地位一變,不管一條線都在你節制之下,你原來的管線另有人接替。」
「可是我沒見到‘洪七號’!」
「是真的麼?」聲音已呈震驚。
「這並非兒戲的事,我能隨口亂道麼?」
「那……我得立刻去查究,萬—出了差錯可不得了,玉妹。我走了,你也立即配合采取行動,全力偵查。」
不再有話聲傳來。
桃花公主自語道︰「真會有這等事?」
XXX
威靈宮。
正殿。
「黑儒」夫婦正坐。
丁浩長跪在地,他已經稟陳了離塵島事件的始末。
沉默,空氣令人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黑儒」打破下沉默。
「黑儒能再次出現江湖麼?」
「弟子特在回山請示。」丁浩恭謹回答。
「你確定‘半月教’是‘金龍幫’余孽?」
「不敢完全確定,應該有八成不會錯。」
「金龍幫與望月堡火之役,雙方首要份子都已無一幸存,漏網者都是下級弟子,不可能成氣候而膽敢迫為師的出面。究其實,五年前出面的‘黑儒’是你而不是為師,你……準備讓‘黑儒’第三次出現?」
「弟子不敢擅專,特來拜請指示。」
「丁浩!」師母「威靈夫人」開了口。「據你所說,‘半月教’中有人會施放‘無影飛芒’,這是你判斷‘半月教’與‘金龍幫’有淵源的最主要依據,而金龍幫主趙元生無後,也沒听說有傳人,但可能有同門……」
「是的,弟子也是這麼想。」
「劫持你愛子而逼‘黑儒’現身,目的自然是報仇?」
「的!」
「你可曾考慮到對方膽敢如此做,主其事者必然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而且一定有周密而可怕的復仇計劃?」
「弟子想過。」
「萬一有所疏失,‘黑儒’之名豈非毀于一旦?」
「弟子正因此而惶恐。」
又是一陣沉默。
「丁浩!」開口的是「黑儒」,語音十分凝得,「以你的聰明才智閱歷經驗,定可應付這非常的情況,只是在武功方面必須有與日俱增進一步的突破,才能超越對方的估算,為師的五年來與你師母共付心血,已有所成,你留此一月,悉心接受傳承,‘黑儒’之名絕不可墜,一月之後下山,特許你重制行頭,再振‘黑儒’雄風。」
「謝師父和師母的恩典!」丁浩再拜,以頭觸地。
XXX
「流雲刀客’余宏已經成了「再世仙子」裙下不二之臣,死心塌地作感情的俘虜,完全迷失了自我。
現在是午夜時份。床榻上,錦被掀在一邊,兩條赤果的身軀軟綿綿搭扭在一起,沒有動,但在喘息,因為正當一番風雨之後。
「好弟弟,你進步了許多!」光聲音就足以銷魂。
「好姐姐,我……總覺得……不是你的對手。」
「心肝,你想征服我?」
「男人……誰不想?」
「有天你會,勤加鍛練,用內功。」
「可是……好姐姐,功力始終……運不到那話兒上。」
「姐姐我最近悟出了一個秘訣,包靈,我會傳授給你。等練成……咕!」
「會怎樣?」余宏迫不及待。
「收放自如,金槍不倒,壯如母牛的女人也會棄甲曳兵,俯首告饒!」扳過余宏的臉,重重親了一下。
「好姐姐,現在……就教我?」手上下一陣亂動。
…………
完全不堪入耳的髒話。
「好弟弟,現在談件正事。」
「什麼正事?」
「唉!」再世仙子幽傷地嘆了口氣。
「姐姐,你說嘛,為了你,我可以上刀山下油鍋,赴湯蹈火在所有辭。」
「的麼?」
「如果有半字虛語,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相信你,何必發這毒誓!」柔柔的手掩上余宏的嘴。「听我說,我有個血海仇家,但他的本領太高,我奈何不了他。」吐口氣,拭了下淚才又接下道︰「他佔有過我的身體,還殺了我師父……」
「是誰?你說,我的刀絕不含糊。」
「我……怕你不敢!」
「你只說是誰?」余宏陡地坐了起來。
「酸秀才丁浩,離離塵島的島主!」每一個都很有力。
像一記悶雷,余宏楞住了,半天開不了口,他心里很明白,說什麼也不是丁浩的對手,但狠話已說在前頭,而且也割舍不下這女人中的女人,一時之間他心亂如麻。
「再世仙子」也坐起嬌軀,挨過,一手環著余宏的腰,一手撫上她的胸,那尖挺富彈性的雙峰自然緊貼在他的肋間,溫、軟、柔、滑再加上吐氣如蘭,不必看的人,光憑觸覺就足以使人陷入迷幻。
雖然剛經過一場狂風驟雨,將熄的火仍被挑旺起來。
很自然地,他又緊摟住了她。
「好弟弟,我不勉強你,只當姐姐我沒說吧!」
「不!」一個字,卻又沒了下文。
「我很明白,‘酸秀才’沒幾人惹得起。」
這句話挑起了余宏好強之心,他忘了東瀛刀客最重要的一個「忍」字,而保留了一個「狠」字。
「我只是在想……」
「想什麼?」
「如何才能穩操勝券!」
「好弟弟!」她扭了一下柔若無骨的滑膩膩的胴體。「不用想了,我知道你有極大的困難,以後再打算吧,唉!」連嘆息都有極大的魅力,令人心弦震顫。「我想我錯了,不該向你提出這個。本來……我的意思是只要報了仇,了卻心願,跟你遠走高飛,放棄‘永安宮’,重建一個屬于你我的‘安樂宮’,長相廝守,過那種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可是……這只是夢想罷了,太難、太難了!」
「姐姐,我一辦到!」余宏突然下了決心。
「不,不要,我想通了,萬一你……我豈非遺憾終生,好弟弟,算了!」淚水滴落在余宏的身上。
她真的愛他入骨麼?
她真的如此痴情麼?
余宏又有他的打算,痴迷中還有一絲絲清醒。
「好姐姐,小弟我……有句話已經憋了很久。」
「你說吧,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
「你的出身來路?」
「這……」再世仙子猶豫了一下。「即使你不問我也會告訴你,實際上我們已經是夫妻,但,不是現在。」
「為什麼?」余宏扳起她的臉。
「先師的遺命不可違,等我完成了遺命,月兌離了江糊,你什麼都不必問,我會連心肝都掏給你。」
太感人了,你能忍心再追問麼?
余宏深深點了點頭。
「好弟弟!」再世仙子又開口。「我還向你說明一點,你可能也感覺到,我為什麼出門都要坐黑轎子?」
「哦!我是想問!」
「我是為了隱秘身份,如果暴露了真面目,仇報不成還會立遭殺身之禍,故而不得不如此,並非故神其秘,見過我真面目的外人,只你一個……」說到這里,突然伸手朝床頭一模,然後一揚。
「啊!」是一聲驚叫,在窗外。
余宏大吃一驚。
「姐蛆,怎麼……回事?」
「等會就知道!」
房門響了三下,啟開一條縫,有人擠了進來,是紫奴。
兩個赤果的男女摟抱著坐在床上,紫奴居然面不改色,她似乎看慣了而認為稀松平常,反是余宏臉上發燒,—伸手想抓被子遮掩卻又抓不到,因為他被抱得很緊。
「紫奴,窗外是什麼人?」再世仙子問。
「不……知道!」
「什麼,你居然不知道,你這麼大意?」
「婢子該死,剛才去方便……現場留了幾滴血。」
「這是說有外人闖入宮里來了?」
「婢子會清查!」
「去找到尸體,既然見了血,逃不出百步。」
「是!」紫奴退了出去。
余宏打從心深處泛起寒意,兩人正在談話,「再世仙子」居然能發覺窗外有人,她用的是什麼歹毒暗器,居然說逃不出百步?他的東瀛刀法殺人是殘狠之最,殺個把人在他全不當回事,而竟然也為之膽寒,這麼美而柔媚的女人,竟然用這種手法殺人,的確是想不到,她為什麼不以此對付「酸秀才」丁浩而要假手于自己?
「下床吧!」
「好!」
兩人穿好衣服,在等紫奴報。
整整盞茶工夫,紫奴去而復返,臉色很難看。「怎麼樣?」聲音在柔媚中帶著嚴厲。
「已經到處搜遍,不見人影。」紫奴垂下了頭。
「竟然會有這事,那來的絕非尋常人物,可是……留下血滴證明我出手沒落空,怎麼會呢?」想了想。「紫奴,也許對方功力過人,能支撐更長的時間,傳令所有的人,到外面去搜,一里範圍之內不許遺漏。」
「遵命!」紫奴又領命而去。
這一折騰,窗紗已經泛白,燈焰暗了下,天亮了。
紫奴回報,一無所獲。
「再世仙子」的臉色變了。
在余宏的心目中,「再世仙子」不只是名號叫仙子,而人也的確像下凡的仙女,她一向柔媚得教人沉醉,而現在她仿佛成了凡人,這使他震驚,產生一種說不出也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感受。
他想︰「她要自己殺‘酸秀才’丁浩,說與他有辱身殺師之仇,真的有這種事麼?丁浩會作這種事麼?」
「難道會是他?」再世仙子幽幽自語。
「他……誰?」
「酸秀才!」
余宏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噤,他的臉色也變了,如果真的是丁浩,他當然已經看一到自己和「再世仙子」所表演的和所說的一切,這問題便相當嚴重了,要是他……他不敢再往下想,一顆心已高高地懸了起來。
「會……是他麼?」聲音已經走了調。
「以我所知,沒人有這等能耐。」
「可是,姐姐,如果是他……何以不采取行動?」
「你不必嚇成這樣子,我只是這麼猜想而巳。我所發的暗器還沒人僥幸活過,如果不是他,也必是個極端可怕的人。」低頭想了想。「好弟弟,你走吧!我必須作一些必要的安排,有事我會找你。」
余宏已無話可說,拿起刀,出房離去。
木立在一旁的紫奴開門道︰「仙子,婢子想到……」
「你想到什麼?」
「會不會是‘醉書生’?」
「如果是他就太好了!」再世仙子色然而喜。
「為什麼?」
「他的能耐在余宏之上。」
「對付怪人有對付怪人的方法。」
「恐怕……很難!」
「紫奴,你低估了我對男人的……」
「仙子,你忽略了幾件事。」
「你說說看?」
「第—,‘醉書生’跟余宏有交情,如果窗外人是他,他已經看列了剛才的那一幕。第二,你已經傷了他。第三,他是‘春之鄉’的嬌客,‘桃花公主’不是普通女子。第四,以婢子打听到的消息,他不喜歡爭斗……」
「夠了,再說吧,我擔心的是窗外人如果就是‘酸秀才’,情況便相當嚴重了,我們得馬上準備應付之道。」
紫奴深深點頭。
XXX
自古英雄皆寂寞!
一個武士如果大大地成了名,不管他是不是可以稱為英雄,他總會寂寞的,因為親近的人愈來愈少,而言行舉止也受到了限制不能隨便,等于戴上了無形的桎梏,是人人注目的焦點,所以他必須事事克制,甚至作假以維形象。作假表面上騙了別人,實際上是虐待自己,仿佛他是為了別人而活。
名女人也不例外,也同樣寂寞。
「桃花公主」楚素玉現在就正困于寂寞。
她坐在窗前,呆呆地望著窗外,精美的庭園景物沒有—樣入她的眼,她的心靈是空虛的,仿佛自我已不存在。
小桃紅走了,失去了傾訴的對象。
伺候她的還很多,由她指揮控制的也不少,但完全是主僕和隸屬的關系,彼此依存的只是利害和權勢。
為何而活?
活著的意義何在?
這是她無時無不在想卻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園里桃花已落盡,枝頭在新綠中綴著小小的毛桃,不久前濱紛燦爛的花朵,已由落英而化成泥。
「公主!」一個丫環呈上一個是很牢固的羊皮紙袋。「剛才由飛騎送到的,請公主立即開拆。」
「唔!你下去。」桃花公主慵懶地回答。
丫環施禮退出。
「桃花公主」看了看封套,上面有「特急」的記號,她立即撕開,抽出—張原紅的宇箋,她的臉色變了變,長長吐口氣,才看上面的字,簡單的幾個字,一目了然,她的兩眼登時發直,持箋的手也抖了起來,細膩如脂,晶瑩似玉的粉靨泛下青,字箋上的字像鋒銳的劍剌穿了她的心,她又成了木雕,仿佛靈魂已在剎那間離開了軀殼。
許久,許久。
臉上的青色清褪,代之的是一種無比的堅毅。
她決定了什麼?
她移身到梳妝台前,涂粉、劃眉、梳理,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然後笑了笑,似乎很滿意于自己的姿容。
不久,原先送急函的丫環又進房。
「公主!」
「小嫣,什麼事?」邊問邊把字箋連封套塞進抽屜。
原來這丫環叫小嫣。
「醉書生到訪!」
「噢!請他進來,備酒!」她又回復了平時的歡愉。
「就在……公主的臥房?」
「唔!」
小嫣退了出去,臉上有些迷惘,在這臥房里招待賓客是破題兒第一次,以前從來沒有過,難怪她會有這種反應。
「公主!」是丁浩經過變聲後的「醉書生」腔調。
「請進!」
丁浩自己搴簾而入。
「啊!這是公主的香閨,在下榮幸之至!」
「請坐!」
「謝坐!」丁浩落座。
「怎麼客套起來了?」桃花公主一笑嫣然。
「這是禮貌,不是客套。」
「我們之間改個稱呼好麼?」
「改稱呼……為什麼?」
「現在的稱呼太虛假,我分明不是公主,而你也不是公子,何必演戲呢?我們現在是朋友,直接了當不好麼?」
「好!怎麼改法?」
「你叫我桃妹,我叫你醉哥,如何?」
「桃妹、醉哥,哼!有意思,不過……這種叫法不嫌太俗氣麼?」
「俗中見真情!」
丁浩心弦為之一顫,「真情」二字從她的嘴里吐出,是有心還是無意?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可不能玩火自焚,要是當了真,後果就嚴重了,女人對「感情」是非常執著的,尤其不是普通女子,照自己交托斐若愚保護的小密探朱蘭的說法,她們的行動指令出自「春之鄉」,不管發號施令的是她或是她的幕後人,她有非常身份這一點絕對錯不了,自己目前的形貌說什麼也不會討女人歡心,她對自己的表現是否另有目的?這點不可不防,愛兒小強尚在「半月教」手中,她會不會是「半月教」徒?
「公主說得好,俗中見真情。」丁浩隨聲附和。
四五名少女一也可說是婢子一一搬來了酒食,,七手八腳,很快擺整舒齊,然後退了出去,還帶上了房門。
醇酒美人,香閨對酌,相當富于情凋。
老規矩,丁浩還是用小葫蘆盛酒。
「桃妹,為我們新改變的稱呼乾—杯。」
「好!」桃花公主舉杯,神色突然出現異樣。
丁浩的小葫蘆已就口。
「慢著!」桃花公主突仲皓腕阻止。
丁浩的動作快,一大口酒已咕嘟下肚。
桃花公主粉腮大變,放下了杯了,她沒喝。
「桃妹,是我敬你!」說著又喝了一大口。
桃花公主突然露出一個慘笑。
「要我陪你麼?醉哥,我……甘心!」她舉起杯子。
丁浩極快地伸手奪過桃花公主的酒杯把酒潑在地上,然後從小葫蘆里用原本替他預備的空杯另斟了一杯遞過去,笑著道︰「這樣才更見真情!」
「好!」桃花公主毫不遲疑地一口喝乾。「醉哥,這……的確是真情,你是真的愛我?
快……告訴我。」
「對,愛得要死!」
「愛得要死?」
「要是假話,我馬上就死!」丁浩沒醉,但說的全是酒話,仿佛他已酩酊,出語坦率得近于粗俗。
「我也是,我們……一道上路吧!」
「這是什麼話?」丁浩大表驚訝。
「是實話!哈哈哈哈……」她竟然忘形大笑。
丁浩駭然望著桃花公主,等她笑夠了才開口。
「桃妹,想不到你也這般風趣!」
「風趣?」桃花公主眼眶一紅。「這不是風趣,醉哥,我是在嘲笑你我的命運……」淚水奪眶而出。
「奇怪,為什麼連我也在內?」丁浩一臉的無所謂。
「因為……我們已經走上了同一條路,半個時辰之後的,我們……就會一起到一個最美好的地方,沒有痛苦、沒有榮辱、沒有仇恨、沒有陰謀爭端……」
「那不是極樂世界麼?」丁浩仍是玩笑的口吻。
「對,極樂世界!」桃花公主拭去丫淚痕,意外地又綻出了和煦的笑厴,「喝酒吧!喝酒最樂,我們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她伸手搶過丁浩的小葫蘆,把剩酒一氣喝光,然後又灌酒,自斟了一杯,把葫蘆還給丁浩。
「桃妹,你……該叫‘醉妹’才合適!」
「好,改叫醉妹!」
繼續喝。
她真的醉了。
「醉哥,抱我……上床!」
「上床……你……醉了?」丁浩臉上變色。
「我……人醉心不醉,我……」她起身,扶桌,一偏,在丁浩的懷中。「醉哥,我們……
上床,最後的歡愉,然後……我們就擁抱著進入……極樂世界!」
丁浩沒有移動,但內心產生了激情,生平第一次他領略到這種不正常的屬于悲劇的激情,只是,他必須堅守立場。
「醉妹,不成!」
「為什麼?」桃花公主跡近瘋狂。
「我們可以……永遠做朋友,像親己妹一樣的朋友。」丁浩說得很誠懇,他心里早已明白是一回什麼事。
「醉哥,難道……你不是男人?」很露骨的話。
「我是真正的男人,所以才說這句真男人的話。」
「你……」桃花公主杏眼睜得老大,「我不懂你說這句話的意思?」
「將來你就會懂。」
「醉哥!」桃花公主從丁浩的懷里月兌了出來,站在桌邊,神色黯了下來,咬咬牙,象是非常痛苦的樣子。「我知道我不配,因為……我已經……這是造化弄人,這是命!」她抬頭上望,淚珠滾滾而落,玉琢的桃花變成了帶雨梨花。
丁浩大為震驚,她為什麼說出這種話?
何謂造化弄人?
為什麼說是「命」?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怎麼開口……
「不對!」桃花公主突然震驚地望著丁浩。
「什麼不對?」
「你我……都喝了這酒,為什麼?」
「哈哈哈哈!」丁浩大笑了一聲,又猛灌了一大口酒,斜著醉眼道︰「醉妹,你曾經阻止我喝酒,所以我也潑掉了你杯中的酒,而我們共同喝的是葫中的酒,我這小葫蘆內藏玄機,奧妙非常……」
「我懂了!」桃花公主淚中綻笑。
「你懂?」
「唔!你喝酒不用杯子不用盞,固定用葫蘆,你在葫蘆里放置了某種珍奇的闢毒之物,任何酒水經過葫蘆便改變了性質,這就是你所說的玄機,對不對?」
「醉妹,你太聰明了!」丁浩情不自禁地執住她的柔荑。「要是我……唉!算了,不提也罷,我剛才說過,將視你如妹,這句話是出自我的內心,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此言不改,此言不變,你的用心太令我感動。」
桃花公主笑了,笑得很淒婉。
丁浩突地神色一凝,放手低聲道︰「外面有人來了!」
桃花公主急聲道︰「快伏倒桌上。」她自己先伏。
丁浩也伏臥桌上,頭微側,以臂作枕,一只眼眯開一條細縫,這樣他便可以掌握情況,有極大的應變彈性。
門先推開一條縫,當然是來人先觀察室內動靜。然後門開了—半,一個面目冷木的中年婦人閃身而入,房門又掩上,停了停才走近桌邊, 牙笑了笑,那笑態令人不敢恭維,夸張一點說,就像—匹狼面對到口的獵物,丑惡之中帶著猙獰。
桃花公主緩緩直起嬌軀。
中年婦人一翻腕,手里亮同一把寒芒耀眼的匕首。
「公主,現在就動手麼?」
「把刀給我!」桃花公主的聲音冷如冰雪。
「公主……」中年婦人有些驚異。
「我要親自動手!」桃花公主挨近中年婦人。
「屬下奉令執行……」
「我說我要親自動手。」她伸出手。
中年婦人似乎不太情願地掉轉刀尖,把刀柄遞過。
丁浩一動不動。
桃花公主接過匕首,手半揚,刀尖向下,右腳前跨半步,盯視著丁浩,口時︰「你退開些!」
寒芒乍閃。
「啊!」半聲淒哼。「楚素玉,你……竟然敢……」中年臉孔扭曲成了一個怪形,最後的獰態。
桃花公主拔刀。
血箭激射,噴了滿桌,人栽了下。
丁浩虎地離座而起,瞪視著桃花公主,滿臉都是激越之情,口唇連連翕動,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桃花公主從懷中掏出一紙紅箋放在桌上。
丁浩目光掃,只見箋上寫的是︰「醉書生已不能為我用,立即執行。」後面一個圓圈,中央一個王字。
一望而知,這是殺人指令。
圓圈一個「王」字代表什麼?
是誰下的指令?
「醉哥!」調是異樣的。「你馬上離開!」
「醉妹,你……」丁浩的聲音也是異樣的。
桃花公主慘然一笑,驀地—咬牙,刀,從右臉頰劃下同,皮肉裂開,鮮紅汩汩而冒,天仙突然變成厲鬼。
做夢也估不到的行動。
丁浩的呼吸立時窒住,腦內「嗡!」地—響,幾乎暈了過去。殘酷至極的畫面,她為何要如此?
「醉妹!」丁浩狂叫一聲,伸手要奪刀。
桃花公主電退數尺,刀尖對正自己的心窩。
「別動?你再進一步我就……」聲已哽住。
「醉妹,你……你何苦要……」
「如果不是這張臉,我……就不會……」她喘了口氣。「你快走,以後……不要再見我。」
「是……是我害了你……」丁浩滴下了傷情之淚。
「不,這是命,注定了的,快走!」
「我帶你走!」丁浩突然下了決心。
「不,我們緣盡于此!」
「醉妹……」
「你想帶走我的尸體?」—動,作勢……
「好,我走!」
丁浩不從門,穿窗而去,他的心已被撕裂了。他並沒有真正離開,「春之鄉」的範圍很廣,建築設施也很復雜,想要藏身太容易了,尤其像他這等超級高手,愛怎麼做就怎麼做,而且穩當之極,他很快地隱藏起來。他要澈底了解事實的真相。
—個天仙化人,美得足以傲視江湖中每一個女人,甚至普天下的女人,為什麼甘于自毀容貌?
如果是為了「愛」,彼此間的情還不到這種程度。
如果是一時的沖動,不近情,不合理,她還沒有發瘋,也沒醉到喪失了理性。
如果是為了那指令,沒有別的方法應付。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XXX
房里——
桃花公主呆坐在椅上,她的心已完全麻木,腦海里一片空白,她什麼也沒想,成了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隨著夜色的加濃,她的身影愈來愈模糊。
「公主!」門外響起小嫣的聲音。
「什麼事?」桃花公主的應聲似夢囈。
「要燃燈麼?」
「不必,有事我會叫你,去吧!」
「是!」
小嫣走了,房里又歸于死寂。
中年婦人的尸體還冷僵地躺著,噴灑橫流的血已經凝固,她在等什麼?也許有所等待,也許什麼也沒有,就這麼木然坐著,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對還是不對,更沒有去想後果,反正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玉妹!」
她極度憎惡,極不願意听到的聲音突然響起,她像突然從噩夢中驚醒,神智同時在剎那間回復,她必須面對現實了,心頭出奇地冷靜,就像一名高級劍手臨出劍的前一刻一樣,只有一個意念,擊敗對手,否則便只有被毀一途。
「唔!」她應了一聲。
「你接到‘法王’的金令了?」
「唔!」還是一個字。
「任務已經完成?」
「我還僥幸活著。」
「什麼,你……說什麼?」聲音是震栗的。
「我說我沒有死!」
「你……沒有成功?」
「敗得很慘!」
短暫的沉寂,然後一條人影從壁間暗門進入房中,太暗,看不清來人面目,但房中人借著窗戶的微光還可以辨出眼前的情況。
「你的臉……」
「只不過被劃了—刀。」
「洪七娘她……」
「她沒我幸運,死了!」
「醉書生有這大的能耐?」咬牙切齒的聲音。
「不是他,他被救走了!」
「什麼樣的人?」
「一個老太婆,我沒見過,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又是一陣寂然。
「玉妹,你的臉……」
「永遠不會再回復原來的我,一朵殘破的花,‘桃花公主’從現在起已不存在,永遠地消失了!」
「我……我發誓要逮到毀你容貌的人把她碎尸。」
「師哥,我也發誓不會放過她。」
「那老虔婆生作什麼樣子?」
桃花公主想了想才沉緩地道︰「發白如銀,精神矍鑠,黑衣,手持的是一根酒杯口粗的彎扭藤杖,還有……頭上系了條黃色絲巾,飄垂到後腰。」
「這……到底是何許人物?跟‘醉書生’是什麼淵源?」默爾了片刻。「這麼明顯的特征不難查出,老—輩的定然知道她的來路,問題是她能否解得了‘醉書生’所中的‘金蠆’之毒。同時,我們多了—個可怕的敵人。」
「如果查出她的行蹤,‘法王’會親自出馬麼?」
「到時再說,對了,你臉上的傷……」
「我已經涂了藥!」
「—定會留下惡疤,這……」
「師哥,我只好認了,算是天妒罷!」傷感中帶著太多的無奈,女人最珍惜的是容貌,最自傲的也是容貌,現在,她已經失去了。
「我馬上去部署查緝的行動。」
人影很快地消失,暗門也密合,他對曾經被他奪去貞操的‘桃花公主」似乎已經改變了態度,失去了原來那份專情與依戀。他真的如此薄幸麼?
她笑出了聲,是對自己命運的嘲弄還是恨極而笑?
丁浩本來隱身在暗中,他听清了雙方的每一句話,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感到對桃花公主有份極大的虧欠。
她準備獻出身體。「圓門被人搗毀,對方……要公主親自出面,否則的話要讓‘春之鄉’片瓦無存,已經……傷了五個護園的。」
「有這等事!」桃花公主猛地站起身來。「來者是誰?」
「是一個半百婦人,不肯說出身份,只要見公主!」
「好,我去會她!」
丁浩在暗中也大為震驚,是什麼人敢單挑「春之鄉」?毀了園門顯示敵意甚濃,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檔事自己不能袖手,「桃花公主」楚素玉現在是微妙身份,與自己的關系也相當特殊,非管不可。
XXX
「春之鄉」的大門已碎成了破木塊,門里十多名男女緊緊堵住,旁邊有人在地上申吟,正對大門—個高大的半百婦人巍然站立,兩眼有若一對寒星,目芒變成了絲絲銀線,這表示了她功力修為的精湛已到了驚人之境。
門里的男女被叱退,也扶走了傷者,所幸不見死人。
「桃花公主」幽然出現,臉上蒙了黑紗,目的是遮掩面頰上的刀傷,她在門里停了停,才步出只剩門框的園門。
「你就是蠱惑年輕小伙的‘桃花公主’?」半百婦人開口,聲音冷厲刺耳,語氣當然也非常地不好听。
「我就是,但請收回前半句,蠱惑二字不當。」
「那該怎麼說?」
「選才!」
「哈哈!多冠冕的說法,選才用流血方式?」
「來者確狠逞強,與我無關。」
「強辯無益,老身我是來要人。」
「要人……要什麼人?」
「老身的兒子,他入圓之後便沒了下落。」
「哦!令公子叫什麼?」
「閃電手周陵,听說他是頭一個入園作客的。」
「桃花公主」目光閃了閃,隔著黑紗仍見其芒,顯然她的功力也相當不弱,略事沉默之後才冷靜地道︰「這麼說,芳駕便是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女金剛’杜冰心了?」
「是老身那不爭氣的兒子告訴你的?」
「他是說過!」
「他人呢?」
「不知道。凡是受邀作貴賓的高手,照例是一席交談一席酒便即離開,此地不留長客,也不過問來客去向。」
「你推得真干淨,老身不听任何托辭,他是進圓之後失蹤的,簡單一句話,交人,別的什麼也不必說。」
「芳駕是有身份的成名人物,應該講理?」
「交人!」女金剛斷地堅持兩個字。
「如果交不出人來呢?」
「春之鄉從此消失。」
「芳駕辦得到麼?」
「絕對!」又是兩個字,極之狂妄。
「很好,芳駕就露幾手看看!」
「女金剛」杜冰心再不多說—句話,「呼!」地一掌劈出去,號稱女金剛,當然人如其號,走的是剛猛路子,女人而走這種武功路數,在江湖上還真罕見,—出手便有碎碑裂石之威,難怪她能劈碎「春之鄉」的園牆大門。
暗中的丁浩為之心頭一緊。
「桃花公主」當然不敢硬踫硬地打,極巧妙地閃了開去,在閃開的同時還擊了兩掌,奇幻之中帶著厲辣。
「女金剛」杜冰心根奉不在乎「桃花公主」的反擊,不閃不避,「呼!」地又是—掌,隱挾雷鳴之聲,對手的掌力上身竟然行所無事。
于是,—場可以形容之為「有趣」的劇目疊了出來。
一方是矯若靈鶴,另方是猛若虎豹。
說是「有趣」,其實凶險萬分,「桃花公主」掌指互用,招式之奇詭厲辣令人驚心,而「女金剛」的掌功沉猛結實,光是帶起的勁氣足可卷倒—個人,如果挨上一掌,很難說會是什麼狀況。
武術中有個原則是「柔能克剛」,但雙方的功力必須在懸殊不大的情況之下才行,否叫這原則便打了折扣。
「桃花公主」守多攻少,幾乎處于完全被動的態勢。
「女金剛」一味強攻雖說很耗真力,但卻佔盡先機。
生死之搏如果失去主動是極端不利的,閃躲封攔所耗的真力也相當可觀,只要一個疏神死傷立見。「桃花公主」的情況大不相同,她是不敢硬接硬架只好以游斗的方式應付,而丁浩則是故作佯狂以應致,這中間差別很大。
凡是以強猛陽剛為主的,通常都缺乏耐性。
盞茶時間一過,「女金剛」便感不耐了,她一向對付敵人都是速戰速決,三招兩式便解決問題,今晚對「桃花公主」已屬例外,因為「桃花公主」的身軀步法相當奇奧,雖落下風,但仍無法在短時間之內拾奪得下。她突地收勢後退兩步,弓身縮掌,掌心向外,身軀突然暴脹了許多,衣衫無風自鼓,目光變成了電炬,形態極之可怖。
暗中的丁浩可發了急,他看出「女金剛」將要施展的是武林中跡近失傳的「莽牛氣功」
之類的功夫。
女人而能練成此種功力,真的是奇跡。
「桃花公主」絕擋不了—擊是意料中事。
丁浩的確是很著急,他如果一出面,「桃花公主」對她師兄所編的故事便會穿幫,因為故事中他是被救走的。
「桃花公主」明知情勢危殆,但她不能逃避,因為她是此間主人,只好明知不可為而為,後果不計,她作出抗拒之勢,當然,身為密探頭子,反噬之道的,不過,與敵偕亡的行動只有在萬不得巳的情況之下才用。
丁浩已沒有考慮的余地,他不能眼看「桃花公主」傷在「女金剛」的手下,于是,他故意退遠些,歌聲響起——
醉里吟南無,
壺中現彌陀,
君不見太白放蕩長安市,
佯狂高歌!
…………
隨著歌聲,人從暗中步出。
「桃花公主」喜之不勝,這是她想象不到的情況。
「女金剛」口里叫了一聲︰「醉書生!」雙掌推出,撼山栗岳的勁氣匝地暴卷。
這一著大出丁浩意料之外,發掌已是不及,他以閃電之勢橫厘鏢去,用自己的身體去阻擋,他別無選擇。
「轟!」然巨響聲中,丁浩的身軀被震騰空。
大部分的勁氣被丁浩擋消,但余波仍然驚人,把「桃花公主」震得一個踉蹌。同—時間,她手里擲出—個雞蛋大的小球,「波!」地一聲在空中爆開。「女金剛」的反應簡直駭死人,她竟然在「桃花公主」一揚手之際橫移了八尺,換了別人是無法辦到的。
丁浩在空中翻了數滾,飄然落地。
原先被叱退的手下為勁氣爆聲所驚,又涌現門邊。
丁浩顯然無事,從容地步到「女金剛」面前。
「女金剛」心里震驚,但火氣卻直往上沖。
「醉書生,你敢橫岔一枝?」聲如乍雷,簡直地就不像是女人。
「有話好說,動氣會傷身!」丁浩—臉古怪相。
「你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嘻嘻!沒這回事,在下還沒嘗盡天下名酒,豈能就此謝世,只是不喜歡見流血罷了。
芳駕與‘春之鄉’主人應該沒什麼深仇大恨,這麼美的人應該也不會是極惡之徒,任何事都可以講理,用不著……」
「她不是極惡之輩,你看?」抬起左手。
雖然天色不明,但仍可看出衣袖三四五個破孔。
丁浩心頭震顫了一下,「桃花公主」擲出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如果「女金剛」慢閃一絲絲,這些洞會留在身上而不是衣袖上,不用說這足以致命。但要不是自己這—擋,「桃花公主」,也必毀在那其強元比的勁氣之下。
「生死交關,她不能不反擊對不對?」
「這是陰毒手段!」
「好啦!到底為了什麼,由在下作個調人如何?」
「你‘醉書生’算老幾?」
「無所謂,算老麼吧!」
「哼!作調人,你配麼?」
「要怎麼才配?」
「你要能接老身一擊還能活著開口再說。」
「可以!」丁浩不假思索便答應了。
「醉書生,你……」桃花公主急叫,她是真正的關心,怕丁浩接不下「女金剛」的一擊,那種武林罕聞罕見的掌功光想想就足以令人股栗。
「別擔心!」丁浩朝「桃花公主」笑笑,這一笑等于是一種撫慰,也表示了他有自信。
「酒能壯膽,也能助氣,在下剛剛喝了一頓,膽氣正豪,能接鼎鼎大名的女豪客一擊,定可增加名氣,也可以長些見識。」他說得非常輕松,似乎根本就不把這當回事。頓了頓接著又道︰「叫他們退下去,在下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看戲。」
「桃花公主」揮了下手。
七八名男女手下全退了進去。
「女金剛」心里多少有些嘀咕,「醉書生」真的能接得下她的一擊?他是迷于還是喝醉了逞能?剛才他飛身橫擋,人在虛空,可以順勢而消解了許多力道,如果面對面硬接,情況可就大大地不同了。
「醉書生,你真的是不要命了?」她這是試探,如果「醉書生」真的能承受一擊面不倒,對她出名氣也有損。
「說過了,還想多活幾年喝酒。」
「不許取巧閃避?」
「當然,芳駕別門縫里看人。」
「很好,準備?」
「請!」
「桃花公主」的心情復雜到了極點,她不願見可怕的結果,卻又無法阻止。她有生以來,頭一次受上一個男人,偏偏彼此無緣,而且又是那樣的結局,雙方沒有以後,便不會出現奇跡,因為她自知喪失了資格,「醉書生」這樣作,只有增加她的痛苦。
「女金剛」已擺她了原先發掌時的架勢。
丁浩可不敢托大,凝神以待。
空氣在剎那之間凍結。
夜色似乎更濃了。
這一擊的結果是什麼,無人能夠想象。
「呀!」一聲沉喝,「女金剛」雙掌推出。
狂 匝地,撕空裂雲,像暴雷乍殛。
「桃花公主」好久才回過呼吸,她真想上前抱住丁浩,她想歡呼,然而都沒有,反倒心頭刺痛,因為她不能擁有他。
「醉書生,你的功力可比美‘酸秀才’!」這句話是「女金剛」由衷的稱贊。
「在下不需要跟誰比美,醉書生就是醉書生。」
「你很傲?」
「藝業務有專精,比喝酒‘酸秀才’就不是在下的對手。」丁浩故作佯狂。「現在芳駕可以接受在下作調人了?」
「你準備如何調解?」
「雙方暫時放棄敵對,分別找人,找到人之後再論是非曲直。令高足並不在‘春之鄉’,這點在下可以保證,因為在下也曾榮幸作過上賓。令高足已經是成名人物,他的行動可以自己作主,如果定要‘桃花公主’交人,未免強人所難。同時被延請入園作客,必須有上乘武功贏得同儕,這就免不了被人懷恨報復,所以芳駕應該重估對象,找出當初的落敗之人。」
丁浩說的固然有理,但實底上他是在袒護「桃花公主」,他曾听「空門」弟子「無羽鶴」透露過凡入園作客的沒一人再出現江湖,而「無羽鶴」又已遇害,這其中大有文章。但他不能說出來。
「當初落敗之人是誰?」
「在下不在場,不知道。」
「她應該明白?」目光掃向「桃花公主」。
「是‘天罡劍’蘇子午!」桃花公主接話。「但她不是落敗,而是伏尸。」
「女金剛」臉變了變,好一會才開口。
「天罡劍的出身?」
「不知道!」
「好,老身會查明!」轉向丁浩「醉書生,你作的是調人,如果老身發現別有文章絕不會放過你?」
「這句話情在理中,在下接受!」
「女金剛」飛閃而去。
「桃花公主」上前數步。
「醉哥,你……為什麼要再來?」聲音很低但非常激動。
「我根本沒離開過。」
「你听到了我跟……」
「不錯,是听到了,你說的故事很精彩!」丁浩聳聳肩。「醉妹,這外事心照不宜,我問你句話可答則答。」
「什麼?」
「你師兄是誰?」
「這……」桃花公主咬牙沉思了許久。「醉哥,我不能告訴你,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可以為你舍命,但是不能告訴你這—點,相信我,不是由于對我的利害關系,而是基道義。」「好,就算我沒問!」丁浩很爽朗地接受這事實。
「醉哥,你趕快離開,否則我會有麻煩。」
「你也會受人監視?」
「不錯,極可怕的控制網。」說著,放大了聲音,顯然是故意讓她們自己人听到。「醉書生,你真的不恨我?」
「公主,在下舍不得恨!」丁浩也放大聲音。
「其實……今晚的事只是一個誤會。」
「我想也是!」丁浩目光一陣游掃,再用超人的听覺默察了一陣。「公主,你是在下生平所見最了不起的美人,希望你能允許在下能再來看你?」
「唔!那是以後的事。」
「告辭!」丁浩抱抱拳,轉身離去。
這回,他是真的走了。
XXX
這是間小破屋子,缺門少窗,淹沒在雜草蓬蒿里,四周還留有田園畦溝的痕跡,看來屋主人早巳棄地為良了。
天該亮而沒亮。
空中在飄著霏霏細雨,雨雖不大,但仍可淋濕衣服。
附近不見人家。
丁浩踽踽而至。他沒有一定的目的,當然犯不著冒雨趕路,于是他順腳走到破屋檐下,想等天明雨止再走。
突地,他听到屋里傳出男女交談之聲——
「太郎,我想得你好苦,飄洋過海來中原找你,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找到你了,太郎,我們……永遠不再分離了麼?」是個少女的聲音,但腔調很怪。
「不會了,永遠不會了!」是個年輕人的聲音。
「太郎,我……感覺像是在做夢,把我抱緊些。」
「梅子,這恐怕是天意,你不該來的!」
「為什麼?難道你已經……啊!你……你……要……」
「沒辦法,梅子,我的秘密你知道得太多!」
聲音極熟,由于有檐滴聲听不真切。
「嗯!」半聲慘哼傳出。
丁浩暴喝—聲︰「屋里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