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耳山,廣袤叢雜,險峻巍峨。
韋烈行走在崇峰峻嶺之間,偌大的山區,何處去找升天岩?路遙舅舅提供的只是個十年前的傳聞,真的有古廟嗎?又真的有稀世之珍七葉靈芝嗎?就算有,也是有主之物,又如何才能取得?
今天是入山的第三天,估計已經深入山區百余里,問過的山居人不下十個,但沒人知道升天岩這地點,他幾乎快要灰心。
正行之間,忽然听到一陣「隆隆!」的郁雷之聲,抬頭上望,青天朗朗,而且聲音不斷,根本就不是打雷。也許是好奇之念,也許是下意識的作用,他循聲走去,在穿過一片大黑松林之後,聲音更加清晰如在耳邊。繼續前行,還見到一巨峰聳峙,雲霧縹緲,再看眼前,是一道深不可測的斷澗,聲音便是洞底發出來的。
絕壁如削,深不見底,光只站在邊緣便會令人心里發毛。
不用說,這雷聲便是澗水奔騰過谷底的聲音。
兀立了片刻,他準備回頭,忽然發現一塊布滿苔蘚的石碑直立斷岩邊,他心中一動,步了過去,用手抹去苔衣,發現碑上有字跡,一抹到底,字跡全顯,上面刻的是「無底深淵,回頭是岸」幾個字,後面署名是「法顯」。法顯,分明是和尚的法號。
由和尚,他想到了古廟,一顆心不由跳躍起來。
和尚是離不開廟的,既然在此立碑示敬,廟應該就在附近,于是,他運足目力搜瞄,由左而右,由遠而近,仔細地掃視,他發現對過巨峰鞍形的凹槽里,林木掩映之中有一塊隆起的古怪巨岩,灰褐色,但稜角分明。
他的目力遠逾常人,仔細觀察之下瞧出了端倪,那是一幢石屋,遠望去與山岩渾然一體,彷佛是岩壁贅出的一部分。石屋、古廟、仙洞忽發奇想。
三者非常接近,既是山中古廟,而且是石材所建,應該不拘于一般寺廟建築的形式,而連接如屏的巨峰壁立千仞,莫非這正是自己要尋找的升天岩古廟?愈看愈想愈覺得自己的判斷不差。難怪山里人不知,一般人的目力根本就分辨不出來。他決心一探究竟。
于是,他開始察堪地勢,這不見底的斷澗最窄之處也有十來丈,如果要飛渡的話,竭盡全力應該可以辦到。對壁雖然陡峭但突石累累,而且壁間虯松矮樹不少,只消沾及,當無失足之虞,成功的機會很大。
他下了決心冒這一次奇險。
于是,他慢慢移身到斷澗最窄處的邊緣,把功力提到了極限,後退數步,急沖,身形一鶴沖天而起,拋物狀劃空,這一沖過了絕澗之半,勢將消,右足一踏左足背,再度凌空而起,猛擰腰,變蒼鷹滑翔之勢朝山壁飄去,力將衰,手已快觸及岩樹,他一咬牙奮其余勢,終于抓住了樹身,樹身被曳下沉,「啪!」地一聲折斷,他立即又抓住了另一株壁縫小樹,另只手攀住了一塊突出的岩石,總算穩定下來。
調勻了呼吸,附壁而升,如果現在有人看到,還真替他捏把冷汗,因為一失手便將粉身碎骨,而他卻覺得非常之穩當,壁虎爬牆沒見掉下來過。很快地便到了峰間的鞍部,腳踏平地,身形站直,險阻已經過去了。
眼前是一片近乎原始的林木,落葉積層有尺來深,由于峰頂干燥,踏上去軟綿綿舒適之極,不殊堆絮疊絨。
視線不朗,隔澗遙見的怪石已看不到,他默察方位,穿林行去,工夫不大,林木突稀,一座古怪的石屋呈現。
不是石屋,是石廟,包裹在蒼苔里,像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踞坐。廟門橫額上刻的是「佛光」二字,他欣喜欲狂,這不是傳說中的古廟嗎?
野寺無聲,沉寂得像一座古墓。
他平靜了一下情緒,舉步前行。
到了廟門前,他再次止步。
廟,古怪得無法形容,他仔細觀察,看出這是個天然的巨窟,加以人工雕鑿修飾,使外表勉強成為屋形,屋里很暗,藉著天窗的光線可以看出原始的窟洞風貌,隱約中可見佛龕神座香爐,但並不精細,可以說是粗坯。
「有人嗎?」他出聲呼叫。
沒有回應。
「弟子韋烈特來敬謁寶寺!」
依然沉寂。
難道已是一座空廟?
木立了一陣,他壯膽步了進去,心中不無忐忑。
每走一步,每引起一串回響,的確是懾人之至。深入五丈,到了佛座之前,目光掃處,全身的細胞都收緊了。座前地上三具骷髏並排,呈盤坐之勢,死寂的境地,恐怖的畫面,令人呼吸不過來。
看樣子,這古廟已經是一座空廟,三具骷髏定是廟里苦修僧人在佛前坐化,既已化為白骨證明坐化年月已久。
基于傳統信念,他跪下去拜了三拜,祝禱了一番,然後再.起身,心里在想路遙舅舅听到的傳說,「七葉靈芝」是在廟後的石窟里,石窟是在里還是在外?他發現佛座之後似乎還有空間,于是,小心翼翼地繞了過去。
「呀!」他低呼了一聲,佛座後果然有個黑洞。
古廟是天然石窟所改造,這黑洞是窟中之窟了。
他挪步到黑洞口,向里望,黑還是黑,什麼也看不見,他想,得設法弄個照明之物。心里才這麼想,洞里突然出現兩盞綠燈,他大吃一驚,再看,不是綠燈,是兩道綠光,發這綠光的不是怪獸便是異物。荒山石窟通常是怪獸異物藏身之所,這種故事听多了,可是,現在看到的綠光是什麼異物呢?
心抽緊,汗毛逆立。
綠光朝外移來,光點加大也更盛,顯然異物已在行動,他朝橫里倒退,本能地拔劍在手。
佛座兩頭露空,他退身是進來時的另一端。
退離洞口,眼楮已接觸不到綠光,但耳朵卻貫入東西拖擦石面的「沙沙!」之聲,聲音還相當大。
綠光再現,一個斗大的怪頭伸出洞口,相當可怕。
他已退到橫里盡頭,白骨骷髏又入眼簾。
綠光直照過來,他五指緊握劍柄,勢已蓄足。
怪頭點了三點,掉轉,黑亮的軀體朝另一端蠕逡而去。
巨蟒,他幾乎月兌口大叫,額上的大顆冷汗已滾腮邊。
龐大烏亮的軀體朝廟門游去,消失。
他僵立著猶如在噩夢之中,不知多久才回過神來。巨蟒點頭,又不傷人,顯然已經通靈,他的膽子又壯了起來,咬咬牙,重回洞口,這一看,又是心弦劇顫,洞里居然有了光,由下向上照,這又是什麼古怪?
好一陣子他才看透,接近洞底有一個大孔,透光又透氣,剛才是被盤踞的蟒身擋住所以看不見,既有另外的孔穴外通,他便不怕了,即使巨蟒回頭,也不至于無路逃生,于是,他硬起頭皮步步為營地走了進去。
洞不深,約莫五丈便到了底,那透光的穴口很大,一個人鑽出去絕無問題,洞外是筆直的懸岩,但不高,七、八丈之下便是平緩的地勢,最便捷的出路,此來時輕松多了,他幾乎想大笑一場,太意外了。
回頭看洞底,一株靈芝挺立在一個石槽里,他幾乎是撲過去的,一數,七片葉子,像七片層疊的蕈雲,心中的振奮喜悅簡直無法形容。
他木立著。
一般傳言,天材地寶都有靈物護持,看來這像是真的,剛才游走的巨蟒便是證明。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帶走這株靈芝。
想了許久才想出一個不得已的辦法,他撕下內衫衣擺,小心地掘起靈芝用衣擺包裹成一個小包袱背在身上。
大功告成該離開了,他對這石窟作最後的巡禮,仔細地瀏覽了一番,突地,他發現石槽上方的窟壁上有一個陷入的如意圖形,不由心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他努力澄清這突然興起的模糊意念……
想,深深地想。
突然觸及了靈機,忙從懷里取出那柄得自駝峰石屋的黑鐵如意——寶藏之鑰,比對之下,與壁間的圖形完全相符。
「啊!」他再也忍不住狂叫了一聲。
他興奮得全身發麻,這的確是做夢也估不到的機遇。
「雙仙證果飛升,是謂仙緣!」他把這句話念了好幾遍。
真的應驗了,此地叫升天岩,而傳說中兩位得道高僧,功成正果成果登仙,為什麼沒有早想到這點?
過度的興奮使他進入昏迷狀態,許久他才清醒過來,首先想到的是冷玉霜.如非她祖父無憂老人預做安排,又由她刻意成全,就不會有今天這份奇緣,志不在藏寶,而是完成了父母的遺願。
他恨不得冷玉霜現在就在眼前,共同分享這份喜悅,逐漸,也冷靜了下來,才想及光如意圖形就可以證明緣法,但下一步呢?
這一想,情緒又是紛亂。
一切都是未知數,該怎麼做?
他下意識地把鐵如意按進窟壁的凹槽,才一合,一股無形的吸力把鐵如意牢牢吸住,再也拔不下來,疑惑之中用力一按壓,奇怪的現象發生了,隆隆聲中,壁間開了一道不規則的門,不,不能算是門,是依壁石皺褶的原形裂開來的一個大孔,里面又是一個窟,方圓寬高約莫三丈,石榻石幾石椅宛然。
紛亂的心又變為熾熱活躍。
此時的心情就彷佛初獲「無憂老人」的遺囑時一樣。
他步了進去。
石幾上擺了一本薄薄的絹冊和一個小瓷瓶,一方木板壓在下面,上面有漆書的字跡,是很規則的隸書。
他挪開絹冊和瓷瓶,只見木板上寫的是︰「字示有緣,此冊乃百年前‘劍神’司徒無相所遺之手澤,參悟之後可習成罕世之‘無相劍法’,唯必須用之于正途,加以之妄事殺戮定遭天譴。瓶內乃一粒‘補天丹’,服之可增一甲子功力,慎之。」
這就是寶藏,沒有世俗爭取的珍寶金銀。
他愣了許久,才下跪默禱一番,然後敲碎牢封的瓷瓶,里面是一粒龍眼大的紅色丹丸,他以顫抖的手納入口中。丹丸見涎即溶,順喉而下,丹田之內隨即升起一股熱力,他把跪姿改為跌坐,運起本身真元導引運行。
頃刻間便入了無我之境。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醒過來,但覺四肢百骸宛如全部換了新的,意念一動功力便如泉涌而生,飄然欲舉。
至上的境界,若光憑修練無法達到。
他起身,兩眼明亮得可察毫光,窟洞彷佛陽光直照。
他拿起那本劍芨,翻閱之下感覺相當艱深僻奧,非靜修苦參不可,而谷蘭正苦候待援,勢不能多所耽擱。于是,他把秘芨揣入懷中藏好,再劈碎了那片木板,怕的是被人發現而貽後患。然後,他舉步出了窟中之窟。想將封口復原,但用盡方法徒勞無功,那柄開啟之鑰鐵如意已與岩石合為一體,再無法取下了,他只好離開。
本有安全的近路可圖,但他仍循原路,為的是要測試一下自己的功力到底增加了多少。
到了斷岩邊,相準地勢,身形拔起,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他用的是十成功力,觀念上他仍然照來時的飛渡方式。
這一拔升,有如火箭沖天,筆直上揚,身輕如凌霄片羽,一變勢,飛絮般飄到了對崖,著地無聲。
冥想中的功力,終于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到了。
「啊!」他情不自禁地引吭長嘯,不知傳出多遠,但覺群山回應,聲音久久不絕,有生以來,他沒如此興奮過,簡直就是金榜搶魁,平步青雲。
仍是午後的時辰,他想,該是第二天了。
毫無饑渴的感覺,他開始出山。
眼前是一道小溪,溪水清澈,溪石光潔如洗。
他從數丈外的高處飄墜,落足在溪水中央的突石上。
「啊!」
他吃了一驚,不期然地循聲轉頭,只見一條美人魚正避向溪石的夾縫間,但溪石夾縫太小,大半截露在外面。
羊脂白玉般的胴體盡入眼底,不由面熱心跳,趕緊轉回頭。山女果浴在山中是常事,想不到這麼巧踫上。
山野的女子居然也有這麼好的肌膚?當然,他沒勇氣,也不敢再看一眼,那樣就流于輕薄,他不是那種人。
「找死嗎?」一聲清叱傳來。
韋烈還來不及反應,一條人影橫空撲到,他順利一揮。
「呀!」人影倒飛回去。
「韋公子?」另一個聲音驚叫。
韋烈心頭一緊,掉頭望去,兩條人影站在溪邊,仔細一辨認,幾乎失口驚呼,赫然是立仁、立義兩名書僮。那在水中果浴的應該就是……他一時啼笑皆非,手足無措,尷尬多于震驚,因為他早知道王雨是女的。
她們怎會到山中來?
「韋公子!」立仁又喚了一聲。
韋烈硬著頭皮彈身掠到二人身前。
立仁和立義臉上的表情真不知該讓人怎麼形容。
「你們……怎麼會……」卻的聲音也變了調。
「我們來找你,路舅舅說你到熊耳山找藥。」立義回答,臉上不是笑也不是哭,只是臉紅得像喝醉了酒。
韋烈「哦!」了一聲,又無話可說。
「韋公子,你看到我們……」
「我並非故意,只是……太巧了!」
「你現在知道我們公子是……」
「我早已知道,記得上次在‘神女翠姬’的竹樓我帶你們小……公子離開時便已經知道她是女的。」
「你……一直裝不知道?」
「沒有點破的必要。」
王雨步了過來,秀發披肩,身上著的是男裝,看起來相當怪異,但臉龐如玉盤,如冰雕,已不是原來的面貌。
韋烈像一下子中了邪,呆若木雞。
眼前站著的赫然是他心目中的仙女冷玉霜。
王雨就是冷玉霜易容改裝,太不可思議了。
「韋公子,你很意外!」冷玉霜出奇地冷靜。
「是非常意外,我……怎麼也想不到會是你。」目光轉向立仁和立義。「她兩個……應該就是素月和凝香。」
兩名俊書僵面上飛霞。
「不錯,就是她兩個。」冷玉霜點頭。
「冷姑娘,這以後你們三位……」
「一切不變,我還是你的王老弟!」隨即轉變了話題。「你已經找到了七葉靈芝?」
「天緣湊巧,不但找到了七葉靈芝,而且也完成了‘雙僧證果飛升」的簽語。」韋烈禁不住神采飛揚。
「什麼,你……你找到了寶藏?」冷玉霜相當激動。
當事人未必深切體察到,這不是小事,是能震驚整個武林的大事,「寶鏡圖」這名號已深植武林人心,曾經引起過江湖血劫,多少高手因之而毀,而目前依然是野心之輩亟謀奪取的對象,如果消息泄露,勢必又是一場血雨腥風,因為關于‘寶鏡圖’傳說太多,人人矚目的是「寶藏」二字。
對冷玉霜,韋烈沒有任何隱瞞的必要,于是,他把全部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突地,冷玉霜張開玉臂,一把抱住韋烈,激情的表現。
韋烈順勢把她緊緊摟住。
就這麼擁抱著,誰也沒開口。此際無聲勝有聲,心靈的契合,說話已經成了多余,一切用感受,無須表白。淙淙的水聲,沙沙的草木韻律,譜成了最美的樂章,應和的是血液的澎湃和心靈的悸動。
韋烈曾有過這樣的綺夢,現在夢已成真。
如果時光能停留,最好就永遠停在這一點上。
兩名俊書僮傻笑著,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怕破壞了這綺麗的氣氛。當然,少女心,歆羨是免不了的。
夢牽纏著夢,韋烈心頭浮起愛妻小青的影子,他倆曾經這樣數不清次數的相擁。緊接著又是谷蘭,他抱著她長途奔回客棧,于是,在夢與夢的沖擊下他突然驚醒過來,用力推開了如醉如痴的冷玉霜。
冷玉霜退了三步,驚愕地望著韋烈,臉上的紅暈有如早晨的太陽。
韋烈警覺。
「冷姑娘,對不起,我……我是怕暗中有眼。」他只好設詞以對,解釋自己這突如其來的魯莽行為,當然,這說詞是非常勉強的。
冷玉霜並沒有追根究底,表示她已經相信了。
韋烈心頭升起一股歉疚之感,他是不得已而說謊。
冷玉霜轉身走到一塊大山石之後,立仁跟了過去,約莫是半盞熱茶時間,二人重現,冷玉霜恢復了「多事書生」王雨的容貌。功奪造化的易容術,天衣無縫,怎麼也看不出是易了容,彷佛她本來的長相就是如此。
「王老弟,太妙了!」韋烈月兌口贊賞。
「如何妙法?」容貌一改,連性格語氣全變了。
「這已經不是易容術,簡直就是神術!」
「謬獎,謬獎,我們該上路了吧?」
「啊,韋烈抬頭望了望日色。「是該上路了!」
洛水之濱。
韋烈和冷玉霜主婢在匆匆趕路,此地距谷蘭和路遙投店的…
小鎮還有一天行程,韋烈想象得到這些天谷蘭定已望眼欲穿,尤其是救傷如救火,絕不能拖延,是以趕路趕得很辛苦,好在有美女同行,旅途不寂寞。
正行之間,韋烈突然停住,目注路邊的一株大樹。
「怎麼啦?」冷玉霜問。
「此地有事!」韋烈手指當眼的樹身。
「有事……這樹身上畫的是什麼鬼玩意?」
「王道留的暗號。」
「哦!」冷玉霜仔細地看了看。「我還以為你也練成了什麼神通能未卜先知哩!這暗號怎麼說?」
「止步西行,有要事。」
「真是好幫手!」
韋烈深深考慮了一陣。
「冷姑娘……」
「我現在不是姑娘!」冷玉霜嬌嗔地白了韋烈一眼。
「噢!對不起,王老弟,王道所指不知何事,但他巴巴地來到這里還留了暗號,諒來不得尋常情況,而谷蘭姑娘又急著等七葉靈芝合藥療毒,我不能兩頭兼顧,想請老弟帶著七葉靈芝先趕去,如何?」
「不如何也得如何,好吧!」冷玉霜勉強答應。本來這是段非常甜蜜愉快的旅程,想不到意外地被阻斷,事實所需,不答應也得答應。
韋烈立即解下小包袱交給冷玉霜。
兩人依依不舍地分手上路。
韋烈目送冷玉霜主婢去遠之後才折向西行,才只奔出了里許,王道已現身迎上,滿面都是興奮欣喜之色。
「公子,我一直擔心您錯過了指標記號。」
「還好,沒錯過。」
「每一條同方向的大小路我都作了記號,路邊打尖歇腳的小店也沒漏過。」
「到底是什麼大事?」
「我到登封附近發現‘梅花劍客’方一平那小子率領大刀會六大高手和五十名弟子向南奔,便跟了下來。」
「噢!」韋烈也大為振奮,方一平是他必得而甘心的對象,這的確是個好消息。「方一平那小子現在何處?」
「一大伙撲奔‘神龍幫’……」
「神龍幫?」
「對,就在洛水邊,距這里不到三里。」
「目的是什麼?」「現在還不太清楚,似是尋仇報復。」
「洪流呢?」
「他尾隨釘梢。」
「好,我們走!」
神龍幫。
總壇就設在洛水邊的巫家堡,專干打家劫舍的勾當,算是黑道幫派。
方一平的人馬還沒到地頭便被截住了。
負責領隊截阻的是神龍幫總香主「雙頭蛇」楊凡,蛇有一個頭已經夠毒,他有兩個頭便可以想見其為人。
雙方已經面對面。
「雙頭蛇?」楊凡僅帶了十六名武士外加兩名香主,人數是三與一之比,相形之下便顯得力量單薄了。
大刀會的人馬圈成了一個半圓,形成半厄圍之勢。
「方總管帶領人馬光臨敝地有何指教?」
「想見見巫幫主!」方一平冷冷地回答。
「哦!神龍幫已經沒有幫主。」
「什麼意思?」方一平大為驚詫。
「巫家堡現在已是‘大造門’洛水分壇,幫主便是分壇主,這一點先向方總管聲明!」
楊凡是面帶笑容說的,但他的笑容令人不敢恭維,太陰了。
方一平內心打了個疙瘩,風聞「大造門」是新崛起的門戶,內幕不詳,神龍幫也是一個有名氣的門派,現在卻變成了別人的附庸,是被武力吞並,還是甘心歸順?這一來此次的任務得重新估算了。
「哦!這倒是個大意外,那‘神龍幫’是除名了?」
「言重,言重,只好兄弟和好,合力振興家門而已!」楊凡說得相當冠冕堂皇,是真是假只他自己知道。
「巫家堡好像是個獨立門戶?」方一平追問帶諷。
「對不住,家務事不便奉聞。」楊凡的確夠陰沉,答得十分圓滑。「方總管還沒說出此來本分壇的目的?」
方一平想了想,把心一橫,非完成任務不可。
「本人此來,是要向巫堡主討一個公道!」
「討公道?」楊凡皺了皺眉。「請問討什麼公道?」
「見到巫堡主之後再談!」
「對不住,巫分壇主目前不見外客。」
「恐怕非見不可!」方一平態度十分強硬。
「方總管的意思是要動武?」楊凡仍是那麼陰冷。
「必要時就會。」
「何不說明由來。」
「好!」方一平不堅持,等于讓了一步。「本會應大發鏢局之請,代為保護一趟重鏢,卻中途被劫,本會十名弟子僅有一人生還,很不巧經查證是貴堡的杰作,故而本人奉命前來討一個公道。方一平始終不提分壇二字,意思就是根本不承認神龍幫是大造門的分壇,為自己留了一步棋。
「這……恐怕是誤會?」楊凡又皺眉。
「貴堡有位頭目叫範元的在行動中身負重傷,不幸成了活口,現留置在本會,所以這不是誤會。」
「那……方總管的意思……」楊凡在支吾。
「原封退回鏢貨,並請巫堡主作個交代。」
「否則的話呢?」
「流血!」兩個字,有力而決斷。
「哈哈哈哈,方總管,你率領手下擅入本分壇的禁區便已犯了江湖大忌,還公然威脅要流血,是欺本分壇無人嗎?上門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董香主試試你的劍。」命令發出,他向後退了數步。
楊凡身後一名悍氣十足的中年漢子亮劍上步。
方一平冷哼了一聲,手微抬,所率六大高手之一立即進身,雪亮的大刀隨即拔在手中,氣勢迫人。
空氣驟呈緊張。
沒有任何過場,刀劍齊揚,展開了搏殺。
狠斗,刀光與劍影交織,金鐵交鳴之聲震耳。
姓董的香主在劍上的造詣相當不賴,招式跟他人一樣悍氣十足,每一劍都凌厲十分,走的不是輕靈路線,而是硬接硬打,顯示他膂力過人,但硬打之中卻又偶而夾雜了一兩式詭著,助長了威勢。
大刀會這名高手雖然也走剛猛路子,但巧力不足,相形之下便有些見拙了。
方一平是劍道高手,當然一眼看透,他不願先折了銳氣,這與他預定的戰術不符,對方來這一手,顯然是別有用心,于是,他當機立斷,大喝一聲︰「退下!」
那名高手收刀疾退。
方一平上前兩步,面對姓董的香主沉聲道︰「出劍!」他自己的劍仍在鞘中,這明白地表示不把對方放在眼中。
江湖人絕大多數都有一份傲氣,最不能克制的便是踫到這種情況,姓董的香主冷哼一聲,劍挾勁風揮出。
另一道寒光乍然一閃,是梅花形。
悶哼之聲響起,場面靜止,方一平的劍已在手中,而且是劍揚之勢。姓董的香主保持揮劍之勢,差那麼幾寸沒夠上部位,停滯在空中。「鏘!」地一聲,長劍墜地,前身五處冒紅,人緩緩歪了下去。
巫家堡一方爆出了驚呼。
楊凡的臉孔扭曲了一下。
「楊總香主,你不能龜縮!」方一平明顯叫戰。
「方一平,你會後悔!」楊凡亮劍欺身。
方一平的劍在空中劃一個圓,這是暗號。
一片刀光暴起,大刀會發動全面攻擊。
方一平已接上楊凡。
血腥的搏殺拉開了序幕。
于是,刀光劍光交織成幕,喝叱聲、慘叫聲、哼聲、殺聲混成一片,血雨飛灑,殘肢亂飛,慘像層層疊出。
方一平與楊凡打得相當激烈,畢竟「梅花劍客」這名號不是幸致的,堪堪到了第八個回合,淒哼聲中,楊凡中了三劍,一歪身射出圈子之外,方一平當然不會放過他,緊跟著撲進,楊凡揚手擲出一把天狠釘,藍汪汪似蜂群。
毒釘,沒人敢硬踫。
方一平閃開,正巧另一名香主不支閃避迎上了他,他順手一揮,那名香主的腦袋離頸而飛,連哼聲都沒有。
此際,巫家堡的弟子已死傷殆盡,大刀會六大高手之三圍上了楊凡,他本負傷之身,一接觸便險象環生。
場面平靜下來,只剩下楊凡和三名高手這一撮。
巫家堡還差一點便全軍覆滅。
方一平變成了旁觀者,等著楊凡倒地。
古語說困獸猶斗,楊凡現在正作困獸之斗,在求生無門之下,自然就會產生拚命之心,賺不到多少得撈點本。
方一平臉色變了變。
現在是二對一,搏擊更加激烈。
逐漸,楊凡成了強弩之末,欲振乏力,身上又中了兩劍,成了一個血人;兩名高手的攻勢更緊密更凌厲。
現場站著的全是大刀會的人,圍成了一個圓,在此刻楊凡的眼中不輸銅牆鐵壁,何況還有方一平在虎視眈眈,只要方一平再次出手,他的生命便告終結。
就在一名高手的長劍斜劈肩頭之際,楊凡奮力格架,卻在劍刃交接的瞬間突然松手棄劍,劍被挑飛,那高手未及回劍,另一高手的劍兜胸刺到,看似必然得手的一劍,楊凡突地後仰塌身,劍貼身空刺而過,他斜裹旋起,張臂抱住對方,一口咬上肩頭,男一名高手的劍回劃,切入楊凡的背脊,但楊凡死抱不放。
另一名高尹的劍一伸一縮,深深刺入楊凡左脅。
楊凡仍咬住那對手不放。
「砰!」地一聲,雙雙倒下,都斷了氣。
另一高手栗聲道︰「他的牙齒有毒!」
方一平「嗯!」了一聲,心里有些失悔,如果他不殘忍地要欣賞楊凡戰死而早些出手,便不至犧牲一名高手。
當然,方一平是會主的寵信,沒人敢表示不滿。
方一平咬咬牙,揚聲道︰「血洗巫家堡!」
驀在此刻,慘號之聲暴起,不是一聲,是好幾聲疊成一聲,人圈裂開,現身的一共五人,當先的是一個五綹長須垂胸,相貌清 的半百老者,看上去極有風度,他身後是四個長衫中年人,五個人都是徒手,沒帶任何兵刃。
如果方一平知道這極有風度的老者便是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毒物「瘟神」裘一介的話,恐怕逃之唯恐不及。
五人就這一現身,人圈缺口處已橫陳了六具尸體。
「你是誰?」方一平厲聲喝問。
「先別問老夫是誰,你先報上名號。」裘一介在冷寂之中自有一份尊嚴,最主要是他的相貌毫無邪惡之氣。
「大刀會總管‘梅花劍客’方一平。」他滿以為這一串頭餃足以唬人。
「哦,凌雲山莊的叛徒!」裘一介淡淡地說。
方一平的臉掛不住了。
「你到底是誰?」
「你還不配問!」
極大的羞辱,即使是一個平常江湖人也受不了,方一平一向深沉,但此刻也不由怒火上沖,額上青筋暴露,欺身上步,梅花劍法狠狠攻擊,挾忿出手,勢道自然是凌厲無倫,劍氣嘶嘶有聲,五朵劍花映日生輝。
此時,韋烈和王道、洪流二手下已到了現場暗中。
裘一介幾記怪手法硬生生把方一平的攻勢拆解。
方一平變勢又進。
裘一介這次不還手,閃電彈退,同時揮了揮手。
方一平的身形突然陀螺似一轉,歪了下去。
裘一介身邊四名手下之一立即上前挾起方一平。
「呀!」吶喊聲中,大刀會弟子發動攻擊。
于是,又一場血腥屠殺疊了出來,只是換了對象。
裘一介抬手道︰「先把姓方的小子帶回分壇。」
那名手下挾著方一平突出入圈疾奔而去,幾名大刀會弟子發現情況揮刀上前阻截,但被裘一介另一名手下攔住,只幾個照面,便把企圖阻截的全數撩倒。
慘號與殺伐之聲震動了四野。
此地距巫家堡不到三里,那挾持方一平的奔出了約莫一里,突地,一個女子身影迎面而至,大叫一聲「請停步!」
挾人的止步,看出喝停的女子面有惡疤相當丑陋。
「你是什麼人?」挾人的喝問。
「巫倩英!」
「堡里的?」這表示挾人的中年人對巫家堡還不大熟悉。
「不錯!」
韋烈已經暗中尾隨下來,遙見這阻路的女子不由大吃一驚,她分明是大刀會主公孫四娘的貼身侍婢倩英,何以變成了巫倩英?莫非她是巫家堡特派到大刀會臥底的?他本來準備現身截接方一平的,現在他暫時隱忍下來。
「你叫我停下來是什麼意思?」
「人交給我帶回分壇,尊駕還是回頭去助陣吧!」
「可是……我不認識你!」
「當然,我是內宅護院頭領,沒機會認識。」
「不行,這是要犯,不能出差錯,本人奉總護法之命送人回堡,非確實達成任務不可,巫頭領就跟本人一道回去吧,進了堡門人再交給你。」說著,又起步前奔。
「哎!」一聲尖叫,巫倩英栽了下去。
挾人的聞聲回顧。
「怎麼回事?」
「有人偷襲!」
挾人的只好走回來。
「傷在那里?」
「前胸……是暗器,哎喲!」巫倩英手按前胸,十分痛苦的樣子。她臉丑,但身段相當迷人的,偏偏又傷在前胸,這對男人也是一種無形的誘惑。
「我……給你看看……」
「好!」
挾人的放下方一平,走進巫情英,單膝著地,伸手去解衣帶。巫倩英突然一腳踹出,有心人算計無心人自然容易得手,這一腳無巧不巧踹中了對方下胯,這可是致命的地方,功力再高也難以禁受。
「啊!」一聲慘叫,那中年人滾了開去。
同一時間,一條人影飛掠而至,是蒙頭怪人。
巫倩英蹦了起來。
蒙頭怪人向巫倩英低語了一聲,巫倩英也彈身跟上。
暗中的韋烈既驚又惑,他又尾隨下去,心里想︰「巫倩英就是倩英,目的是救方一平,故意加一個‘巫’字蒙人,所不解的是她怎麼會與蒙頭怪人聯手?蒙頭怪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對方,上次在大刀會總壇後峰自己逮住方一平正要用他活祭司馬茜時,也是被蒙頭怪人調虎離山之計誘離當場,而救走方一平,這是第二次,何以如此?」
追著,追著,韋烈發覺對方走的路是朝向柳泉,也就是路遙舅舅的老家,詭絕怪絕,他決意尾隨下去查個究竟,這謎底非揭開不可。
蒙頭怪人與倩英帶著方一平居然奔到了小青的墓地。
韋烈被這詭異的情況弄得頭昏腦脹,他兩個準備作什麼?
蒙頭怪人維護小青的墓地,又安排司馬茜來此安葬,雖然他的動機和身份不明,但已經是一而再的事,何以會扯上一個倩英呢?蒙頭怪人知道司馬茜尸體被盜的事嗎?
斜陽照墓林。
韋烈在暗中遙望小青的墳墓,心頭無限傷感。
方一平被摔倒在司馬茜墓前,他是被「瘟神」裘一介以藥物迷倒而被擒的,現在他已醒轉,但又被制了穴道。
倩英閃在小青的墓後不露面。
站在方一平身邊的是蒙頭怪人。
方一平轉動眼珠子,滿臉悸怖之色。
「方一平,你看看這是誰的墳墓?」蒙頭怪人開口。
「閣下是……是誰?」方一平顫聲問。
「報應人!」
「報……應人?」
「不錯,你對司馬茜生前所用的各種殘酷手段已經人性盡失,你不能算是人,是畜生,所以,老夫要你遭報應。」
韋烈激動不已,原來蒙頭怪人和倩英是司馬茜討債的。
方一平的臉孔抽搐、縮小。
「閣下……為什麼……要這麼做?」
「告訴過你老夫是報應人。」
「想……把我……怎麼樣?」方一平已語不成聲。
「活祭冤魂!」四個字,死刑的宣判,而且是酷刑。
方一平算是第二次面對死亡的恐怖,他瞪著眼喘息,活像一只待宰的祭物。「啊!」他狂叫了一聲,是恐懼至極的本能反應。
蒙頭怪人從身邊取出一塊布巾扎住了方一平的眼楮。
倩英從墓後轉了出來,手握著一柄短刃。
韋烈急想︰「要不要由自己來下手?」
倩英抓起了方一平的右手。
「哇!」一聲慘叫,方一平的右手掌齊腕被切斷。
蒙頭怪人立即為他止血。
韋烈只好在暗中靜觀。
倩英又隱去身形。
蒙頭怪人撤去了方一平蒙眼的布巾道︰「你可以走了!」
情況大出韋烈意料之外,所謂活祭只是斷了他一只手掌,又要放他走,這是在玩什麼把戲?倩英何以始終不跟方一平照面。
方一平左手扶著斷腕,搖晃著站起身來。
「為什麼……不干脆殺了我?」
「報應有各種方式,這是其中一種。」蒙頭怪人冷冷地說。
「現在你可以走了,再回到公孫四娘身邊,你是她最心愛的玩物,她會替你討公道,這樣不是比死更強嗎?哈哈哈哈」
蒙頭怪人怪笑起來。
方一平終于挪動腳步。
韋烈現身截住。
方一平一見韋烈,臉孔又起扭曲,他無法想象韋烈又會用什麼可怕的手段對付自己,最後是如何死?
「韋烈,讓他走!」蒙頭怪人大聲說。
「為什麼?」韋烈瞪著蒙頭怪人。
「老夫自有安排!」
「我非把他在墳前剁碎不可。」
「韋烈,他不配這樣結束罪惡的生命。」
「什麼意思?」
「老夫說過有更好的安排。」
韋烈不禁猶豫起來,以過往的事例而言,蒙頭怪人是站在小青姐妹這一邊,他可能真的有安排,可是放走了這禽獸,更是以後逮不到他,豈非是件憾事?
方一平當然是逃命要緊,偏身朝斜方向沖去。
韋烈正要截阻,卻被蒙頭怪人攔在頭里。
方一平咬牙忍痛飛快逸去。
「閣下到底是什麼打算?」韋烈沒下決心追擊,否則一百個方一平也月兌不了身。
「韋烈,當著小茜的墳墓說,當初他折磨小茜無所不用其極,一刀殺了他等于是成全他,老夫要把他一點一滴地還這筆債,明白嗎?他現在已經殘廢,再無法用劍,公孫四娘不會再喜歡一個殘缺的面首,好戲在後頭。」
韋烈想了想,覺得這方式的確不錯,對付方一平這種狼心狗肺的人是很適用的這種手段,當下點了點頭。
「那叫倩英的女子怎麼回事?」
「老夫布的一記妙棋。」
「哦!對了,閣下是否知道小茜的墓是空的?」
「什麼……墓中無人?」蒙頭怪人大為震驚。
「小茜投水而亡之後,靈樞運來此地的中途遺體被移走,在下是最近才知道,起初以為是閣下……」
「以為是老夫所為?」
「嗯!是如此判斷。」
「老夫何多此一舉!」目光閃了閃。「韋烈,這可是相當嚴重的大事,非追根究底不可,老夫發誓要查明白。」
「在下想知道閣下的真實身份。」
「韋烈,再忍一時,時機快到了。」
「在下已無法再忍耐。」
「人各有其隱衷,請不要相逼,在你而言,只是想解開心頭一個結,但對老夫來說,可就影響深重了。」
韋烈無言。
「後會有期!」蒙頭怪人疾閃而去。
日頭已沒,黃昏的景色幽淒。
韋烈木立在亡妻小青墓前作深切的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