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很美。
月光下的山景更美,朦羲中帶著神秘,神秘中又透著空靈,不是身歷其境,你絕對體味不出來。
入山椏口的路很寬闊,因為它是所有山路的會合點。
現在,韋烈與冷無忌進入椏口。
這里的地形像一把木杓,口外的大路是杓柄,進口之後的大片空地是杓身,許多條小路由此向不同方向輻射。兩人到了空地中央。
冷無忌目光一掃道︰「該走那一條?」
韋烈尚未及答話……
三條身影向兩人走近,是三個女人,當先的一個裊娜多姿,真可謂搖曳生風,款擺起雲。
近了,可以看清當先的一個年約三十來歲,風情萬種,媚態橫生,她身後是兩名少女,看來是侍婢之流。
月光下,在這種地方出現這樣的尤物,不是山妖也是狐媚。
冷無忌兩眼發了直,韋烈仍是稍木的冷面孔。
「韋公子,我們又見面了!」為首的女人一雙流波媚眼直照在韋烈臉上,聲音媚得使人骨頭發酸,她半眼也不瞟冷無忌,像是根本沒這個人存在似的。
「你是誰?」韋烈的聲音中不帶半絲感情。
「喲!韋公子,你這麼健忘,不久前在山中竹樓你曾經是我座上嘉賓,房中貴客!」她說這話很自然,像是不知道恥為何物。笑笑才又接下去道︰「我讓你平安帶走你那位美秀的書生妹妹,目的就是留下一點重逢的香火情,你來到雲山集過門不入,我只好移樽就教,好歹這是三生注定的緣分,想起我是誰了嗎?」
冷無忌陰陰地道︰「韋烈,你忘了我的命令?」
韋烈道︰「什麼命令?」
冷無忌只說一個字︰「殺!」
韋烈沒有動,但已目露殺機。
那女的這時才掃了冷無忌一眼。
「他是誰呀?」
「是我的主人!」
「主人?哈哈哈哈,武林中百年來最大的笑話,堂堂的天涯浪子,居然做了人家的奴才,實在太有意思了。」
她,正是一代妖女「神女翠姬」。
冷無忌大聲道︰「韋烈,我說殺!」最後一個「殺」字說得非常有力。
韋烈挪步……
「慢著!」翠姬嬌喝一聲。
韋烈竟然止步,大出冷無忌意料之外。
「韋公子,你真的要殺我?」翠姬媚態不改。
「這是命令!」
「不對,你分明中了邪,怎麼看他也不配做你的主人。」
冷無忌暴喝︰「韋烈,你敢抗命?」
韋烈再次挪步,手已按上劍柄,雙方距離很近,只挪了三步便到出手位置,毫光映月生輝,傲劍出鞘。
翠姬的笑容斂了。
兩名隨侍少女左右散開。
寒光乍閃,韋烈真的出手了。
翠姬揮動長袖,展閃回旋,像一只穿花蝴蝶,又仿佛歌姬藝妓翩然起舞,姿態曼妙,沖淡了森森寒光所帶來的殺氣。身手跟步法令人嘆為觀止,簡直不像是交手,而是一場令人拍案叫絕的特技表演。
冷無忌也看得呆了。
不知是韋烈辣手摧花,還是翠姬的武技太玄妙,竟然你來我往不相上下。
驀地,一個寒颼颼的聲音道︰「要他住手退下!」
冷無忌像乍然驚夢般大叫一聲︰「住手退下!」
韋烈如響斯應,立即收劍後掠。
翠姬也斂袖止舞。
一個江湖郎中打扮的半百老者悠然出現,直抵場心。
「這多年不見,芳駕豐采如昔!」
「你知道我是誰?」
「神女翠姬!」
冷無忌的兩眼瞪大,想不到眼前的女人會是當年風靡江湖的妖女「神女翠姬」,算來她已年過花甲,卻仍如年輕少婦,的的確確是妖而不是人。他沒見過她本人,只是听說,今晚算開了眼界。
「你又是誰?」翠姬問。
「皇甫亦經。」
「邪崇童子?」翠姬似吃了一驚。
「不錯,芳駕好記性。」
翠姬凝注了皇甫亦經片刻,倏有所悟。
「怪不得堂堂‘天涯浪子’會變成受人指使的工具,原來是你這邪中之邪的杰作。你來山中何為?」
「不談這些!」皇甫亦經笑笑。「記得二十年前,我也曾聞香爭逐,可惜時緣未到,二十年後的今晚,居然有幸再睹仙容,這可是三生石上名早定,姻緣簿上份已存,我皇甫亦經可以除憾了。」
「皇甫亦經,你未免太不自量了吧?」翠姬披嘴,一副極不屑的神色。
「邪配邪,妖對妖,天造地設,武林佳話!」
「哼!」
「听芳駕剛才所說,香巢就在此山中,區區能有此幸嗎?」
皇甫亦經似乎已忘了自己的年齡德性,居然還擺出一副風流子弟的樣子。
「做夢!」
「此夢已做了二十多年,今日我要好夢成真。」
「你有這能耐?」
「區區自信寶刀未老!」
「皇甫亦經!」翠姬笑著說︰「你別令人作嘔好不好?我一向胃口差,忍不住要吐了,你就省省吧!」
「以區區所知,芳駕的胃口是天地間最好的,只要是能下肚的東西都會接納,而且絕不會出毛病。」皇甫亦經上前兩步。
「而區區生平唯一癖好使。是飽飫鮮肥,對這方面功夫獨到,並非自詡,堪稱天下第一食客。」
翠姬的眸子里閃出一股足以使任何男人心跳的異色,她似乎有些心動,但在斜瞟了韋烈一眼之後,那股異色突然消失了。
「皇甫亦經,很可惜我是美食主義者,不是中意的可口食物絕不進口,我跟韋公子有前約,你就省了吧!」
「哈!我們有相同之處,區區是見了美色絕不放過,務必要到口。」
「如果這美食含有致命之毒?」
「即使賠上生命也要品嘗!」
「好,我就讓你如願。」
長袖交叉一揮,如剪拂出,竟然挾有「得得」的破風之聲,看來這柔軟的兩只水袖絕不輸于利劍鋼刀。
皇甫亦經亮掌急迎。
玄奇的步法配合上詭異的招式,一場罕見罕聞的搏斗疊了出來,不,那不叫搏斗,應該說是一場鬼怪之舞,分不清招式,看不出路數,仿佛是兩個有形無質的幽靈在回旋穿梭,飄飛追逐,忽上忽下,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裂帛與破竹之聲不絕于耳。
韋烈和冷無忌木立如痴。
兩名少女已退到兩丈之外。
持續了將近的半盞熱茶時間,翠姬突然沖天飛起,凌空一旋,頭下腳上,像一只青鸞俯沖向皇甫亦經。
皇甫亦經斜里拔升,如蒼鷹展翼破空而起,上下易勢,翠姬足尖才沾地,皇甫亦經已束翅撲擊,快捷無倫。翠姬再旋,離立足點八尺,皇甫亦經墜地,雙方對立。
「芳駕的身手遠超出區區所聞!」這句話不知是實話還是故意奉承。
「還有你听不到的!」
雙臂倏然上舉,原地三旋,極美妙的姿態,就這旋身之際,外衣業已敝開,露出里面的透明蟬衣,月光下,就像一個半果美人出現在霧里,再旋,外衣飄飛,少女之一立即上前接住,現在等于是全果了。
蟬衣,該遮的全遮不住,穿與不穿完全一樣。
皇甫亦經大聲道︰「好美的胴體,令人垂涎!」
翠姬伸展四肢,作出一個極優美極富誘惑的手勢,然後緩緩地扭腰擺臀,由徐而疾,翩然起舞,繞著皇甫亦經圈轉,蝶飛燕翔,柳顫花飛,仿佛明媚的春光已臨,醉人的東風激蕩,編織成撩人的綺麗畫面。
皇甫亦經亦以贊賞的口氣道︰「天魔之舞,令人大開眼界,真是人間難得幾回看!」
未幾,身影開始幻化,越化越繁,最後化成無數果女把皇甫亦經的身形淹沒,草場變成了無遮之國,鶯燕亂飛。
冷無忌以袖掩面,他不敢再看下去。
韋烈仍然木立著。
皇甫亦經的感受沒人知道。
「波波波波…………」一連串緊密的怪響傳出,果女一陣散亂、消失,最後只剩下翠姬俏立場心。
「皇甫亦經,你的定力著實不錯?」
「好說,過獎!」
「你如何能抵御魔火攻心?」
「毒攻毒,邪克邪,區區本屬邪中之邪,當然不懼魔中之魔,芳駕這一支天魔之舞,教區區頓悟以往的歲月是虛度了。」
「你仍然不死心?」
「更加堅定,如能得親芳澤,雖死無憾了。」
「你敢隨我走?」
「求之不得!」
「那就走吧!」
顯然這是物以類聚,彼此之間有強勁的吸引力量。
皇甫亦經轉面道︰「冷無忌,你作好路標,本人會來跟你會合,行程不妨放慢些。」
冷無忌應了一聲︰「是!」
翠姬深深望了韋烈一眼,閃動嬌軀,兩名侍女和皇甫亦經立即跟上,四人朝椏口之外奔去,瞬即無蹤。
冷無忌抬頭望了望冷清的明月。
「韋烈,我們上路!」
「不走了!」
「咦!你……什麼意思?」冷無忌大感意外。
「你的路只到此為止!」韋烈突然目爆寒光。
冷無忌疾退兩步,他已覺察到情況不妙,韋烈分明在受制之中,何以突然起了變化?要命的是木盒和「骷髏令」已經在客店被竊,失去了制他的利器,憑能耐,說什麼也不是韋烈的對手,更要命的是皇甫亦經也被「神女翠姬」的美色所迷陰之而去,真的是呼天不應了。
韋烈真的清醒恢復本性了嗎?
「韋烈,你……敢不听命?」他色厲內的地喝叫。
「鬼算盤也有撥錯珠子的時候,冷無忌,你一輩子鬼計多端,專走邪路,今晚已走到路的盡頭,認了吧!」
「你……」冷無忌亡魂盡冒,再退兩步,車轉身,閃電般彈身劃去。「哇!」地一聲慘叫,墜地不起。
韋烈比他快,凌空揮劍,斷了他的一臂。
斷臂是重創,冷無忌慘哼不止。
韋烈不能讓他失血而死,許多帳還沒算,立即出指點穴止血。
「韋兄!」
「公子!」
—數條人影涌現飛奔近前,當先的是「多事書生」王雨,隨後是王道、洪流和立仁、立義兩名書僮,五人圍上。
韋烈一見王雨心頭起了異樣感覺,他知道她是女兒之身只是一直沒點破。
「王老弟,辛苦你們了!」
「我們一直在擔心解藥是否生效……」「我在離開小吃店不久便已恢復正常……」
「我說呢……」王道迫不及待地接嘴。「我從窗子外面鉤木盒子時,手就是短了那麼一點,公子那麼巧幫了一腳把木盒子給踢近了些,原來是有意的。」
「解藥何來?」
「是一個叫谷蘭的姑娘專程送來的!」王雨回答。
「啊!好……」韋烈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神農谷中那清麗月兌俗的影子。「難怪,想不到她也出山了!」同時,他也想到「神農夫人」作主提親和遭遇自己謝卻後所表示的態度,谷蘭出谷是有目的的。
「對了,公子!」王道又插口。「提到姑娘,我和洪老大在盯蹤‘邪崇童子’皇甫亦經這時,也踫到一位,她認識我們倆,而我們倆卻不認識她,人長得鼻子是鼻子,眼楮是眼楮,只是有點冷若冰霜,公子想得到是誰嗎?」
「冷若霜?」韋烈是從冷若冰霜四個字觸及靈感的。
「哈!一點不錯。」
「她人呢?」
「不知道。」
眾人的目光轉向斷臂的冷無忌。
王雨憤憤然地道︰「這只老狐狸死有余辜。」
韋烈冷冷地道︰「我答應大刀會主交人,我們不必下手,他會死得很慘。」
冷無忌栗叫道︰「韋烈,你要把老夫交給那婬婦不如殺了老夫、老夫將感激不盡。」他知道一旦落到會主公孫四娘的手中會死得很慘,倒不如承受韋烈的一劍來得痛快,而且他曾是大刀會總管,死還得丟人現眼。
韋烈沉默了片刻。
「你先回答這兩個問題!」
「你問!」冷無忌掙扎著站起身來。
「你以卑鄙手段騙走了‘寶鏡圖’,寶鏡呢?」
「在皇甫亦經手里!」冷無忌回答得很爽快。
「那你給方一平的那一面呢?」
「是偽造的,反正無人能辨真假。」
「好!第二個問題,誰糟蹋了司馬茜?」
「方一平!」
「真的是他?」韋烈咬牙。
「不錯,主要的原因是司馬茜反對嫁給他,又離家出走,而偏偏跟你在一道,他認定你們已成了對,他恨!」
「好,這算完全證實了。」
「韋烈,我求你……痛快地給老夫一劍!」
「不行,我答應過公孫四娘,你殺了副總管宋世珍滅口,我背了黑鍋,非你去澄清不可。
冷無忌,你殺人很順手,為什麼自己卻這麼沒種?你不想想有多少人要等著把你碎尸?可惜,你只有一條命。」
驀在此刻,一個女人的聲音道︰「他的命應該交給我!」
在場的全吃了一驚。
韋烈抬眼道︰「想不到會是你!」
女的不知何時來的,俏生生站在丈外之處。
王雨「啊!」了一聲。
不期而現的少女赫然是「神農夫人」的傳人谷蘭。
「谷姑娘,謝謝你的靈丹!」韋烈抱拳,心弦一陣震顫。
「不必,小事一樁。」谷蘭淡淡一笑,目光轉向冷無忌,緩緩趨前數步,距離拉到六尺,目光已變成了刀。
冷無忌困惑地望著谷蘭。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你也不必知道,我只是受托。」
「受托。」
「對,受托殺你。」
冷無忌身軀一顫。
「受托殺老夫?哈哈哈哈,老夫命只一條,也只能死一次,死在誰的手下都一樣,姑娘受誰之托?」
「你應該不會忘記,二十年前你以花言巧語騙取了一個女人的感情,不但始亂終棄,還教唆她盜取主人的藥物,那藥物本是用來減輕病人痛苦的,你卻用來害人,使得那可憐的女人痛苦終生……」
「蓮姑?」冷無忌栗聲說。
「不錯,虧你還記得這名字。」
韋烈立即就想到了,神農谷里那半老婦人就叫蓮姑,在自己到求取解藥之時,「神農夫人」望了她一眼,她跪下去說該死,當時不明白,現在謎底揭開了,原來冷無忌用以使人喪失神智的藥是這麼來的。
「老夫辜負了她,是該死!」
「你說你只能死一次,不在乎,對不對?」
「是如此!」
韋烈輕輕吐口氣。
「谷姑娘,在下……必須要留他活口。」
「我知道!」
「可是姑娘要殺他……」
「沒錯,我是要殺他!」說完,如刃目光直照在冷無忌臉上。「冷無忌,你只有一條命,但我答應蓮姑要你的狗命,我不能放過你,不過,你應該知道神農谷中人的能耐,我要你死兩次,第二次要你命的是誰我不管,我是第一次要你命的人!」
人,能死兩次嗎?
在場的全錯愕莫名。
冷無忌的臉孔扭曲得變了形。
谷蘭手指點出,冷無忌應指而倒,雙腳和獨臂一陣伸縮之後,身軀開始扭曲滾動,殺豬也似慘叫起來。
在場的全冷眼旁觀,像這種人是該有這種報應。
冷無忌不斷地扭滾,慘叫變成慘號,聲嘶力竭,慘號又變為慘哼,扭動變為抽搐,口里模糊不清地道︰「給我……請……給我……一個痛快,我……」最後是狂喘,像牲畜被宰臨斷氣的前半刻。
谷蘭冷森森地道︰「你會死,快了!」
喘息緩慢下來,老半天才一抽,瞳孔在放大。
韋烈忍不住道︰「谷姑娘,他真的會死?」
谷蘭道︰「會,但他會還魂,他必須死兩次。」
冷無忌一聲長長的喘息,斷了氣,兩眼暴睜著。
「韋公子,你可以帶走他了!」谷蘭平靜地說。
「帶死人上路?」韋烈皺了皺眉。
「沒有比帶死人上路更方便的了,一具薄棺,或是用蘆席裹了裝上車,就這樣橫在馬背也可以,一個對時之後他會復活。」
這簡直像是神話,但韋烈絕對相信谷蘭的能耐。
「一個對時,那就是明日此時?」
「不錯!」
「能否讓他延遲半天?」
「可以,韋公子是計算送到地頭的時間?」
「不錯!」
谷蘭在尸身上戳了數指道︰「成了,後天午時他會復活,這時間能配合得上嗎?」
韋烈點點頭道︰「恰好!」說著,他側過臉道︰「王道,把你拿到手的那木盒子請谷姑娘鑒定一下。」
「噢!」王道應了一聲,取出掌大的扁平木盒交給谷蘭,口里道︰「谷姑娘,我不識毒,但對機簧這一類小門道還不怎麼外行,我已經初步檢視過,這木盒制作得十分精巧,在橫頭有六個小孔,連結盒里六支細管,每支管里有一根牛毛細針,使用時只消指著對手,暗中一撥,針便射出,不著痕跡,誰也不會料到……」
「王道,你不能少說幾句,谷姑娘自己會看。」韋烈冷聲制止。
「讓他說完!」谷蘭邊檢視邊說。
「盒子里還剩下三支針,我說完了!」王道聳聳肩。
谷蘭檢視完畢,遞還給王道,沉聲道︰「的確很精巧,能傷人于無形,針上淬的是變性之毒,正派的人是不屑使用的。」
韋烈立即道︰「毀了它!」
王道片言不發,扔在地上一腳踹扁。
谷蘭望向王雨道︰「王公子,我們機會均等。」
王雨淡淡一笑道︰「當然!」
什麼機會均等別人听不懂,只有她倆心里明白。
谷蘭又轉望韋烈。
「韋公子,我伴你上路!」
「姑娘的意思是……」韋烈下意識地心弦一顫。
「預防送人中途發生意外。」
「哦!」韋烈無話可說,如果‘邪崇童子’皇甫亦經尋來,雙方不幸遭遇,恐怕也只有谷蘭才能應付。
「我們應該都在一道。」王雨道︰「韋兄別忘了公孫四娘的魔眼,而方一平仍是你的死敵,他已經成了她幕下之賓,此去沖突難免,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要是因此而逮住方一平,廝纏已久的恩怨便可了斷。」
「對!」韋烈點頭,他隨即想到司馬茜的空棺,是誰盜走了尸體?這疑案非解決不可,否則寢食難安。
「公子!」王道開口。「我和洪老大仍是老規矩?」
「對,盡量避免暴露身份。」
傍晚時分。
大刀會總舵。
會主公孫四娘與新任總管方一平在屬于會主專用的密室里歡飲,兩個光著身子的男女相擁而坐,喂菜度酒,毫無忌憚,因為密室不虞春光外泄。
「好弟弟,但願這種日子能長久下去!」公孫四娘撫著方一平厚實的胸膛。
「親姐姐,我發誓伴著你直到生命的終結!」方一平的手一直游移在公孫四娘身上敏感的部位。
「格格格格……」
「哈哈哈哈……」
就在此際,傳報的金鈴突響。
公孫四娘憤然作色道︰「這個時候來打攪,真是……一平,你去問問看!」
方一平起身到壁間打開了一個暗藏的通話小孔。
「是誰?」
「小婢倩英!」
「什麼事?」
「外面傳報有人要面見會主!」
「什麼樣的人?」
「天涯浪子韋烈。」
「什麼,韋烈?」方一平臉色大變。
「是的,還帶了口棺材!」
「好!」方一平回身,表情古怪而復雜。
「倩英說韋烈要見我?」公孫四娘皺眉。
「是的,還帶了口棺材!」
「帶了口棺材,什麼意思?」公孫上娘蹦了起來,豐挺的玉峰一陣亂晃。「難道……他是來找你討債的?」
「是他欠我,不是我欠他。」方一平怒憤交進地大聲說。
「他勾引我的未婚妻司馬茜,導致她玉殞香消,居然還找上門,簡直是欺人太甚,我出去見他,不是我死便是他躺進自己預備的棺材。」他邊說邊抓衣服。
「一平,不可意氣用事,目前情況未明,你暫且不要露面,他既然進了本會總壇,我乃一會之主……」
「這小子不除,對本會是一大威脅。」
「我自有分寸!」說著,急忙穿衣理妝。
會客廳。
武士已站在警備位置,專司接待的執事站在廳門邊。
廓沿下,韋烈兀立著,他身後是王雨、谷蘭和立仁、立義兩書僮,旁邊放了—口薄木棺材,抬棺的已站得遠遠。
公孫四娘從廳門現身出來,面罩寒霜。
「會主別來無恙?」韋烈抱拳。
「你要見本座?」目光逐一掃過來人。
「是的!」
「說你的來意?」目光盯在棺材上。
「在下實踐諾言而來!」
「噢!什麼諾言?」
「上一次因為貴會副總管宋世珍被無端殺害,在下被誣指為凶手,曾經許諾必將凶手逮捕送上……」
「棺材里就是凶手?」公孫四娘略顯激動,當初被殺的宋世珍是她的寵幸,跟現在的方一平是一樣的身份,宋世珍之死悲憤了許久,現在凶手已經送來,她的情緒當然會激動,只是身為一會之主,她還能自制。
「不錯!」韋烈昂首回答。
「死人已不能開口,如何印證?」
「凶手還沒死,可以開口!」
「哦!那為何用棺材送來?」
「因為在此之前他是死了!」
「這……」公孫四娘大為困惑。「死人還能復活?」
「不錯!」
「是誰?」
「會主一看就明白。」
王雨她們四個平靜地站著,若無其事。韋烈朝立仁和立義作了個手勢,兩人立即上前揭開棺蓋然後退開。
公孫四娘步下階沿,走近棺材,臉色劇變。
「是他?」
「對,貴會總管冷無忌,為了想吞沒徒在下手中騙去的‘寶鏡圖’,故而殺害知情的宋副總管滅口。」
冷無忌直挺挺躺在棺材里雙眸緊閉。
「他……還是活人?」公孫四娘懷疑地問。
「應該已經還魂!」韋烈應著,回頭望了谷蘭一眼。
谷蘭上前,伸手探了探,然後退回原位,沒開口。
冷無忌動了一動,緩緩張開眼,死後復活,意識不會立即恢復,眼神是茫然的,可能他一時還不知身在何處。
「來人,架他出來!」公孫四娘抬抬手。
近旁的武士中有兩個立即應聲上前,捉住上臂把冷無忌拖了出來,這時可以看到他的一邊胳膊只剩半段。
冷無忌一見公孫四娘神志倏然清醒,臉孔連連抽扭,他已知道自己將面臨的命運。
「帶到後面去!」「遵命!」兩名武士立即把冷無忌架了下去。
這時,大刀會總壇高手已聞風馳至,增加了數十人之多,每一個角度都有人,形成了一個縱深的包圍圈,由于現場的氣氛平安,只采取戒備觀望的態度,但對于「天涯浪子」韋烈和「多事書生」王雨是公認為頭痛人物的。
「韋公子,本座很感謝你言而有信!」
「人無信不立,不足掛齒。」
「請進廳內待茶?」
「不必了,在下有個請求……」
「請說?」「在下想見見貴會新任總管方一平!」
「哦!」公孫四娘臉色變了變。「何事?」
「求證一樁公案!」韋烈淡淡地說。
「求證一樁公案?」公孫四娘似乎很驚奇。
「是的。」韋烈點頭,沒加以說明。
「是個人恩怨?」
「可以這麼說!」
就在此刻,一個面有惡疤但身材卻相當窈窕的青衣女子悄然來到了公孫四娘身側,目光直盯在韋烈面上,由于她面上似是抓傷的惡疤幾乎蓋了半邊臉,是以她的表情便顯得十分古怪,無法從觀察測知她的意向。
公孫四娘覺察,側過臉。
「倩英,你怎麼來了?」
「方總管剛傳回消息,三天後才能回總舵。」
公孫四娘微微一怔,繼而點點頭。
「韋公子,方總管目前人不在總壇。」
「是嗎?」韋烈的反應極度靈敏。
「你懷疑本座的話?」
「坦白說,是有一點!」
「你敢蔑視本座?」
「會主心里明白!」
韋烈絕不示弱,他已經看出此中蹊蹺,如果方一平真的離舵外出,對方在自己提出請求之時便該加以說明,而不必待這叫倩英的女子稟報之後才改口。同時,對方在乍听到這說詞之時神色變了一變,顯然沒有心理上的準備。
公孫四娘臉上浮起一抹冷笑,定楮望著韋烈。
韋烈心頭一凜,他曾領教過對方的「魔眼」邪功。
驀地,一只手掌貼上了韋烈背後的「靈台穴」,一股細細的暖流貫穴而入,迅快地,穿過經脈直達「天庭」。
韋烈立即意識到是王雨的杰作,助他抗拒「魔眼」。果然,公孫四娘詭異的眼神絲毫不起作用,在感應上明顯覺察。但現在他有一個顧慮,此地是別人的總壇,如果強迫要人,勢必大動干戈,而又未必能達到目的……
公孫四娘當然已發現王雨的行動,冷冷一笑斂了眼芒。
一名武士氣急敗壞地奔來,向公孫四娘行了個禮。
「稟會主……」以下的話像哽住說不出來。
「什麼事?」
「冷……冷……」
「冷什麼?」
「冷無忌已經被人劫走!」
「有這等事?」公孫四娘大聲吼叫。
在場的大刀會弟子起了騷動,其中幾個有身份的高手立即朝會客廳之後奔去。
韋烈一行也大驚意外。
「劫人的是何等樣人物?」公孫四娘栗聲問。
「是……一個走方郎中打扮的老者。」那武士回答;公孫四娘目注韋烈。
「你們請便,本壇現在有事!」說完,她不待韋烈他們的反應,匆匆轉身,大聲道︰
「各堂進入戰備位置,許香主率手下立即展開搜捕行動。」說完,她急步進入會客廳。
在場弟子紛紛開始行動。
韋烈吐口氣道︰「看來我只好暫時離開了。」
一行五人向外行去。
整座大刀會總壇有如鼎沸,雞飛狗跳。
堂堂江湖大幫的門戶重地竟然保不住一個叛逆的人犯,傳揚出去會是個大笑話,真的是丟人丟到了家。
方一平身為總管,竟然還待在安樂窩里高枕無憂。
公孫四娘進了密室,臉色之難看自不用提「發生了什麼事?」方一平從床上翻身而起。
「韋烈送來了冷無忌,卻又被人劫走了!」
「啊!這……什麼人所為?」
「目前還不知道,只知是個江湖郎中。」
「江湖郎中……會是誰?會不會是韋烈那小子弄的玄虛故意送人回來再安排劫人?」方一平絕不放過能對韋烈咬一口的機會。韋烈是他的致命之瘤,不割除便寢食難安,為了避這強仇大敵,他一直不敢露面。
公孫四娘想了想,搖頭。
「韋烈不會做這種事。」
「會主如此相信他的人格?」
「證諸以往,不能不信。」
「韋烈人呢?」
「我要他們走?!」
方一平住口不語,他忽然發覺到托庇于大刀會並非百分之百的可靠,心月復大患一日不除便一日不能安寧,而更大的問題是空負一身武功完全沒有出頭施展的余地。他連帶想到師父司馬長嘯,自己目前已是叛逆之徒,說不定那天師父知道了自己對司馬茜的所作所為,又將是不了之局,心念及此,不由冒出了一身冷汗。
「一平,你知道韋烈向我要求你出去見他嗎?」
「他……要見我?」
「不錯,說是要查證一樁公案。」話鋒一頓又道︰「你應該知道他要查證的是什麼公案,告訴我?」
「這……」方一平故意苦苦思索了一陣。「想來定是追究司馬茜的死因,別的……我們之間沒有過節。」
「司馬茜是你師妹,也是你的未婚妻,為何由他追究?」
「橫刀奪愛于先,恃技凌人于後!」
「那司馬茜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听說是投水而死,至于她為何要自盡,我百思不得其解,她有很好的身手,為什麼會呢?」方一平皺眉又咬牙,他當然不會說出用冷無忌的藥物毒害司馬茜又恣意加以凌虐這一段秘密。
「是謀殺嗎?」
「會主……為何要追問這—點」
「我下次面對韋烈時心理上才會有準備。」
「我真的不知道!」喘口氣反問道︰「會主是如何打發韋烈的?」
「幸而倩英丫頭出面提醒,我說你不在總壇。」
「倩英……她怎麼會想到這一招?」
「她本來就機伶。」
方一平眼珠子轉了幾轉。
「會主,不是我多疑,倩英來歷不明,服侍會主沒多久便被待為心月復,萬一她心懷叵測,有所為而來……」「哈哈哈哈,一平!」公孫四娘大笑一聲之後正起面色。
「我不喜歡對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抱懷疑的態度,江湖上防人之心不可無是正確的,但不能太過分,莫不成你對我也有戒心?」這最後一句話份量很重。
「會主,這絕對沒有,我可以發誓。」
「別當真,我只是隨口這麼說說而已。」公孫四娘把手搭在方一平的肩頭上。「倩英是個可憐的女孩子,她從十五歲起便被一個神秘的惡魔霸佔過著不是人的生活,她臉上的疤便是那惡魔防她逃走而故意用五爪做上去的記號,我費了極大的力才救她月兌離魔掌,她不會恩將仇報,剛才她那一招便是對我忠誠的表現。」「唔!」方一平似乎並不完全以為然。
「還有,大刀會從沒跟其他門戶結過不解之仇,也想不出有那個幫派對本會有不軌的意圖。至于在個人方面,我也沒有樹敵招怨,退一萬步說,憑她也沒資格來臥底,更休想說會對我不利。」公孫四娘很自信地說。
「可是……我還是不懂!」
「什麼不懂?」
「以會主之尊,近身侍候的丫頭要什麼如花似玉的沒有,偏偏要揀這看了就教人不舒服的材料……」
「你是嫌他丑?」
「有這麼點意思。」
「那我坦白告訴你!」說著,在方一平的臉上擰了一把。
「我的私人生活一向不拘束,如果用年輕美貌的丫頭侍候,發生偷腥的事我該對付誰?」
「啊!」方一平伸臂抱住公孫四娘,狠狠地親了一下。「怪不得幾個伺候的不是老便是丑,原來是怕這個!親姐姐,我對你一輩子忠誠,天仙在前我也不會動心,光只說……嘻,你在床上的功夫,我想是獨步天下。」
「油嘴,別肉麻了,你身為總管,也該出去應應卯,別讓弟兄們說閑話,連我都無法交代,快去吧!」
「屬下謹遵會主令諭!」方一平作了個謅媚的鬼臉,立即整衣抓劍,離開密室。
大刀會的弟子分成許多小組,由各堂香主分別帶領,在總管方一平的指揮下展開搜捕攔截的行動,各大小通路的明樁暗卡也全面加強部署。
方一平坐鎮總壇後山一座尖峰頂上的了望哨棚里,此地視野遼闊,居高臨下,可以掌握全般狀況。
未末申初,日頭已經偏斜,不見任何訊號。
方一平坐在哨棚里,四名精選的手下隱伏在棚外峰邊四角的位置。他不斷地在想,劫走冷無忌的江湖郎中到底是何方神聖?敢單槍匹馬進入人家的總舵劫人當然是個可怕的人物,可是想來想去印象中沒有江湖郎中這一號人物。
冷無忌已經是殘廢之人,劫走他的目的何在?
會不會是韋烈故弄的玄虛?他還是堅持原先自己的想法。
一想到韋烈,他的心底便冒出股股寒氣,論武功他不是韋烈的對手,再加上韋烈對自己的恨,如果不幸而雙方踫了頭,是什麼結局不問可知。
突地,他發覺似乎有人接近,是在背後方向。他沒有動,想象中接近哨棚的當然是自己手下,可能是傳消息。
待了一會沒有動靜。
他直覺地感到情況不對,虎地站起身來,側身取勢,劍同時掣在手中,應變的動作可以稱得上神速二字。
一看,不由大驚失色。
站在棚邊的是一個布套齊肩的怪人,手里提著長劍,透過布套眼孔射出來的目光有如兩柄利刃,接觸之下令人不寒而栗。
「閣下是誰?」
「債主!」聲音也冷得像刀。
「債主!」方一平後退了一步。「什麼債主?」
「討血債的債主!」
「你我素昧生平……」
「方一平,特別允許你出劍自衛,什麼廢話也不必說,照你的作為你應該死一百次。同時告訴你,你的四個手下不會再為你發求救訊號,所以你只有拼命自保一途,三招之內你還能站著的話,老夫立即掉頭。」
口氣相當狂,當然是有所倚恃而發。三招,這未始不是一線希望,他不相信自己的梅花劍法應付不了對方三招。
「閣下不嫌太狂?」
「一點不狂。」
「除了劍不用其他手段?」方一平有意用話套牢。
「當然,對你用劍已屬有余了。」
「看來只有劍下見真章了。」
「你如果有別的路老夫讓你走。」每一句話都似乎把方一平量定吃定。
方一平閃電出劍,他必須爭取先機,先機也就是生機,梅花劍法玄奧凌厲,就像是五支劍同時攻向五個致命部位,而且劍與劍之間又暗藏變化、角度、部位、速度配搭得天衣無縫,不留給對手任何閃讓退避的機會。
蒙頭怪人竟然閃讓開了,沒有還擊,閃避的步法相當玄奇,似乎就是專門為了應付梅花劍的攻擊而創,可謂絲絲入扣,分攻合擊的五劍每一式就都只差那麼一丁點夠不上部位,而且極端巧妙地利用了沒有空隙之中的空隙。
方一平心頭大凜,出道以來這是除了韋烈之外的另一個強勁對手。由于他是進擊,所以沖出了哨棚之外。
「第一招!」蒙頭怪人冷冷吐出三個字。
三個字像三柄鐵錘敲擊在心頭上。
方一平強振精神,為了活命,他必須再捱過兩招,能捱過而不倒嗎?他沒有把握,但又非捱不可。
他仍是主動出擊,他已覺察出對方功力高出自己甚多,以攻代守是比較有利的策略,于是,他又出手。
這一招是梅花劍法中的精華,比第一招更緊密而多變化,也是他自認為最滿意的殺著,平時很少用,但施展之後還沒失過手。
五朵劍花飛旋而出。
「鏘鏘鏘鏘鏘!」五聲金鐵交鳴,不多不少恰恰五聲,最滿意的一招殺著完全被封擋了,巧妙至極的反制法。
蒙面怪人的劍仍在鞘中,他是以帶鞘劍格拒的。
如果這一個回合把它分解成慢動作來看,方一平出劍一劍逐一化為五劍,而蒙頭怪人的連鞘劍也隨之化五,鞘尖每一點正好與方一平的每一劍呈相反的路數,問題在于快了那麼一絲絲,也就是搶了五個先機。
「第二招!」蒙頭怪人沉聲數出。
方一平想圖僥幸的信心破碎了,這不像是對敵交手,仿佛自己的劍法就是對方教的,每一點每一滴都在對方的掌握之中,根本用不著打,簡直地就像是在學習,如果對方反擊或是主動出招那會是什麼情況?
他不敢往下深想。
一開始他便已立于必死之地,連「下風」二字都談不上,對方是討債,不用說是蓄意來流血的。
「逃!」這是方一平眼前所能爭取的唯一生機。這里的地形他當然熟悉。他身邊帶得有火焰信號,但他沒有施放的機會,等到援手趕到,他一百個也死光了。
怕死是天性,求生是本能,他想到連恐懼的時間都沒有了,他必須掌握住逃生的分秒,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方一平!」蒙買怪人開口。「你不必打主意逃走,你插翅難飛。」
「笑話!」
「希望只是個听了笑不出來的笑話。
「閣下至少該透露個來路,也好讓在下明白償還的是什麼債?」
「到你臨斷氣之時自然會告訴你。」
「閣下這麼有把握?」
「你還能變什麼戲法?」「好生看著,就是這種戲法!」最後一個法字離口,一黑一白兩朵梅花劍罩向蒙頭怪人,他一歪身飛掠而去。
青光乍閃,「當當!」兩聲,梅花劍消失掉地有聲,原來是劍和鞘月兌手飛擲,擲出而能幻成梅花,這一手的確不簡單。蒙頭怪人目光四下搜索,已經沒了方一平的影子,登時目光電張,顯然是氣極。
一個正派的劍士講究的是人不離劍,劍不離身,人在劍在,劍亡人亡,而方一平為了逃命,連劍帶鞘都不要了,這就可以證明其心性為人。
「站住!」一聲暴喝從尖峰側方傳來。
蒙頭怪人立即彈身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