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會稽的樣子使人看來,會以為他曾睡足了三天三夜從頭發梢到腳指甲無一處不心滿意足之際。其實恰好相反,他已有三個晚上沒有真正合過眼楮,而且心煩氣躁。
不過他一定表現龍精虎猛、喜氣洋洋的樣子,來迎接他的壽典。日為江湖中高攀低睬,落井下石的多,他在此刻更加氣沮氣喪不得。
何況他也意料得到,這壽辰恐怕難以平安度過,越是如此。他就越要表現得容光煥發。
雖然在這段日子里,一條龍的聲名大降,怪事頻生,使他的威望遽減,但他近年來在雲貴一帶的建樹,仍難以令人遺忘的。故此,有很多客人都前來祝賀,不怕招惹麻煩上身。
這些敢于赴會的客人,不是有操守有眼光的,就是有過人身手的,可以說得上是「賓客雖少,卻都不凡」。
龍會稽正要聚精會神,去應付這一場挑戰的時候,他的夫人月復痛又告發作,這一陣子痛,痛得林清鶯死去活來,直似肚子有十只鉤子一齊收縮一般,也痛亂了龍會稽的心神。
「你覺得怎樣了?夫人。」
林清鶯哀呼道︰「我……里面……在撕裂我……」
龍會稽嘆道︰「你……你要怎樣,才……」
林清鶯撲到龍會稽懷里,跪下,抱著他的腰哭著要求︰「夫君……為保我倆的孩子……
請你,請你用‘蝶變’大法吧。」
龍會稽怔住了。他望向院里的長空,手心掏出了五道指痕。好一會,他才像決定了生死一般重大的語音道︰「好,我就在壽宴前替你施‘蝶變大法’!」
兩個女尼,一個揪著沈太公的頭發一個拽著沈太公的胡子,把他硬拖進一棟牢房里去。
沈太公當然認識她們。
她們就是在「靈隱寺」前殺害老女乃女乃要擄劫小雪的四名女尼之二。
她們正在公報私仇。沈太公現在才弄清楚,這四名女尼並非「幽靈三十」司寇小豆的人,而是司無求的手下。
「蓬」的一聲,沈太公被丟進了牢里。他正破口大罵,直把女尼的祖宗十八代罵到兒孫之十四代,「老賊,待會兒看咱們不好好整治你!」「踫」地關上了門。
沈太公覺得須根發腳都在痛,他還想再罵,忽有一縴小身影向他投來︰「公公、公公……」
沈太公見是小雪,氣登時消了大半,小雪見到他,如見親人,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沈太公拍著她安慰道︰「沒事,沒事的,他們沒難為你吧?」
小雪哭著說︰「小雪不要緊。他們有沒有難為公公?」
沈太公心里一陣溫暖。他在初邁壯老之年時,脾氣暴躁,間接逼死了自己的孩子沈海若和媳婦兒,只剩下了小孫女小紅,無盡後悔。後來小紅也不幸逝世,白頭人送黑頭人,只剩下沈太公孤零零一人。
他無限感觸︰「你真像小紅。」
小雪睜著無邪的淚眼,問︰「誰是小紅?」
沈太公喟息道︰「一個好孩子。」
小雪破涕為笑︰「公公說我像她,那小雪也是好孩子了?」
沈太公撫著他的頭發,疼愛地道︰「你當然是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
小雪問︰「現在她在哪里?」
沈太公奇道︰「誰?」
小雪說︰「小紅呀!」
沈太公怔了一怔,千咳一聲︰「她,她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小雪眼眸一片真純︰「她為何不跟公公一起去?」
沈太公眼楮閃過一片黯然︰「她先去,再等公公去。」
小雪笑問︰「她去做什麼啊?」
沈太公遲疑了一下︰「去……玩。」
小雪拍手笑︰「那地方一定很好玩了?」
沈太公苦笑道,「很好玩……要不然,為什麼人人都非去不可?」小雪笑道說︰「我們來勾手指。」說著伸出尾指在沈太公尾指上勾了勾。沈太公不明所意。
小雪笑道︰「這勾手指是公公答應了,以後要帶小雪到小紅那里去玩。」
沈太公听得心里一寒,忙道︰「不行。」
小雪的眼眸也黯了一黯,低著頭說︰「我就知道公公不喜歡小雪……」
沈太公長嘆道︰「公公又怎公不喜歡小雪呢……只是公公中了蠱,又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功,這里都逃不出去,又怎能帶你去呢?」
忽听一個尖銳的聲音道︰「你還想帶她去?你還是乖乖地在這里等死,由我們帶她去吧!」
說話的正是那刀臉女尼,其他三名女尼,跟在她後側邊。
沈太公忙攔在小雪身前︰「你們要殺,就殺我,放這女孩子走!」
刀臉女尼冷笑︰「現在我們要帶走這女娃子,你的死期未到,耐心等吧……」
沈太公須發皆揚,擋在小雪身前,厲聲道︰「不,不,我不準你們踫她……」
刀臉女尼厲目一瞪︰「找死!」飛起一足,踢在沈太公胸膛上。沈太公「哇」地一聲,吐了一口血,他穴道被封,功力難聚,加上中了蠱毒,全身麻木。轉動不靈,對刀臉女尼的攻勢,完全不能招架,但他仍攔在小雪身前,說什麼也不讓開。
刀臉女尼「劈劈啪啪」,一連幾個巴掌,打得沈太公門牙松月兌「滾!」
沈太公就是不肯離小雪身前一步。
刀臉女尼喝道︰「扳開老的,揪出小的!」
三名女尼閃身前去,要拉開沈太公,但沈太公依然拼死攔著,矢意要維護小雪。
小雪一直在沈太公身後哭泣著,哀呼︰「公公,公公,你們不要打公公,我求求你們不要……」
三名女尼听了,更是拳打腳踢,但沈太公說什麼也不閃開,其中一名女尼光火了,「刷」地拔出了明晃晃的劍,小雪一聲尖呼,女尼正待出劍,肩膀忽被抓住,回首一看,原來是刀臉女尼,刀臉女尼劈手就是給她一記耳光,罵道︰「沒有司峒主的命令,你敢殺這老王八!?你敢情活不耐煩了!」
那女尼悻悻然退開去。
這時小雪見女尼拔出兵器,怕她傷害沈太公,情急之下,便從沈太公脅下佑了出來,抱著刀臉女尼脆求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刀臉女尼一揚手,點了她的穴道,下面的話便不能講下去了。刀臉女尼冷笑一聲,抓起小雪,回頭就走。
沈太公狂吼,僕倒,抓住刀臉女尼的足踝,竭力叫道︰「放下她……」
刀臉女尼臉色陡青,後跟一撐,踢在沈太公臉門,沈太公此時早已傷痕累累,聲嘶力竭,至此再也支撐不住,暈厥了過去,但一只手仍抓住刀臉女尼的腳不放。
刀臉女尼倒有些擔心起來,「他……是不是死了?」
其余兩個女尼,探一探沈太公的鼻息與脈門,答道︰「還好,死不了。」
刀臉女尼又呼喝道︰「那還不快快把這老王八的手扳開!峒主等著要人,慢了唯你們是問!」
三個女尼連忙用力把沈太公的手指扳開,好讓刀臉女尼出去。刀臉女尼又道︰「我出去交了人立即就回來,你們要好好看守這里,要出了事,你們要求死也比登天難!」
「茅山峒」的「家法」女尼們當然深知,就這樣听著了也不由打了個寒噤。
龍會稽決定要為她妻子保存胎兒施「蝶變大法」,是以下令要葉編舟去安排施法的場地及設壇,葉氏馬上作出激烈的反對。
「幫主,施‘蝶變’大怯,是最耗費真力的事,何況施法之際,還要將體內五行真氣、陰陽元氣先行散去,幫主護身的九層的‘陽火神功’也暫時等于無,依屬下之見,萬不可如此「不行,我如不施木,清鶯肚子的孩子,可能就保不住……」
「可是,幫主就算施術,也萬不能擇今天,至忌施發者的壽辰,是蠱術要門,既易放蠱而又易為蠱所侵,屬下求幫主為本幫大局著想,施法延後進行可好……」
「你好意我心領。惟在壽辰之日.施‘蝶變’最見神效。清鶯已快支持不住,遲得一時半刻,便得後悔終身。我不想再作一次孽!」
「但是今天賓客雲集,其中也有來意不善者,諶、唐二位壇主又先後犧牲,休壇主也受傷而至臉部潰爛,若敵人動起手來。
我們……」
「你不要擔心。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我自問平生只有負于公主,余無所梅,個人生死、並無足惜。何況……你們在,縱有敵來犯,你們也應付得來。」
「只是在施術的一刻,幫主你散盡護體‘陽火神功’,又無五行真元相護,實是危險啊……」
「就算我失了‘陽火’護體,五行干竭,真元逆行,普通人致我死命,也是不易。我的蠱術反挫之力,當世間也未必有多少人承受得起。」
「三司就可以。」
「司寇小豆的‘扣心術’雖厲害,卻扣不住我的心。司空退的‘碧火血劍’也徒具聲勢而已……」
「司無求的‘止水’之蠱就可以破你的功力。」
「但司無求自從‘幽冥王’過世後,已近十年來現江湖。」
「如果……如果……」
「你又擔心些什麼?」
「如果施行‘蝶變大法’時,」葉編舟吞了口唾液道︰「那祭女是敵人呢……」
「這倒可慮,你思路縝密,進步了。」龍會稽笑著拍拍葉編舟的肩膊說︰「不過,祭女很適合,純真可愛,縑瑕未玷,是冰雪聰明的女孩,有她之助,‘蝶變大法’必成,你就等著教小佷兒武功吧1」說著哈哈大笑。
「不過……」
「還有不過什麼?」龍會稽有些不悅了。
「不過,假使那女孩子……」葉編舟顯得有些吞吐,不知該不該說。
「你太過慮了。」龍會稽打斷道︰「夫人選出來的女孩,不會有錯的。你還是趕快和小樓去布置開壇的一切吧。」
葉編舟正想答話,倏听龍會稽喝道︰「是誰!?」手一伸,「啪」地一聲,丈外一棵松樹一陣雨落也似地輕晃。
松上並無人影。
龍會稽踏上松干,輕如狸貓,只見自己發出「隔空掌蠱」之處,有一片小小的衣衫飄下,色白,他並沒有听錯,適才真的有人匿伏在這里。
——這人的功力,絕不在他之下。
龍會稽臉上陰楮不定,他從樹上下來的時候,仍是輕如狸貓,但手心微微出汗。
——究竟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