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無涯無際的原始榛莽,參天巨樹夾雜著蘑蔓荊棘,盤纏虯結,形成了一片綿密的樹海,像是一個整體。林緣,正對谷口的方向,是一塊畝大的平場,一條通路,伸入林中,由于樹幕遮天,這通路變成了一條暗無天日的隧道,黝暗陰森,目力奇佳的高手,也只能透視到十丈左右,十丈之外,便是漆黑一片。
道口。一方巨大的石碑,上刻「陰陽界」三個怵目驚心的大字。界碑之外的平場上,默坐著近百人,僧道俗尼俱全,一個個面色凝重,垂頭低首,像一尊尊的石像,不立不動。
此刻,日正當中,但場面卻顯得死寂陰森,似乎日頭也失去了陽和之氣。驀地,一聲淒厲刺耳的長嘯從林中傳出,雖是大白天,仍使人有鬼氣森森之感。所有的人,紛紛立起身形,除了臉色轉為悲憤驚懼之外,仍沒有半絲聲音。
嘯聲余韻未了,烏暗陰沉的林道中,幽靈般飄出一條白色人影,眨眼工夫已到了那塊界碑近旁,悠然剎住身形,現身的赫然是一個身披重孝,手持哭喪棒,面如血色的中年漢子,目中閃爍著冷酷陰殘的光焰,惡形怪狀,令人不寒而栗。
人群起了一陣輕微和浮動。身披重孝的漢子,環掃現場一周之後,陰側側地道︰
「各位如約而至,諒來禮物都帶在身邊了?」聲音陰冷得不像是發自活人的口。人群中沒半個答腔,
空氣似乎已凝結住了。
身披重孝的漢子,瘦削的面皮一陣牽動,分不出是哭是笑,自顧自地又道︰「本人‘東門守望使崔浩’,奉城主之命主持今天的交換事體,現在請各位按唱名順序報名獻禮!」話聲中,哭喪棒向空一揚,昏暗的林道中人影又現,只見十幾個黑衣勁裝漢子,次第現身,每人肩頭扛著一口白木棺材,徑自走到東門守望使崔浩的身後,放下棺木,然後垂手佇立。
棺木一共十二具,整齊地排成一行。
人群中立起騷動,一個個面色慘變。當中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老和尚越眾而出,高宣一聲佛號,激動地道︰「崔施主,這棺木之內……」
東門守望使崔浩冷冰冰地接口道︰「十二位掌門人!」
一個虯髯頭陀聲如悶雷似地吼道︰「什麼?十二門派的掌門人業已入棺……」
東門守望使崔浩淡淡地道︰「不錯,進入死城的人等于踏入豐都地府!」
「死了?」
「可以這麼說。不過,到了‘陰陽界’之外,就算還陽!」
眾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第一白棺材之後的黑衣勁裝漢子高唱一聲道︰「少林掌門人慧果。」
那原先發話的老僧上前兩步,合什道︰「貧僧少林監院了凡,已攜有敝派至寶‘降龍經,’,交換敝掌門!」
東門守望使崔浩陰森森道︰「請交與本使者一鑒真偽。」
「阿彌陀佛,敝派尚不屑于魚目混珠。」
「嗯,這一點本使者信得過,獻經吧!」
「貧僧請先見過敝掌門人!」
「這……好,出界還陽!」站在棺木之後的黑衣勁裝漢子,托起棺木,跨步「陰陽界」界碑之外,然後放下棺蓋……
所有各門派高手的目光,全集中在那具盛放著少林掌門存慧果大師的棺木上,每一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口邊,有的額上竟緊張得滲出了汗珠。
工夫不大,棺木中顫巍巍地立起一個白眉老僧。監院了凡合什躬身道︰「弟子參見掌門法駕!」
少林掌門慧果大師駭異莫名地朝現場一掃,道︰「怎麼回事?」
監院子凡激動地道︰「寺內接獲此間城主傳柬,今日此時,在此地以本派‘降龍經’換取掌門人……」
慧果大師臉色遽變,厲聲道︰「以本派傳經之寶換取本座的生命?」
「是的,掌門人一派之尊……」
「住口,本座被擒為‘死城’階下之囚,業已辱沒少林百年來之清譽,使全寺蒙羞,若再以派中至寶求取苟全,將何以對列代祖師在天之靈,了凡!」
「弟子在!」
「立即攜經返回少林,經在人在,經亡人亡!」
「掌門人……」
「不許多言,這是本座最後一次諭令!」
監院了凡慘然變色,全身簌簌而抖。東門守望使崔浩冷哼了一聲道︰「了凡和尚,時間不待了!」
監院了凡進退失據,不知如何是好。
突地,少林掌門慧果大師跨出棺木之外,就地跌坐,閹目垂瞼,臉上浮起兩朵紅雲,微哼聲中,五官同時溢出鮮血。
所有在場的高手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這一代高僧為了門派聲譽,竟然自斷心脈而亡。監院了凡蹬蹬蹬連退數步,面上的肌肉急劇地抽擅著。
東門守望使崔浩僵尸般的面上,居然現出了駭然之色,少林掌門此舉,可能太出乎他意料之外。
立即有四個虎面僧人,越眾而出,滿面悲憤之色,向界碑之前欺去……
了凡袍袖一擺,阻住了四個弟子,自己則舉步向慧果大師遺體走去。
東門守望使崔浩沉聲喝道︰「大和尚意欲何為?」
了凡似是竭力抑制沖動的情緒,語帶激憤地道︰「敝掌門業已圓寂,貧僧……」
「要帶走遺蛻?」
「不錯!」
「慢著!」
「施主有何見教?’
「如要帶回尸體,仍然要以‘降龍經,交換!」
四個少林弟子早巳按撩不住,虎吼一聲,撲上前去……
「回去!」暴喝聲中,那守伺在棺旁的黑衣勁裝漢子,揚手劈出了一道排山勁氣,勁風雷動之中,四個虎面僧人,竟然被硬生生地追回原地。一個無名小卒,能在舉手之間迫退四個少林高手,「死城」的武功,的確高得令人恐怖。所有在場的高手,莫不在心里打了一個冷顫。
少林監院了凡手握「降龍經」,戰抖不已。他不能棄掌門遺蛻于不顧,但如交出」
降龍經」,不啻把派中不傳之秘技,助長奸人為惡,慧果大師豈非是白死了,左思右想,終竟無法決定行止。
東門守望使崔浩陰冷地道︰「大和尚,你可以退下去多多考慮,現在該輪到武當‘太虛真人’了!」
了凡率四僧退入人群,一個五綹長須飄指的中年道士,搶步上前,稽首道︰「武當‘三陽’,已帶有本門‘上清秘錄’在此,不過……」
「怎麼樣?」
「貧道循少林之例,先見過本派掌門!」
「可以!」第二名黑衣勁裝漢子,托起身前棺木,走到第一具棺木之旁放落地上,然後開棺,不久,棺內立起一個頭戴九梁冠,身著玄色道袍的老道。這老道正是武當掌門「太虛真人」。
太虛真人顯然也不明究里,愕然四顧之後,迫視著三陽道人道︰「來此何為?」
三陽道人鐵青著面孔道︰「特來恭迎掌門人回駕?」
「回駕?」
「是的!」
「你手捧何物?」
「上清秘錄!」
「這是本派重寶,你敢……」
「弟子賚長老之命,以此作為換取掌門人回駕的獻禮!」
太虛真人目射厲芒,再次遍掃全場一周,最後目光落在身側少林掌門慧果大師的尸身上,點了點頭,道;「本座明白了,
—年之前,‘死城’派出高手,劫持各門派掌門人,目的就是要以之作為交換各門派不傳秘技的人質,慧果道兄做得好,三陽……」
「弟子在!」
「武當清名,不能毀于本座之手,退下去!」
「掌門人……」三陽道人話聲未已,「太虛真人」的手掌已拍向自己的「天靈」。
眾高手驚叫聲中,「太虛真人」的尸身緩緩倒回棺木之內。
東門守望使崔浩生氣全無的臉上已變了色,口中卻發出一連串使人毛骨悚然的獰笑,手中哭喪棒一揮,厲聲道︰「時限所迫,本使者不能一一答理,啟棺!」另十名黑衣勁裝漢子轟地應了一聲,揭去了十副棺蓋。場面呈現空前的緊張。
十具棺木之內先後立起九條人影,一道、二尼、六老者。最末一具棺木卻無動靜。
東門守望使崔浩森冷的目光一掃九個棺中人,大聲道︰
「各位都是一門之長,本城曾屈留各位一年的時間,現在各派如照本城柬約,獻上指定的禮物,可以換取自由,‘少林’,‘武當’兩掌門人無意還陽,業已自決,各位如有什麼打算,請立即表示,否則按順序交換!」
一道、二尼、六老者一陣面面相覷之後,其中響起數聲悲嘯,一尼兩老者運掌自決,栽回棺中。高手群中又是一陣沸騰。
東門守望使崔浩獰聲遭︰「好,‘峨嵋凌雲師太’、‘青城神劍南宮仁’、‘華山斷雲手莫宇’,自願追隨少林、武當兩掌門,之後,其余各位諒無異議了,現在開始獻禮!」.
于是崆蛔、衡山、泰山,太極、邛崍、點蒼等六門派,先後交出了傳派之寶。人影在浮動中逐漸減少。最後,少林、武當、峨嵋、青城、華山也終于悲憤無已地交出了備妥的秘笈,
所不同的是這五門派接回去的是五具尸體。
人影散盡,場中剩下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白衣勁裝佩劍少年。白衣少年劍眉星目,猿臂蜂腰,秀逸之中帶著三分粗獷,
只是他面上如罩寒霜,陰冷之氣,實在不亞于那惡形怪態東門守望使崔浩。
此刻,他凝目注視著最後一口雖揭了棺蓋而不見人出來的棺木,面上的寒氣卻愈來愈重,隱約中透出了層層殺機。
東門守望使崔浩打量了白衣少年一陣之後,陰聲道︰「小子,你是‘桐柏’門下?」
白衣少年目光轉向了崔浩,以更冷的聲音道︰「不是!」
「什麼,你不是‘桐柏’門下?」
「嗯!」
「來此則甚?」
「代‘桐柏派’赴約!」
「報名!」
「宇文烈!」
「桐柏老人與你是什麼關系」
「武林同源,就這麼點關系!」
「哼,難道‘桐柏派’的人死光了,要你代表赴約?」
「閣下猜得不錯,幾乎死光了!」
東門守望使崔浩微微一怔之後,道︰「無字真經帶來沒有?」
宇文烈依然不疾不徐,冷得不帶絲毫情感地道︰「當然帶來了!」
「拿出來吧?」
「人呢?」
「誰?」
「桐柏者人!」
「你可以領一具尸體回去!」
宇文烈目中寒芒大熾,厲聲道︰「尸體,什麼意思?」
「換命的期限是一年,‘桐柏老人’逾限三日,已無法還陽了!」
「貴門手段夠辣!」
「小子,你莫非想找死?」
「在下還不想死!」
「如此,把‘無字真經’交出來。」
「柬約是獻經換命,人死,為什麼還要獻經?」
「換尸!」
「對不起,在下不想完成這交易!」
「那你就把命留下!」
「在下說過還不想死!」
「可是你已經死定了!」
「未見得!」
「哈哈哈哈!」
「有什麼可笑?」
「武林中敢以這種態度對老夫說話的,數你第一人!」
「你算什麼東西?」
「嘿嘿,小子,你真挺不知死活!」隨著嘿嘿陰笑之聲,東門守望使崔浩揚掌向宇文烈揮去。
宇文烈正待舉掌還擊,忽地發覺對方這一掌無聲無臭,半絲勁道都沒有,看來似是虛晃作勢,心中不由一愣,正自不解之際,只覺一股寒氣直攻內腑,頓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噤,暗叫一聲「不好!」再度提氣時,寒氣突向經穴流竄,有如針扎劍刺。
東門守望使崔浩輕蔑地道︰「小子,你還有四個時屜的生命,現在交出‘無宇真經’領走‘桐柏老人’的尸體,老夫好回城交令!」
宇文烈一顆心直往下沉,但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冷冷地道︰「在下受托以真經換人,而不是換一具死尸!」
「可惜你遲了三天!」
「各大門派均在今日午時……」
「桐柏派稍有不同,柬上已有說明!」
「該派遭遇意外……」
「那是桐柏派的事!」
「三日之差,而毀了一派掌門,這種作為人神共憤……」
「小子,‘死城’鐵律,只一不二!」
宇文烈雙目幾乎噴出火來,切齒道︰「好,桐柏老人遺體請妥為保存,在下有一天將再來拜訪!」
東門守望使崔浩不屑地道︰「可惜你永遠不會再有這一天!」
宇文烈冷冷一哼道︰「在下不死,會來收這筆帳的!」
「但你卻非死不可,四個時辰之後,必然名登鬼錄!」
就在此刻,一縷極細但卻十分清晰的語聲,傳入宇文烈的耳,顯然有人以傳音入密之術向他發話,從這絲絲如鋼的語音看來,對方功力相當深厚。「小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立即交出‘無宇真經’,換去桐柏老人的尸體,否則尸既不能全,經也不能保!」
宇文烈大是駭然,這發話警告自己的是誰?心念甫動,那聲音又起,意頗焦急。
「小子,你已中了‘死城’獨門陰功‘冰魄煞’,四個時辰必死無疑並非虛聲恫嚇,目前你切不可妄動真力,否則兩個時辰都活不到!」
宇文烈寒氣大冒,死亡的陰影立籠心頭,但冷傲孤僻的性格,馬上否定了死亡的恐怖,他的手指按上劍柄,驀然一提真氣,立感全身蟲行蟻咬,砭骨寒氣,穿經過穴,那種痛苦,簡直不是一個人所能忍受的,額上頓時爆出了粒粒汗珠,筋肉急劇地抽拗絞扭,眼前金花片片。
他廢熱地垂下了手,心靈的痛苦,猶在之上,他明白出手已是不可能了。腦海里浮現出一個重傷垂危的少女,耳邊響即斷腸的衰鳴︰「蒼天!神祗!給我力量,讓我在贖回爹爹生命之後再說……」「我要死了,我死不瞑目啊!媽,你死而有知,為什麼不……」「我信托你,我等待你,別讓我在絕望中死去!」
驟然之間,他作了最大的決定,伸手取出了「無字真經」,遞了過去,道︰「閣下,我宇文烈如果不死,要加倍討還這筆帳!」
東門守望使崔浩面上的肌肉微一牽動,接過了「無字真經」,獰聲道︰「小子,但願日從西出,有這種奇跡發生,請吧!」
宇文烈咬牙從棺內抱出桐柏老人的尸身,背在背上,踏著踉蹌不穩的步子,向峽谷之井奔去。奔行了五里左近,背上的尸體愈來愈沉重,使他不勝負荷,冷汗,已濕透了他的白色勁裝,步履由緩慢而逐漸遲滯,終于,他躓撲谷道之中,欠振無力。
他冷漠而生硬的面上,綻開了一抹笑意,但這笑是愴然的,像是對命運的嘲笑……
他半坐起身軀,以手撐地,眼望蒼穹飄浮不定的白雲,喃喃地道︰「看來那女孩子真的要絕望而死了!」驀地眼前一花,
接著身軀被人挾起,電掣而馳。
頓飯工夫,來到一密林之中,身軀落地,他才看清挾帶自己的赫然是一個鄉村學究模樣的半百老者,面色晦暗,稍嫌陰沉,但兩眼卻泛散逼人青光,不但自己,連桐柏老人的尸體也一並帶到了這林中。遽然之間,他木然不知所語。
那老者熟視了他片刻之後,當先開了口︰「小子,你叫宇文烈?」
聲音入耳,似曾相識,他想起那以「傳背入密」之法向自己發出警語的人,于是,他掙扎著站起身來,一抱拳道︰「是的,前輩就是方才向晚輩提忠告的人?」
「不錯!」
「請問上下如何稱呼?」
「老夫姓名早失,你……你……叫我‘誅心人’好了!」
「誅心人?」
‘嗯!其身當喪,心亦可誅!」
宇文烈心中一動,尚未開口,誅心人已接著說道︰「小子,你中了‘冰魄煞’,最多還有三個時辰可活!」
宇文烈面露一絲苦笑,平靜地道︰「晚輩知道這一點!」
誅心人冷冷地道︰「你不怕死?」
「人力無法挽回的事,怕又有何用,只是心有未甘罷了!」
「什麼事不甘心?」
「不甘心死亡來臨過早,使許多心願成空!」
「什麼心願?」
「恕無法相告!」
「可是,小子!你偏偏踫上了我!」
「怎麼樣?」
「除‘死城’中人外,我可能是唯一能救你不死的人!」
宇文烈心中大是激動,心念一轉之後,道︰「前輩要救晚輩不死?」
誅心人一頷首道︰「有此打算。」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高興這樣做!」
「必然有其理由?」
「小子,你再羅嗦,我可能抖手一走。」
「晚輩必死之人,並沒有一定要求生的奢望!」
「嗯,你的嘴倒是很硬。如果我說不出任何理由呢?」
「至少須要有條件!」
「條件?」
「是的!」
「我說是無條件呢?」
「晚輩不願平白受恩!」
誅心人眼中冷芒熠動,一捋傾下長須,慍聲道︰「小子,難道要老夫反過來求你不成?」
「晚輩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只是不願平白受惠,唯恐無法償還!」
「老夫豈是施恩望報之人?小子,如果是在二十年前……」
「怎麼樣?」
「老夫已一掌劈了你!」
「現在呢?」
「老夫要救你!’
「晚輩不接受呢?」
「那可由不得你!」話聲中,一掌拍向了宇文烈。這一掌說快不快,但卻奇詭絕倫,宇文烈寒煞攻心,真氣不能提,竟然避無可避地被擊中了「七坎」大穴,悶哼一聲,暈了過去。醒來之時,但見紅霞滿天,已是黃昏時分,目光轉動,誅心人蹤影不見,身旁靜悄悄的躺著桐柏老人的尸體。試一運氣,但感經脈暢通,毫無不適之感,心中可就疑雲重重了。「誅心人」到底是何許人物?何以武林中從未听人道及有這名號?他救自己的目的何在?何以又不辭而別,如神龍隱現?他說︰「其身當喪,其心可誅!」是什麼意思?世間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的人,說什麼也不會用名號標榜自己是該殺的人,這完全超越情理之外,原因何在呢?
一聲苦嘆,結束了紊亂的思潮,只剩下了一個意念,便是欠了那神秘的「誅心人」
一筆大恩。
夜幕降臨,他想,這正是趕路的好時機,如果大白天他帶著桐柏老人的尸體上路,難免驚世駭俗。于是,他負尸出林,認了認方向,專揀小路疾奔。
一路之上,誅心人的影子,一直在他腦海里盤旋,驅之不去。他不相信相信誅心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他援手,尤其對方說過「除了我之外,世間無人能解這‘冰魄煞’的寒毒」,他何以甘冒與「死城」為敵之險來救自己?這決非偶然,但,他又叫人無法蠡測。
正行之間,突听一聲冷喝道︰「站住!」
宇文烈不由暗吃一驚,馬上剎住身形,一條人影已近身前,赫然又是那誅心人,對方在替自己療傷之後,不告而離,
現在又忽焉而來,的確令人莫測高深,當下劍眉一蹙,道︰
「晚輩先行謝過療傷之德,將來必有以報!」
「事情過去就不必再提!」
「前輩有何見教?」
「你先把背上的尸體放落!」
宇文烈依官放下「桐柏老人」的尸體。
誅心人目光朝四下一陣掃掠之後,壓低了聲音道︰「小子,老夫有件事請你辦!」
宇文烈微感一怔,暗忖︰來了,對方救自己果然另有用心,但大丈夫恩怨分明,受人滴水之恩,必涌泉以報,若非對方,自己早死于「冰魄煞」的寒毒之下,這事實不容抹煞。可是,如果對方要自己辦的事是有背「武道」的事……
心念之中,沉聲道︰「晚輩有句話事先說明!」
「講吧。」
「晚輩受前輩救命之恩,若有所命,赴湯蹈火,在所有辭,不過……」
「怎麼樣?」
「如所命有乖道義綱常,晚輩恐難接受!」
誅心人嘿地一聲冷笑道︰「如果事實正如你所說呢?」
宇文烈一怔神之後,慨然道︰「晚輩一命是前輩所救,仍請出手毀了晚輩,彼此互不相欠!」
誅心人拊掌笑道︰「妙極了,小子,看來你與老夫確實投緣,老夫救你本是出于一時沖動,說過無條件就是無條件,至于要托你辦的事,雖說不上是武林空前盛舉,但也並非小事,關系著當今各門派的盛衰榮辱,以及武林的命動……」
宇文烈不由悚然而震,口里發出了一聲︰「哦!」
誅心人又道︰「老夫請你辦這件事,會給你代價……」
宇文烈急聲道︰「既屑正義之舉,晚輩誓必完成,代價兩字請收回!」
「那老夫救你豈非成了預謀?」
「晚輩不做此想!」
「不,老夫一言不二,除非你拒絕辦這件事。」
「前輩何妨先談事情本身?」
「嗯!……如此你听著。老夫身份特殊,仇家不擇手段,必欲置我死地而後已,所以在老夫而言,生死難料……」說著,遞過一個小小布卷,道︰「你收下!」
宇文烈遲疑地道︰「這是什麼?」
「你先收下,老夫再告訴你!」
宇文烈只好接過手來。
「誅心人沉重地說道;「這是老夫匆匆繪就的一幅圖,圖中打有‘十’字記號的地方,藏有一批東西,這批東西,關系著整個武林的命運,當若干時日之後,武林中道長魔消,你可以按圖發掘,照附柬行事……」
「前輩的意思是……」
「老夫生死極難預卜,而這批東西卻非處理不可,惟恐老夫一旦遭了意外,這批東西豈非永久沉淪,所以事先托你代辦這件事!」
「為何不現在處理?」
「不能,那將為各門派帶來不測之禍,非要等到武林承平之日,才能處理」
「晚輩可否先問這批東西究系何物?」
「老夫不能告訴你!」
「如若事情並非如前輩所料……」
「今後你我見面的機會可能很多,如老夫幸而留得性命在,這事情仍由老夫自行處理,這不過是一種未然之計!」
宇文烈低頭思索了片刻,道︰「晚輩答應!」
誅心人用手重重一拍宇文烈的肩頭,道︰「小子,一言為定,記住,時機未至,切不可從事,同時這幅圖更不可以落入他人之手,否則結果同樣不堪想象!」
「晚輩記下!」
「現在老夫傳你一種功力,作為交換!」
「不!」
「你不願意?」
「晚輩尚欠前輩大恩未報,這件小事理應效勞!」
「你知道老夫將傳你一種什麼功力?」
「不管什麼,晚輩不接受!」
「如果是一種足以抗御‘死城’絕技‘冰魄煞’的功力呢!」
宇文烈不由心中一動,但一轉念之後,冷冷地道︰「敬謝!」
誅心人一瞪眼道︰「看來老夫只好收回那幅圖了?」
「這……」
「小子,老夫傳你‘赤陽功,作為交換!」
「什麼!‘赤陽功’?」
「不錯,怎樣?」
「晚輩听人說過這‘赤陽功’是一切陰寒掌力的克星。」
「你說對了,否則老夫怎能迫除你身中的寒煞!」
「晚輩心領了!」
「什麼,你還是不接受?」
「受惠一次,已令晚輩有欠償之感,豈能一而再……」
誅心人搖手止住宇文烈的話尾,道︰「你身中‘冰魄煞’,經穴之中必有殘留,比如說‘鵲橋’與‘燻樓’之交,外力殊難達到,必須靠本身予以煉化?否則後患無窮,是以老夫決心要傳你這神功,一立面也可以說是自私,因為老夫不希望你稍有意外,將來才能為老夫辦那件事!」
宇文烈躊躇半響之後,毅然道︰「好,晚輩記下這筆恩情。」
誅心人微哼了一聲道︰「那是你自己的事,老夫不管。現在听老夫述出口訣!」
說著,把口訣念了一遍,然後又道;「坐下,老夫助你速成!」
宇文烈依言就地跌坐,按所授口訣運氣行功,一只手掌,輕輕地附上「天災」大穴,接著,一股炙熱的勁流,沖穴而入……功圓果滿,天已破曉。
誅心人道了聲「後會有期」,眨眼而逝,身法之奇快,驚人至極。
宇文烈心中有如夢幻一般的感覺,把那個小布卷貼身藏好,然後負起桐柏老人的尸體,重行上道。
過午時分,宇文烈來在一座破廟之前。這破廟僻處荒郊,香火早絕,平常可說是人跡罕到的地方。
他高叫了一聲︰「曹姑娘!」寂然沒有回應。
他一腳踏入廟門,再喚了一聲︰「曹姑娘!」仍然沒有半點反應,一顆心不由忐忑起來。莫非她傷重不治而死了?莫非她不耐久候而離開了這破廟?莫非……
心念之中,疾步奔到殿堂之內,登時一窒,果然不見半絲人影。
他與桐柏考人的女兒曹月英陌路相逢,因見她重傷將死,遭遇奇慘,動了俠義之心,慨然代她赴「死城」贖命之約,約定在這破廟相見,不見不散。現在曹月英人影已杳,倒叫他有些進退維谷。
呆了一陣之後,把桐柏老人的尸體放落在石供桌之前,然後開始在廟內搜索,希望能發現些蛛絲馬跡。他判斷曹月英主動離開的成分不大,因為她不可能不等待他回轉,極可能的是遭逢了意外。
一年以前,桐柏老人在桐柏山中巧獲一部上古秘笈「無字真經」,直至桐柏老人被「死城」綁架,傳柬指定以「無字真經」作贖,事遂傳出江湖,」些武林敗類為了覬覦這部「無字真經」,公然血洗「桐柏派」,曹月英挾經而逃,幾經惡戰,終于走月兌,但已重傷將死,根本無力去踐約贖他父親的性命,巧逢宇文烈,于是,在萬般無奈之下,把這部人人垂涎的真經交與素昧平行的宇文烈請代赴約。宇文烈以「無字真經’換回了一具尸體,還險些送了性命,曹月英再度落入那些武林敗類之手,並非不可能。
突地,宇文烈發現殿牆盾壁坍口之處,血跡斑斑,心頭劇震之下,彈身射向坍白,目光掃地,忍不住驚呼出聲。坍口外丈許的草叢中,赫然橫擺著一條斷臂,粉白細膩,不問可知是屬于女人的。
莫非曹月英已遭了毒手?這斷臂的屬于她的嗎?
他與曹月英根本沒有什麼關系可言,僅只是在某種巧合的情況下,他本「武道」
的精神,替她辦這件事,現在,曹月英離奇失蹤,極可能已遭不測之禍,他勢不能一走了之,好歹總要弄個水落石出。
斑斑血漬,一路灑向廟後。宇文烈循著血跡搜去,越過只剩下尺許牆基的圍牆,一片密林展現眼前,血跡已不可辨。正待欺身入林之際,一陣血腥味撲鼻而來,心中又是一驚,目光游掃之下,發現兩丈外的一叢矮樹之中,露出一片裙角。
他一個縱步到了矮樹叢前,拔開枝葉,赫然是一具獨臂女尸,但卻不是曹月英,不管死者是誰,既然陳尸此間,必與曹月英失蹤有關。心念幾轉之後,終于閃身入林,展開搜索。足足兩個時辰,他搜遍了周近五里範圓每一個角落,一無所見,連一點可疑的跡象都沒有發現。
他頹然返回 廟,在殿前院落之中,掘了一個大坑,把桐柏老人埋葬了,然後取過廟中一塊石碼,把原來的字跡抹去,運指大書;「桐柏老人之墓」六個大宇,下署宇文烈敬立。
他的目的是,如果曹月英不死,可能會重返破廟,她見了墓碑,自會明白一切,自己也算是對她有了一個交代。
諸事停當,正待轉身出廟,募然,一陣人語之聲,由遠而近。
宇文烈心念一動,閃身隱入偏殿之內,伏在窗口後,眇起一目,從隙縫外望……
三條人影,掠入正殿之中,片刻之後,又出現殿廊之上,其中一個是個駝背老者,一襲土藍布長衫,掩章膝蓋,雖是個駝子,但身量卻與普通人相等,如果直起背來的話,至少要比一般人高出一頭。另一個身著錦衣,年在四十左右,滿面奸邪之氣,第三個是個花倍年華的少婦,左袖齊上臂而斷,斑斑血漬,染透了半邊身。
宇文烈幾乎失口而呼,那少婦赫然正是不久前在廟後矮樹叢中所見的那失臂女尸。
難道死了的人還會復活?要不就是她根本沒有死,只是暫時昏厥,自己一時粗心,沒有看出來?
再一注目,不由寒氣大冒,那少婦右手,赫然握著一支斷臂,神色自若,似乎失去了臂在她看來根本不算回事。天下竟然會有這等怪事,尤其是一個花信年華的少婦。
兩男一女沉默了片刻之後,錦衣中年首先發話道︰「三妹,你沒事?」
那少婦嗲聲媚氣地道︰「沒事,這一掌還挨得起!」
宇文烈在暗中大是惑然,對方斷了一條手臂,竟稱沒事,連提都不提,邊可真是匪夷所思了。
錦衣中年目注駝背老者道︰「大哥,是否就此罷休了?」.駝背老者目暴凶芒,—陣怪笑道︰「笑話,若非我三人分途兜截落了單,魔劍王平算什麼東西!」
突地,一個陰森刺耳的聲音接話道︰「蒙山三怪又算什麼東西?’三人面色大變,齊齊怒哼出聲。
宇文烈確實吃驚不小,想不到這兩男一女竟然會是黑白道聞風喪膽的蒙山三怪,三怪是同門師兄妹,老大神風駝輕功震世,來無影去無蹤,老二人面獸心,殘狠絕倫,三妹三手妖狐,成性。三人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一般的心黑手辣,武功也高得出奇。只不知三怪何以惹上了以殺人為樂的魔劍王平?
心念之中,只听「三怪」之中的老二人面獸心森嘉一笑道︰「王子,有種的現身出來!」
微風颯然中,一個形態猥瑣的枯瘦老者,鬼魑般地從殿廊的西端出現,腰系一柄長劍,劍身黝黑無光,竟然沒有劍鞘,由于人長得矮小,劍尖幾乎觸及地面。
宇文烈錯愕不已,名震武林的殺人王‘魔劍’,就是這麼個不起眼的糟老頭,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三手妖狐堆下一臉媚笑,俏生生地道︰「王平,這筆帳如何算?」
神風駝接著聲如雷吼般的道︰「姓王的,蒙山三怪睚毗必報,咱三妹被你一劍斷臂,又被掌擊重傷……」
魔劍王子矚嘿一笑遭︰「駒帚.令師妹斷臂彼此心照不宜,至于那一掌,在下巳留了情,拍中暈穴是有之,若說重傷倒未必!」
人面獸心冷冷地道︰「憑你聞下這麼兩名話就交代過去了?」
魔劍王平凶楮一瞪道︰「依你說呢?」
人面獸心陰聲道︰「你自斷一臂,毀去魔劍,這段粱子揭過不提……」
「哈哈哈,你認為辦得到嗎?」
「如要我兄妹動手,可得加上利息!」
「兄台愈說愈奇了!」
「不信可走著瞧!」
「三怪」互望了一眼,舉步向魔劍王平欺去,眼一花,神風駝已不知用什麼身法,公然轉到了魔劍王平身後,形成夾峙之局。
魔劍王平似將三怪毫不放在心上,穩立原地悠閑地道︰「三位可知本人此來的用意?」
三怪一怔,止住進迫之勢,老大神風駝道︰「有話快講!」
魔劍王子並不回顧神風駝,聲音卻已變得冷厲地道︰「三位把那小妞兒如何了?」
三怪面現茫然之色,人面獸心冷哼了一聲道︰「閣下說誰?」
「桐柏老人的寶貝女兒!」
「閣下弄什麼玄虛?」
「三位心里清楚!」
「一點也不清楚。我兄妹一時大意,被你得手,現在又來這一套,姓王的,告訴你,‘無字真經’你閣下無法安享」
「噫!奇怪!’
「什麼奇怪?」
「那小妞兒失蹤了!」
「哼,少來這一套,誰能從‘魔劍’手下帶走一個活生生的人,這話……」
宇文烈已從對方口中知道曹月英先被蒙山三怪挾持;隨後又被魔劍王平劫走,現在,又不知落入何人之手,這人既能輕而易舉地帶走曹月英而不為魔劍王平發覺,這份身手,的確駭人听聞,自己是不是該管呢?
魔劍王平突地朝院中一指道︰「那是什麼?」
「三怪’同時哦了一聲,四個魔頭同時彈身院中,敢情四魔直到此剿,才發現院中多了座新冢。
人面獸心驚呼道︰「怪事!‘桐柏老人之墓’……」
三手妖狐也駭然道︰「宇文烈敬立,宇文烈是誰?」
魔劍王平也以迷茫的聲調道︰」奇怪!桐柏老人怎會被葬此地,而且這怪事發生在一個時辰之內……」
神風駝冷冰冰地插口道︰「十有九成那‘無字真經’巳被這叫宇文烈的拿去赴‘死城’之約,雙方約定在這破廟見面,不然那妞兒身邊何以搜不出‘無宇真經’,桐柏老人又何以被葬此間,看來我們枉費心思了!」
宇文烈暗驚這大怪心思的縝密,推測得宛若耳聞目見。
人面獸心陰陰地道︰「大哥推測得極是,但是否也有可能是那從王兄豐下劫走小妞的人故意布的疑陣呢?」
三手妖狐點了點頭,道︰「極有可能!」
人面獸心道︰「掘墓一看,便知真假!」
宇文烈登時心火大冒,暗罵了一聲︰「找死!」
神風駝沉哼一聲︰「這有何難」舉掌便朝墳堆劈去……
「住手」暴喝聲中,四個魔頭同感一震,神風駝硬生生撤回了掌力。一個白衣勁裝佩劍少年,倏然出現在偏殿階沿之上。他,正是宇文烈。
四個魔頭發現出聲喝止的竟然是個二十不到的毛頭小子,禁不住啞然失笑。
三手妖狐右手仍緊握著那只斷臂,眉開展笑地上前數步,格格媚笑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宇文烈冷眼一的掃三手妖狐,口里哼了一聲,並不作答。
這—眼冷漠森寒,犀利如刃,名列三怪的三手妖狐竟然為之芳女一震,暗忖,天下竟然有這等冷漠的人,偏又長得那麼俊,一窒之後,媚眼斜拋,扭腰擺臂,又向前移了一步,嗲聲道︰「喲,小兄弟,你沒听見姐姐我對你說話?」.宇文烈看不慣這種妖媚之態,月兌口罵了一聲︰「不要臉!」
三手妖狐可能還是第一次被人當面辱罵不要臉,登時粉腮大變,眉目現煞,厲聲道︰「你罵誰?」
宇文烈冷冰冰地道︰「除了你大概不會有別人!」
「你知道我是誰?」
「一頭騷狐狸!」
「小子,你找死!」喝聲中,身形一旋,閃電般以手中斷臂點向宇文烈‘七坎」
重穴,出手快捷奇詭,實非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望其項背。
宇文烈不接不架,對點采靳臂視若無睹。「七坎」重穴如被點中,輕則成殘,重剮喪命。
就在即將點中的分秒之間,三手妖狐突然地收勢。
宇文烈不屑地道︰「為何不點?」
三手妖狐又恢復蕩態,騷媚入骨地道︰「小兄弟,姐姐我確實不忍心傷你!」
宇文烈劍眉一挑道︰「憑你還傷不了我,別裝你的臭美!」
三手妖狐粉腮又變,冷喝一聲道︰「小子,你就試試看!」
聲落招出,快逾電光石火,仍是用那只斷臂,戳向「旋璣」「乳中」「中堂」三大要穴。
宇文烈紋絲不動,硬承受了這一招三式。
驚呼聲中,三手妖狐連退數步,駭然望著宇文烈不能出聲。
誰也想不到這名不見經傳的少年人,功力已到了「閉穴易位之境。」
神風駝栗聲道︰「三妹,你退下!」
宇文烈冷哼一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也字離口,手掌已揮了出去。這一掌玄妙無比,三手妖狐竟然避無可避地被震得退了五六個大步,幾乎栽了下去。這一手,看得在旁的三個魔頭大是駭然。
三手妖狐粉腮通紅,目中殺機大熾,嬌軀一挪,正待……
人影一晃,神風駝已橫欄在三手妖狐身前,迫視著宇文烈道︰「小子,你到底是何人門下?」
宇文烈寒聲道︰「這你可以不必問!」
「你不會沒有名字吧?」
「在下宇文烈!」
「宇文烈就是你?」
「不錯!」
「桐柏老人尸體何來?」
宇文烈心念疾轉,自己此刻如不把話說清楚,桐柏老人難免遭毀墓之厄,同時也為曹月英帶來無窮後患,當下冷靜地道︰「從‘死城’以‘無字真經’換得!」
四魔不由面面相覷。
魔劍王平雙楮一瞪道︰「是你小子代那妞兒赴約?」
「你說對了!」
二怪人面獸心冷淒淒地道︰「打開墳墓,看看是否真的桐柏老人,真假立判!」
大怪、三怪立即附和。
宇文烈登時面罩殺機,怒聲道︰「桐柏老人一代門派宗主,既遭不幸,你等竟然連尸身都不放過?」
人面獸心嘿嘿一聲冷笑道︰「本人一向眼見是實,耳聞是虛!」
宇文烈飄身下了階沿,厲聲道︰「在下忠告四位最好是少作孽!」
神風駝暴喝道︰「小子,你還敢怎麼樣?」
宇文烈寒聲道︰「殺人!」
「哈哈哈哈,小子,你殺得了誰?」
「各位無妨試試看?」
「老夫成全你!」隨著喝話之聲,一道排山掌力朝宇文烈劈了過去。
宇文烈面上殺機更濃,雙目暴射粟人寒芒,但卻不閃不避,也不接架。狂濤怒卷之中,宇文烈退了三個大步。
四魔大是駭然,對方竟然硬承三怪之首的神風駝一擊而面不改色。
宇文烈右手徐徐按上劍把……神風駝心中雖驚,但老臉卻有些掛不住,雙掌一圈,再度呈攻擊之勢,有如萬均雷霆,奇詭狠辣,世無其匹。人面獸心若有所悟般地怪叫一聲︰「大哥速退!」叫聲未已,慘號已破空面起,血花四濺。神風駝頭碎額裂,砰然栽倒。
宇文烈的確是面不改色,手中一柄奇形怪劍尚呈下擊之勢,劍身上的腦血清瀝,令人怵目驚心,不,那不是劍,說是一支帶柄的尺還恰當些,它沒有刃口也沒有尖鋒,只是一根平頭鐵尺,隱隱泛出青光。
三手妖狐驚呼一聲︰「閻王劍!」
魔劍王乎與人面獸心頓時面色劇變,眼中盡是駭芒。
人面獸心戰聲道︰「閣下是鐵心……」
宇文烈冷極的道︰「既知此名號。想來必知道所立的規矩!」
魔劍王平半聲不吭,彈身飛逝。
人面獸心向三手妖狐施一個眼色,雙雙彈身而起……
「慢著!」喝聲不大,但似乎別具威力,兩怪居然乖乖地剎住了身形。宇文烈用手朝神風駝的尸身一指,道︰「帶去!」人面獸心片言不發,挾起神風駝的尸體,與三手妖狐疾掠而逝。
宇文烈緩緩把「閻王劍」入鞘,痴立片時,向桐柏老人的墳墓,作最後一瞥,舉步便向廟門走去。方自一腳踏出廟門,不由地呆住了。廟門之外,擺著一贗彩色小轎和一只小巧的畫舫相距約兩丈。
荒山野寺,一頂小轎已夠令人驚奇,畫舫本是水上之物,而今不但上了陸地,竟然呈現在這種人跡罕至之處,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宇文烈呆了半響,不見動靜,心想,我得看看是怎麼一回怪事。心念之中,舉步前欺,走出四五步,距轎舫約三丈之外,突被一股無形勁氣所阻。他這一駭,非同小可,立即意識到這轎舫之中,隱有功力極高的能手,雙方如埋晃在練一種奇門功力,必然是在以真力拼斗。他試著運氣前欺,無形勁氣立生感識破,一道反彈之力,把他震得一個踉蹌。他確確實實的震驚了,窒在當場,無法動彈。
有頃。只見畫航晃了兩晃。彩色小轎之中,傳出一個冷漠但嬌脆悅耳的女人聲音道︰「你可以走了,明年此日再見!」
畫艏中傳出一嘆嘆息,一個悲愴的男子聲音道︰「筠妹,你這是何苦……」
那女子怒聲道︰「冷子秋,你什麼意思?」
畫舫中的男子低聲下氣地道︰「筠妹,二十年來,難道你不折磨我不夠?」
「哼,折磨,你想破壞當初的約言?」
「筠妹,人生一世,草逢一春,你我的青春都已退色了……」
「別想用言語打動我的心,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筠妹,二十年了,你還不原諒我當年一時之錯?」
轎中女子似被之句話所動,沉默了片刻,仍又冷冰冰地道︰「是地,在你是一時之錯,在我卻是終身痛苦!」
畫舫中的男子又是一聲長嘆道︰「筠妹,照此下去,將作何了局?」
「了局?哈哈哈哈……」小轎中傳出一連串淒清的笑聲,最後笑聲變成了啜泣。
宇文烈突地想起武林中盛傳不衰的兩句歌謠︰「妾隨彩轎至,郎乘畫舫來」。
彩轎畫舫分別緊代表兩名功力深不可測的男女高手,專管人間不平事,武林宵小一听那兩句歌謠,亡魂喪膽,據說舫轎形影不離,是對年青夫婦,但沒有人見過這一對武林奇人的真面目,這一對怪異夫妻之突然絕跡江湖,其中定有一個離奇動人的故事,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件武林秘辛。
轎舫中人,似乎完全沒有覺察出宇文烈的存在,仍舊爭論不休。
彩轎中被稱作筠妹的女子,自動地止住了哭聲。
畫舫中被喚為冷子秋的男子開口道︰「筠妹,二十年了,你還消不了這口氣?」
轎中女子淒厲地道︰「冷子秋,當初約定每年此日見面較量一次,如你勝了,我馬上自決;如我勝了,第二年再來,你問我將來作何了結,你想法勝過我,我死,一切都了結了!」
這種約定,不但荒唐不經,而且完全不近情理,宇文烈幾乎失口而笑,照此而論,男的功力再高也不敢勝過女的,敗了,還可圖每年一見,勝了,這場戲就算落幕。
舫中人近乎悲憤地道︰「筠妹,二十年來,我跑遍了白山黑水,大漠邊荒,就是找不到白世奇那廝的蹤跡,也許他已經死了!」
宇文烈不由必中一震,神風幫幫主「玉神龍白世奇」之名,他听說過,白世奇不但武功深不可測,而且風標絕世,被譽為天下第一美男子,人貌武功,瘋魔武林,二十多年前,突然改變作風,大肆殺戮武林高手,曾引起整個武林公憤,被視為十惡不赦之徒,後來不知怎地失蹤江湖,神風幫也告神秘地消失。當今武林人談起二十多年前玉神龍白世奇所造的血劫,仍有談虎色變之感。不知這彩轎畫舫,與玉神龍白世奇之間,有什麼過節?
彩轎中人語音微帶激動地道︰「你找到他又怎樣?」
「把他碎尸萬段!」
「你是他的敵手嗎?」
「不能殺他就死在他手下也好!」
「我不許你殺他!」
「這……為什麼?」
「我要親手殺他!」
「筠妹,我們聯手查訪他的下落……」
「不,還是各走各的!」
「筠妹,你……」
「冷子秋,白世奇授首之日,就是你我夫妻和好之時,從此刻起,取消一年一會的約言,專訪白世奇的下落!」
「如果他已經死去呢?」
「鞭尸!」鞭尸兩字一出口,使一旁的宇文烈打了一個冷顫,由此可知雙方間怨毒之深。
畫舫中人激動地道︰「筠妹,如果我夫妻……」
「記住,我們現在還不適用夫妻之稱!」
舫中人一窒之後,又道︰「如果彩轎畫舫重現江湖,並揚言索帳,或可迫使白世奇現身?」
轎中人冷冰冰地道︰「你不必找借口與我一路!」
舫中人嘿地嘆了一口氣道︰「筠妹,這不是借口,這是可以一試的辦法!」
轎中人沉默片刻,道︰「好,但記住你我之間卻沒有夫妻的義務,如果白世奇不授首,關系永不改變!」
舫中人欣然道︰「我發誓遵守!」
轎中人話鋒一轉,道︰「你發現那小于有什麼異樣否?」
宇文烈一听對方的話鋒已轉到自己身上,不由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他忽然後悔不該因一念好奇,而听了對方的秘密,這在武林中是犯忌的。
舫中人語音也一變而為森冷,道︰「若非我早發現此點,還容他呆在此地?」
「你看如何?」
「太像了!」
「有此可能嗎?」
「極有可能!」
「那豈非天從人願?」
「但願如此!」
「問問他!」
宇文烈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麼,但意識到麻煩已上身來,只有冷靜應付。
畫舫一晃,竟然橫到了宇文烈身前八尺之處,畫舫具體而微,看來是精鋼所造,舫艙只有一頂小轎大小,朱簾緊閉,連舫頭帶舫尾,長不過丈五。
舫中人喝問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宇文烈冷冷答道︰「在下宇文烈!」
「什麼,你姓宇文?」
「不錯!」
「你不姓白?」
「姓白?」
「嗯!」
「在下為什麼要姓白?」
「你真不姓白?」
「在下已經答復過了!」宇文烈心中惑然不已,對方為什麼問出這樣的話。
轎中人插口道︰「小子,你出身何門何派!」
「這個在下似乎沒有回答的必要。」
「你別自誤!」
「自誤!什麼意思?」
「你當知道偷听別人隱秘的後果!」
宇文烈冷漠如故地道︰「只能說是不期而遇,焉能謂之偷听!」
舫中人意頗不耐地道︰「你還是實話實說的好!」
宇文烈不由氣往上沖,怒聲道︰「如果不呢?」
舫中人嘿地一聲冷笑道︰「這可由不得你!」
宇文烈道︰「閣下又怎會知道在下所說的不實呢?」
舫中人不由語塞,轎中人接口道︰「你交代明白了身世采歷,讓你走路!」
宇文烈不由怒火上沖,語音動更冷峻了,目注那頂彩色小轎道︰「在下有交代的必要嗎?」
「當然!」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要你交代!」
「在下拒絕呢?」
「武林中還沒有人敢公然拒絕彩轎畫舫出口的話!」
「也許今天是例外!」
「小子,我已二十年不殺人了,莫非你今天要我發利市?」
「何不試試看!」
「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這聲喝罵,出自畫舫之中,艙簾一飄,一股輕柔的勁風拂向了宇文烈。
前車之鑒,他幾乎喪生在死城屬下東門守望使崔浩的「冰魄煞」之下,是以一見對方掌風輕柔,毫不考慮地運起誅心人所傳的「赤陽功」相抗。其實,他大錯而特錯了。對方的掌力,全視受力者的抗力而生反應。
「隆!」然一聲巨響,狂 匝地,砂飛石舞。宇文烈蹬蹬蹬連退了七步之多,一股逆血幾乎奪口而出。
舫中人輕「噫!」了一聲道︰「好小子,怪不得口氣如此托大,竟然能接本舫主一擊而不倒!」「呼!」地一聲,又是一道勁風涌出,這一擊,卻是剛猛絕倫。
宇文烈雙掌一揚,挾以畢生內力劈出。
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過處,畫舫晃了兩晃,退了三尺,宇文烈踉蹌倒退四步,一股血箭奪口射出。
宇文烈俊面鐵青,用手一抹口邊血漬,向前欺近了五步,手搭劍柄,厲聲道︰
「有種的話,何不現身一戰?」
舫中人不屑地道︰「小子,你還不配要本人現身!」
宇文烈冷哼一聲,閃電般一欺身,青芒動處,一劍砍向了畫舫。從欺身拔劍到出手,快得令人咋舌。
「鏘!」震耳金鐵交鳴聲中,舫艙被劈落了一支檐角。畫舫一現,武林人亡魂喪膽,而今宇文烈不但敢公然接戰,還出手劈壞畫舫,這確實是駭人听聞之舉。彩轎中傳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畫舫主人陡地哈哈狂笑起來,笑聲如裂帛,其勢可穿雲震空。久久,笑聲始停,一個充滿殺氣的聲音道︰「筠妹,看來我只有出手毀了他!」
宇文烈了無懼意,冷傲絕倫地注視著畫舫,好像生死對于他毫無關聯。
以畫舫主人的功力,要毀他可說一點不難。轎中人突地大叫一聲道︰「慢著!」
舫中人道︰「怎麼樣?」
「你沒有看出他的來路?」
「哦!‘閻王劍’!難怪敢傷我畫舫!」
轎中人嬌笑一聲道︰「宇文烈,你是‘閻王劍’主人門下?」
宇文烈冷冷地道︰「不錯!」
舫中人振聲大笑道︰「筠妹,這豈非天從人願,所謂得來全不費功夫!」
轎中人道︰「你且莫高興,你知道鐵心修羅那老匹夫是死是活……」
宇文烈暴喝一聲道︰「住口」
舫中人重重地哼了一聲︰「小于,少張狂,鐵心修羅是否還在……」
宇文烈頓時殺機罩臉,一搖手中「閻王劍」,怒聲道︰「姓冷的,你敢直提他老人家名號?」
「提了又怎樣?如此說來老匹夫是仍在世間的了……」
「你找死!」
「哈哈哈哈!小子,別說提,本舫主還要取他的項上人頭呢!」
鐵心修羅有個規矩,不許人直接提他名號,只許稱他為「閻王劍主人」,雖然他已數十年未現江湖,但這規矩每一個武林人耳熟能詳,是以在廟中魔劍王平方自說出「鐵心」兩字,立即返身遁走。
宇文烈一听舫中人,公然侮辱家師,再也無法按捺,目中精芒暴射,斷喝一聲道︰
「姓冷的,滾出畫舫領死!」
舫中人不屑地道︰「小子,憑你還不配說這樣的話,本舫主向來人不離舫!」
宇文烈收劍還鞘,雙掌一揚,向艙門劈去,這一擊,他已用上了全部力量。
一道勁氣,從艙門飛卷而出。「砰!」然巨響聲中,勁流成漩,畫舫一晃,後移了一尺,宇文烈卻退了三步。
陡地,畫舫旋飛而起,閃電般撞向宇文烈。畫舫系精鋼所鑄,如被撞上。勢非首斷肢殘不可。宇文烈閃身暴退一丈。畫舫甫一沾地,再度旋起,橫斜著劃了一道圓弧。
「砰!」的一聲大響,挾以一聲慘哼,宇文烈被舫身撞得拋空兩丈,栽瀉三丈之外,伏地不起。
彩轎一起一落,已到了宇文烈身前,轎中人冷厲地道︰
「宇文烈,鐵心修羅是死是活?現在何處?」
宇文烈搖搖不穩地掙扎著站起身來,一身白衣已被鮮血染遍,咬牙道︰「有一天我宇文烈誓要劈碎一轎一舫!」
轎中人不屑地道︰「你永遠也不會有這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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