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化雨竟然已鴻飛冥冥,他為什麼要離開?武同春窒在當場,一個意念,閃現腦海,使他心情頓形雜亂起來,安知歐化雨不是信口胡謅,企圖月兌身。
不然,在剛剛問到天地會主的時候,他便發現灰衣人牟英山現身?可是,他會施展「無敵劍法」是事實,又當何解?真假難辨,除非再找到他。
「鬼叫化」可能不耐久等,跟蹤而至,開口道︰「怎麼樣?」
武同春沮喪地道︰「人不見了!」
「你是說歐陽一凡?」
「是的!」
「晦!你為何要離開他?’「在下去追灰衣人牟英山,把他留在此地,他卻失了蹤。」
「你問出天地會主的來歷了麼?」
「沒有,就只差這麼一點。」
「鬼叫化」吐了口氣,道︰「算了,能知道這麼多已經夠幸運了,另謀別策吧!」話鋒一頓,又道︰「老弟,你傳話到底傳到沒有、怎不見武少堡主露面?」
武同春真想抖露真面目,但想到帷薄不修,家中發生了那種見不得人的事,還稱什麼雄,道什麼義,當下含糊以應道︰「話已傳到,他還不能離山,只囑在下能辦的便代他辦!」
「鬼叫化」頷首不語。
武同春想到了白石玉,暗暗一咬牙,道︰「在下還有個約會,必須即刻去赴。」
「鬼叫化」瞪眼道︰「什麼約會?」
武同春不便明言,期期地道︰「是一個私人過節!」
「鬼叫化」不再追問,一抬手道︰「你去吧!」
武同春想了想,道︰「關于‘無我大師’師徒與西門堯前輩的血債,在下誓要連本帶利索討,您老盡管放心,武同春的事,就是在下的事!」說完,拱手一揖,彈身離去,現在,他只有一個意念,殺白石玉。
不久,來到與白石玉分手的地方,卻不見人影;暗忖︰「這小子莫不成真的溜了?十足的小人,說的話是不可信的。」
恨火,在心頭股股直冒。
「黑紗女」的聲音倏告傳來︰「武同春,為了保持你身份的秘密,以後我仍叫你‘冷面客’。你在找白石玉,是嗎?」
真是陰魂不散,武同春心緒惡劣,沒好氣地道︰「不錯,你怎麼也知道?」
「黑紗女」的聲音道︰「我當然知道,你的家事我能不關心麼?哈哈哈哈……」笑聲尖刻充滿了嘲諷的意味,這是惡毒的報復。
武同春忍受不了,當初凝碧是被冤枉,而現在華錦芳卻是事實,這丑事使他見不得人,對「黑紗女」來說,是最好的報復機會了。
「黑紗女」又道︰「怎麼不說話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臉孔被毀,妻子又紅杏出牆,也真夠你受的……」
她還不知道武同春被毀的容貌業已恢復。
武同春咬牙道︰「笑吧,盡量地譏諷把,我全認了。」
「黑紗女」道︰「這不都是事實,難道是我無中生有?我愈想愈替凝碧不值,生前名節受污,又遭慘死,她……太可憐了,她是瞎了眼才嫁給你這……」
武同春狂叫道︰「夠了,不要說了!」
「你不想听?」
「你何不殺了我,干干脆脆……」
「不,我要你活下去,讓你的良心殺你。」
「我的女兒遺珠呢,你把她怎麼樣?」
「她過得很好!」
「活生生拆散人家骨肉,不嫌太殘忍麼?」
「殘忍?哈哈,她知道她娘是怎麼死的,她會恨你一輩子。」
痛苦地申吟了一聲。武同春厲聲道︰「‘黑紗女’,這種手段太不人道了!」身軀晃了兩晃,幾乎站立不穩。
「黑紗女」冷酷地道︰「你很人道,是嗎?」
近乎哀求地,武同春淒聲道︰「把遺珠還給我,我……要在她身上補償對她娘的虧欠,我求你,讓我父女生活在一起。」
一聲冷笑,「黑紗女」道︰「她不要跟你生活,八年來,你沒愛過她,關心過她,再說,她如何跟你生活?把她交給那不守婦道的繼娘麼?哼,辦不到!」
武同春的心又一次被撕碎,痛苦使他喘息不止。
久久,才進出話聲道︰「很好,你不給我贖罪的機會,報復吧,把殘酷的手段使出來,盡量加在我身上,反正我的心已經死了,活著的是個軀殼,我受得了,什麼都無所謂了……」身形又是一個踉蹌。
絲毫不為所動,「黑紗女」道︰「這算得了什麼,你可曾想來到凝碧在死前內心有多痛苦?」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道︰「話到這里為止,我認命。白石玉人呢?」
「走了!」
「走了?」
「不錯,是我要他走的。」
「你……憑什麼要他走?」
「因為我要你活下去,不想你死在他手下。」
武同春氣極狂吼道︰「我要殺他,殺他,殺……」
「黑紗女」冰聲道︰「你殺不了他,你無法接近他身前三丈,他殺你倒是很容易。」
武同春赤紅著雙目道︰「他自己答應願跟我憑真功實力一拼生死……」
「黑紗女」道︰「別一廂情願,不會有這種事的,說歸說,動劍他不是你的對手,他不會睜著眼送死,而且……他青春正盛,還想好好享受人生哩!」
武同春目眥欲裂地道︰「享受別人的妻子?」
「黑紗女」無情地道︰「華錦芳甘願,你又能怎樣?」
武同春不願再听下去了,否則他會發狂,這種事,「黑紗女」是拍手稱快的,等于幫助她報復,厲哼一聲,道︰「我會找到他的,他逃不了……」
「黑紗女」道︰「他如果不想見你,你絕對找不到他!」語聲漸漸遠去。
這是條廢棄了的驛道,路面全為野草覆蓋,但仍有路的輪廓,行人在大路中央走出了另一條小路。
日正當中,前後不見人影。
武同春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走上這條馱負在棄道中的荒涼小路,此刻,他像個游魂,沒有目的,沒有思想,過重的心靈負荷、使他變成了麻木。
正行之間,一陣「沙!沙」之聲傳入耳鼓,武同春從迷茫中回過神來,轉頭舉目望去,只見一頂綠色大轎,由四名壯漢抬著,自後冉冉而至。
從穩健的腳步看來,四名壯漢是江湖人物,而非一般的轎夫。
武同春側身讓路,轎子擦身而過。
別人抬轎路過,根本與他無涉,他沒有理會的必要。
幾句極輕的對話,傳了過來——「存心避邪,偏逢煞星,那就是他。」
「‘冷面客’?」
「誰說不是!」
「快走,別讓他看出破綻。」
「他又不是千里眼……」
「少廢話!」
聲音極低,換了旁人,絕對听不到。
但武同春功力深厚,三丈之內可辨飛花落葉,听了一個字不漏,登時心中疑雲大起,清叱聲︰「站住!」八步趕蟬,超到頭里,返身攔住。
四名抬轎的壯漢臉色大變。
武同春再次道︰「轎子放下!」
語冷如冰,含有使人無法抗拒的威力,四壯漢乖乖放下轎子,其中之一道︰「朋友意欲為何?」完全是江湖人的口吻。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轎子里是什麼人?」
四壯漢瞪著眼,沒一人答腔。
轎子里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道︰「什麼人阻路?」
最先頭的一個道︰「是……是一位江湖朋友!」
武同春冷哼一聲道︰「你們方才曾提本人的外號,什麼江湖朋友?」
女人的聲音道︰「是‘冷面客’麼?」
「不錯!」
「因何阻路?」
「芳駕何人?」
「怪了,天下人走天下路,這不是無理取鬧麼?」
「就算是吧!」
「彼此河井不相犯,朋友算什麼意思?」
武同春大感為難,憑對方的幾句話,攔下了人家,連人家的來路都不知道,而且,轎中人的聲音很陌生,不過,照抬轎人口氣,內中必有蹊蹺,不會說「別讓他看出破綻」這句話,不管怎麼樣,非弄明白不可。
當下硬起頭皮道︰「這轎子里藏有蹊蹺,在下要過目。」
「什麼,你要過目?」
「不錯!」
「無理取鬧麼?」
「就算是也無妨!」
「‘冷面客’,你是恃技凌人麼?」
「隨你怎麼想好了!」
「我是個婦道人家,你……居心何為?」
「先報上來路?」
「回娘家省親的,報什麼來路?」
「如此打開轎門!」
「你……」
勢成騎虎,武同春把心一橫,???「要在下動手麼?」
四個抬轎的,看來都有兩下子,但人的名,樹的影,踫上了「冷面客」,豈敢妄動,只眼巴巴地望著,連大氣都不敢喘。
轎簾陡地飄起,卷上轎頂,轎子里坐的是一個芙蓉美面的少婦。
武同春眼前一亮,心卻沉了下來,轎子里沒什麼異樣,但對方明明提到「冷面客」三個字,還說快走,別讓自己看出破綻,絕不是無的放矢。寒聲道︰「什麼來路?」
少婦柳眉一緊,道︰「有這必要麼?」
「是有此必要!」
「到底為什麼?」
「不必告訴你。」
「你認識我麼?」
「認識就不會問。」
「既然不認識,我隨便捏造一個來路,你又怎能分辨真假?」
俐口伶牙,態度從容,顯然不是泛泛之輩,武同春心念一轉,道︰「請下轎!」
少婦粉腮一變,道︰「‘冷面客’,你一個堂堂武士,無理欺侮一個婦道人家,不怕被人齒冷?」
武同春橫著道︰「齒冷由人去冷,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少婦眸光連閃,道︰「你總該說個理由呀?」
武同春冷沉地道︰「你手下方才曾提及在下外號,又說別露破綻,這不是理?」
少婦格格一陣嬌笑道︰「這算什麼理由?你‘冷面客’名氣大,誰見了不認識,怕你找麻煩,他們隨便說了兩句話,想不到反而招來麻煩……」
武同春已經鐵定了心,冰聲道︰「我說下轎!」
「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檢查一下轎子。」
「這……沒來由……」
「下轎!」語意堅決,是命令式的。
「好吧!反正你武功高,自可率性而為,下轎就下轎。」說著,真的飄身出轎,向旁邊一側身,手指轎內道︰「請檢查?」
武同春目光掃向轎中,不由為之一怔,轎內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登時大感尷尬,出不了聲。
少婦冷笑了一聲道︰「滿意了麼?」
武同春不死心,但又無可奈何,一擺手道︰「去吧!」
少婦深深吐口氣,坐回轎中,拉下轎簾,四壯漢抬起,如飛而去。
武同春窒在當場,越想越不對勁,這里是有文章,可是偏偏看不出端倪,對方如是男人,可以用強,而對方是個女的,不能失了分寸。
突地,他發現轎子停放過的位置,有些刺目的斑漬,近前一看,厲呼道︰「血!」
這血當然是轎子里滴落的。
武同春的心抽緊了,立即領悟過來,問題發生在墊座之下,那頂大轎,在座位下藏一個人是非常便當的事。
顯然,藏的不是尸體便是重傷者,會是誰?抬頭望去,轎子已沒了蹤影。
當然,他不會就此放過,對方提到他的名字,極可能與他有關,當下立即彈身順路追了下去。
一口氣追了四五里,不見轎子的蹤影,武同春剎住勢,暗忖︰「不對,以自己的速度而論對方就是飛,也不可能超出兩里之外,自己耽擱的時間並沒多久。」心念之中,回身四下遙掃。
來路的左側方,有座小廟的影子,余外四下都是空蕩蕩的,沒有可資隱藏的地方,于是,他當機立斷,彈身往回奔,測向小廟。
奔到臨近,一看,果然是間敗落的小廟。
他迫不及待地縱身越垣,登上屋頂,目光掃處,精神大振,那頂大轎,停放在磚苔砌草的院地中。
那小婦和四個壯漢圍在轎邊竊竊私語。
武同春飄絮般瀉落院地。
驚呼聲中,少婦與四壯漢紛紛彈退,恐怖之情,溢于言表。
武同春掃了轎子一眼,冷極地道︰「轎座下面是什麼東西?」
四壯漢登時臉色變灰,目爆駭芒。
少婦目珠連轉之後,厲聲道︰「‘冷面客’,你到底目的何在?」
武同春道︰「在下問轎座之下是什麼東西?」
「這與你何干?」
「別浪費唇舌,坦白說出來吧!」
「才殺好的豬羊,帶回娘家去的。
武同春愕然,難道真的是豬羊?心念數轉之後,道︰「打開來看!」
少婦粉腮連變,寒聲道︰「豬羊牲體,有什麼好看的?」
「也許就有好看!」
「我不明白,彼此素昧平生,為什麼要橫里找岔?」
「這破廟是你娘家?」
「怪了,歇歇腳不成麼?」
「好,現在打開。」
「你不信自己打開看吧!」
武同春暗暗一咬牙,拔出露刃.把轎挑了翻卷在轎門上,一陣重濁的喘息聲發自座下,心里立知有異。探半身用手揭起座墊,登時頭皮發炸,「呀」地驚叫一聲,連退了三步。
座墊下,赫然蜷曲著一個血污狼籍的老人。
抬頭掃去,少婦與四壯漢已逃得無影無蹤。
武同春不遑去追趕對方,他要先明白轎子里重傷的是誰。
劍揮處,轎子被劈開,扳開座板,血人舒展開來,仔細一審視,登時鼻息皆窒,血脈也停止了運行,狂叫一聲︰「師叔!」
被塞在座廂內的血人,赫然是昨晚初逢的師叔歐化雨,遍身血污,業已奄奄一息,距死不遠。
那少婦是什麼來路?為什麼要對歐化雨下這毒手?武同春目中幾乎要噴出血來,他想去追對方,但又不能扔下垂危的師叔不管,想了想,還是救人要緊。
他把歐化雨用雙手捧抱下地,平放著,只見他身上盡是創孔,皮翻肉轉,像無數張嬰兒的嘴,令人不忍卒睹。
「師叔!師叔!……」他一迭聲地叫喚著。
歐化雨只微微動了動,沒反應,暴睜著的眼,像死魚眼珠子,完全失去了神,臉上還留著痛苦的表情。
用手仔細一探,脈息已成游絲,若斷若續,不單是外傷,內傷也極嚴重,從蒼白的膚色看來,是失血太多,一顆心頓起痙攣.八成是回生乏術了。
他後悔,一時大意,縱走了對方。
歐化雨化名歐陽一凡,身任天地會右護法,是什麼人敢對他下手?那少婦真有這份能耐,還是凶手另有別人?如何施救呢?他感到束手。
一時之間,求助無門,人不能不救,照一般習慣上的做法,是以本身內元,助傷者回復生機。
但傷到這種程度,在外來的真氣撞擊之下,很可能反速其死,不救是準死,只有死馬當作活馬醫,希望出現奇跡……于是,武同春跌坐下去,手指按點「脈門」,小心翼翼地把真元由指尖迫出,徐徐注人「脈根穴」,這種獨特的手法,是「玄黃經」所載的。
歐化雨鼻息粗重起來。
武同春希望大增,縱使救不活,也得問幾句話。
突地,歐化雨的身軀震顫了一下,鼻息中止,斷了氣。
武同春陡然松手,欲哭無淚,相認不到一天的師叔,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死得這樣慘,沒留半句話,連師門的稱謂也沒交代。
木然成痴,枯坐如一尊石像,心身全麻木了。
不知過了多久,淚水才滾滾而下。
一陣大慟之後,他開始想︰「那少婦是誰?什麼來路?為什麼要以如此殘酷的手段殺害歐化雨師叔?是仇還是……」
憑空想是不會有結論的,必須設法模出對方的底。
于是,他強忍悲憤,在小廟旁選了個高亢之地,埋葬了歐化雨。
陽斜夕照中,武同春站在這堆新土之前,作最後的憑吊。
突地,他感覺身後來了人,這是一個拔尖高手本能上的反應,十分微妙,說不出道理,他冷冷地開了口︰「什麼人?」
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道︰「是在下!」
像是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武同春電疾轉身,眼前站著的是白石玉,想不到他會自己找了來。
武同春血行加速,殺機玄熾,咬牙道︰「姓白的,此地風水好麼?」
白石玉無所下地道︰「很好,是不惡!」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閃,道︰「你喜歡此地麼?」
白石玉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好風水,見台當然也不例外。」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我倆只有一個人可以活著離開此地。」
白石玉搖手道︰「在下不是來打架的,別說得那麼難听,在下是……」
武同春雙目一紅,道︰「我們是如何約定的,你說話是放屁麼?」
白石玉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道︰「兄台被尊為第一劍手,應該保持風度,豈可口出惡聲!」
武同春手按劍柄,怨毒至極地道︰「什麼風度?哼!你這敗德的小人,婬人妻子,我代武同春殺你。」
白石玉挑眉道︰「‘冷面客’,這簡直不像人話……」
「你根本不是人,對你用不著說人話。」
「拿賊拿贓,提奸捉雙,你看到我跟華錦芳睡覺了?」
這句粗鄙不堪的話,更使武同春受不了。
這禽獸居然恬不知恥,振振有詞,「嗆」地一聲,霜刃出了鞘,眸中的殺機,幾乎凝成有形之物,令人看了,不寒而粟。他不再開口,作成了起手之勢。
白石玉向後退了一個大步,依然從容地道︰「兄台目前迫切地要找到四男一女,對麼?」
武同春心頭一震,月兌口道︰「你怎麼知道?」
白石玉道︰「要不是踫上他們,听到了他們的談話,怎麼會知道兄台在此地?」
武同春深深吐了口氣,心念由轉︰「目前急切要知道的是那少婦的來路,這機會不能錯過,至于白石玉這筆帳,隨時可以算。」心念之中,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向兄台通風報信呀!」
「對方什麼來路?」
「記得以‘見血倒’毒針暗算你的‘牡丹夫人’麼?」
「記得,怎麼樣?」
「那少婦就是她的傳人。」
聞言之下,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厲聲道︰「這麼說,他們是天地會的白石玉點頭道︰
「誰說不是?」
武同春愕住了,師叔歐化雨天地會的右護法,他們怎會對他下毒手難道他的身份已經被對方知道了?當下月兌口道︰「他們為什麼要殺他?」
白石玉挑眉道︰「他,他是誰?」
武同春手指眼前的新土,道︰「天地會右護法!」
「歐陽一凡?」
「是的!」
「墓碑……歐化雨,怎麼回事?」
「這是他的真名。」
「那他們說的不錯了,是有這回事……」
「怎麼說?」
「說他與你勾搭,吃里扒外,犯了判逆大罪!」
武同春仰首望天,痛憤交集,他想起在河灘與師叔對話時,灰衣人牟英山曾經出現,不用說,這情況是那老匹夫發現的,當時去追牟英山沒追上,回頭時師叔已不在,還以為悄然離去,想不到竟遭毒手。
白石玉接著又道︰「听他們的口氣,歐化雨曾遭酷刑,但他沒招供,他們是準備帶他回會壇的,卻被你中途截下!」
這一說,證明身份還沒泄,武同春紅著眼道︰「那少婦叫什麼名字?」
「這倒不清楚,他們沒提,只知道她是‘牡丹夫人’的傳人。」
「人在何處?」
此刻當在數里外了。
「我非逮到她不可,什麼方向?」
「往東,不過中途是否改變就不得而知了。」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那先了斷我們之間的事!」
白石玉搖搖頭道︰「這是場誤會,不該兵戎相見。」
星目一瞪,武同春氣呼呼地道︰「什麼,你說這是誤會?」
白石玉道︰「不信可以去問華錦芳。」
武同春道︰「不必,先殺你,再殺她!」
白石玉喘口氣,道︰「你這樣任性而為,必貽終生之憾!」
武同春殺氣蒸騰地道︰「你自己說的,我們憑真功實力一決生死,不算話?」
白石玉淡漠地道︰「此一時,彼一時,在下後來想通了,實在犯不上。」
「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漢?」
「就說是女人也無妨!」
「你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
「在下曾讀詩書,當然會寫,見台未免太小看在下了。」
武同春氣得兩眼發藍,切齒道︰「姓白的,裝佯救不了你。」
說著,霜刃橫了起來,又道︰「你這種人死了不必埋!該曝尸以傲效尤。」
冷笑數聲,臉色一沉,白石玉眸中厲芒一閃,道︰「別以為我怕了你,只是不願殺你,你並沒什麼了不起,我要下手,你沒機會出劍!」
他是頭一次用這種口吻說話。
武同春目中殺芒暴射,正待……白石玉鬼魅般倒飄到三丈之外,寒聲道︰「在這個距離之內,看是誰出手快?」
武同春恨極欲狂,他又失算了,不該跟對方斗口,應該早早下手的,對方所恃的是身法與銀線般的奇詭暗器,能在三丈之外出手,而這距離,對用劍是致命傷,因為夠不上部位,上步出劍,說什麼也沒對方的暗器快,但就這樣任由對方弄鬼麼?當然不,沉哼一聲,彈身出劍,快如電閃。
人影一晃,白石玉幽靈般變換了位置,仍是三丈距離,劍術再高也沒用。
氣極之下,武同春口不擇言道︰「白石玉,你不敢打便是雜種!」
白石玉以牙還牙地道︰「你連姓名都不敢報出來,是什麼種?」
暮在此刻,一個蒼洪的聲音道︰「哪位是第一劍高手?」
武同春與白石玉同感一窒。
一個五十出頭的半百老者現身出來。
武同春一看不認識,心里不由嘀咕起來,不知是哪一個好事的給自己安上了「第一劍手」這外號,今後的事情可多了。
白石玉插口道︰「就是這位‘冷面客’!」
武同春遙遙瞪了白石玉一眼。
老者朝武同春打量了幾眼,拱手道︰「少俠,幸會!」
武同春冷冷地道︰「閣下有何指教?」
老者沉聲道︰「奉家主母之命,尋訪少俠……」
武同春愕然道︰「令主是誰?」
老者神秘地道︰「見了就知道。」
武同春淡淡地道︰「閣下不說明事因,在下不準備加以考慮。」
老者微一皺眉,道︰「小老兒只奉命相邀,別的不便饒舌。」
武同春道︰「如果在下不應命呢?」
老者再次拱手道︰「希望少俠俯允,以免小老兒為難,家主母奉邀,可以說是請求。」
武同春頗感為難,這種無頭約會,根本無法判斷內里的文章,當然,他可以一口拒絕,但又捺不住那好奇之心。
而且看這老者,是個正派人物,目光正而不邪,神情也很開朗,不過,人心險惡,誰能料得定呢?白石玉仍遠遠站著,冷聲接口道︰「好歹總得說出理由,哪有悶葫蘆賣藥,強要人買的道理。」
老者看看白石玉,又看看武同春,根本模不透兩人之間的關系,剛才的情況,顯示雙方在動手,而言語間,似乎又互相關切,略作沉吟,道︰「小老兒只能說一點,家主母有極重要的事奉懇,非少俠莫辦。」
武同春有些茫然地道︰「貴主母認識在下?」
老者道︰「僅是聞名。」
武同春道︰「既然素昧平生,怎知在下能于效勞?」
老者眉毛一掀,道︰「就憑‘第一劍手’四個字。
頓了頓,又道︰「敝上草居,離此並不大遠,無論如何,請小俠枉駕一行。」
白石玉又接口道︰「既然人家是誠意相邀,兄台何妨走上一趟?」
武同春轉頭道︰「我們的事呢?」
白石玉道︰「有的是時間解決,不爭這一時半刻。」
武同春著實不甘心,但白石玉滑似游魚,鬼詐百出,而且這過節是不能當第三者之面抖露的。
心念之中,暗暗一挫牙,道︰「下次什麼地方找你?」
白石玉似乎早有定見,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不會走遠,明天日午為限,不離附近五里,如何?」
武同春道︰「好吧!就這麼說定了。」
其實這句話是多余,白石玉的字典里沒有「信」字,他明明知道,但不能不說。
白石玉道︰「一言為定!」
語意倒是滿堅決的。
老者側身道︰「小老兒有僭帶路,少俠請!」說完,挪動腳步。
武同春懷著既好奇,又困惑的心情,隨著老者上路。
這是一座孤立在野曠中的巨宅,四周古柏圍環,一條寬闊的馬道,在古柏夾峙中直通在門。
武同春隨著老者來到在門前,已是起更時分。
巍峨的門樓很夠氣派,但顯得有些古舊。老者叩開了在門,領著武同春運入深深庭院,穿門入戶,一路靜悄悄不見人影,武同春在想︰「這是什麼人家,女主人是誰,巴巴地派人找自己來,到底為了什麼?……」到了第三重院落,老者才停來。
迎面是大廳,廳里燈火通明,但依然不見人影,武同春下意識地感到氣氛迫人,從進大門以來,除了應門的,沒見到第三個人。
老者開口道︰「屈駕稍候,容小老兒入內通稟!」說完,拱了拱手,上階繞過長廊,消失在角門里。
廳門是敞開的,從外面可以看到堂皇的布置,表面上看來,不是致仕的顯宦,便是退休的富豪,沒有江湖氣。
工夫不大,廳內人影浮動,老者隨之出現,側身肅容道︰「累少俠久候了,敝女主人請少俠入廳相見!」
武同春定了定神,昂首舉步,上階、跨入廳中,目光掃處,不由窒住了,一個貴婦打扮的白發老嫗,端坐居中,手里拄著一根黑黝黝的藤杖,兩名青衣婢女侍立身後,這老姬並不陌生,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墨杖夫人」。
不久前的一幕,電映心頭,「九尺二」揀選傳人,四下搜羅資質好的年輕人,不合意就予以殺害。
「墨杖夫人」的一個遠房佷孫,便是被害者之一。
心念未已,只听「墨杖夫人」悠悠開口道︰「少俠請坐!」
武同春回過神來,忙抱拳道︰「夫人相召,不知有何指教?」
「墨杖夫人」抬手道︰「請先坐下,再慢慢地談!」
武同春挪步到側方,告了坐。
另一名小婢從屏風後走出,獻上香茗,然後退去。
武同春忍不住又道︰「夫人有話就請明示,晚輩不能耽延太久,另外有事待辦!」
「墨杖夫人」略作沉吟,道︰「先容老身略思地主之誼,喝杯水酒……」
武同春立即欠身道︰「盛情心頭,不必了!」
「墨杖夫人」眸光一閃,道︰「上次匆匆一面,未曾問得少俠姓名……」
心念一轉,武同春道︰「晚輩一向以‘冷面客’為號,因某種原因,未便奉告姓氏,請夫人海涵!」說完,又欠了欠身。
「墨杖夫人」微一皺眉,道︰「那就算了,少俠號稱第一劍手,傳聞中,劍法無敵……」
訕訕一笑,武同春道︰「那是好事的同道謬加之同,晚輩絕對不敢以第一劍手自居。
「墨仗夫人」微微一笑,道︰「少俠太謙了!」話鋒一頓,又道︰「如老身眼目尚未昏花,少俠是戴了面具的,是麼?」
心頭一震,武同春期期地道︰「夫人法眼不訛,晚輩是戴了面具。」
點點頭,「墨杖夫人」道︰「好,我們言歸正傳……」
武同春巴不得這一聲,立即接口道︰「晚輩洗耳恭听!」
「墨杖夫人」一字一句地道︰「老身著人尋訪少俠,目的在情重少俠救活一個人人!」
武同春大感錯愕。消人一緊,道︰「救冶人當請歧黃聖手,晚輩對此道是門外漢。」
「墨杖夫人」笑笑道︰「歧黃聖手無能力力,少俠是老身所知最佳人選。」
武同春茫然道︰「這……晚輩就不解了?」
「墨杖夫人」一本正經地道︰「這病人得的是怪癥,真正的歧黃高手無能為力,唯有你‘第一劍手’,只消一出手,便可回春。」
「這……晚輩仍是不解?」
「說明了少俠就懂!」
「那就請明言了吧。」
「少俠听說過‘乾坤一劍’這名號麼?」
武同春征了征。深深一想,雙楮發亮道︰「听說過,‘乾坤一劍’是數十年前的劍道翹楚,劍下沒有二招之敵,但早已失蹤,在武林中如奇葩一現,夫人因何提起他?」
「墨杖夫人」沉重地道︰「他沒失蹤,幾十年來,禁錮在獄中。」
武同春驚聲道︰「禁錮在獄中?」
「墨杖夫人」頷首道︰「不錯,是在獄中,所以特請少俠破獄救人。」
武同春困惑至極,窒了片刻才道︰「是官府大牢?」
「不,是心獄!」
「心獄?」
「是的,他自己造的牢獄,無以自拔!」
「這……晚輩不懂?」
「索性告訴你,「乾坤一劍’便是拙夫!」
「奧!」
「他是劍癲!」
世間听說有「花癲」,卻從來沒听說過「劍癲」這名稱,不由膛目道︰「劍癲?」
「墨杖夫人」道︰「不錯,劍癲,嗜劍成僻,由僻轉癲!」
武同春睜大了眼不知所對。
「墨杖夫人」接著又道︰「拙大行走江湖,不過短短三年,走遍大江南北,沒踫到過兩把以上的對手,于是,他郁郁寡歡,性格大變,回家來連老身都不與交談……」
武同春搖頭道︰「這可就是奇絕武林的怪事了,既然打遍天下無敵手。證明劍術已經登峰造極,這是一般武林人夢寐以求的至高境界,如鳳毛麟角,百年難見一二人,其欲得之不暇,為何反而不樂呢?」
「墨杖夫人」吐口氣,道︰「人各有性,許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次衡的,武林人,在先頭唯恐技不如人,夙夜匪懈,努力追求,等到有所成就,卻找不到對手,于是,又感到孤獨、乏味、空虛……」
輕輕一咬下唇,武同春凝重地道︰「這看似悖理,但好像又合情,難道說……幾十年來都沒踫到堪與頡頏的對手?」
「墨杖夫人」道︰「真的沒有!」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中原武林在此數十年間,並不乏杰出的劍手,比如‘至上劍客’華容,就不是庸手……」
「話是不錯,但仍非拙夫一招之敵。」
‘無敵劍’武進呢?」
「不是對手!」
「較量過?’「嗯!」
武同春的情緒略顯激動,目芒一閃,道︰「武堡主仍非一招之敵?」
「不,唯一的例外。」
「什麼例外?」
「武堡主兩招才落敗。」
「兩招?」
「是的!」
武同春真正地激動了,想不到父親號稱「無敵劍」,竟然只能接「乾坤一劍」兩招。他同時也明白所謂救治人的原因了。
以自己目前的修為;能與「乾坤一劍」放手一搏麼?心念之中,將頭連點,道︰「晚輩明白夫人的意思了,是要晚輩與……」說到這里,他不知道如何稱呼「乾坤一劍」,因為他連對方的姓都不知道。
「墨杖夫人」接話道︰「老身把話說明白些,拙夫回家之後,老身便禁止他再出江湖……」
「為什麼?」
「樹大招風,名高遭忌,防止被人暗算。」
「他……」一個字出,覺得不妥,改口又道︰「老前輩肯麼?」
「當然不肯!」
「那……」
「是老身想出了一個妙法,每年派人到江湖上打听一次,如發現杰出劍手,便邀來印證一次……」
「幾十年來都這樣?」
「是的!」
「結果仍然沒有對手?」
「是如此,他的目的並非為名,而是為了滿足劍癖。」
「晚輩蒙召就是為了這個?」
「一點不錯!」
「晚輩該如何做?」
「盡量勝他,讓他息了找相當對手放開一搏的念頭,也可以說是讓他了卻這生平之願,安下心來度晚年。」
武同春本來沒有爭勝斗強之心,但為了當年父親兩招落敗這句,他要盡力一試;否則,無雙堡這三個字便成了諷刺了,當下沉聲道︰「晚輩成麼?」
「少俠既被稱許為‘第一劍手’,不會是浪得虛名,不過……」
「不過什麼?」
「有句話先說明,以免發生不良的後果。」
「夫人明示?」
「拙夫蟄伏了這多年,性格變得更加怪癖,話雖是印證劍術,不過……他很可能收不住手……」
武同春心頭一緊,道︰「難道會演成流血?」
「墨杖夫人」沉凝地道︰「有此可能,少俠如果不願冒這險,可以離開,此事作為罷論。」
武同春笑笑道︰「身為武士,有些險是必須冒的,而且這是相對的問題「墨杖夫人」垂眉想了想,道︰」少俠,老身有個無禮之請。」
「夫人請講?」
「如果少俠功力勝過拙夫,請點到為止。」
「當然!不過……」
「少俠不必說老身也知道,這請求跡近自私,如果萬一少俠力有不逮,老身會全力阻止發生不愉快的事。」
「好,就此一言為定!」
四支牛油巨燭,把小小的角院照得通明如晝。
武同春岳峙淵停,與「乾坤一劍」對立。
階沿上,「墨杖夫人」拄杖而立,神情相當凝重。
現場只三人。
「乾坤一劍」白發蕭蕭,但神氣充足,只是面目冷漠的怕人。
武同春沉吟地開口道︰「能有這機會向老前輩討教,晚輩深感榮幸」
「乾坤一劍」聲音不帶半點感情地道︰「什麼榮幸不榮幸,這些套語少說。你今年多大年紀?」
「三十不到!」
「老夫比你大了一倍有奇,如果你沒把握,現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以免老夫落個以大欺小的污名。」
「在沒討教之前,無法判定有沒把握。
「那你是定意了?」
「是的!」
「你號稱‘第一劍手’?」
「那是別人胡亂加的頭餃,晚輩從未以此自居。」
「老夫生平最恨沽名釣譽,浪得虛名之徒,那對劍道是一種玷辱。你听清楚,今夜之斗並非印證。」
「墨杖夫人」老臉為之一變。
武同春胸有成竹,淡淡地道︰「那該是什麼?」
「乾坤一劍」一字字有力地道︰「如果你虛有其表,可能會流血五步。」
笑了笑,武同春道︰「如果晚輩僥幸能接下老前輩幾手呢?」
「乾坤一劍」不假思索地道︰「你能接得下三劍,從此武林中將再沒有‘乾坤一劍’之名。
武同春氣定神閑地道︰「那大可不必,武學無止境,名手代有所出,根本就不可能所謂天下第一,何必斤斤計較得失呢?」
「乾坤一劍」瞪眼道︰「你還不配教訓老夫!」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據理而言罷了,怎能稱之為教訓。」
「乾坤一劍」冷哼了一聲,道︰「少逞口舌之刮,拔劍!」隨說,手中劍出了鞘。
武同春徐徐亮出霜刃,作出了大異一般劍術的起手式。
「乾坤一劍」目芒一閃,道︰「慢著,你得先交代門戶,老夫至少要知道你的份量?」
武同春心念疾轉,據「墨杖夫人」說,當年父親在對方手下兩招落敗,自己縱然不爭名,但對父親而言。總是件生平事,身為人子,自不能無動于衷,當下沉聲道︰「無雙堡門下!」
「乾坤一劍」顯然很震驚,栗聲道︰「你是‘無敵劍’武進門下?」
一咬牙,武同春道︰「是的!」
「乾坤一劍」打了個哈哈道︰「好,很好,你真是名門出身,還夠份量,準備!」
「武同春胸中豪氣大盛,他決心要扳回父親‘無敵劍’的名譽,凝聲道︰「請!」
雙方閉上口,凝神對峙。
場面冷寂下來,但空氣卻緊張到了極限,武同春絲毫也不敢松懈,他面對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只要稍微失誤,便將遺恨。
雙方成了雕像,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人與劍已成為一體。
「墨杖夫人」似乎也同化了。
空氣凍結了,誰也無法逆料結果是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
場面充滿了蕭殺之氣,劍身映著燭光,泛出可怕的冷芒。
雙方的氣勢,都無懈可擊。
彼此心里明白,踫上了生平勁敵,勝負取決于剎那之間。
半個時辰了一個時辰!
在比斗的雙方,沒感覺到長時間的消逝,因為心無二念,而旁觀的「墨杖夫人」可不然了,一個時辰有十年那麼長,尤其有一個是她的老伴,她當然關切,堆滿皺紋的前額,綴滿了汗珠。
「呀!」
「呀!」
暴喝聲撞破了凝凍的空氣,不知是誰先出的手,當然出手是有先後的,但太微了,簡直分不出來。
只見兩道不同色的劍光,閃耀絞扭,乍起倏滅,踫擊聲清越繞空,久久不絕,令人心膽俱寒。
雙方的距離,拉長到一丈,不知到底是誰退了多少步。
太快了,只那麼一瞬,場面又是靜止,像什麼也沒發生過。武同春戴著面具,看不出臉上是什麼表情。
「乾坤一劍」老臉可就難看了,連連抽動之後,狂聲大叫道︰「我輸了!」
「墨杖夫人」深深透了一口氣,月兌口道︰「天啊!多美好的結局。」
武同春內心激蕩如濤,他勝了,還好像是在夢中,能一招而勝「乾坤一劍」,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半晌,他才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晚輩僥幸了!」
「鏘」地一聲,「乾坤一劍」的兵刃,成為兩截,掉在地上。
武同春為之瞿然而震,同時也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悵憫,折劍,表示從此不再談劍,事實上,「乾坤一劍」的確是一位相當超卓的劍手,自己如不是奇緣輻輳,這輩子休想與他對劍,當下期期地道︰「老前輩,晚輩……十分惶恐!」
「乾坤一劍」仰天狂笑數聲,道︰「老夫算了生平大願。‘冷面客’,你是百年來第一劍手,老夫從此以後再不談劍了!」話說的很豪邁,但掩不住失敗者落寞之情。
武同春很想安慰對方幾句,可是不知如何措辭,怔在了當場。
「乾坤一劍」緩緩轉身,離去。
一個無敵劍手,就如此結束了武士生涯。
「墨杖夫人」略顯激動地道︰「心獄已破,他可以安享余年了,老身謹此致謝!」
武同春收起了劍,道︰「不敢當夫人謝字,晚輩放肆了!」
「墨杖夫人」展顏一笑道︰「少俠的確是百年罕見奇村,不愧第一劍手之稱,老身折服。」
武同春訕訕地道︰「夫人謬贊,晚輩不勝惶恐!」
「墨杖夫人」側身肅客,道︰「大廳里坐,容老身稍盡地主之誼!」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輩尚有約會,就此告辭!」
「少俠如此就走,豈非令老身不安?」
「往後如有機會時,當再拜謝。」
「少俠一定要走?」
「是的,請恕失禮!」
「此番借重少俠鼎力,治愈了拙夫劍癲之癥,使其得以自心獄之中解月兌,成為正常人,這是殊恩大情,老身愧無以報……」
嚴格說起來,這種治法,近于殘忍,一個蓋世劍手,硬設法要他落敗,實在是空前絕後的怪事。
武同春笑笑道︰「這是晚輩願意的,說不上恩,也談不上情。」
「墨杖夫人」情意殷殷地道︰「此刻距天明已經不遠,無論如何屈駕容老身敬一杯水酒,少俠如要堅拒,便是不賞面了。
武同春暗忖︰「白石玉說過,等候到日午前,現在已將黎明,他很可能不在原處,而且‘墨杖夫人’留客情殷,不答應便是無情!」心念之中,道︰「晚輩應命!」
「墨杖夫人」下階落院,揀起地上斷劍,凝視了片刻,老臉泛起了一陣異樣的表情,顯然,她表面上故作無事,內心仍然不免有所感觸,武人好名,千古定例,而她卻毀了丈夫的名。
武同春勝了「乾坤一劍」,並沒有欣喜的感覺,反而覺得空虛,他也無法分析,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久久,「墨杖夫人」才回過神來,道︰「請隨老身來!」
剛剛進人廳中坐定,那管家老者隨即出現。
「墨杖夫人」道︰「李管家,有事麼?」
老者躬身道︰「酒菜業已齊備,該擺在何處?」
「墨杖夫人」想了想,道︰「就搬來此地吧!」
老者應命而去,不一刻,原先的兩名侍女和兩名粗婢,端來了酒萊器皿,拉桌布椅,只片刻便已舒齊,粗婢退下,兩名侍女留侍。
「墨杖夫人」肅客入座,開始飲宴,富豪人家的派頭,高貴的器物,配以精致的菜肴,在一般的酒店是享受不到的。
天明、日出,酒興闌珊。
武同春正待開口告辭……管家的老者,形色倉惶,匆匆走了進來,栗聲道︰「稟夫人,天地會特使在外廳求見!」
武同春意外地一震。
「墨杖夫人」變色道︰「什麼,天地會特使?」
「是的!」
「怎麼說?」
「要面見夫人!」
「奇怪,老身從不干預江湖事,天地會怎會找上門來??「夫人能接見麼?」
「好,老身馬上到!」
老者躬身退了出去。
武同春忍不住道︰「天地會特使上門,準沒什麼好事!」
「墨杖夫人」皺了皺眉頭,道︰「少俠寬坐片刻,老身去去就來!」
武同春起身道︰「夫人只管請便!」
他本待要走,听說天地會道特使來到,他不想走了,好歹得知道下文,說不定與自己有關。
兩名侍女伴隨「墨杖夫人」離去。
武同春枯坐了片刻,起身到小院中踱步,猜不透其中蹊蹺,想出去看看,又怕節外生枝,給主人帶來麻煩,因為他與天地會之間水火不容。
突地,侍女之一匆匆奔來,抓起「乾坤一劍」自折的兩截斷劍便走。
武同春心中一動,開口道︰「姑娘,怎麼回事?」
侍女吐口氣,道︰「對方要逼迫主人加人天地會!」
目芒一閃,武同春道︰「要這斷劍何用?」
侍女道︰「夫人要以此證明家主人已經退出江湖!」說完,掉頭疾走。
武同春心念一轉,尾隨而出,到了外廳邊,只听一個極度春耳熟的聲音道︰「夫人,本特使奉命以禮敬請,請夫人三思!」
話聲入耳,不由血脈賁張起來,他听出是天地會巡監童光武的聲音。
「墨杖夫人」悻悻的聲音道︰「童特使,請上覆貴會主,拙夫已折劍為誓,退出江湖。」
「這很難!」
「什麼意思?」
「敝會主一旦決定一件事,從不更改!」
「這……豈非強人所難?」
「尊夫當年名震寰宇,劍下無二招之敵!這等身手,棄之太可惜,該在武林中一展雄才,共襄偉業。」
「老身無法應命!」
「夫人可要想好了,本使重說一遍,敝會主不會改變已經決定的事。」
「又怎麼樣?」
「本會一向的原則是,非友即敵,而本會不輕易放過敵人。」
「是威脅麼?」
「隨便夫人怎麼解釋,本使告辭,明日午正,將再造府聆取回音。」
「不送!」
「免!」
武同春意念一轉,趕緊門入角門,他不願在此地現身動手,以免增加「墨杖夫人」夫婦的麻煩。
童光武昂首而去。
武同春疾趨廳門,抱拳道︰「夫人,晚輩告辭,有急事待辦!」
不等「墨杖夫人」的反應,立即轉身向外走去,到了在門外,只見五騎馬已在十丈之外了。
審視了一下形勢,武同春斜里掠身抄截,疾逾鷹隼。
童光武一行五騎,奔到了岔道口。
「停住!」喝話聲中,武同春現身出來。
童光武厲叫一聲︰「冷面客!」
四名隨行武士,一听「冷面客」之名,登時面色慘變。
武同春冷極地道︰「下馬!」
童光武陡地一夾馬月復,那匹坐騎撥開四蹄,狂奔而去,四名手下也跟著催馬,武同春冷哼一聲,展開身法,兩個起落,與童光武的坐騎馳了個並齊。
手掌揮處,童光武離鞍而起,飄落地面,那騎空馬,眨眼便沒了影兒,四名手下,那敢停當,乘機溜去。
武同春兀立在童光武身前,寒聲道︰「姓童的,拔劍自衛!」
童光武自忖不是武同春的對手,但卻月兌不了身,硬起頭皮道︰「你準備怎麼樣?」
武同春從牙縫里迸出兩個字道︰「殺你!」
童光武雖說不是武同春的對手,但也並非庸手,而且身為江湖第一大幫會的巡監,當然不能表現得太窩囊。
「嗆」地拔出劍來,冷厲地道︰「‘冷面客’,你少張狂!」
霜刃徐徐出鞘、橫起。
隨著武同春的霜刃出鞘,現場頓時充斥恐怖的殺機。
走不月兌,只有拼命一搏,童光武聚氣凝神,準備全力以赴,現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有援手來到。
但,這只是夢想,事實上不可能,天地會中除了會主沒與武同春交過手外,找不出堪與匹敵的高手。
武同春冷酷地道︰「童光武,本人特別讓你先出手,免得你死不瞑目。」
事實如此,童光武也不想口頭上相斗,沉哼一聲,手中劍倏然劃出,意存拼命,出手的勢道相當驚人。
他曾挑戰過武同春,但當時武同春並未施展玄黃劍法。
白光騰起,悶哼倏傳,童光武連退了四五步,臉孔起了抽扭,長劍下垂,持劍的手鮮血長流。
武同春欣身上步,寒聲道︰「姓童的,現在你死而無怨了!」
情急拼命,童光武猛然揮劍。
「鏘」地一聲,童光武的兵刃月兌手飛去,武同春的劍尖,抵上他的心窩。
童光武面色倏呈死灰。
驀在此刻,一個聲音道︰「你不能殺他!」
武同春收劍回身,一看,來的竟然是白石玉,登時殺機更熾,怒聲道︰「你什麼意思?」
白石玉道︰「我說你不能殺他!」
武同春咬牙道︰「為什麼?」
「當然有極大的理由!」
「什麼理由?」
「將來你就知道。」
「白石玉,你也是本人要殺的對象,你自身難保,還庇護別人?」
「那是另外一回事!」
武同春冷極地哼了一聲,道︰「我先殺他再宰你。」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你絕對辦不到,你下手,我便出手,現在我倆之間的距離是三丈,但我不會比你慢,他倒下,你一樣倒下。」
武同春憤怒交迸,但也十分困惑,他想不透白石玉為什麼要維護童光武,當下一挫牙道︰「你無妨試試看?」
說著轉身……白石玉厲叫一聲︰「躺下!」
武同春曾吃過他的虧,可真的不敢大意,聞聲之下,藉轉身之勢,斜斜閃出兩丈之外。
童光武乘機電閃而遁。
白石玉面帶冷笑,看樣子他沒真的出手。
只是虛張聲勢,制造童光武月兌身的機會。
武同春恨到了極外,一個飛彈,迫到白石玉身前八尺之地,半話不吭出手就是一劍。
白石玉似看準了武同春會來這一手,在劍芒閃動的同時,劃了開去,動作快捷得似幽靈般。
套一句俗話,武同春氣得七竅冒煙,對方憑仗身法,不肯正面應戰,功力再高也是枉然,氣極狂吼道︰「白石玉,你是男子漢麼?」
白石玉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道︰「隨便,男人、女人,不都一樣是人。」
武同春牙癢癢地道︰「你庇護童光武的目的何在?」
白石玉道︰「受人之托!」
武同春瞪眼道︰「誰?」
白石玉一字字地道︰「黑紗女!」
武同春心頭狂震,張著口說不出話來。
「黑紗女」竟然會托白石玉庇護童光武,這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黑紗女」是天地會的敵對者,曾有不少會徒毀在她的手下。
而童光武是天地會的巡監,又是會主千金「魔音女」的愛人,這關系怎麼也拉不上。
白石玉相當狡猾,一定是他信口開河,他之縱走童光武,一定另有原因。
武同春忍著氣鎮定了一下心神,寒聲道︰「白石玉,你說‘黑紗女’托你維護童光武?」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不錯,正是如此!」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