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尼姑庵的一面怎麼還有個土地廟?土地廟怎麼會有個地窖?
丁喜眼楮里帶著種思索的表情,注視著神案下的石扳,喃喃道︰"這個尼姑庵里面,以前一定有個花尼姑,才會特地修了個這麼樣的土地廟。"鄧定侯忍不住問︰"為什麼?"
丁喜道︰"因為在尼姑庵里沒法子跟男人幽會,這里卻很方便。"鄧定侯笑了︰"你好象什麼事都知道。"
丁喜並不謙虛︰"我知道的事本來就不少。"
鄧定侯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最大的毛病是什麼嗎?"丁喜道︰"不知道。"
鄧定侯道;"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聰明了。"他微笑著,用手拍了拍丁喜的肩,又道︰"所以我勸你最好學學那老烏龜,偶爾也裝裝傻。"鄧定侯道︰"那麼你就會發現,這世界遠比你現在看到的可愛得多了。"地窖果然就在神案下。
他們掀起石板走進去,陰暗潮濕的空氣里,帶著種腐朽的臭氣.刺激得他們幾乎連眼楮都睜不開。
他們睜開眼,第一樣看見的,就是一張床。
地窖很小,床卻不小,幾乎佔據了整個地窖的-大半。
鄧定侯心里嘆了口氣︰"看來這小子果然沒有猜錯。"有兩件事丁喜都沒有猜錯——
地窖里果然有張床.床上果然有個人,這個人就是蘇小波。
他的人已象是棕子般捆了起來,閉著眼似已睡著,而且睡得很熟,有人進了地窖,他也沒有張開眼。
"他睡得簡直象死人一樣。"
"象極了。"
丁喜的心在往下沉.一步竄了過去,伸手握住了蘇小波的脈門。
蘇小波忽然笑了。
丁喜長吐出口氣,搖著頭笑道︰"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子很好玩?"蘇小波笑道︰"我也不知道被你騙過多少次.能讓你著急一下也是好的。"丁喜道︰"你自己一點都不急?"
蘇小波道︰"我知道我死不了的。"
丁喜道︰"因為岳麟是你大舅子?"
蘇小波忽然不笑了,恨恨道︰"若不是因我有他這麼一個大舅子,我還不會這麼倒霉。"丁喜道︰"是他把你關到這里來的?"
蘇小波道︰"把我捆起來的也是他。"
丁喜笑道;"是不因為你在外面偷偷的玩女人,他才替他的妹妹管教你?"蘇小波叫了起來,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寶貝妹妹是個天吃星,我早就被她淘完了,那有精力到外面來玩女人?"丁喜道︰"那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子修理你?"
蘇小波道︰"鬼知道。"
丁喜眨眨眼,忽然冷笑道︰"我知道,一定因為你殺了萬通。"蘇小波又叫起來,道;"他死的時候我正在廚房里喝牛鞭湯,听見他的叫聲.才趕出來的"丁喜道︰"然後呢?"
蘇小波道︰"我已經去遲了,連那人的樣子都沒有看清楚。"丁喜眼楮亮了,道︰"那個什麼人?"
蘇小波道︰"從萬通屋里走出來的人。"
丁喜道︰"你雖然沒有看清楚,卻還是看見了他?"蘇小波道︰"嗯。"丁喜道︰"他是個什麼樣身材的人?"
蘇小波道︰"是個身材很高的人,輕功也很高,在我面前一閃,就不見了。"丁喜目光閃動,指著鄧定侯道;"你看那個人身材是不是很象他?"蘇小波上上下下打量了鄧定侯兩眼,道;"一點也不象,那個人員少比他高半個頭。"丁喜看著鄧定侯,鄧定侯也看了看丁喜,忽然道︰"姜新和百里長青都不矮……
丁喜道;"可惜這兩個人一個已病得快死了,一個又遠在關外。"鄧定侯的眼楮也有光芒閃動,沉吟著道;"關外的人可以回來,生病的人也可能是裝病。"蘇小波看著他們,忍不住問︰"你們究竟在談論著什麼?"丁喜笑了笑,道︰"你這人怎麼越來越笨了,我們說的話,你听不懂,別人對你的好處,你也看不出。"蘇小波道;"誰對我有好處?"
丁喜道︰"你的大舅子。"
蘇小波又叫了起來,道;"他這麼樣修理我,難道我還應該感激他?"丁喜笑道;"你的確應該感謝他,因為他本應該殺了你的。"蘇小波怔了一怔,又道︰"為什麼?"丁喜道︰"你真不懂?"蘇小波道︰"我簡直被弄得糊涂死了。"
丁喜道︰"那麼你就該趕快問他去。"
蘇小波道︰"他的人在哪里?"
丁喜指一指道︰"就在前面陪著——個死人、兩個尼姑睡覺。"(二)
黃昏。
後院里更暗,屋子里沒有燃燈。
死人已不會在乎屋子里是光是亮,被點住穴道的人,就算在乎也動不了。
蘇小波喃喃道︰"看來我那大舅子好象真的睡著了。"丁喜微笑道;"睡得簡直跟死人差不多。"
說到"死人"兩個字,他心里忽然一跳.忽然一個箭步竄過去,撞開了門。
然後他自己也變得好象個死人一樣.全身上下都已冰冷僵硬。
屋子里已沒有活人。
那對百煉精鋼打成的日月雙槍,竟已被人折斷了,斷成了四截,一截釘在棺材上,兩截飛上屋梁.還有一截,竟釘入岳麟的胸膛。
但他致命的傷口卻不是槍傷,而是內傷.被少林神拳打出來的內傷。
大力金剛的傷痕也一樣。
陳準、趙大秤,都是死在劍下的。
一柄很窄的劍,因為他們眉心之間的傷口只有七分寬。
江湖中人都知道,只有劍南門下弟子的佩劍最窄,卻也有一寸二分。
越窄的劍越難練,江湖中幾乎沒有人用過這麼窄的劍。
鄧定侯看著岳麟和五虎的尸身,苦笑道︰"看來兩個人又是被我殺了的。"丁喜沒有開口,眼楮一直眨也不眨地盯著陳準和趙大秤眉心間的創傷。
鄧定侯道︰"這兩個人又是被誰殺的?"
丁喜道︰"我。"
鄧定侯怔了怔,道︰"你?"
丁喜笑了笑,忽然-轉身,一翻手.手里就多了柄精光四射的短劍。
一尺三寸長的劍,寬僅七分。
鄧定侯看了看劍鋒,再看了看陳準、趙大秤的傷口,終于明白︰"那奸細殺了他們滅口,卻想要我們來背黑鍋。"丁喜苦笑道;"這些黑鍋可真的不少呢。"
鄧定侯道;"他先殺了萬通滅口,再嫁禍給我,想要你幫著他們殺了我。"丁喜道︰"只可惜我偏偏就不听話。"
鄧定侯道︰"所以他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你拉下水。"丁喜道︰"岳麟的嘴雖然穩,到底是比不上死人。"鄧定侯道︰"所以他索性把岳麟的嘴也一起封了起來。"丁喜道;"岳麟的朋友不少,弟兄更多,若是知道你殺了他,當然絕不會放過你。"鄧定侯道︰"他們放不過我,也少不了你。"
丁喜嘆道︰"我們在這里狗咬狗,那位仁兄就正好等在那里看熱鬧、撿便宜。"蘇小波一直站在旁邊發怔,此刻才忍不住問道;"你們說的這位仁兄究竟是誰?"丁喜道;"是個天才。"
蘇小波道;"天才?"
丁喜道︰"他不但會模仿別人的筆跡,還能模仿別人的武功;不但會用這種袖中劍,少林百步神拳也練得不錯.你說他是不是天才?"蘇小波嘆道︰"看來這個人真他媽的是個活活的大天才。"他突然想起一個人;"小馬呢?"
丁喜道︰"我們現在正要去找他。"
蘇小波道︰"我們?"
丁喜道︰"我們的意思,就是你也跟我們一起去找他。"蘇小波道;"我不能去,我至少總得先把岳麟的尸首送回去,不管怎麼樣,他總是我大舅子。"丁喜道︰"不行。"
蘇小波怔了怔,道︰"不行?"
丁喜道︰"不行的意思,就是從現在起.我走到哪里,你也要跟到那里。"他拍著蘇小波的肩,微笑道︰"從現在起,我們變得象是一個核桃里的兩個仁.分也分不開了。"蘇小波吃驚地看著他,道;"你沒有搞錯?我既不是女人,又不是相公。"丁喜笑道︰"就算你是相公.我對你也沒有什麼興趣的。"蘇小波道︰"那麼你願我這麼親干嗎?"
丁喜道;"因為我要保護你。"
蘇小波道︰"保護我?"
丁喜道︰"現在別的人死了都沒有關系,只有你千萬死不得。"蘇小波道;"為什麼?"
丁喜道︰"因為只有你一個人見過那位天才凶手.也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證明.岳老大他們並不是死在我們手里的。"蘇小波盯著他看了半天.長長嘆了口氣,道︰"就算你要我跟著你,最好也離我遠一點。"丁喜道︰"為什麼?"
蘇小波眨了眨眼道︰"因為我老婆會吃醋的。"(三)
到過杏花村的人,都認得老許,卻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
這個人好吃懶做,好酒貪杯,以紅杏花的脾氣,就算十個老許也該被她全部趕走了。
可是這個老許卻偏偏沒有被趕走。
他只要有了六七分酒意,就根本沒有把紅杏花看在眼里。
若是有了八九分酒意,他就會覺得自已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到這里來做伙計,只不過是為了要隱姓埋名,不再管江湖中那些鬧事。
據說他真的練過武,還當過兵,所以他若有了十分酒意,就會忽然發現自己不但是個大英雄,而且還是位大將軍。
現在他看起來就象是個大將軍.站在他面前的丁喜,只不過是他部下的一個無名小卒而已。
丁喜已進來了半天,他只不過隨隨便便往旁邊凳子上一指,道︰"坐。"將軍有令,小卒當然就只有坐下。
老許又指了指桌上的酒壺,道︰"喝。"
丁喜就喝。
他實在很需要喝杯酒,最好的是喝上七八十杯,否則他真怕自己要氣得發瘋。
他們來的時候.小馬居然已走了,那張軟棍只剩下一大堆白布帶——本來扎在他身上的白布帶。
看到這位大將軍的樣子,他也知道一定問不出什麼來的。
但他卻還是不能不問;"小馬呢?"
"小馬?"
大將軍的目光凝視著遠方︰"馬都上戰場去了,大馬小馬都去了。"他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前方的戰鼓已鳴,士卒們的白骨已堆如山,血肉已流成河,我卻還坐在這里喝酒,真是可恥呀,可恥!"鄧定侯和蘇小波都已看得怔住,想笑又笑不出,丁喜卻已看慣了,見怪不怪。
老許忽又一招桌,瞪著他們,厲聲道︰"你們身受國恩,年輕力壯,不到戰場上去盡忠效死,留在這里干什麼?"丁喜道︰"戰事慘烈,兵源不足,我們是來找人的。"老許道︰"找誰?"丁喜道;"找那個本來在後面養傷的傷兵,現在他的傷巳痊愈,己可重赴戰場了。"老許想了想,終于點頭,道︰"有理,男子漢只要還剩一口氣在,就應該戰死沙場,以馬革裹尸。"丁喜道︰"只可惜那傷兵已不見了。"
老許又想了想,想了很久,想得很吃力,總算想了起來︰"你說的是副將?""正是。"
"他已經走了,跟梁紅玉一起走的。"
"梁紅玉?"
"難道你連梁紅玉都不知道?"大將軍可光火了︰"象她那樣的巾幗英雄,也不知比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小伙子強多少倍,你們還不慚愧?"他越說越火,拿起杯子,就往丁喜身上擲了過去,幸好丁喜溜得快。
鄧定侯和蘇小波的動作也不慢,一溜出門.就忍不住大笑起來。
丁喜的臉色.卻好象全世界每個人都欠他三百兩銀子沒還一樣。
蘇小波笑道︰"馬副將,小馬居然變成了馬副將?他以為自己是誰?是岳飛?"丁喜板著臉,就好象全世界每個人都欠他四百兩銀子。
蘇小波終于看出了他的臉色不對︰"你在生什麼氣7生誰的氣?"鄧定侯道︰"梁紅玉。"蘇小波道︰"他又不是韓世忠,就算梁紅玉跟小馬私奔了,他也用不著生氣。"鄧定侯道︰"這個梁紅玉並不是韓世忠的老婆。"蘇小波道︰"是誰?"鄧定侯道︰"是王大小姐的老搭檔。"
蘇小波詫異道;"霸王槍王大小姐?"
鄧定侯點點頭.道︰"他不喜歡王大小姐,所以不喜歡這個梁紅玉了。"蘇小波道;"可是小馬卻跟著這個梁紅玉私奔了。"鄧定侯道︰"所以他生氣。"
蘇小波不解道︰"小馬喜歡的女人,為什麼要他喜歡?他為什麼要生氣?"鄧定侯道︰"因為他天生就喜歡管別人的閑事。"馬車還等在外面。
趕車的小伙子叫小山東,脾氣雖然壞,做事倒不馬虎,居然一直守在車上,連半步都沒有離開。
蘇小波道︰"現在我們到哪里去?"
丁喜板著臉,忽然出手,一把將趕車的從上面揪了下來。
他並不是想找別人出氣。
鄧定侯立刻就發覺這趕車的已不是那個說話總是抬杠的小山東了。
"你是什麼人?"
"我叫大鄭,是個趕車的。"
"小山東呢?"
"我給了他三百兩銀子,他高高興興地到城里去找女人去了。"丁喜冷笑道︰"你替他來趕車,卻給他三百兩銀子,叫他找女人.他難道是你老子?"大鄭道︰"那三百兩銀子並不是我拿出來的。"丁喜道︰"是誰拿出來的?"
大鄭道︰"是城里狀元樓的韓掌櫃叫我來的.還叫我一定要把你們請到狀元樓去。"丁喜看著蘇小波。
蘇小波道︰"我不認識那個韓掌櫃。"
丁喜又看著鄧定侯。
鄧定侯道︰"我只知道兩個姓韓的,一個叫韓世忠,一個叫韓信。"丁喜什麼話都不再說.放開大鄭,就坐上了車。
"我們到狀元樓去?"
"嗯,"
到了狀元樓,丁喜臉上的表情,也象是天上忽然掉下一塊肉骨頭來,打著了他的鼻子。
他們實在想不到,花了一千兩銀子請他們客的人,竟是前兩天還想用亂箭對付他們的王大小姐。
王大小姐就象是自己變了個人,已經不是那位眼楮在頭頂上,把天下的男人都看成王八蛋的的大小姐了,更不是那位帶著一丈多長的大鐵槍.到處找人拼命的女英雄。
她身上穿著的,雖然還是白衣服,卻已不是那種急裝勁服,而是那件曳地的長裙,料子也很輕、很柔軟,襯得她修長苗條的體態更婀娜動人。
她臉上雖然還沒有胭脂,卻淡淡地抹了一點粉.明朗美麗的眼楮里,也不再有那種咄咄逼人的鋒芒,看著人的時候,甚至還會露出一點溫柔的笑意。
——女人就應該像個女人。
——聰明的女人都知道,若想征服男人,絕不能用槍的。
——只有溫柔的微笑,才是女人們最好的武器。
——今天她好象已準備用出這種武器,她想征服的是誰?
鄧定侯看著她.臉上帶著酒意的微笑。
他忽然發現這位王大小姐非但還比他想象中更美,也還比他想象中更聰明。
所以等到她轉頭去看丁喜時,就好象在看著條已經快被人釣上的魚。
丁喜的表情卻象是條被人踩疼了尾巴的貓,板著臉道︰"是你?"王大小姐微笑著點點頭。
丁喜冷冷道︰"大小姐若要找我們,隨便在路上挖個洞就行了,又何必這麼破費?"王大小姐柔聲道︰"我正是為了那天的事,特地來同兩位賠罪解釋的。"丁喜道;"解釋什麼?"
王大小姐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卷起了衣袖,用一只縴柔的手.為蘇小波斟了杯酒。
"這位是——""我姓蘇,蘇小波。"
"餓虎崗上的小蘇秦?"
蘇小波道︰"不敢。"
王大小姐道︰"那天我沒有到熊家大院去,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還得請你們原諒。"蘇小波道︰"我若是你.我也絕不會去的。"王大小姐道︰"哦?"蘇小波道︰"一個象王大小姐這樣的美人,又何必去跟男人舞刀弄劍,只要大小姐一笑,十個男人中已至少有九個要拜倒在裙下了。"王大小姐嫣然道;"蘇先生真會說話,果然不愧是小蘇秦。"丁喜冷冷道;"若不會說話.岳家的二小姐怎會嫁給他?"王大小姐眼珠子轉了轉,道︰"我早就听說岳姑娘是位有名的美人兒了。"蘇小波嘆了口氣,道︰'也是條有名的母老虎。"王大小姐道︰"既然如此,我勸蘇先生還是趕快回去的好,不要讓尊夫人在家里等著著急。"她含笑舉杯,柔聲道︰"我敬蘇先生這一杯,蘇先生就該動身了。"她笑得雖溫柔,可只要不太笨的人,都應該听得出她這是在下逐客令。
蘇小波不笨,一點兒也不笨。
他看了看王大小姐,又看了看丁喜,苦笑道︰"其實我也早想回去了,只可惜有個人一直都不肯放我走。"丁喜道︰"這個人現在已改變了主意。"
蘇小波眨了眨眼楮.誼︰"他怎麼會忽然又改變了主意的?"丁喜道︰"因為他很想听听王大小姐解釋的是什麼事?"蘇小波喝干了這杯酒,站起來就走。
鄧定侯忽然道︰"我們一起走。"
蘇小波道︰"你?…."
鄧定侯笑了笑,道︰"我家里也有條母老虎在等著,當然也應該趕快回去才對。"丁喜道︰"不對!"鄧定侯道︰"不好?"
丁喜道︰"現在我們已被一條繩子綁住了,若沒有找出繩上的結,我們誰也別想走出這里。"鄧定侯已站起來,忽然大聲道;"殺死萬通他們的那個天才凶手,究竟象不象我?"蘇小波道︰"一點兒也不象。"
鄧定侯道︰"他是不是比我高得多?"
蘇小波道;"至少高半個頭。"
鄧定侯道;"你有沒有搞錯?"蘇小波道︰"沒有。"鄧定侯這才慢慢地坐下。
蘇小波道︰"現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鄧定侯點點頭,道︰"只不過你還是要千萬小心保重。"蘇小波笑道;"我明白.我只有一個腦袋,也只有一條命。"他走出去的時候.就好象一個剛從死牢里放出來的犯人一樣,顯得既愉快,又輕松,一點也不擔心別人會來暗算他。
丁喜看著他走出去,眼楮里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好象又想追出去。
只可惜這時王大小姐問出了一句他不能不留下來听的話。
"我那麼著急想知道,五月十三那天你在哪里,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是的。"
"你一定想不通我是為了什麼?"
"我想不通。"
"那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王大小姐端起酒杯,又放下.明朗的眼楮里,忽然現出了一層霧。
過了很久,她才慢慢接著道;"家父就是在那天死的,死得很慘,也很奇怪。"鄧定侯皺眉道;"很奇怪?"
王大小姐道︰"長槍大戟,本是沙場上沖鋒陷陣用的兵器,江湖中用槍的本不多,以槍法成名的高手更少之又少。"鄧定侯同意︰"江湖中以長槍成名的高手,算來最多只有十三位。"王大小姐道︰"在這十三位高手中,家父的槍法排名第幾?"鄧定侯想也不想,立刻道︰"第一。"
他說的並不是奉承話︰"近三十年來.江湖中用槍的人,絕沒有一個人能勝過他。"王大小姐道;"但他卻是死在別人槍下的。"
鄧定侯怔住,過了很久.才長長吐出口氣,道︰"死在誰的槍下?"王大小姐道︰"不知道。"
她又端起酒杯,又放下,她的手已抖得連酒杯都拿不穩。
王大小姐道︰"那天晚上夜已很深.我已睡了.听見他老人家的慘呼才驚醒。"鄧定侯道︰"可是等到你趕去時,那凶手已不見了。"王大小姐用力咬著嘴唇,道︰"我只看見一條人影從他老人家書房的後窗中竄出來。"鄧定侯立刻搶著問︰"那個人是不是很高?"
王大小姐遲疑著。終于點了點頭,道︰"他的輕功很高。"鄧定侯道︰"所以你沒有追。"
王大小姐道︰"我就算去追,也追不上的,何況我正著急去看他老人家的動靜。"鄧定侯道;"你還看見了什麼可疑的事?"
王大小姐垂下頭,道︰"我進去時,他老人家已倒在血泊中。"鮮紅的血.蒼白的臉,眼楮凸出,充滿了驚訝與憤怒的神色。
這老人死也不相信自己會死在別人的槍下。
王大小姐道;"他的霸王槍已撒手,手里卻握著半截別人的槍尖,槍尖還滴著血,他自己的血。"鄧定侯道︰"這半截槍尖還在不在?"
王大小姐已經從身上拿出個包扎很仔細的白布包,慢慢地解開。
槍尖是純鋼打成的.槍桿是普通的白蠟竿子,折斷的地方很不整齊,顯然是槍尖刺入他的致命處之後,才被他握住折斷的。
鄧定侯皺起了眉。
這桿槍並不好,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在普通的兵器店里就可以買得到。
王大小姐道;"我從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練槍,我們鏢局練槍的人也不少,可是我們從這半截槍尖上.卻連一點兒線索都看不出來。"鄧定侯道;"所以你就帶著他老人家留下來的霸王槍,來找江湖中所有槍法名家挑戰,你想查出有誰的槍法能勝過他。"王大小姐垂頭嘆息,道︰"我也知道這法子並不好,可是我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鄧定侯道︰"你看見丁喜的槍法後,就懷疑他是凶手,所以才逼著要問他,五月十三那天,他在哪里?"王大小姐頭垂得更低。
鄧定侯嘆了口氣,道︰"他的槍法實在很高,我甚至可以保證,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勝過他,但是我也可以保證.他絕不是凶手。"王大小姐道︰"我現在也明白了,所以…所以…。"丁喜忽然打斷了她的話,道︰"你父親平時是不是睡得很遲?"王大小姐搖搖頭,道︰"他老人家的生活一向很有規律,起得很早,睡得也早。"丁喜道︰"出事之時,夜確已很深了?"
王大小姐道︰"那時已過三更了。"
丁喜道︰"他平時睡得很早,那天晚上卻還沒有睡.因為他還留在書房里。"王大小姐皺眉道︰"你這麼一說,我才想到他老人家的確有點特別。"丁喜道︰"一個早睡早起已成習慣的人,為什麼要破例?"王大小姐抬起頭.眼楮里發出了光。
丁喜道︰"這是不是因為他早已知道那天晚上有人要來,所以才在書房里等著?"王大小姐道︰"我進去的時候,桌上的確好象還擺著兩副杯筷、一些酒菜。"丁喜道;"你好象看到了還是的確看到了"
王大小姐道;"那時我心已經亂了.對這些事實在沒有注意。"丁喜嘆了口氣,拿起酒杯,慢慢啜了一日.忽又問道︰"那桿霸王槍,平時是不是放在書房里的?"王大小姐道︰"是的。"丁喜道;"那麼他就不是因為知道這個人要來,才把槍準備在手邊。"王大小姐同意。
丁喜道︰"可是他卻準備了酒萊。"
王大小姐忽然站起來,道︰"現在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我進去的時候,的確看見桌上有兩副酒杯筷。"丁喜道︰"你剛才還不能確定,現在怎麼又忽然想了起來?"王大小姐道︰"因為我當時雖然沒有注意,後來卻有人勉強灌了我-杯酒,他自己也喝了兩杯。"她又解釋著道;"那時我已經快暈過去,所以剛才一時間也沒有想起來。"丁喜沉吟著,又問道︰"那書房有多大?"
王大小姐道︰"並不太大。"
丁喜道︰"就算是個很大的書房,若有人用兩根長槍在里面拼命,那房里的東西,只怕也早就被打得稀爛了。"王大小姐道;"可是……"
丁喜道;"可是人進去的時候,酒菜和杯筷卻還是好好的擺在桌子上。"王大小姐終于確定︰"不錯。"
丁喜道︰"這半截槍尖,只不過是半截槍尖而己,槍桿可能是一丈長,也可能只有一尺長。"王大小姐道︰"所以…."丁喜道︰"所以殺死你父親的凶手並不一定是用槍的名家,卻一定是你父親的朋友。"王大小姐不說話了,只是瞪大了眼楮,看著這個年輕人。
她眼楮的表情,就好象是個第一次看見珠寶的小女孩。
丁喜道︰"就因為一定是朋友,所以你父親才會準備酒菜在書房里等著他,他才有機會忽然從身上抽出桿短槍,一槍刺入你父親的要害.就因為你父親根本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所以連桌上的杯筷都沒有被撞倒。"他又慢慢地咽了口酒,淡淡道︰"這只不過是我的想法而已,我想得並不一定對。"王大小姐又盯著他看了很久,眼楮里閃耀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光芒,又好象少女們第一次佩戴了珠寶一樣。
鄧定侯微笑道︰"你現在想必也明白.'聰明的丁喜'這名字是怎麼來的?"王大小姐沒有說話,卻慢慢地站了起來。
現在也已夜深了,窗外閃動著的星光,就象是她的眼楮。
風從遠山吹來,遠山一片朦朧。
她走到窗口,眺望著朦朧的遠山,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說過,五月十三是個很特別的日子,並不僅是因為我父親的死亡。"鄧定侯道;"這一天還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王大小姐道︰"我父親對自己的身體一向很保重,平時很少喝酒,可是每年到了這一天,他都會一個人喝酒喝到很晚。"鄧定侯道︰"你有沒有問過他為什麼?"
王大小姐道︰"我問過。"
鄧定侯道︰"他怎麼說?"
王大小姐道︰"我開始問他的時候,他好象很憤怒,還教訓我,叫我最好不要多管長輩的事,可是後來又向我解釋。"鄧定侯道︰"怎麼解釋?"
王大小姐道︰"他說在閩南一帶的風俗,五月十三是天帝天後的誕辰,這一天家家戶戶都要祭把天地,大宴賓朋,以求一年的吉利。"鄧定侯道;"但他卻不是閩南人。"
王大小姐道︰"先母卻是閩南人,我父親年輕的時候,好象也在閩南耽過很久。"鄧定侯道︰"我怎麼從來沒有听說過這件事?"
王大小姐道︰"這件事他從來就很少在別人面前提起過。"鄧定侯道︰"可是…。"王大小姐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最奇怪的是,每年到了五月十三這一天,他脾氣都會變得很暴躁.本來他每天早上都耍一趟槍的,這一天連槍都不練了,從早就一個人耽在書房里。"鄧定侯道︰"你知不知道他在書房里干什麼?"
王大小姐道︰"我去偷看過幾次通常他只不過坐在那里發怔,有一次我卻看見他居然畫了一幅畫。"鄧定侯道;"畫的是什麼?"
王大小姐道︰"畫完之後,他本來就好象準備把那幅畫燒了的,可是看了幾遍後,又好象舍不得,就把那幅畫卷好,藏在書架後面月復壁中的一個秘密的鐵櫃里。"鄧定侯道︰"你當然也看過了。"
王大小姐點點頭道︰"我雖然看過,卻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來,他畫的只不過是幅普通的山水,白雲青山,風景很好。"丁喜忽然問道︰"這幅畫還在不在?"
王大小姐道︰"不在了。"
丁喜失望地皺起了眉。
王大小姐道︰"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又打開了那鐵櫃,里面收藏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少,偏偏就只有這幅不值錢的畫,居然不見了。"丁喜道︰"你知不知道是誰拿走的?"
王大小姐搖搖頭,道;"可是我已將那圖畫看得很仔細,我小的時候也學過畫。"丁喜眼又亮了,道;"現在你能把這幅畫再一模一樣的畫出來看看嗎?"王大小姐道︰"也許我可以試試看的。"
她很快就找來筆墨和紙,很快的就畫了出來一一藍天白雲,白雲下一片青色的山崗.隱約露出一角紅樓。
王大小姐放下了筆,又看了幾遍,顯得很滿意︰"這就是了.我畫的就算不完全象,也差不了多少。"丁喜只看了一眼,就轉過頭來,淡淡的道︰"這幅畫的確沒有什麼特別,象這樣的山水,天下也不知有多少。"王大小姐道︰"可是,這幅畫上還有八個很特別的字。"鄧定侯道︰"寫的是什麼?"
王大小姐又提起筆。
'五月十三,遠避青龍。"
青龍!
看到這兩個字,鄧定侯的臉色竟象是忽然變得很可怕。
王大小姐轉過頭來,凝視著他.緩緩道︰"家父在世的時候,常說他朋友之間,見識最廣的人,就是神拳小諸葛。"鄧定侯笑了笑,笑得卻很勉強。
王大小姐道;"我知道他老人家從來不會說謊話,所以"鄧定侯忽然嘆了口氣,道︰"你究竟想問我什麼?"王大小姐道;"你知不知道青龍會?"
她忽然問出這句話,鄧定侯竟好象又吃了-驚。
青龍會!
他當然知道青龍會。
可是他每次听到這組織的時候,背上都好象有條毒蛇爬過。
王大小姐盯著他,緩緩道︰"我想你一定知道的.據說近三百年以來,江湖中最可怕的組織就是青龍會。"鄧定侯沒有否認,也不能否認。
因為的確是事實。
沒有人知道青龍會是怎麼組織起來的.也沒有人知道這組織的首領是誰。
可是每個人都知道.青龍會組織之嚴密,勢力之龐大.手段之毒辣,絕沒有任何幫派能比得上。
王大小姐道︰"據說青龍會的秘密分舵遍布天下,竟多達三百六十五處。"鄧定侯道︰"哦。"
王大小姐道︰"一年也恰巧有三百六十五天,所以青龍會就以日期來作為他們分舵的代號,'五月十三',想必就是他們的分舵之。"鄧定侯道;"難道你認為青龍會和你父親的死有什麼關系?"王大小姐道︰"他雖然已是個老人,耳目卻還是很靈敏,那天我在外面偷看的時候,他也許早就發現了。"鄧定侯道︰"難道你認為那幅畫是他故意畫給你看的嗎?"王大小姐道;"很可能。"鄧定侯道︰"他為的是什麼?"王大小姐道︰"也許他以前在閩南的時候,和青龍會結下了怨仇,他知道青龍會-定會派人來找他,所以就用這法子來警告我。"鄧定侯道︰"可是……"王大小姐打斷了他的話,道︰"他活著時雖然不願意跟我說明,卻又怕不明不白的遭了別人暗算,所以才故意留下這條線索,讓我知道害他的人就是'五月十三',這秘密的組織就在這麼樣一片青色的山崗里。"鄧定侯嘆道︰"就算真的如此,你也該忘了下面四個字。"遠避青龍,王大小姐緊握著雙手,眼里已有了淚光,道︰"我也知道青龍會的可怕,但我卻還是不能不為他老人家報仇的。"鄧定侯道︰"你有這麼大的力量?"
王大小姐道︰"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試試。"
她用力擦了擦淚痕,又道︰"現在我只恨不知道這片青色的山崗究竟在哪里。"鄧定侯道︰"別的事難道你都已知道?"
王大小姐道;"我至少已知道'五月十三'這分舵的老大是誰了。"鄧定侯聳然動容道︰"是誰?"
王大小姐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緩緩道︰"這個人的確是我父親的朋友,那天晚上我父親的確在等著他。"她轉過臉,凝視著丁喜,道︰"有些事我本來都沒有想到,可是剛才你的確讓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丁喜淡淡道︰"我剛才也說.我的想法並不一定正確。"王大小姐勉強笑了笑,忽又問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到熊家大院去?"丁喜冷冷道︰"大小姐說去就去,說不去就不去,根本就不必要有什麼理由。"王大小姐道︰"我有理由。"
她好像沒有听出丁喜話中的刺,居然一點也不生氣,接著又道;"因為那天早上,我忽然在路上看見了一個人。"丁喜道︰"路上有很多人。"
王大小姐道︰"可是這個人卻是我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里看見的。"丁喜道︰"哦。"
王大小姐道;"那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他臉上又戴著個人皮面具,一定想不到我會認出他來.但我卻還是不能不特別小心。"丁喜道;"為什麼?"
王大小姐道;"因為我那時就已想到,我父親很可能就死在他手里的,他若知道我認出了他,一定也不會放過我。"丁喜道︰"所以嚇得你連熊家大院都不敢去。"王大小姐眼圈又紅了,咬著嘴唇道︰"因為我知道我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鄧定侯忍不住道︰"他究竟是誰?"
王大小姐又避開了這問題,道︰"但那時我還沒有把握確定。"丁喜道︰"現在呢?"王大小姐道︰"剛才我听了你的分析後,才忽然想到,我父親死的那天晚上,在書房里等的人一定就是他。"丁喜道;"現在你已有把握能確定?"王大小姐道;"嗯。"丁喜道︰"但你卻還是不敢說出來。"
王大小姐道︰"因為…。'因為我就算說了出來,你們未必會相信的。"丁喜道;"那麼,你就不必說出來了。"
他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飲.居然好象真的不想听了。
王大小姐道︰"可是書房里卻還留著他的藥味,我一嗅就知道他曾經來過。"現在丁喜無論怎麼諷刺她;她居然能忍得住.裝作听不見︰"昨天早上我遇見他的時候,他恰巧用過那種藥,我遠遠的就嗅到了,所以我根本不必看清他的臉,也知道他是誰。"她接著又道︰"就因為他有這種病,所以他呼吸的聲音也跟別人不同,你只要仔細听過兩次,就一定可以分辨出來。"鄧定侯雖然沒有開口,但臉上的表情卻已無疑證實了她的話。
他實在沒有想到這位從小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竟是個心細如發的人。
王大小姐盯著他,道;"我想你如果見到他.就一定可以分辨得出。"鄧定侯只有點頭。
王大小姐道︰"五月十三距離七月還有四十七天.這段時間已足夠讓他趕回關外,等著你去接他。"鄧定侯道;"可是今年"
王大小姐道︰"我也知道他是在兩個多月前出關的,這段時間也足夠讓他偷偷地溜回來。"鄧定侯長長吐了口氣,道;"你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但你卻忘了一點。"鄧定侯道︰"百里長青和你父親的交情不錯,他為什麼要害死你父親?"王大小姐道︰"也許因為我父親堅決不肯參加你們的聯盟.而且很不給他面子,所以他懷恨在心;也許因為他是青龍會'五月十三'的舵主,想要挾我父親做一件事,我父親不答應,他就下了毒手。"鄧定侯道︰"難道你巳認定他是凶手?"
王大小姐又握緊雙拳,道;"我想不出別的人。"鄧定侯道︰"可是你的理由實在不夠充足,而且根本沒有證據。"王大小姐道;"所以我一定要找出證據來。"
她又補充著道︰"要找出證據來,就得先找到百里長青,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活證據。"鄧定侯道;"你知道他現在在哪里?"
王大小姐道;"一定就在那片青色的山崗上。"鄧定侯道︰"你知道這片山崗在哪里?"
王大小姐道;"我不知道。"
她黯然嘆息.又道︰"何況,就算我能找到這地方,就算我能找到百里長青,我也絕不是他的對手,所以……"鄧定侯道︰"所以你一定要先找個幫手。"
王大小姐道︰"而且要找個有用的幫手。"
鄧定侯道︰"你準備找我?"
王大小姐道︰"不是。"
她的回答簡單而干脆,她實在是個很直爽的人。
鄧定侯笑了,笑得卻有點勉強。
這是件麻煩事,能避免最好.但也不知為了什麼,他心里卻又覺得有點失望。
王大小姐道︰"百里長青不但武功極高,而且是條老狐狸。"鄧定侯道;"所以你一定要找個武功比他更高的幫手,而且還是條比老狐狸更狡猾的小狐狸。"王大小姐點點頭.眼楮已開始盯著丁喜。
丁喜在喝酒.好象根本就沒听見他們說了些什麼。
鄧定侯瞄他一眼,微笑道︰"而且這個人還得會裝傻。"王大小姐忽然站起來向丁喜舉杯,道;"經過了那些事後.我也知道你絕不會幫我的忙的,可是為了江湖道義.我還希望你答應。"丁喜道;"答應你什麼?"
王大小姐道︰"幫我去找百里長青,查明這件事的真象。"丁喜看著她,忽然笑了,但卻絕不是那種又親切,又討人喜歡的微笑。
他笑得就象是把錐子。
王大小姐還捧著酒杯,站在那里,嘴唇好象已被被咬破了。
丁喜道︰"你並不是個糊涂人,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王大小姐道︰"你說。"
丁喜道︰"連你自己親眼看見的事,都未必正確,何況是用鼻了嗅出來的?就憑這一點,你就說人定是凶手,除了你自己外,只怕沒有第二個人相信。"王大小姐捧著酒杯的手已開始發抖,道︰"你……你也不信?"丁喜道︰"我只相信自己。"
王大小姐道;"那麼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查出真象來?"丁喜冷冷道︰"因為我只有一條命.我還不想把這條命送給別人,更不想把它送給你。"他忽然站起來,掏出錠銀子,擺在桌上︰"我喝了七杯酒,這是酒錢,我們誰也不欠誰的。"說完了句話,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王大小姐臉色已發青,一把抓起桌上的銀子.好象想用力摔出去,最好能摔在丁喜的鼻子上。
但是她這只手又慢慢地放下,居然還把這錠銀子收進懷里,臉上居然還露出微笑。
鄧定侯反而怔住了,忍不住道;"你不生氣?"
王大小姐微笑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鄧定侯道︰"你為什麼不生氣?"
王大小姐道︰"百里長青的確是個可怕的人.青龍會更可怕,我要他做這麼冒險的事,他當然應該考慮考慮。"鄧定侯道︰"他好象並不是考慮,而是拒絕。"王大小姐道︰"就算他現在拒絕了我,以後還是會答應的。"鄧定侯道︰"你有把握?"王大小姐眼楮里更發著光,道︰"我有把握,因為我知道他喜歡我。"鄧定侯道︰"你看得出?"王大小姐道;"我當然看得出,因為我是個女人,這種事只要是女人就一定能看得出的。"鄧定侯又笑了,大笑︰"這種事就算男人也一樣看得出的。"他人笑著走出去,追上丁喜。
丁喜道︰"你看出了什麼事?"
鄧定侯笑道︰"我看出前面好象又有個大洞,不管你怎麼避免,遲早還是會掉下去的。"丁喜板著臉,冷冷道;"你看錯了。"
鄧定侯道︰"哦?"
丁喜道︰"掉下去的那個人不是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