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澜隐隐 且舍私心是真味 作者 : 雷恩娜

年家老太爷百二十岁的寿诞过得不太平顺,一是顽童性情的老太爷心不甘、情不愿的,根本不想过这劳什子寿辰,再加上被认定为接任掌门的年永劲,心血来潮演了一出逃跑记,凤祥兰又莫名其妙掉进年家大宅后的守清湖里,发生了些大大小小的意外,尽管如此,一切也已落幕了。

这阵子陰雨连绵,夏季即将到来,龙亭园的太极教授因雨势过大,暂歇了几日,不少百姓已有危机意识,得空便加入官府的防泛工程,忙着筑堤、清通淤积、截弯取直,就怕黄河暴涨,苦的还是自己。

幸得老天爷大发慈悲,这春夏交接的雨滂疤一阵,忽又止了。

今早,龙亭园里欣欣向荣,天际澄碧如玉,日阳终于大方露脸,一视同仁地烘暖花草树木,连隐在池里的乌龟都上了岸,赖在大石上发懒。

广场上,好些人挥动手脚、扭摆身躯,让血气先行活络,一张嘴也没闲着,你一言、我一句的,全冲着那姑娘——

“哟,那日见你在永丰客栈一闹,当街和咱们永澜师傅杠上,咱儿还以为你心里不痛快,就此不来啦!”

“现下我心里痛快了,自然非来不可。”姑娘娇容一抬。她今儿个来得好早,神清气爽的,跟着一群叔伯婶婆甩手动腿、扭腰摆婰地暖身。

“你姚大小姐不来,大伙儿少个人抬杠,日子还真无趣了点。不是咱们爱说你,谁人不好爱,偏要同那位失明的凤家姑娘争男人,那年家大爷早就名草有主,你抢个啥劲儿?难不难看啊?咱儿都替你爹难过啦,有你这么一个闺女儿,也真够呛了。”

“喂,别扯上我爹,我姚娇娇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想笑,那就笑话我好啦!还有,姑娘家为什么就不能抢男人?若是那男的值得托付,是响当当的汉子,难道就眼睁睁看他娶别家的姑娘吗?哼!哪能这么没斗志?这事我姚娇娇可不干!”她鼻子翘得好高,颊边浮现两团薄红。

来此已有几个月时间,她常成为众人“围剿”的对象,久而久之,竞也成了彼此相处的方式,说话若不夹枪带棒,还真有点不习惯。

众人再次被她的大胆论调给弄怔了,七、八道目光同时稀奇地扫向她。此时,一旁整理着宽衫的孙婆婆却是笑道——

“即便如此,好汉子可不只年家大爷一个,咱们永澜师傅也是一株好草哩,可惜咱儿没孙女儿,要不,死缠烂打也得争这个孙女婿。”

姚娇娇嘻嘻笑。“婆婆,这株好草是我的,谁也不能抢。”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怔然,好几个人哇哇大叫——

“咱儿说姚大姑女乃女乃,你行行好成不成?那会子要年家大爷,这会子又看上永澜师傅,不是咱儿要骂你,你……你脸皮也真够扎实了。”

“咱儿瞧你这丫头,性情不好,蛮是蛮了些,心肠倒也不坏,咱儿虽然没见得多喜欢你,也不会讨厌到想把你赶出开封,可你再这般胡闹瞎闹,拿自个儿名节开玩笑,迟早要被大伙儿的口水给淹死,届时,瞧你如何是好。”

姚娇娇甩手的动作一顿,改擦在腰上,美眸细眯起来。“你们定要这样臭我才开心快活吗?这回我是真心诚意的,上一次是、是赌气嘛,人家已经跟凤祥兰解释了,也跟年永劲讲明白了,我重新开始,不成吗?”

“喝,你那日把永澜师傅骂得忒难听,还打人,你这性子,人家会喜欢上你才怪。”

“我跟他道过歉了嘛!”姚娇娇嘟起唇,越嚷越响,“要不,我让他骂回去、打回去,又有什么干系?!”

“唔……危险、危险:水澜师傅心肠软,哪可能对你动口动手?他只会任你打骂不还手,你若再死缠烂打下去,说不准见你可怜,心也给了你,那真真一株好草插在牛粪上,唔,虽然这坨牛粪生得还算能看,可就是又呛又辣,教那株好草可怎么活呀?喂,您说是不?”这位大叔姿态半蹲,全身颇有韵律地抖动着,忽然抬起手肘拐了身旁某人,以为是张家大哥或是周家老伯,眼一抬,表情都僵了——

“呃、咦、耶……呵、呵……永澜师傅,您、您您早哇!”

“您也早。”年永澜沉静回答。他仍是一身浅青素衫,头发完全束起,整个人清雅洁净,可就是神情不对,隐隐的,眉宇间正凝生一团风暴。

大伙儿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诡谲,你瞧着我,我瞅着你,眼珠子溜来溜去,没谁敢出声,只除了那个打定主意赖他到底的俏姑娘——

“年永澜,你今儿个来得好迟,太阳都爬到凉亭顶端啦。”她蹦蹦跳跳来到他面前,尽管教他过于冷肃的表情吓着,可唇一咧,依旧笑得青春可喜。

她不怕。不管他再如何装酷、摆冷淡、对她不假辞色,她都要撑到底。

这回是真的,她心知肚明。

年永澜神俊的眼瞳微微侧开,偏不去瞧她,抿着薄唇,迳自走到最前头。

守福跟在他身后,越过姚娇娇时,还回头对她扮鬼脸。姚娇娇当然不会示弱,立时扮个更丑的回敬过去。

站定位,年永澜转过身来环视众人,目光故意掠过那俏脸姑娘,他肃着脸,声音略沉,在广场中清晰旋绕——

“今日有一套太极散手想与各位切磋,这路套法可补推手之不足,要诀仅四句,沾黏连随、舍己从人、内劲化发、绵绵不断。”声微顿,青袖拂衫,他沉肩拔背地摆出姿态,简单比画——

“这套散手练习方式甚多,共八十八式,可用掌、用拳、用腕、用肘,或用肩、用腰、用胯、用膝、用足,共九节,节节可发劲,每招手法相互连贯,千变万化,奥妙无穷。”讲解到此,他朝守福颔首示意。

那小少年伶俐地跳了出来,已摆奸架式,有些兴奋过头地嚷道:“咱儿出手攻击,永澜少爷会用太极散手应对,给各位做个示范。”

“等等!”娇声响亮,姚娇娇不甘受冶落,硬是凑到前头,美眸直勾勾瞅着那张残容。“光是看,我、我看不明白,若要示范,你干脆拿我顶替,顺道教我。”

年永澜双目微眯,蓦地,心口涌出些许灼怒。

她定要搅和,搅得他头晕目眩,一切都乱了套,这才甘心吗?

当日在西北湖,他是神志不清了,才一古脑儿将那些事说出,带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恶意,冲着她,也冲着自己,满心以为能拧碎展现在那张小脸上教人窒息的、心悸的、烦躁的风采,教她厌恶着、鄙视着,而他,便也能毅然决然把这恼人的姑娘抛诸脑后。

可这一步下去,他浑身泥泞,竟越陷越深。

试图压抑,结果是惨不忍睹,那些现实里不敢深触的,在梦中找到出口,便肆无忌惮了。

于是,他梦见她,不断地梦见她,梦中百般情境,她容颜一如春花,时而笑、时而瞠、时而恼、时而悲……她眼眶通红,骂他是丑八怪、没人爱……却又流着两行泪,说她不想将他出让,不允许别的姑娘对他以身相许,因为她是真喜爱他……她是真喜爱他……

这一幕幕的梦已搅得他心魂大乱。

此时,他凝着脸未及出声,守福已在旁跳得跟泼猴似的,直扯着嗓子——

“你想得美,要顶替咱儿,你还差得远咧!你、你你招式懂得没咱儿多,架式摆得没咱儿好看,临场反应又没咱儿俐落灵巧,你想同咱儿争,老鼠洞都没有……”

“守福,你退下。”

“……你才来个把月,咱儿跟在永澜少爷身边都三年啦,你算哪根葱、哪根蒜啊?”守福双手擦在腰上,胸一挺,嚷得正兴头上。

“守福。”年永澜沉声又唤,命令意味陡浓,“退下。”

“唔……”模模鼻子,小少年垮着睑,哀怨至极地拖着脚步退开。

姚娇娇少不了得意地扬起下巴,在接触到年永澜目光的一刹那,心脏轻怞,脸颊发热,他眸底的陰郁和冷峻已确实传达心绪,她不禁悄悄叹气,知道他教她给惹恼了。

不怕。

反正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说她赌气的坏毛病又犯了也行,宁愿他气她、恼她、怨她,也不要他冷淡着一张睑,将她推得远远的,不理不睬。

察觉气氛不太对,孙婆婆扯了扯姚娇娇的衣角,笑着打圆场——

“哎呀,你这丫头真是的,人家守福是永澜师傅一手教出来的,你凑啥热闹?别争、别争——”

姚娇娇头一甩,发倔了。“我也是他一手教的,怎可厚此薄彼?”

在旁的众家乡亲忍不住翻白眼,有的拍额,有的摇头大叹,更有几个想上前把她架到一旁了事。有眼睛的人都瞧见啦,今天永澜师傅诡怪得很,头上似乎顶着一把无名火,她还不懂安分?

“你说得没错,怎可厚此薄彼,今日便请姚姑娘试练。”年永澜做了个简单手势,众人随即腾出空间。

以往每试新招,大伙儿肯定是瞪大眼睛,兴奋无比,可今儿个有些变质,人人惴惴不安。

距他约三步之遥,姚娇娇挺立着,雪白衣衫搭着绣花坎肩,红巾腰带尚留半截随风飘扬,芙颊融融,娇俏可爱,她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全没将他的冷漠放在心上。

“我真打啦,你可小心了。”说着,她抡拳挥去,是以前姚家一位护院教她的拳法。

那圆润的小拳头打算中宫直取,离他前襟街差三寸,年永澜身微侧,左手忽地按住她的腕往前一扯,教她平衡顿失——

“第十九式,右打虎。”他右足随势提起,拐带她左边脚跟,右拳直击她左腋,跟着左手一放,姚娇娇飞了出去。

“哇啊——”伴随惊呼,她往后咚咚咚连滚三个跟头才歇势,被他击中之处不挺疼,却又热又麻,跌得着实狼狈。

唔,瞧来他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她不好过了。不怕、不怕,比谁硬脾气,她姚娇娇还没输过。

吁出口气,她七手八脚爬了起来,见大伙儿的目光全在她身上,连守福也瞠目结舌,她红着脸咧嘴一笑,毫不在意,硬是走回年永澜面前。

“再来!”她娇-一声,双手成爪,亦是跟着姚家一位武师学的五禽拳。

见她扑来,年永澜瞬间反应,双袖格挡她的两爪同时分开,右足提起,腰腿微沉,足心忽地蹬中她的肚月复。

“哇啊——”惊呼中,又是咯咯咚三个跟头。

跟着,她伏在地上动也没动,因他腿上的绵劲似乎渗进肚月复,热得难受。

“姚……姚……你还好吧?”不知谁在问她。

“呼——好、好得很。”她咬牙嚷了声,硬是提气撑起身子,拍掉小脸和衣衫上的尘灰,将几缕散发塞在耳后,拖着脚步又站到年永澜面前。

不怕、不怕,有本事,他就打死她好啦,反正她缠定他、要定他了。

“刚才那招叫什么?”她努力压下想去捣住肚子的冲动,瞪着他。

年永澜被她这么一嚷,终于拉回意识,见她娇容蒙尘,袖口和膝盖都擦破了,隐约渗出血点,他方寸陡紧,神情十分难看。

“第二十三式,双分蹬脚。”声音冷峻,也不知恼她,抑或是气自己多些。

姚娇娇双手擦在腰上,提了口气。

“好,这招不错,我记住啦,看脚——”她猛地突袭,藕臂大展,左腿蹬出,竟是年家太极里的白鹤亮翅。

年永澜挑眉,上身向后略退,左足对左足,将她蹬出的脚给压下。

她大开的两只臂膀忽然来了招双风灌耳,刚挥至他肩处,他身一侧,双掌压住她右臂旋了半圈,绵劲陡发,又把她整个人震飞出去。

“哇啊——”

这会儿,众人叫得比她还响亮,就见她飞出去,重重跌到地上,似乎撞到后脑勺了,皱着一张小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年永澜愣在当场,明明末耗损多少气力,胸口却高低起伏着,既闷又痛。

他在干什么?拿她泄愤吗?他真如此气她、恨她吗?

果真这般,在四肢百骸乱窜的灼火到底为何?左胸的鼓动又因何一怞、一怞的,净是针刺般的疼痛?

这一方,姚娇娇勉强撑坐起来。

眨了眨眼,她头很晕,有些想吐。

唔……不怕、不怕,她打过他、骂过他,现下受他几拳、几脚也是应该,当是给他赔罪好了,一来一往,磨了他心里的怒气,也就扯平。

咬着牙,她正想站起,一旁人群传出声音,是孙婆婆——

“水澜师傅,您、您唉……这不过分了吗?”

此刻,守福猛地合起半开的嘴,终是回过神来。“水澜少爷,若您是要这样试练的话,呃……先让咱、咱儿写份遗书吧。”

赵家大叔也道:“说是示范罢了,以往对打也都点到即止,水澜师傅,今儿个实在是……嗯……有点过火啦。”

一名老伯皱眉摇头。“唉唉,共八十八式耶,等二试练完,咱儿瞧姚家姑娘九成九要被摔个稀巴烂。唉唉唉,咱儿也不是替她说话,只是……只是……唉,没必要如此吧?”

是,没必要如此。他自可将她视而不见,摒除于心,届时,她的任情任性、刁蛮乖张全不干己事,他做得到的。

他尝试说服自己,青袖下的双拳紧了松、松了又紧,目光与跌得狼狈的姚娇娇相接,她倔强的模样竟也楚楚可怜,他心神又是一震,恼起自己。

“是我不对。”他对着众人沉静启口,端肃着五官,“关于这套太极散手,我会另寻时候再与各位切磋,今日……请恕永澜先行离开。”抱袖作揖,他举步便走,身影迅捷如风,眨眼间已出了广场。

“年永澜……你、你等等!唉唉唉……”姚娇娇忍着疼跳起来,眼一花,颠着颠着又跌坐在地。

先前说年永澜与她是“一株好草插在牛粪上”的那位大叔,也忍下住摇头了。“等个头咧!瞧你还缠不缠他?再去,不怕永澜师傅发绵劲震得你稀巴烂?咱儿说牛粪都已经够糟了,更别提被震得稀巴烂的牛粪,连株草都插不上,能有啥搞头?”

孙婆婆也摇头,却是带笑。“慢着点,别急呵,你这苦肉计说不准能奏效。”

“啊?”姚娇娇无辜地眨眨眼。

这是苦肉计吗?

那……他有、心疼她吗?

唔……不怕、不怕,他心不疼,她可以为他心疼,总之是要纠纠缠缠、没完没了的。

然而,正是这般的“疼”,她便也知道,她是真的喜爱他。

城西大街,一家不算小的三角店面,里头摆满各色绣线,墙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绣花纸样,柜-边还兼卖针黹剪刀,货色倒也齐全。

“小姐,还要试呀?唉唉,这些天,您十根指儿还没被扎怕吗?”润珠丫鬓付了银两,从笑咪眯的老板手里接过打了包的各色绣线和纸样,跟在姚娇娇身后跨出店铺,仍叨念着:“小姐想送谁绣帕,花钱买一条还干脆些,等您绣好,都不知几年几月了,而且啊,买的肯定比小姐绣得还漂亮——”

“臭润珠,你定要泼我冷水才快活吗?”姚娇娇鼓起红颊,回头瞪她。

“唔……哪是呀,人家也是心疼小姐嘛,没事扎得满手洞,何苦来哉?还有啊,那天小姐一身惨状地从龙亭园回来,后脑勺肿啦,手肘、膝盖也擦伤啦,脸色白得跟鬼似的,老爷在外头好像听到了传言,跑来质问女乃娘和我,咱们可没敢说小姐身上有伤……”

姚娇娇抿抿红唇,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奸,跟着叹了声,“谢谢你啦,润珠丫头。”

润珠偏着脸。“还说是主子呢,谢什么谢呀?”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

就在此时,一抹灵秀身影映入眼帘,姚娇娇蛾眉一挑,眸光追随而去。

“润珠,你先把采买的东西带回府,我还有点事儿要办。”抛下话,已灵巧地闪进大街上的人潮。

“小姐呀——”润珠在原地跺脚,拿她没法子。

姚娇娇跟在那人之后,见人家停在一个卖王饰、玉器的摊子前,垂容细挑着,她挨了过去,忽地启口——

“宁芙姑娘,我有话问你。”巧洁的下巴微扬,眸底透着淡淡倔强。

凤宁芙杏眼一抬,怔了怔,随即露出笑容。

将手里把玩的白玉瓶放回,她慢条靳理地道——

“是吗?嗯……那也得找个适当之处。”

出城西,郊外风光与城内大异其趣,不远处有运河口,船只往来,装货卸货,虽也是一片繁荣景象,但场面开阔,不像城里大街那般拥挤。

沿着堤岸-禄乎猓远远听见船工的吐喝,脚下是绿油油的草地,风彷佛也带着汗味和土味,微咸微腥,是自然的香气。

姚娇娇摆着手,心里斟酌着,却道:“你……你怎地一个人溜到城西逛大街?没人陪你吗?”

凤宁芙巧肩轻耸,伸出五指细数。“不是呀,永澜哥哥原本陪着我的,咱们去吃了好吃的女乃馒头、霜甜糕、枣花桂圆球,思,还有好多好多,差些撑破肚皮哩。唉,他今儿个难得空闲,可是刚刚在街上遇到几位江湖上的朋友,说有要事相告,他遗人先送我回年家,可我不想这么早回去,就甩掉那名家丁罗。”

瞅着她嘴边有意无意的弧度,姚娇娇心里一阵难受,酸得很。假咳了咳,清清喉咙,她深吸口气,故意说:“是吗?呵……那家卖女乃馒头的老大娘,我跟她很熟,我、我之前还请年永澜吃过呢,他说很好吃。”

“原来他是吃到好吃的东西,才硬要教我也尝尝。”凤宁芙摇首轻笑,“唉……他总是待我好。”

姚娇娇忽地一顿,面对着面,美眸定定瞅着她。

“姚姑娘,怎么了?”凤宁芙跟着停下莲步,似笑非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直说便直说,恰好,她姚娇娇也不懂拐弯抹角。

“年家老太爷的寿诞早过了,你为什么还留在开封?你、你还要留多久?”

凤宁芙柳眉微飞,眨了眨眼。“听这口气,姚姑娘似乎巴不得我快快离开?”

美颜嫣红,姚娇娇挺起胸脯,亦不想再说场面话。“祥兰姑娘同我提过,你许久以前送给年永澜一支青玉簪,视作婚约信物,但我要告诉你……我、我很喜爱年永澜,我会和你争到底的。”

虽心中挺佩服她的大胆,凤宁芙却是轻哼一声。“你教永澜哥哥吃了不少苦头,我都听闻了。”正因如此,她今日才想挫挫这娇娇女的气焰,且不管这姑娘待永澜哥哥是否真情真意,光冲着她以往恶劣的言行,也不能这么快便如了她的意,逗一逗她,算是替永阔哥哥扳回一城吧。

“还有啊……”她故意爱娇地牵唇,“我给永澜哥哥的那支青玉簪,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边,片刻不离,光凭这一点,足见他有多重视我。唉……姚姑娘,你争得过我吗?”

姚娇娇心一凛。

争是一定要争,再没把握也得试过才知,她所怔愕的,是那支青玉簪教她丢进西北湖底了。那日她又急又恼,现下回想,那簪子对他的意义肯定不小,如此毁在她手里,他心里怒气不知何时能消?唉唉……

“我不管,反正……反正我就是喜爱他。”她双手再次强调似的握成拳头。

凤宁芙望向远处河面,五官染上淡淡幽然,片刻才道:“你总是这般模样吗?你说喜爱他,也不顾及他的感受,硬要他也来喜爱你吗?姚姑娘,你怎能这般自私?”

姚娇娇窒了窒,没有答话。

她继续说下去:“你若真对永澜哥哥有情,真心疼他、在乎他,便要尊重他的意愿,他若不喜欢你,你死缠烂打,只是徒增他的困扰罢了……”秀容转向那张怔然的娇颜,柔声言语——

“他痛苦,你也跟着痛苦:他欢喜,你便欢喜,没了私心,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情意吧?”

“我……”胸口彷佛压着千斤重的石块,姚娇娇试了好几次,终于挤出声音

“我是真心的。我、我懂得你说的,我很想、很想踩碎他的痛苦,想他一辈子欢喜快活,所以我会咬着牙去试。以前我待他不好,从今往后,我自然要加倍对他奸,若是……若是到得最后,他依然心有所属,我姚娇娇也非提不起、放不下的姑娘,他真能开心畅怀,我、我也就作罢。只是现下,我还想试呵,宁芙姑娘……我是自私的吗?”

她已弄不太明白,这样的坚持是对、是错?

有些眩惑于她认真的神情和语调,凤宁芙静睨着、沉吟着,缓缓浮出温柔笑意,心中的不平之气已淡,正想告诉她,自己与永澜哥哥之间的关系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才掀唇,远处竟传来年永澜厉声大喊-

“宁芙儿,小心身后!”

太迟了,一张大网忽地从天而降,将堤岸单坡上的两个姑娘一块儿罩住。

“噢呃——”姚娇娇腰月复传来一记闷痛,因网口陡收,凤宁芙直接撞进她怀里,两人跌成一团。

撒网偷袭的是一群船工装扮的黑汉,正使劲儿要将她们拖下堤岸。

此一时际,河面上来了一艘中型货船准备接应。

姚娇娇全然不明白怎地回事,只晓得这细线渔网能勒得人喘不过气,瞥见凤宁芙痛苦的小脸,她脑中一闪,趁着网子街未完全收缩绷紧,拚命伸长五指,硬是勾出藏在半筒靴里的短匕,跟着穿人细网奋力挥划。

“快走!”她用力将凤宁芙推出破网,自己欲要爬出时,残破的细网却缠住她右脚脚踝,一时间挣不开,整个人便被倒拖过去。

“姚姑娘!”凤宁芙叫喊着,回身欲要救她,那些黑汉见她从网中月兑走,急声惊嚷,好几个回头朝她扑来,扯住她的肩和臂。

“撒手!”千钧一发,年永澜及时赶至。

他身似大鹏,在丰空绵劲已发,猛地震开欲要挟持凤宁芙的五、六名黑汉,跟着青影一落,稳稳护在她身前。

凤宁芙不及爬起,便抓着他衣摆急嚷——

“永澜哥哥,快!快救姚姑娘,她救了我,自己却被抓啦!”

闻言,男子残容陡然一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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