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睁开眼,房内陌生的陈设让武大狼猛地起身坐直,却牵动脑上的肿包,痛得他龇牙咧嘴,抚着后脑勺,双目警觉的扫过空荡的房间。
粉色垂纱、琉璃珠帘、雕花门扇、锦绣挂壁……四处可见精致的摆饰,此等富丽的装潢设置,不像一般寻常人家的家宅或是客栈酒楼的厢房。
武大狼纳闷的搔搔后颈,不明白何以身在此地,蹙眉凝思了好片刻。
喔,他想起来了,他被花瓶给砸了嘛!
天晓得他怎么常让些奇怪的东西给砸上,这次的蟠龙大花瓶就罢了,两个月前从沧海办完事搭夜船回中原时,也是在船上被天外飞来的船桨给打个正着。
那一夜的海象汹涌风浪太大,船身几番剧烈摆荡,把架在船桅上几支备用的船浆翻落,不偏不倚当场砸中在甲板上吐得死去活来的他。
倘若不是他多事的抢下招亲大会的绣球,让上官富仁有借口向他要求履行婚事,他断然不会冒死搭上夜船,不顾道义的溜之大吉。
“小子,你既已在众多岛民面前打赢小女又抢下绣球,这规矩可是老夫定下的,老夫身为一岛之主,万不得失信于岛民,更不能让小女受到委屈。不如这样,咱们一码归一码,反皇甫恶君之事,我答应会出兵相助,让你回龙蟠山向刀门门主覆命,但小女的婚事,你是否也该给老夫一个交代?”
“岛主厚爱了,大狼受之有愧怕是配不上您女儿。且这婚事也非咱们说了算,虽说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但在下以为还是先问过上官小姐的意思比较妥当,不然匆促决定婚事对小姐恐怕不公平吧?”
“武护卫这么说不就对了,老夫当然是明白小女之意,才不惜拉下老脸开口,如今你再三推辞,莫非是看不上我上官富仁的女儿,认为小女配你不起?”
“呃,也不是这么说啦,岛主您言重了。在下的意思是……眼前时局混乱不定,四界和朝廷交战在即,不是成亲的大好时机,要不先缓缓如何?”
“嗯……这话也不无道理,只可惜老夫的身子再捱也不过数日,一日不定下小女的婚事一日难以心安,难道武护卫忍心见老夫如此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那、那不如咱们先以三个月为期如何?”
“三个月?老夫愚钝,还请武护卫明言。”
“就是以三个月为期限,待战事平定,而小姐也有足够时间考虑清楚这门婚事,到时她若心意未改也没爱上别人,在下就依约娶亲,岛主您觉得怎么样?”
“好!就依武护卫所言,以三个月为期,也望武护卫届时别忘了这约定啊!”
“呵呵呵,当然、当然……”
当然——当然个屁啊!
该死的,他想起三月之期的约定了!
被船桨砸到后,那一日上神龙岛的记忆变得零散破碎,如今又被花瓶这么一砸,那些模糊片段的记忆又全部拼凑起来了。这到底算是幸还是不幸?
开玩笑,一场招亲大会、一颗绣球、一个岛主不得对岛民失信的诺言,他就得娶个岛主之女回家,这样如何对得起他将来的美好前程?况且天涯芳草何其之多,为了这株带刺的荆棘花放弃整片花林,怎么都不是他武大狼的风格作为。
念在自由可贵、单身价高的原则,他大打太极和上官富仁斡旋一番,最终订下三个月之期,让这桩可笑的婚约有个缓冲。
事后他回龙蟠山时,听闻上官富仁在当晚因病情莫名加剧,就此与世长辞。乍闻此讯,心底油然升起的愧疚懊恼,让他自责不已。
唉,继续失忆的装傻充愣不是更好,为何要让他在这节骨眼想起这宗往事的来龙去脉?如今他想理直气壮当个无心人、负心汉,都名不正言不顺了。
武大狼穿妥衣服套上鞋袜,蹒跚的走出内室。绕过屏风方踏进中厅,赫然见着靠窗的椅榻上,上官卿卿抱着男童坐躺在上头敛目而眠,他一愣,顿时恍然大悟。
是她送他回来的,所以这儿想必是上官府的厢房吧!他想起在马车上,昏头昏脑时,她在他耳边呜呜咽咽说着要带他看大夫,又求着他不能有事。
这女人性子也许冲了点,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倒是……他没料到她连娃儿也一同带回来了。
瞧这情景,想必她是哄娃儿哄到睡着的,而今一大一小睡得好梦方甜。
傍晚的晕黄日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在她恬静的面容上,在她发稍和羽睫上染上层层金光,整个人像沐浴在金光下的精灵,别有一番迷人风采。
这女人少了凶悍撒泼的气势,确实挺娇俏可人的。仿佛看上瘾似的,武大狼坐上长榻另一方双臂环胸,静静欣赏起她酣甜的睡容。
她有一双水灵灵好似会说话的大眼睛、两弯细柳眉、精巧的鼻子和水女敕的丰唇。最特别的,是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恰如其分的点在眼下三分的位置,小小巧巧的,突显得五官更俏、更娇。
这样的五官称不上最美,但组合在她脸上,整个人就是亮眼起来,尤其是她生气时双颊染上的红彩,将整个人衬得更娇美俏丽、灵气生动。
视线再落回她微启的唇瓣,那水女敕的丰盈感仿佛在诱惑着,让他不断靠近。
比武招亲那日,她吻过他的,或许那称不上是个吻,但当她唇瓣贴上他的时,那水女敕弹性的触感依旧清晰深刻。
也许就趁四个无人的机会,碰那么一下下就好,反正她还睡着,不会知道的……
喉咙咕噜一声,咽下紧张分泌出的唾沫,武大狼脸不断的压近,近到能感受到她喷拂在他脸上的轻浅呼吸,就在两唇相接之际,睡梦中的上官卿卿仿佛感受到男人压迫的气息,倏地弹开眼皮。
“你、你干嘛?”
眼前放大的男性脸庞吓得上官卿卿杏眸圆瞪,身子猛然往后退的抵在椅背上。
他他他他……不是想偷亲她吧?
企图偷香被逮个正着,武大狼尴尬的退开身,脸色一正,睨了眼上官卿卿,手比着她怀中的男童借口说道:“把孩子给我,你这样不好睡。”
见鬼了,他是鬼迷心窍不成,怎么会想吻她?不会真对她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愫吧?!不行不行,想来就觉得可怕,武大狼不禁打了个冷颤。
上官卿卿将男童递了过去,先打破凝窒,“你后脑上的伤还好吗?”
“还好,大概过个两天就消了。”伸手模着脑上的包,他无所谓的耸耸肩。
“喔,那就好。”话题终止,气氛又继续沉闷起来。
上官卿卿自讨没趣的低头玩起发尾,武大狼则继续拍哄着男童,两人不时尴尬的互望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调开。
她和他吵吵闹闹怒言相向惯了,如此相安无事平心静气的交谈虽然不错,却很别扭又不自在。上官卿卿犹豫了半晌,睇了眼他怀中的男童,又起了话题。
“……喂,武大狼,这孩子是你什么人啊?为何你到哪里总要带着他?”
“他是我在大街上捡到的,我也正在找他父母。”男童被吵醒了,举起小手揉着眼睛,武大狼见状忙拍拍男童的背心安抚着,“乖,没事,你继续睡。”
上官卿卿屈起腿双手抱膝,甚感新鲜的望着身旁哄着男童的男人。他哄孩子的时候总是脸带温柔慈爱,感觉将来他若有了自己的孩儿,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就像她的阿爹一样……
“真看不出来你哄娃儿挺有一套的,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爹亲。”
“是吗?那还真是感谢恭维。”他撇撇嘴,不置可否,“可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成天带个女乃娃在身边,倒是你,也许能利用岛主的身份替我找到这孩子的家人。”
“这当然没问题,晚点我差人拟个寻人告示,明儿个就张贴出去,也许很快就有下落了。”上官卿卿兴高采烈的说着,忽地想起两人的婚事,她垂下肩难掩失落的淡问出声,“那你呢?我帮你寻回女圭女圭的家人,你是不是就打算回蟠龙山去了?”
“嗯。”怀中的孩子睡了,武大狼累得靠上椅背合上双眼。
“所以你是决意悔婚,不打算和我履行婚约了?”上官卿卿双手揪紧裙角,眼儿趁机多瞪两眼闭眼休息的男人。
“还没有。”
“什么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的还没有?
“我和你爹有约定过,以三个月的时间为期,等天下平定,而你到时也没爱上别人仍执意嫁给我,我就会依约娶你为妻。”武大狼淡淡说着,口气云淡风轻。
“嘎?”她闻言一愣,“可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事实上阿爹逝世得突然,很多事情甚至没能交代清楚,只来得及告诉她武大狼是刀门三护卫的身份,还有吩咐她无论如何都得找来武大狼而已。
“罢了,早在你不分青红皂白硬扫我一顶负心汉的高帽时,我心里就有底了。”
武大狼睁开眼,睐了眼满脸懊恼的女人,见她嘟着红唇,自顾的低头忏悔,那沉浸在深深愧疚感中的黯然小脸,竟让他看了有丝不忍。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我早些知道你和阿爹的原意竟是如此,我也不会这般无理取闹了。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也许三个月之期仅是他的片面之词,且阿爹也不在了死无对证,但她宁可相信他不是那种推托婚约而信口雌黄的人。
“不怎么办,反正离三个月这期差不多还剩半个月,不如就……”武大狼停住话扬起痞痞的笑容。
“不如就怎么样?”上官卿卿双眼灿亮如星,巴巴望着武大狼。
他的意思是不是表示愿意娶她了?她私心里其实期盼很久了,也许早在她在他唇上盖印的时候就暗许芳心了。
“嘿嘿!”武大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更灿烂了,朝上官卿卿勾勾指示意她靠过来。
这女人真这么想嫁他啊?瞧那脸上完全藏不住秘密,乱可爱一把的。
“什么?”她红着脸附耳等着,一颗心紧张得怦咯怦咯直跳。
对着她形状小巧的耳廓吹一口气,武大狼满脸好计得逞的笑意,“再说!”
半个月的时间会发生什么变数也不一定,不如静观其变,况且,趁这段时日和上官卿卿逗着玩,既可免去无聊又可等上官凤舞回岛,一举两得岂不甚好。
“你!你又耍我!”上官卿卿捂着耳,瞪着行径恶劣的男人,本想大声叫嚷。
顾虑到他怀中熟睡的男童,只得忍气呑声咬牙说道:“你给我记住!”
女子报仇三年不晚,她不会让这恶劣的男人得意太久的,哼!
两人又默默无语的坐了一会儿,直到门扇传来轻叩声,是丫环杏儿来叫人了。
“岛主,燕夫人吩咐,请您和武三爷走一趟天燕阁,说有要事商议。”
“燕夫人?”武大狼轻挑剑眉,纳闷的问上官卿卿。
上官卿卿懊恼的拍了下额,一脸如丧考妣的哀号,“是我姑姑,上官飞燕。”
惨了!她压根忘了要向姑姑禀明金屋藏“俊”之事,就先让武大狼住进厢房了,等会儿去天燕阁,姑姑铁定是要兴师问罪了。
天燕阁
正厅主位上,上官飞燕一身暗红绸衣华服端坐其上。
她生得圆脸圆眼、圆额圆鼻,加上一身圆滚滚的丰腴身形,实乃福泰富贵之相,虽年届四十,但保养得宜的面容仍旧容光焕发。
神龙岛虽有上官卿卿这个岛主,以及上官凤舞这个护岛女将,但上官家主内掌房、统管大小事的就属人称燕夫人的上官飞燕。
武大狼刚被婢女引进厅里入座,还没坐热,主位上的圆润弥勒倏地闪身到他前方,恶狠狠的拽起他的衣领,圆眼骨碌碌来回转着打量着他。
“呃,这位大婶……”武大狼起了声,额际隐隐滑下一滴冷汗。
初来乍到,眼前这什么夫人的就如此热情相迎,还真是盛情难却。
“大婶?”上官飞燕圆眼眯起,语调微扬。
“啊,大、大娘?”
“大娘?”上官飞燕细肩轻拂,珠圆玉润的嗓音,娇嗲嗲的好意问道。
“是是是,大姐。”了解了解!武大狼识相的见风转舵。
“嗯。”这还差不多。睨了眼武大狼,上官飞燕微退开身,手则依然揪着。
“我说大姐,咱们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咩!”武大狼一脸谄媚甜笑,眼神示意的瞥了眼掐在衣领上的手,“何必动手动脚,要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哼!”上官飞燕鼻子用力喷出一阵气,“和气?你这灰毛小子敢跟我说和气?”
“大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武大狼瞟了眼坐在身旁咬着手指闷不吭声的上官卿卿,无声询问着:女人,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卿卿见状摇了摇头,无奈的回以一记苦笑。姑姑的脾气,是上官家三名女辈中最豪爽火爆的,连她也捉模不定,实在是爱莫能助。
“你们两个别在那给我眉来眼去的。”上官飞燕转头警告的睨一眼侄女,又回头对着武大狼咆哮:“你这小子一再的在大庭广众面前抛弃卿卿,到底是何居心?如今又和卿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往后要教卿卿面子往哪儿摆,啊?”
方才收到讯息,得知这灰毛小子又回到神龙岛来,还和卿卿在大街上闹得人仰马翻众所皆知,后来甚至让卿卿给带回府里疗伤。
她急欲查出红鬃马抓狂的原因,加上卿卿又刻意隐瞒,没让她第一时间知道,要不是家丁在路上见着后回来向她禀报,说不定她就被卿卿这妮子给骗过去了。
“冤枉啊,大姐,不是孤男寡女,还有一个孩子……啊!”颈子倏地被上官飞燕用力一掐,勒得武大狼快喘不过气。
“什么?你连孩子都有了?”河东狮吼一声,震得武大狼耳膜都要破了。
仿佛是故意的,上官飞燕又扯着武大狼的衣领,奋力的甩扯摇晃数下。
“不是啦,姑姑,那孩子是他好心在路上捡的。”看不下去的上官卿卿,终于出声帮腔,“好了姑姑,你别气了,先放开他吧!”
“怎么,舍不得啦?”她当然知道他们在房里没什么,不过想借题发挥也不行?上官飞燕松开脸色发青的武大狼,没好气的睨着上官卿卿,“你这丫头我都还没念你呢,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让姑姑知晓,万一又让这混蛋小子给溜了,岂不便宜他了?”
“对不起,卿卿只是不想让姑姑操心嘛!”上官卿卿撒娇的挽着上官飞燕的手,一边睇着迳自呛咳喘气的武大狼,关心问道:“喂,你没事吧?”
“咳咳咳——咳咳——”武大狼朝她摆了摆手,“没,没事。”
他们上官家的女人都是这种疯婆子脾性吗?真怀疑上官卿卿强悍的个性其实是家族遗传,不然就是从小耳濡目染所致。
倒是相形之下,上官卿卿的性子简直温驯可爱多了。不仅是脾气,长相看来也漂亮许多,就连他不以为然的平板身材,倒也顺眼的变得浓纤合度。
“我说灰毛小子……”
“大姐,我今年二十六,不算小子了,而且我有名有姓,叫作武大狼。”
开口闭口灰毛小子、灰毛小子的,整个就是被看扁看鸟了。
“得了得了,谁不知道你叫武大狼。”上官飞燕摆摆手,睨了一眼,继续开口:“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今晚就在主殿里摆设家宴,请神龙岛几位大老来作证,先将你和卿卿的婚事定下,往后再挑个黄道吉日拜堂完婚,省得你们俩继续蹉跎下去,也不想想都老大不小了。况且有了名分,也不怕你这小子日后耍赖不记帐。”
最重要的是,卿卿近日安危堪虑,或许可借着武大狼这未婚夫的头衔以及刀门护卫的身份,遏止暗地里想对卿卿不利的人。
男女当事人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又异口同声喊道:“今晚?”
“没搞错吧?这位大姐。”先爆出声的是武大狼。
“姑姑……”上官卿卿摇摇上官飞燕的手臂,柳眉紧蹙,深感不认同。
“我脑袋清楚得很,不会搞错。”上官飞燕转向上官卿卿,轻捏了下她的鼻头,“还有你,少摆出一脸苦瓜相,你这丫头心里那么点心思,别以为我瞧不出来。”
仿佛被看透女儿家心事,上官卿卿俏脸羞红,嘟着嘴气鼓鼓的踱回座位。
“难道你这是在逼婚,硬要逼我娶上官卿卿就是了?”武大狼猛地起身,双手叉腰,怒不可遏的瞪着上官飞燕。他女乃女乃的,这般手段简直比逼良为娼还没良心!
“正是!”
“哈,开什么玩笑!”武大狼冷哼一声,灰瞳觑了眼怯怯望着他的上官卿卿,接着收回视线恶声恶气的故意嚷道:“我懒得跟你这不可理喻的女人继续瞎搅和,要我娶她,哈,下辈子吧!”
刻意忽略上官卿卿受伤的表情,武大狼气愤的转身,忿忿撂下话,“除非我愿意,否则没人可以勉强,甚至是逼迫我!”接着气冲冲走出厅外大步离去。
“喂,你这灰毛小子!给我站住!”上官飞燕见状也气得追了出去。
厅内,霎时空无一人,徒留呆坐在椅上,因遭受打击而神情呆滞的上官卿卿。
“下辈子……”
眼眶里,委屈的泪凝成一层水雾朦胧了视线,上官卿卿却仍是死咬着唇,倔强的没让泪水滴落。
难道是她真是那么不堪?不堪到这辈子要他娶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不,她有她的骄傲和自尊,这一切都还没开始,她又岂可轻易认输?
这是武大狼第二次搭夜船。
和第一次相比,同样是逃得仓促、走得突然,很没气度,也很没风范。唯一不同的是,上次还能大摇大摆的搭船离岛,可这回被盛怒的上官飞燕下令通缉,一夜间整个神龙岛的大街小巷、港口码头全贴满他的肖像,令他不得不做点改变。
最简单也最明显的改变——他的发色。
他拿来从老四商莲笙那里揩油要来的特殊药水,将一头醒目的银灰发色全染成墨黑色,然后再贴个满脸落腮胡,照样一路通行无阻的登上夜航的货船。
武大狼双手环胸站在甲板上,咧嘴笑开一口白牙,望着岸上瞎忙的一群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呿,一群呆头鹅!没听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道理,有画像在手又如何,难道他就不会易容乔装?
只见岸上灯火通明,上官家的家将们拿着火炬徘徊在岸边,见着要搭船的船客,便拿起画像逐一比对,确定无误才放行。
殊不知,半刻前目标人物已顺利登船,如今大船已经缓缓离港启航出海。
武大狼嘴咧得更开,只差没仰天长“笑”。
突地,一袭眼熟的紫衣身影,手甩长鞭,远远的自岸上施展轻功足点水面而来,接着紫衣人影身子灵巧一个旋身,便飞身上船翩然落在甲板之上。
“武大狼!我看你往哪儿跑!”紫衣女子扯开藤鞭,怒气冲冲与他对视。
武大狼嘴角一僵满脸错愕,恍若要确认不是幻象,他眨了眨眼,一会仰头望天一会低头看海,最后再望回眼前双目晶亮怒气勃勃的女人。
上官卿卿?这样都能追来,会不会太扯了?
尽管吃惊,武大狼还是故作镇定,刻意压低嗓子,怪声怪调说着:“姑娘,你叫谁啊?”
“当然是你!”
上官卿卿走近武大狼,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停下,灵动大眼眨也不眨地瞪着他。
“呃,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喉结滑动,咕噜一声咽下旺盛的口水,武大狼不放弃的做最后挣扎。
“少来!”双手抓上武大狼的衣领,上官卿卿愤怒的威吓,“你别以为装成这样我就认不出来,你这薄情寡义的男人,就算化成灰了我都会认得!”
瞪着眼前矮一颗头的女人,武大狼翻翻白眼无奈的撇撇嘴,这才撕下假胡子,认栽的松口道:“呿,这都能让你给认出来,亏我还大费周章的改头换面,说吧,你怎么认出来的?”
他自认这身扮相易容乔装得很彻底了,她竟能一眼识出,不禁令他感到好奇。
“认出就认出,哪来怎么认出的?”真要她解释她也说不上来,或许相貌可以伪装,但气质却是掩饰不了。拽紧他的衣领,她又问:“我问你,我是长得很丑吗?”
被这男人无情的调侃、奚落甚至是抛弃她确实很难过,但她不会轻易认输,除非是听他亲口承认。
“……不是。”武大狼剑眉轻挑,她突如其来的问话令他错愕,只能呐呐启口。
“那就是你已经娶妻生子啰?”
“不是。”这女人一迳的问些怪问题,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还是你堂堂武三护卫瞧不起我上官卿卿的身家地位?”
“也不是。”武大狼没好气的睐她一眼,她贵为一岛之主,而他不过是区区一名护卫,何来瞧不起之说,该说是她纡尊降贵更贴切些。
“这些都不是,莫非——”他不喜欢女人!?上官卿卿恍然一顿,瞪大眼讶然的月兑口问出:“莫非你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不、是!”这两字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太超过了!这女人脑袋是在想些啥?
这离谱的揣测令武大狼险些当场绝倒,他大翻白眼,抬手拉开上官卿卿拽在领口的小手。她们上官家的女人闲来无事就爱扯人衣领,难道这样说话比较自在?
上官卿卿闻言暗自松了口气,颓丧的小脸又亮了起来。
“好,你既不嫌我丑,也没娶妻生子,又没瞧不起我家世,更没龙阳断袖之癖,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就是不愿娶我?”连珠炮般一鼓作气的吼完,上官卿卿怒红一张脸微喘的瞪着武大狼,心底却因自己的冲动哀号不已。
天啊,她真的问了,不顾女儿家矜持的问了。
“呃……”是啊,为什么?武大狼顿时语塞,被反驳得毫无招架之力。
他不讨厌她也并非不喜欢她,为何自始至终一迳的逃避这桩婚事?难道只是因自己逍遥浪荡惯了,单纯不愿被束缚、不悔婚而悔婚?
“无话可说了是吧?”上官卿卿弯起如释重负的胜利笑容,继续说道:“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否则哪怕是一丁点的机会,我上官卿卿都会全力以赴,势必要让你武大狼心甘情愿娶我为妻!”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她就是不甘成为被抛弃的一方当个感情上的弱者。
武大狼愣然瞪着上官卿卿振振有词的坚决神情,那字字铿锵有力的话语,重重的敲进心坎,仿佛有种无法形容的情绪,正悄然被释放出。
他的头有些发昏,心跳莫名的加速,无法解释是太过兴奋,抑或是太过惊愕。
武大狼抿抿唇,想启口再辩驳些什么,蓦地觑见她身后的岸边银光一闪,箭矢划破夜空袭来,直直射向她的背心,他没多犹豫便急忙推开她。
“噗”一声,暗箭射进了武大狼右胸上的骨肉。他闷哼一声,硬生生以肉身挡下箭。
霎时,海上一阵大浪打来,船身随着浪翻涌摆荡,武大狼重心没有踏稳即翻落船外。被猛然推开的上官卿卿,一回头只来得及见到武大狼中箭落海的最后身影。
“武大狼!”
她要救他!一定要救他!她还没让他喜欢上自己呢,他怎能又一次丢下她!
上官卿卿慌忙的急奔上前,探看黑幽幽的一片波涛海水,猛地深吸口气憋住,跟着跃入汹涌的海域里。
扑通、扑通接连两声,惹来船家伙计的查看,惊觉是方才在甲板上僵持谈判的男女,伙计倏地扯嗓大喊,惊惶的嗓音回荡在近海沿岸数里!
“有人落海啦!”
是夜,海上航行的船家、岛上沿岸的渔民,分工合作往返波涛的搜寻海域,神龙岛上下弥漫着紧张凝重的气氛,直到破晓黎明,依然不见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