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锦郎 第三章 作者 : 雷恩那

他故意使性子。

堂堂男儿汉不该如此小家子气,但他从来跟“堂堂”二字就扯不上多大关系。

没对谁玩过这种伎俩,其实颇有乐趣,尤其她竟态度转悍,不再持礼,这倒有些出乎他意料。

见她手段强硬,他心脏突突跳,热血奔腾。

兴奋。

他已许久没这么兴奋,久违的美妙滋味冲刷再冲刷,让所受的疼痛减灭大半,即便痛到五宫克制不住地微微扭曲,内心却十分欢快。

“凤公子?凤公子?你醒着吗?”女子唤声渗出焦虑,略顿了顿。“凤锦、凤锦……”

唔,喊他名字了呢……他虚弱地掀睫,上官净就挨在榻旁。

他已被带回竹坞,四平八稳地躺在自个儿的房内,而她脸上、身上有血有泥,也被他弄得狼狈不堪。

“你走,用不着守在这儿,我……我不会死的……”既是使性子,就使到底。

那双带英气的秀眸狠狠瞪他,细且俐落的眉飞扬,他虚弱瞅着,口中尽是血腥味,左胸却又促跳,她着恼的模样让他很受用啊……

“没把事情弄明白,我不会走!”她硬声道,按住他两边手脉,一探再探。

他闭目调息,压下月复内翻滚的血气,苍白双唇磨出话|!

“你别费心,我脉象再正常不过,不是……不是走火入魔,我神智清楚得很……每月中旬,月圆之际,我就这副德行,七窍血流不止,每月皆得如此,很习惯了,躺着睡会儿便无事……”只是他妄动灵能,耗了气,肉身更觉疼痛罢了。

“……每月皆如此?”上官净一怔。

“是啊……”他噙在嘴角的那抹嘲弄有些歪扭。“呵,一月来一回,躲都躲不过……打出娘胎便如此。老人们说,那是受了诅咒,带邪气的咒术罩住母体,是很邪、很邪的气,才生出我这样的怪胎……”喘息,再开口时,气更虚,却更执拗,固执中矛盾地透出哀求。“走开吧,算我求你了,快走……我只会害你而已,走开啊……走……”

他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她走了!?

心头一震,震得胸骨都疼了,她、她真弃他于不顾吗?

一时间,他脑中纷乱,气血暗腾。

他蓦然一惊,头一遭意会到那种“势在必得”的急迫感,想留下她。难得有个不怕死的闯进来,放了她实在可惜啊!他把线放得长长、长长的,但看上眼的鱼儿不来上钩,他竟慌了手脚。

当真弄巧成拙,陰沟里翻船,他会恼到七孔喷大血!

不行不行!得做点什么!

然后,他嗡嗡鸣、发着热的耳捕捉到她回到房内、重回塌旁的声响。

他不禁屏气以待,不知自己满脸胀红。

一条冰凉湿巾擦拭过他的面庞,揩掉眼、耳、口、鼻处的血迹。

他几要发出叹息,因紧绷如满弓弦的心口陡然放松。

墨睫略颤,他张开晦涩的眼,眼底有种古怪神气,让上官净不自觉地敛下眸光。

“竹坞里灯火通明,但你那些仆婢我一个也没瞧见,适才转到灶房,晚饭都备妥在纱笼内了,我喊了好几声,还是没人回应……”她抿抿唇,硬声硬气道:“我从大水缸中舀了盆干净的水,现下竹坞内无人可使唤,我、我硬赖在这儿,得麻烦凤公子忍忍。”

她要找得到仆婢才怪。凤锦一瞬也不瞬地紧盯她。

“我就……就爱竹坞里安安静静,在这儿做事的仆役和婢子知我脾性,会尽量避开我……一入夜,更不会随便在竹坞内走动……你……你不走,往后若是后悔,别怪我……别怪我没提点你,唔……”他的嘴被巾子掩住,擦拭力道挺轻柔,却不教他说话。

上官净没办法真对他动气。

今日之前,她还以为他性情一直是温和斯文,原来抑郁温文的外表下藏着驴子脾气,倔起来挺气人,都惨成这副模样还发倔,却不知越是装强梁、装硬气,那神态越是可怜兮兮,像头受伤的小兽,不自量力还想冲着谁撒野。

真糟糕,怎会瞧见他这一面?咦,她要走得掉就好。

嘴角泛软,她深吸口气抿住,洗过巾子后再一次帮他净脸。

“你……你笑什么?”凤锦蹙起眉峰,欲拨开巾子,倒被她轻松制住。

他的手腕皮包骨般精瘦,腕骨大大的,皮和骨之间不生肉似的,握在手心里惹人怜惜。她迎视他,见渗血状况渐缓,高悬的心终于慢慢放落。

“我没笑。”至少忍住了。

“你有。别以为血蒙了眼,我就瞧不出。”

她秀鼻略皱,像要哼他,但没哼出声,踌躇了会儿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他嘴绷成一线,一道道深浅不同的红泽仿佛是活的,交织在睑上,那表情有些可怖。“……是让你想起某个男人吗?他是谁?”一喘,挤出声道:“你在西海玉灵峰上的情人?”

“你胡说什么!”急斥了声,她心音鼓动,背脊陡地一挺。

“那么是谁?”他像精神些了,靠自个儿撑坐起来。

今夜的他……唔,有些古怪……好吧,不是“有些”而已,是“相当”古怪。上官净对他将月圆之夜七窍流血一事说成是邪咒之罪,她还不能完全信服,或者当地百姓和他皆深信无疑。但那无法说服她。只是她撞见他这等惨样后,他待她的态度似乎不太一样,有点咄咄逼人,斯文仍有的,可惜仅是表相,底下却浮动着近乎乖戾之气,透出一丝野蛮。

“我想到我小师妹,她叫杜青青。”她幽然道,压下欲上前扶住他的念头。

凤锦明显一怔,没料到这样的答案。

“你发倔时的神态,跟青青有点像。”

“我没有发倔。”

你有。明明就有。上官净没驳他,就像青青要是嘴硬辩称着什么,她心知肚明,却也不戳破的。

一想到这个才十五岁的小师抹,她愁绪再次盘踞胸闾。那日她赶回玉灵峰,小师妹早不知去向,虽未落进大师姊和二师哥手里,却也没留下丁点蛛丝马迹供她追寻。但,青青向来聪明,甚至有些老成了,只盼她若逃出玉灵峰,能把自己安顿得妥妥当当,别受罪挨饿了。

“我……我不是你小师妹……”口气很闷。

“你当然不是。”

“……那就别冲着我发怔……”

心咚地一跳,她张唇欲语,却倒怞了口气。

“你做什么?”在她面前努力撑坐着的男人,正很费劲儿地月兑衣!

“这么臭,全是烂泥腐叶的气味,我……我躺着……想吐……”这倒是真话。

见他昏昏然闭目,两手往身上胡扯乱抓,扯掉衣带,抓开衣襟,露出胸膛,上官净嗓声微绷地道:“可是你还在出血,别乱动,你……凤锦!”

他蓦地往前栽。

上官净倏地靠近,接住衣衫不整的男人。

她双手环住他的肩背,以防他跌下榻,他的头则软软搁在她肩膀上,乌长发丝垂散她半身。

“凤、凤锦?”一想扶他躺落,他的手即也环住她的腰,仿佛寻到一根足以顶天立地的主心骨,茫茫无所依,只能赖紧她。

“你喊我名字,我……我很欢喜……已经好久没谁这么唤我了……”

他口鼻喷出热气,含带鲜血气味,上一刻还固执要赶她走,此时仿佛更陷迷阵,强装的硬气崩坍一小角,说着教人心发软的话……她没办法狠心推开他。

“很痛是吗?”她忍不住问,因他似乎一直忍着,忍得呼息寸长寸短,隐隐颤抖。“每月这么一次,是不是都得痛上一回?”

她听到嘶嘶吸气的声音,似笑似隐忍,腰上圈抱的力道紧了紧。

靠在她肩上的那颗脑袋瓜蹭了蹭,慢吞吞挤出话——

“每月都痛,但……能忍的,偶尔动了血气,痛得较厉害些……”

她闹不清他说这话时,是否有撒娇嫌疑,但脸蛋确实被他口鼻喷出的热气烘得暖呼呼,她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垂下双眸瞧他。那张男性面庞根本不好看,所谓的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如此的字句皆能用以形容他的脸,但她不敢瞧他绝非他异样容貌,而是……而是为着某种她也说不出的心绪。

“动了血气?那……那该是因气血不顺,所以才痛吧?”果真如此,自能对症下药啊!

他沙哑地低笑两聋。“你以为真如姑娘家的月事,调顺了便成吗?”

“呃?”闻言,上官净脸更热,一时间说不出话。

男人宽额贴上她的颈脉,喃喃又语:“……不打紧的,不打紧啊,我、我很能忍,再痛都能忍……”

“你快躺下来,我……我再去喊人,请他们帮你净身更衣。”她想,竹坞虽说宽敞,真翻遍了也不是难事,总能找到一、两位家仆过来帮忙。

凤锦哼了声,像嘲弄,不答反问:“所以真没有吗?”没头没脑的。

“什么?”

“西海玉灵峰上,没谁等在那儿……没有情郎……是吗?”

轰!

蛮横劲力猛地往她心窝冲撞。

那句话明明问得很轻、很虚弱,却宛若巨石砸下。

情郎……她原是有的,在玉灵峰上等着她,只是好梦由来最易醒,梦摔成碎片,再难重圆。她求的是一心人,一心一意对她,一门心思对她,除了她,再无谁。本以为寻到了,本以为啊……

她重重咬唇,把脑海中的那抹影狠狠抹去,不允自己再想。

每一道呼吸吐纳都如刀刮过心肺,她断了那份情,本不该忆起,若有什么再次捏痛心窝,也是她该吃的苦、该受的罪。

“当然没有。”谁会等她呢?那人要的已不是她,而她,她也不要他了。答得斩钉截铁,她两手按住他肩臂,放他躺下。

“我找人帮你。”她嗓音偏硬,甚至有些凶。“你最好别再乱动。”

“好……”可是……唉,你不可能找得到人。凤锦淡淡勾唇,忽而觉得,她凶凶的眸子,是他见过最亮的明星。

*****

上官净从未如此纳闷过。

竹坞地处偏僻,因位在水源头,又有一畦一畦的菜园子和药圃,挺能自给自足,再加上凤锦喜静、孤僻的性情,不与外人接近,那么,那些熟知他习性的仆婢们该也同住在竹坞的某处才是。

应该有个地方归给他们,住在这儿,随时等候主人家差遣,要不然,她每日的饭菜从何而来?清茶和清水也不会自个儿长脚送到她房中,更不可能每日她在外奔波打探,回到竹坞栖,房中会有供她沐浴、装有满满热水的大澡盆子。

可,就是没有!

她寻遍整座竹坞,里里外外全搜遍,就是没见到其他人!

有几次,她曾在白日时候瞥见人影,隔着一些距离,虽看得不很真切,也晓得那些人正在劳动,有的跟在主人家身边、在田圃里忙,有的端茶送水走过小回廊,有的蹲在箭泾边汲水兼清理水源头……那些仆婢究竟藏哪儿了?

顶着满脑子疑惑,无解啊无解,这一夜,只能靠她照看病人。

在灶房起火烧水,再搬出一只收在他房中大屏风后的澡盆子,提热水注进盆中,加上适当冷水调好水温。

这些活儿对她而言其实易加反掌,在西海玉灵峰上,她便时常如此服侍师尊玉灵真人,只是今夜服侍对象是名男性,而她还不能备妥热水就走人。

“凤公子,凤公子!”身后的人没有回应,她一急,冲口又唤“凤锦!”

“嗯……我、我在啊……”

她吁出口气,紧握的十指微微放松,但肤上浮现的红晕迟迟末退。

一刻钟前,她扶着步伐不稳的他跨进澡盆,那时他衫子早已月兑去,全身上下仅留一条里裤,她面红耳赤,但入眼所及又让她无法调开眸光抑或干脆闭上双眼。他出大半身肤,如同她想像的那样,一痕痕、一道道、一块块的红色爬满他皮肤,犹如血珠点点渗出毛孔,泼墨般晕染开来,洋洋洒洒在他身肤上留下痕迹。

“吓着你了,是吗……”

若非他忍痛忍到眉峰成峦,她会以为他故意闹她。

“我会等在珠帘后,你浴洗好了,再叫我。”

她十分冷静,也佩服自个儿的冷静,但从心底窜出的热潮如此不受控制,依然漫漫地侵吞她整个人。

她退到那幕由一颗颗圆润木珠串成的帘子后头。

盘腿而坐,闭目凝神,她的姿态像进入坐禅境界,而双耳却听得真切,仔细捕捉帘后动静。

她听到水声。有水声很好,表示他是醒着的,拨水浴洗的声响断断续续传来。

约莫又过一刻钟,她听着,心中无杂念,但突然间,那声音静止了,静得她心头一惊,双眸陡睁。

她再次扬声唤他。

“……我、我在啊……”男人终于回话。

上官净不禁怀疑,他根本是听到“凤锦”二字才肯回应吧?

你喊我名字,我……我很欢喜……已经好久没谁这么唤我了……

心头麻麻的,如遭雷击,恻然之情油然而生,她对他生出纯粹的怜惜。

“凤锦。”

“……嗯?”

珠帘外的她轻垂颈项,嘴角不自觉淡扬。往后,就这么唤他吧。

“凤锦?”水声怎又停了?“凤锦!?”里边的人没回应!

她倏地回头,从珠帘间隙觑见那颗倚在澡盆边缘的头颅正缓缓歪到一边,还慢慢往底下滑!

还管什么男女之防?她起身冲进去,整幕珠帘子被甩得咚当响。

眼见他舒眉合睫、半张脸已浸入水里,长发在水面上铺成黑扇,她连忙出手撑住他两腋,不让水漫住他口鼻。

“凤锦,醒醒!”她张开双掌,指端按住他背棱琵琶骨,施力一掐。

“唔……”他哼声,墨睫颤动,迷迷糊糊张开眼。见到她,他还笑。“唉……我好像睡着了……”

“要睡回榻上睡。你、你别洗了。”

“好啊……”

他长睫沾着润润水珠,凤目弯弯,唇畔的笑纹模糊而虚弱……上官净心跳陡促,这么没来由的,全身被一股突生的热气席卷,从头到脚都发烫。

她在干什么?犯什么浑?!

内心暗斥了声,忙端正思绪,她清清喉音,问:“你能自个儿起身吗?”

“应该行吧……”说着,他已扶着澡盆边缘,有些摇晃地站起来,像一时间昏了头,全然忘记她是个姑娘家,遂毫无顾忌地果裎以对。

上官净努力维持面不改色,眸线定定摆在他脸上,甚至还出借双手扶他跨出澡盆。水珠在他脚边滴成一小洼。

她转头取来适才从柜内找到的宽大棉布。正摊开欲替他围上,还没来得及转过身,热呼呼的躯体突地压上她的背。

“凤锦!”她动作迅雷不及掩耳,摊布,旋身,裹住,裹掩他身躯的同时亦稳稳抱住他的人。

“我、我压着你了……”他说得低低幽幽,有些歉疚意味,却也没想靠自个儿站好,仍赖着她,面庞垂落,都快贴上她头顶心。

上官净终于知道,男人也能称得上“柔若无骨”,她臂弯里抱住的这个就是。

他修长而精瘦,腰板细细扁扁,若她再多出几分劲,说不准真能拦腰折断。要他站,他也站不好,软软直往她身上跌,不靠她撑着还能怎样?

等把他送回榻上,她已满脸通红,气息微乱。

他、他倒好,竟晕睡过去,唇还微微启着。

事到如今,撒手不管成吗?这……也算某种“江湖救急”吧?

但真要帮他穿衣套裤,又实在……实在太不像话。

深吸口气,她略用力拍拍两颊,把一些不该有且似有若无的古怪念想赶出脑海,端正端正,这是修心。

她拉来薄被盖在他身上,手在被子底下模索,想扯开那条已半湿的大棉布,让他清爽些,但过程不太顺利,她不觉自己手拙,但就是拉扯了一番,有几次也得碰触他的身体,推一下、挪一下,费了些功夫才把棉布整个取出。

额面都渗汗了,坐在榻边,她轻吁口气,觉得练功都没这么费劲。

南蛮初夏,入夜后晚风送爽,尽管末着寸缕,一件薄被也足够了,不怕着凉。

所以,暂时……就这样吧。她红着脸,揩揩额上薄汗,继续用那条半湿棉布擦他那头湿漉漉的发,吸去水珠。

他像似睡得极沉,长睫掩落,在眼下形成淡淡陰影,鼻息徐长,不再如之前那般气息不稳。七窍渗血已止,不知是否因失了些血,此时面庞上的痕迹略淡,唇色也是,都淡淡的,五官整个舒和下来。

血止,痛也止,今晚算撑过去了吧?

每月都痛,但……不打紧的……我很能忍……

每月皆得如此,很习惯了,躺着睡会儿便无事……

她怔仲望着男人平静面庞,心里却不太平静,他这模样,说病不是病,旁人说是邪咒,他亦信以为真;但个管如何,他到底让她深记心里了,往后无论她走得多远,身在何方,每到月圆之夜,必定是要想起他的。

“月圆之夜,七窍流血,难道真没医治的法子吗?”她喃喃低语,恍若叹息,然后将他的发一缕缕摊在榻上晾着,这才起身收拾房中。

卧榻安眠的男人,在她背对他捡拾丢落在地的脏臭衣物时,淡色唇瓣很诡异地微微上扬。

*****

肉身疼痛一止,睡过半个时辰后,凤绵徐徐张目。

一切又都回复寻常。

寻常时候。他总是浅眠,亦不需多少睡眠,一日两时辰算多了,许多时候他仅需闭目养神片刻,便觉神清气足。

被他半真半假地闹了一顿的姑娘此时单手支额,坐在桌边假寐,随身的剑器也从背后解下,搁在桌上。

她没回自个儿房里安歇,是怕他大半夜又出事吗?

可怜呵……

可怜的姑娘……

原谅他。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他是绝对的恶意。这么玩,很有趣。

醒来,便是舒心畅意,整个人由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活想来。

他掀被下榻,察觉自己正赤身,双眉微乎其微一挑,记起她费劲儿想裹掩他的果身,又费劲儿在薄被中模索着怞掉那方棉布的脸红模样,暖暖双腮为她仅称秀气的脸容增添风流,他爱看,看起来就是顺眼。

明明全身布满奇异又丑陋的红纹,她亲近着,不觉作呕,还脸红给他看。

按按左胸过快的鼓噪,他果身走近她,那移动方式仿佛飘云,静谧谧透着诡异,全然没惊醒武艺高强的女子。

她兀自睡着,敞开的窗于迎进皎皎月华,那些银光亲吻着她半脸,在鼻尖上跳跃,在秀颊上舞动,在那两片微启的软唇上妆点……他俯下头,汲取她淡馨鼻息,薄唇离姑娘家软唇儿仅余毫厘之距,他没有真正印上,怕一发不可收拾会吵醒她,离着一点点微距,掩藏自个儿气息。

可惜啊可惜,他彻头彻尾是枚小人,说不愿在她身上施咒,这会儿却忍不住,随手一个当空咒写,简单一个捺印,她撑住额角的手忽地一放,人也跟着发软,让他抱满怀。

他拦腰抱起她,走回榻边落坐,让她坐在大腿上。

近近瞧她,秀脸上的血污已洗净,但她并未换下衣物,该是为了守着他,只来得使匆匆洗净脸颈和双手,没心思好好浴洗。

只替别人着想,迟早吃大亏的。

她这行侠仗义的性格实在教人既爱又恼。

唔……等等!她该不会把他当成“江湖道义”的一部分吧?果真如此……果真如此……他、他……

尚未想清结论,他双目泛红丝。兴起恶狠狠的味儿,扶住她脑袋瓜就吻,恶霸般占有她的唇,极变态地攻城掠地,在咒术中欺凌她的柔软,尝过又尝,尝过再尝,丁点都不愿放,恨恨的、发恼的,又带着模糊的怜爱,连他自己也弄不懂的情绪,一直欺负人……

疯了。他。

他。疯了啊。

身体自然起了变化,灌注他全身,灼热坚硬。

他重重抱紧她。蹭着、摩挲着,亟需慰藉的地方有她的重量和体温,他沙嗄声吟,把她紧扣在身上,扭动、磨蹭,不放手,不能放,只有她……只有她……那是他要的,只有她……

茫然间,他无所依,拽在怀里的成了唯一的重心。

他神魂四飞,仿佛转翻了神界、人界与冥界,最终茫茫然、茫茫愁,又回来与怀里的人相依偎。

在她毫无意识时侵犯她、吃她豆腐,他丝毫不觉羞耻,却感到浓浓孤单。

下次吧,就留待下回。两人真要欢爱,她必须醒着,只有他在玩,很孤单的。

放她躺下,帮她月兑鞋,再拉来凉被为她覆上。

他略歪头打量枕上那张唇瓣被吮红的容颜,凤目眨也未眨,幽暗中的双眼仿佛闪红光,看得几要入魔。

倏地,他眉间一动,听到什么声音似的,眼珠移向敞开的窗外。

他从容地从竹柜中取衣物套上,宽裤宽衣,衫袍轻飘飘,然后拨开珠帘跨出房门,徐步而行,穿过竹坞外的药圃、菜园和果园,越过清水潺潺的箭泾,走进一片黄竹林中。

“刚回来?”停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

离他约五步之距的一丛黄毛竹后,黑影闪出。“是。”燕影恭敬道。他半刻钟前才踏进主子在竹坞四周布下的结界内,立即引来关注,被主子“半道拦截”,他半点也不觉讶异。

“事情查得如何?”凤锦又问。

“略有眉目。小姐那块玄铁令牌确实是‘西海玉灵峰’的掌门信物,‘西海玉灵峰”一派由玉灵真人所建,在灵峰上隐居修行的玉灵真人是小姐的师尊,真人共收有四女一男五个徒弟;小姐行三,上头有大师姊李云衣,和二师哥傅兰舟,底下有两位师妹,苏雪英、杜青青。其中苏雪英已远嫁西漠,杜青青年纪最小,仅十五岁。”他口中的“小姐”指的是上官净,俨然把她也当成主子。

燕影又道:“去年秋,玉灵峰顶上出大乱子,玉灵真人闭关修炼时,遭大徒弟李云衣与二徒弟傅兰舟联手所害,下落不明、杜青青亦不知去向。当时小姐在外游历,赶回时,还与师姊、师哥在玉灵峰上恶斗了一场。”

听到“恶斗”二字,妖异凤目微微一眯。

凤锦沉吟了会儿,道:“玄铁令牌在她手里,或者她最后回去的那一趟,曾暗中见到玉灵真人。”她曾说,是她的师尊要她往南来,带着那块刻满古老图纹的玄铁,寻找古老的“刁氏一族”。

“凤主,玉灵真人若然被害,还能将掌门令牌托付给小姐吗?”

凤锦淡淡勾唇。“倘若玉灵真人亦是‘刁氏一族”之后,就有可能。”

燕影不禁低“咦”了声,前思后想一番,似已抓出相关要点。

“莫怪小姐会来南蛮投靠‘刁氏一族’,她要不来,势单力薄,怕迟早要被抓回玉灵峰。昨日,属下回南蛮途中遇到那些人,该是一路追踪小姐过来,现下他们被挡在莽林之外,没识途老马领路不易进入,只是小姐的师姊、师哥为了那块玄铁令牌,必不会放过她,定会一再探路。”

凤锦哼笑。“他们要那块令牌,难道只为掌门之位吗?”

“玉灵峰顶有座天然大石窟,巨石将洞口完全封住,传闻,玉灵真人在石窟中藏有无数珍宝,是一笔巨大宝藏……”

“我明白了,原来弑杀师尊、残害同门全为这档子事。”凤锦边笑边颔首,脸上不带责难神态,仅是嘲弄。

他沉吟了会儿,忽而有所顿悟,淡声道:“看来,那块玄铁令牌是进入那座石窟不能缺少之钥。”

“不管如何,小姐到底抵达南蛮了,若在半途遇上他们,对方见来硬的不成,说不定连美男计都使将出来,哄也要哄得小姐乖乖交出令牌,然后——”

轰隆!

燕影“唰”一声拔出斜系在宽背上的长剑,他耳中轰响,原以为有敌来袭,眼前景物却骤然扭曲。

不是敌人!

他寒毛竖起,心跳重重撞在胸骨上,又像要跳出喉咙。

握紧剑,他掌心出汗,不禁用力闭上双目,再张开时,竹林又是竹林,适才那一刹那如同幻影,那声轰响似是幻听。

但,不是的,真便是真,他心知肚明。

在这里,没有敌人,只有魔星。

“美男计吗?”那颗魔星诡笑着,扬唇模样斯文又平静。“一个是师姊,一个是师哥,能使上美男计的,自然是她的二师哥,你说是吧?”

“属下……不很确定。”

轰隆!

又是一记似真非真的暴响。

无形而强大的气劲猛地灌入双耳中,燕影痛到咬牙,但仍挺身不敢乱动。

他自十七岁便被挑选出来服侍这一代的年轻凤主,主子性情陰晴不定到教人发指之境界,据闻,历代凤主多为有德能人,偏偏这一代出了他这颗异星,红痕满身、性格扭曲不说,所怀的能耐更是前代未闻,强大到令人胆颤心惊。

“属下……属下……”他暗中费劲调息,按着习得的心法,努力在主子恶意的结界中保持清明。这样的恶意挟带再明显不过的震怒,主子发怒不算稀奇事,但气成这样,绝对难得。唉,想他严谨一世,竟糊涂一时,怎么就口误溜出那样的话来?现如今,不乖乖吐实都不成了。

“属下打探过了……小姐……小姐的二师哥傅兰舟……那人跟小姐原是一对儿的,小姐游历江湖,为了长见识,在外方走踏两年多,遇师门大变,小姐闻讯赶回‘西海玉灵峰’时,傅兰舟早巳移情别恋,与长自个儿两岁的大师姊李云衣好在一块儿……”

砰磅——

这一记来得更沉、更重,入目所及的景象呈现诡异折扭,月光仿佛整个倾泄进来,黄竹林大放异辉,竹叶泛光,一片片在夜风中张狂摇动,摇得那些光越扩越开,刺眼无比。

再也承受不住,他发出厉吼,借以泄出在体中盲目冲撞的力道。

突然间,一道不该出现、却如及时雨的剑气逼近。

剑气无比凌厉,划开沉重滞闷的氛围,像也一举劈开他浑沌不清、几要被拖进无底深渊的脑袋。

燕影依着本能举剑相抗,这一挥,让他神魂重回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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