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宠眷 第一章 作者 : 金吉

天朝泰平十一年,天朝与炎武七年战争结束的第二年,帝都凤城,天来酒楼。

「那些不忠不义的奸邪小人,听了多烦人,你们听过驭浪侯三助天子,冒死护驾,夺回帝位,勇退炎武的传奇没有?」

听到烂啦!酒楼里的客人开始丢瓜子壳。

「嗳嗳嗳!你们听的都是些无知的乡野小民杜撰出来的假故事,稗官野史的可笑想象。要知道我老头的拜把的儿子的同袍的好兄弟的表哥,可是驭浪侯的亲信啊!这些真真确确的传奇事迹,可都是由驭浪侯的亲信亲口告诉我的,后来他在一次任务中英勇捐躯了,被玉皇大帝列入仙班,所以这些秘密,天底下只剩三个人知晓了,一个是我,一个是当事人,另一个我不能说!

「话说我老头的拜把的儿子的同袍的好兄弟的表哥,亲身跟着驭浪侯出生入死,水里来,火里去,为天朝的江山社稷把命拚,抛头颅,洒热血,眉眼儿皱都不皱一下,阎罗王殿不知去过多少回,都和文武判官混熟了,牛头马面还得喊我老头的拜把的儿子的同袍的好兄弟的表哥一声阿强哥呢!

「可是这阎罗王说了,驭浪侯和他的手下是天朝的忠臣啊,义薄云大,碧血丹心,玉皇大帝深受感动,王母娘娘甚至想将他收为义子,所以阎罗殿君不敢收了驭浪侯,一次次将他放了回来。你们知道吗,其实在攻打炎武那时候,驭浪侯的元身已经被那些炎武鞑子捅成了蜂窝,但是我们有神威相助的驭浪侯完全不吃鞑子那套!哪怕全身插满了刀刃暗箭,仍然威风凛凛地屹立不摇,站在那高岗上啊!那些嗜血好战的鞑子胆子都吓破了,就在这时候,他们的巫师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用邪门歪道召唤出古时候的魔物--一头光是翻身就会令神州大地天摇地动,一展翅就天崩地裂的火龙。那头魔物仰天长啸,媲美地狱烈焰的龙火就这么将驭浪侯活活烧死!」

前一刻还拚命丢瓜子壳的客人们,这会儿有的停下嗑瓜子的动作,听得连嘴都张开了。市井小民平日毕竟没什么太过声色犬马的消遣,听听说书讲古,最是刺激了,小老百姓脑子里都很有戏,说书人说得天花乱坠,他们脑海里的画面也是精采绝轮。

连路过的小贩都想停下来听听那玄奇的故事怎么发展,还是老江湖的掌柜清醒,一边不停地赶人。

「要听书就坐下来喝茶,不然就滚!」他这里又不是庙口或天桥下,他们天水酒楼可是有系统、有行规的,跟这些跑江湖卖艺的三七分帐。能在天来酒楼卖艺,一定都是各行中的顶尖,毕竟这儿是帝都最大的酒楼之一,向来不缺达官贵人出入,能得到的赏银可比在天桥下或庙口多了不知几倍。

「我刚刚说了,西王母想收驭浪侯为义子,几次派了天兵天将和金刚下凡相助,但这回他元身已被魔物烧毁,该怎生是好呢……」戴着虎皮小帽的说书人顿了顿,叹了长长一声气,存心吊人胃口,可是酒楼里安安静静,大家都屏气凝神地等着下文。

当然,似乎也有人不是那么有兴趣……

「嘿……借个光行不行?」一个模样邋遢的男子拚命往人群中间挤,不时向后贼头贼脑地张望着,而他肮脏不修边幅的模样,早就让掌柜给盯上了,蓄着山羊胡的掌柜瞇了瞇眼,狠狠地磨起金牙,抬起手一弹指,隐身在暗处的保镖和打手立刻将宛如乞丐般格格不入的男人当成目标,慢慢包夹。

但这男人滑溜似泥鳅,而且也不知他怎么办到的,站在左穿堂口的打手以为就要逮着他了,一眨眼,男人蹲,打手扑了个空,男人竟然出现在老远的右穿堂口,就这样一来一往,打手们在宾客间无声无息地穿梭,也一次一次被耍,最后才发现他们一直绕着圈子,而那邋遢男始终在大厅里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就是不滚出去!

这样窜过来又窜过去,很有大牌脾气的王牌说书人也不爽了,眼角一直有人钻来钻去,一点也不专心听他讲古,这对自豪曾经靠三寸不烂之舌从强盗窝里逃出生天的王牌说书人来说,是种侮辱!

「我说你们是怎么着?有没有一点水平啊?咱们帝都的百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素质了?」虎皮帽说书人一把折扇丢了出去,竟然砸中邋遢男。

鸦雀无声。被区区一个没有武功的说书人拿折扇砸中的邋遢男怔住,酒楼角落原本也是静静喝茶听书的江湖人士,一个个暗自心惊,只有他们知道方才说书人那突如其来的大喝,破了某种迷阵。让他们惊诧的是,他们也是在阵破了,才明白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陷入迷阵之中。

布阵者究竟是何方高人?

「给本王拿下他!」酒馆二楼,一身朱锦华服,头戴玉冠的男子,大怒地指着正僵在原地的邋遢男,那一声令下立刻让不知何时、也不知原本藏身何处的皇家护卫蜂涌而出。

邋遢男瞠大眼,脸色一变,立马转身朝酒楼门口疯狂逃命去也。

显然身分尊贵的男人身边那两名白衣保镖早料到他会逃向大门口,一左一右地守在那儿,邋遢男还没接近,两大高手就身形如鬼魅地将他包夹。

「救命啊!不要杀我!」

两名白衣人一愣,发现自己捉到的是个路人,而眼前哪还有邋遢男的踪影?就在大伙儿以为又让人给跑了的同时,一个女人惊叫了起来,「下流!」良家妇女打扮的妇人从椅子上惊跳而起,桌子底下为了逃命不计形象学狗爬的男人暗暗叫惨,开始更不要命地往厨房的方向爬去。

「把那男人抓住,本王重重有赏!」二楼的红袍男竟然露出玩心大起的神色。

这招够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现在酒楼里这么多人,众人随便踩也踩死他!

男人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爬起来狂奔,茶水小菜洒了一地,桌椅被他的大动作一掀,砸向离他最近的几名皇家护卫。

整座酒楼瞬间鸡飞狗跳,有人帮忙抓人,但厨房入口太窄,那名身分尊贵的男人以重赏利诱这招虽然高明,却也成了败笔,一群人争先恐后地追着男人跑,真正有武功底子的反而被堵在后头。

乒乒乓乓地,男人从厨房后门的狗洞钻出酒楼,但白衣保镖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从二楼跳下来拦劫。

男人抄起一旁的馊水桶就泼了过去,脚下提气,施展轻功月兑身。

须臾,酒楼这场闹剧,蔓延到整座城西,然后是城东。想当然耳,男人始终没被逮着,但也总是躲藏不了多久就被发现。

真他妈邪门!除了当今天子身边的影武卫,他还真没遇过这么难缠的「猎犬」,他开始怀疑小白脸身后有高人指点!

男人躲在一户人家臭气冲天的茅房里,一边换上原本晾在后院里的女人罗裙,前前后后塞了好几层衣裳,一下子胖了好几圈,最后绑上头巾,再溜到厨房拿了两颗高丽菜塞到胸前,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后院。

巷子口站了两名搜索他的皇家护卫,他有模有样地弯腰驼背,拄着拐杖,明目张胆地从护卫跟前走过。

他就这么从街头走到街尾,步覆蹒跚好似风中残烛,眼看就要接近城门,在经过守城门的守卫跟前时……

其中一颗高丽菜滚了出来。

「……」他与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的守卫对看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大吼,「在那里!别让他跑了!」

显然是个菜鸟的守卫终于如大梦初醒,紧张地举起长矛。

真是流年不利!男人低咒着,决定硬闯,谁知小白脸跟他的侍卫突然冒了出来,足以连成一座白虹的长剑挡住他的去路。小王爷哈哈笑着,象牙扇柄戳了戳他胸前另一颗正在往下滑的高丽菜。

「单鹰帆,你真是让本王开了眼界,为了躲债,你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说话间,十名大内高手将他团团围住,剑花在他周身围成一个圆。

单鹰帆伸出食指,不敢恭维地将指着他鼻尖的长剑顶开,这举动让手持长剑的女侍卫一阵恼怒,一使劲,剑刃立刻抵住他脖子。

「有话好说。」单鹰帆赶忙露出一副讨好的笑,「今天天气真好,小王爷出来逛街吗?」他眨着眼,卖乖地道。

红衣男人是当朝皇帝司徒烁最小的堂弟,虽然也姓司徒,但因为排行的关系,父亲又是庶出,离皇位老远,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纨袴子弟,不学无术,专长是挥霍祖产,所以司徒烁才将他留在帝都,给了个逍遥王爷的封号,谅他生不出什么事来。

「少来这套。」小王爷摇了摇手指,让侍卫将他绑了起来,像烤侞猪一样一路架回王府,实在是接下来要谈的事,有损他王爷颜面。

一回逍遥王府,大厅里俨然就是开堂审训的架式,小王爷坐在大位上,两旁是身穿白衣的大内高手,家仆们则全围在厅外看热闹。

「驭浪侯乃王母娘娘义子,王母娘娘不惜以宝血与麒麟神兽的精魄重铸驭浪侯肉身,九天玄女以法力护住驭浪侯元灵以免肉身重铸期间魂飞魄散,西方神佛受驭浪侯义举感动,全都现身护法加持?」小王爷玩味地复述了一遍说书人描述的桥段。

单鹰帆干笑两声。他虽然不想听,但还是听到了一二,真不知该脸红或冒汗。那些说书人都不会害臊吗?这种荒诞的故事也敢说得口沫横飞,煞有介事地骗人打赏?要不要脸啊?

「咱们神血仙骨的驭浪侯,欠本王这点小钱,说不过去吧?」小王爷虽然说着笑,握住象牙折扇的手却像要把折扇给拧断,单鹰帆欠钱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钱,是他光明正大地从他这儿坑走的!

单鹰帆只好陪笑,「一万两……而已,对金枝玉叶,连尿壶都是纯金打造的小王爷您来说,也不过是零头……」

是没错,但他最近花钱如流水的行为,已经让皇兄发出警告了,这个月的津贴被扣住。这教他要怎么过日子?吟雪阁与长春楼的姑娘们会因为想念他而肝肠寸断的!

「亲兄弟明算帐啊,咱们那么久的交情了,本王也不想为难你,就请你在本王这儿住到把钱吐出来为止。」帝都不少狼虎之年的有钱寡妇都觊觎着单鹰帆,据说是因为单鹰帆的「师兄」为了逼他还债,把他抵给某个富可敌国又长年纵欲过度与不知节制而身材臃肿的老滢婆。

又据说那几日,那个府里养了十几名青春貌美面首还不知满足的老滢婆夜夜春宵,滢啼声从入夜持续到日出东方,响彻方圆百里。老滢婆对单鹰帆满意得不得了,从此驭浪侯的「神迹」又添一桩……

小王爷想到这里,看着单鹰帆的表情越来越嫌恶,好像眼前跪着个猥琐变态似的,几乎是忍住作呕的冲动,好半天才道:「咳,本王今夜宴请了倪夫人……你们是老相好了,我也不必多作介绍,我希望你……呃,你的胃口依然奇好无比……」富可敌国的倪夫人会非常乐意对他的「善举」释出感激之意!

单鹰帆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帝都的贵族间怎么流传那件事,但……去他的抵债!单凤楼那个死要钱是要他去偷老滢婆的某封机密信件,可这种事又不能拿出来解释,他只好哑巴吃黄连,从此在贵族间承受男人们既同情又不可思议的异样眼光,与那些如狼似虎的老女人们恨不得将他吞下肚的热烈关注。

天知道他只是使了单凤楼交给他的迷魂咒,老滢婆就自己躺在床上欲仙欲死,他的贞躁是保住了,眼睛却还是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震撼迫害,到现在那些可怕的画面还会在别人提起「倪夫人」这三个字时清楚地浮现在脑海……

他开始颤抖,连小王爷看了都不由得心生同情。

「只要你把钱还来……」他也不是那么不人道啊!

他要是有钱,还会在这里吗?单鹰帆叹气,一脸壮士断腕的潇洒,看着远方不知名的点。「罢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早知道我当初不该吃太多师尊秘练的手『神药』,一时连我都克制不住体内源源不绝的活力,和老滢婆大战三千回合仍不嫌累,唉……」

什么神药这么神奇?小王爷耳朵拉得又尖又长,站了起来忙不迭地走向单鹰帆,「你吃了药?」

「是啊,要不然对着老滢婆怎么举得起来?」单鹰帆又叹气,「都怪我当时不知轻重,心想要应付老滢婆,可能要比平常多一倍的精力,想不到我也只不过多吃了一颗,竟然……」他一脸悲愤,捶起心肝地道:「竟然就停不下来了,就连老滢婆晕过去,我还把她的侍女全部抓来解火,直到第二天天亮才终于熄火。」

最近有难言之隐的小王爷听得心驰神往啊!他早就觉得单鹰帆连老滢婆都吃得下,未免也太不可思议,原来传言的真相是如此!单鹰帆有神药相助!单鹰帆的师尊门下出了天下第一咒术师与天下第一阵术师,炼出来的「神药」肯定不假!

「那药……」小王爷看了看左右,护卫们全都抬头左右张望,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哪怕他们也都一个个拉长了耳朵。

最后小王爷压低了嗓门问,「那药还有没有?」

单鹰帆心里嘿嘿笑,但却一脸凝重,「单某劝王爷莫要轻易尝试,会出人命的。」

「那有什么关系?」他有钱有势,把整个吟雪阁的姑娘全包下来替他解火不就得了!「我身体也没什么问题……真的,只是想乐一乐,所以……」

单鹰帆也压低了声音,「可是这药,很难炼,药材难找,我师父上山下海才炼了五颗,我吃了两颗……」

「所以还有三颗!」两人交头接耳,叽叽咕咕。

「真的不好炼啊……」他一脸为难。

「我全买了,大不了贴你炼药的钱!」

「这样好吗?小王爷你不是被圣上扣了津贴?」

「别忘了你还欠我钱!就用那些钱来抵,不够的话你去我的宝库搬几样东西不就成了!」要比败家,他逍遥王爷可不输人!

「可是你不是要宴请倪夫人……」

「本王堂堂逍遥王爷,高兴请客就请客,不高兴就叫他们滚蛋,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

「所以你到底卖不卖?」

「我怕小王爷吃太多,就卖你两颗,不用两万两,也不用一万五千两,小的自己对砍一半算给您,刚好把我欠的一万两抵掉。」

「两颗?你以为我没钱吗?来人啊!」小王爷唤来总管,「去把我的九龙夜明珠拿出来!」

「九龙夜明珠不是先皇御赐的吗?」

「有什么了不起,我有两颗,一颗可不只值五千两,你卖是不卖?」

「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下次炼药时再分我一颗。」小王爷贼笑,自以为算盘打得精。

「既然王爷肯把夜明珠送给我,那我一定再为王爷多炼几颗。」

「一言为定!」

单鹰帆取过夜明珠,这夜明珠在明亮处,看起来像一颗金色珍珠,但盗过无数秘宝的他一眼就知道非假货,而且还是真正的绝世秘宝,不只能在黑暗中散发光芒,珠子本身散发着一股龙涎香似的香气,带在身上,虫蛇绝不近身。他把小王爷拉到角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青瓷瓶,「一次一颗,千万别多吃,不然第二天连鸨娘都会巴着你!」

小王爷捧着青瓷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吶……我还有要事,先走了?」

小王爷挥了挥手,暗忖今晚该选吟雪阁,还是长春楼?城东那间刚开幕的金花苑也不错,老板刚从西域回来,带回来很多白皮肤又丰满的异族美人……

单鹰帆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逍遥王府,把夜明珠当球上下抛着把玩,才离开王府守卫的视线,立刻就闪进暗巷里,施展轻功闪人去也!

笨蛋才继续留在凤城,哈哈!

凯子之所以是凯子,就是因为他每次都往同个陷阱里跳,还跳得很开心。

当天深夜,城东金花苑里,传来某人凄厉的咆哮--

「单--鹰--帆,你给本王去死!」

*****

这世间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有一点风光和派头,那想从他头顶上踩过去的人就多了。

但是,绝对没有人想去踩一坨狗屎。

而扮狗屎,正好是单鹰帆的专长。

哗啦一声,打开自家后院大门的大婶看也没看地把脏腻的水往外泼。日已向晚,大婶好像瞧见她那桶污水泼着什么人,定晴一看,那人抱着酒瓮躺在地上,一身邋遢,显然醉得不省人事了。虽然时局好不容易渐渐安定,但就连乞丐也不敢孤身睡在路中央,看样子即使这附近的地痞流氓都对他没兴趣,认为他连勒索打劫的价值都没有。

但是没事躺在人家后院门口,要是醉死了或冻死了,简直触霉头!大婶咕哝着,不想多管闲事地进屋去了,木板门与窗户随后砰地一声被拉上。

在陰暗污秽的小巷里躺一晚算什么呢?千年古墓里单鹰帆都照睡不误。

迷迷糊糊不知昏睡多久,直到有人狂甩他巴掌。

「他娘的,干什……」他话梗住,一个面无表情,脸上做火焰纹刺青的男人俯下脸看着他,一对没有眼珠子的眼窝里头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单鹰帆打了个机伶,模模鼻子坐起身。

「醒了没有?」黑色锦袍打扮的「男人」佣懒地靠卧在四名无脸轿夫扛着的软辇上。

单鹰帆咕咕哝哝半天,才道:「还不到还钱的时候吧?」死要钱啊!

「我知道,我若要你还钱,绝不会只甩你几巴掌。」身为「师兄」兼他最大的债主,把他卖去当男妓,帝都所有贵族都会额手称快!单凤楼哼笑,「有新任务交代给你,这次的工作很重要……」

「呃,我最近不太方便回帝都……」以小王爷皇亲国戚的身分,他最好也别公开在国境内任何地方露面。

单凤楼似笑非笑,「连逍遥王爷你都敢坑,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那么爱当凯子的冤大头,他不坑他坑谁啊?

「放心吧,这次的任务正好让你避避风头。」单凤楼笑着摊开折扇悠哉地搧啊搧,「东海到北海沿岸,自古以来有三大势力,盐帮、渔帮,以及船王原家,我想你应该不陌生。」

沿海三大势力,以及东海诸王,虽然分别归化为天朝子民,船王原家与东海部分王族的先祖甚至是司徒皇室的家臣,但是这一支来自东方的势力一向被朝廷另眼相待,原因是他们还听令于「海神令」。

拥有「海神令」的「海神」,能号令这股东方势力。

王权是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存在,理不允许任何例外,但司徒皇室当年为了一统天下,选择拉拢各方诸侯,默许了海神令的存在,直到华丹阳篡位,派兵镇压东海反抗势力,海神令从那时便消声匿迹,至今已十五载,再没人见过海神现世。也许因为这样,司徒烁夺回帝位后,对东海这股势力不如华丹阳那么顾忌。

「华丹阳当年镇压东海,照理说他们会选择靠拢司徒烁,而以今日局势看来也确实是如此,只是恐怕有人打着过河拆桥的算盘。」

「过河拆桥不是姓司徒的专长?」

「说话小心点。」单凤楼闷笑,「我们的对谈虽然绝对安全,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心你哪天喝醉酒或睡昏头时乱说话。」

单鹰帆只是搔了搔脸颊,不语。

「船王和炎武的关系一向交好,虽然在两国交战时船王向天朝证明他们为国效忠的坚定立场,但始终未正面和炎武交恶;渔帮与盐帮则是对近日朝廷打算垄断造船术一事有所不满,和船王在台面下的接触也越来越频繁;再说到东海诸王在战时那几年虽说效忠天朝,却并未真正倾尽所有兵力。战争已经结束两年多,但天朝还没恢复元气……」要是这时候造反,这场仗可有得打了。

「所以这次的目标是打探他们到底有没有打算造反?」

「我得到的消息是盐帮准备联合原家揭竿起义,东海诸王和渔帮似乎也有蚤动,想必都在被说服当中,但这事绝不能惊动圣上,倘若传到司徒烁耳里,以他的个性,这事可难善了,所以你不只要打探虚实,一旦盐帮和原家真的有动作,你必须尽全力阻止。」

「我明白,那事成之后……」

「让你减两年利息。」

「就两年?」

「你难道不觉得以你的孽之深重,无偿也是应该?」

「两年!一这为定!」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原家正在鹤城买奴隶,我帮你弄来个贱籍的身份……」

「妳陰我啊?查个案而已要我去当贱民?」他堂堂驭浪侯沦为贱民?

「要进原家为奴得交代你祖宗三代的来历,不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一般人不把贱民当人,什么杂事都让你做,更方便查探消息。」

「要是到时候他们只让我清茅房呢?」贱籍的奴隶反而不容易接近重要人士吧?虽然有时候在奴仆之间更能打探出更多内幕……

「那你就算成天蹲在茅房外也得给我把任务完成。帝都所有贵族巨富都被你单鹰帆耍得团团转,还有什么能难得倒你?」她的语气有些嘲讽,「该怎么利用身分明查暗访,那是你要自个儿动脑筋解决的。新进的平民籍奴隶要得到信任需要一段时间,相较之下贱籍不会被一般人提防,这些道理你都懂,不要跟我讨价还价。天一亮,我会派人来跟你接应,那个人会告诉你他叫海狗,他知道怎么安排你进原家。」

说罢,单凤楼一挥手,无脸轿夫抬起软辇,四尊武神立刻上前护持左右,以不可思议的平稳速度向后方飞跃,飘忽的影子很快便消失在浓雾之中……

*****

「死了吗?」

「我刚刚明明听到雷声似的打呼声……」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围绕在四周,单鹰帆睁开眼,已经习惯一大早醒来时被围观,喝了整夜酒的他立刻张开嘴打了个大呵欠……

「唔……」前一刻还打算好管闲事的路人纷纷掩鼻作鸟兽散。

单鹰帆坐在地上陰险地笑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时,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把。又一次被袭击,而他竟然完全没发觉对方接近,单鹰帆惊讶得瞠大眼。

仔细想想,他再不戒酒,哪天死在路上都不奇怪了,到了阎罗王那儿,弄不好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但既然他每次想死都没死成,又为什么要戒呢?

「干嘛?我没钱……」他一如往例,吊儿郎当地转过身,两手一摊,脸上写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个子瘦长的小胡子男人用那双冷漠的丹凤眼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我是海狗。」

*****

奴籍的贱民身上都有烙印或纹身,被视作牲畜和富人的财产,当然贱民也不需要名字。

海狗帮他在左手臂上弄出一个铁烙似的疤,当然是假的,「正常来讲能撑上一个月。」

这种类似易容的技术,单鹰帆并不陌生,也因此他看得出来海狗的技巧相当高明,臂上的疤连他这种老江湖也瞧不出造假的痕迹,再想到他是死要钱派来的人,单鹰帆忍不住怀疑有多少人被她派出去当贱民卧底?

海狗再次打量着简单清洗过的单鹰帆,忍不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让你当贱民真是浪费,不过也有个好处,你这模样,脸是脸,腰是腰,如果是平民出身,可能到了原府没多久就被哪个姨太太相中当小白脸养起来了,贱民的身分相对安全,就算是平民也不会想跟贱民扯上关系……」

格老子的,吃他豆腐啊?单鹰帆翻白眼,「我的脸还没你白。」不过这提醒了他:胡子千万别刮掉。虽然在帝都的遭遇证明就算他一脸落腮胡,也挡不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凶猛蝴蝶……

他决定向海狗借易容工具,在海狗惊奇赞赏的视线下易容成一个满脸坑疤的丑男。

单鹰帆和真正的贱民一起挤上马车朝鹤城前进。海狗果然是相当有办法的帮手,一进鹤城,该打通的关卡、该打点的环节一个也没马虎,不到半天就和原家的人搭上线,单鹰帆和五名贱民站成一排,让原府负责管牲口、样子约莫五十开外的管事挑选。

虽是管牲口的,但穿着和派头可一点也不马虎,玉牌腰带,丝绸长袍,再加上油光满脸、圆滚滚的身材,和乡下地方那些有钱的员外没什么两样,单鹰帆没有把惊奇表现在脸上。

三朝以前--把华丹阳也算进去的话,包括后来改国号「朔」的天朝,神州大陆的南方原有五个国家,经过几代以来的兴衰更迭,历史最悠久的司徒皇室灭了其余四国。在当年的五国当中,司徒家算是在阶级制度上比较不那么苛刻的,有些国家不准平民穿丝绸、佩玉饰,然而奇妙的是对地位越是崇高的人来说,他们反而越向往严苛的阶级规范,如此才能彰显自己的身分地位。

总之,早年的朔朝并没有平民不得穿丝绸的规定,加上如今天下几乎是司徒家的江山,富人无一不想用尽手段拉抬自己的身分地位,只是连个管事都如此招摇……真难想象原家家主的派头又是如何?

「这些全部,三十两。」华丽老管事开价了。

「老爷,您别说笑了,行规是一个要十两,这还是战后比较低的价钱,您也知道七年的战争把整个市场都打乱了,我每个奴隶还得给税务司课一两,三十两还是课六两,我岂不白忙了吗?」

「那就三十六两,别说我贪你便宜……」

众所皆知,船王原家以慷慨豪气为人称道,单鹰帆心想这老头八成是私下利用职务之便趁机捞油水。如果原家原本发下来买奴隶的银两照市价最低的一个十两来算,剩下的二十四两当然是私吞啦!啧!

「五十两,不能再低了,您看看这一位,南方人这种体格少见啊,一个当十个用,您买到赚到!」海狗把单鹰帆推上前。

他娘的什么一个当十个用?单鹰帆想给海狗警告的一瞥,但想想自己现在是贱民,贱民胆敢对平民失礼,是要处鞭刑的。他暂时不想跟自己的皮肉过不去。

原府管事这才打量起鹤立鸡群的单鹰帆。

单鹰帆知道但凡身分越高的矮子,十个有八个会痛恨地位低、个子却比他高的人!所以他默默弯下腰来,和那几个瘦小畏缩的贱民一样。即便这样的他还是比管事高了许多。

果不其然,原府的老管事先是不以为然地抬起头看着他丑陋的脸,然后像在市场上买猪肉一样地估量着单鹰帆不像出身贱民的伟岸身形。

「这家伙真是贱民?」贱民不都瘦瘦小小、干巴巴的,就像旁边这几个家伙一样?难不成这家伙的前任雇主让他餐餐吃肉?

「当然。」海狗汗笑,早就料到单鹰帆的体格会引来猜疑,他赶忙搬出生意人那套,对货物可能的缺失模棱两可,只管吹捧优点,「您别看他这样,只是个头生得壮而已,虽然鲁钝了点,但很好躁使的!」

「是吗?」老管事瞇起眼,显然正想尽办法要挑出缺点好杀价,「那能不能让我当沙包?」他蹲起马步,开始打拳,圆滚滚的肚子和下垂的脸颊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晃动,没几下已涨红脸,气喘如牛,单鹰帆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喷笑出声。

「想……想当年……我跟着我家老爷,脚踢东海,拳打北岸,所向……所向披靡,多少少女为之心醉神驰……」

海狗眼看单鹰帆肩膀已经在颤抖,连忙道:「当然!这家伙被养得这么壮,就是前任主人都让他当斗犬和沙包,您尽管出招,用力打、死命踹,有怨气出怨气,没怨气练身手!」

「……」格老子的!他跟他有仇啊?单鹰帆瞪了海狗一眼,幸好老管事只顾着气喘吁吁地踢腿,没注意到他竟胆敢冒犯平民的举动。

海狗只是无辜地耸肩,老管事闻言,鼻孔哼气,立马卯足吃女乃的力气朝单鹰帆冲去,定要给这些即将入府的奴隶们下马威!

「啊哒--」看他力拔山河气盖世的狂龙猛虎拳!

臃肿的拳头击在单鹰帆宛如铁壁般坚硬的月复肌上,众人疑似听到一声「喀啦」声响。

五名贱民怯怯地来回看着站得直挺挺的单鹰帆,而用生命挥出拳头的老管事脖子以上都红到发紫了,海狗站在老管事后头,拚命朝单鹰帆使眼色。

老神在在的单鹰帆无语地朝天上翻了翻白眼,接下来就见他猛地往后跌,然后抱着肚子在地上鸡猫子鬼叫地翻滚。

「唉唷!我肠子碎了……」

这回换海狗得憋着笑了。而老管事颤抖着缩回手,连他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虽然很想跳起来大声欢呼,不过拳头实在痛得连把手指张开都没办法,只好将红肿的拳头藏在身后甩啊甩,一阵青一阵红的头脸冒出一堆冷汗,强作镇定地道:「那……就……就这样,四十……四十六两……」

「成交。」

回原府前,唤作张二郎,人唤老张的原府管事去了一趟医馆,新买来的奴隶当然不像老张能搭牛车,全部在后头被炼着跑,老张进医馆时就让一个小厮看着他们等在门廊外的大太阳底下。那几个将跟他一样在原府做牛做马的奴隶难掩兴奋地偷偷讨论起传闻里原府给贱籍奴隶的薪饷有一两啊!简直是佛心来着。单鹰帆模了模怀里同小王爷坑来的、价值五千两的九龙夜明珠,有些嘲讽地笑了。

隔壁酒楼里,传来说书人口沫横飞地说着驭浪侯飞天遁地的传奇故事--

「……那宛如巨人股无比高大的蛮子朝驭浪侯势如破竹地疾冲而来,拳风横扫之处一片断垣残壁,但驭浪侯文风不动,他定定地抬起一只手指头--蛮子当场暴毙啊!当今圣上于是大为赞赏,打赏十二颗九龙夜明珠,每一颗价值一万两!还有良田美眷、金山银山……」

就这样,堂堂驭浪侯,成了船王原府的贱籍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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