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恋(上) 第四章 作者 : 黑洁明

春祭大典。

天还没亮时,阿丝蓝就带着白塔侍女们,在军队的协助下,把庙堂里的众神请了出来,送上在王宫前搭建起的高台上,再在高台的桌上,铺上上好的丝绸,然后依着固定的形式,摆上铜鼎、铜鼓、玉璋、玉圭等礼器。

当然,祭祀用的酒和米粮、菜肴是不可少的。

当她们准备好时,天已大亮,城里的人也聚集了过来。

时辰一到,白塔的侍女们,便开始击着鼓、摇着铃,敲着编钟与玉磬,吹着丝竹管弦,合奏出悠扬庄严的乐声。

巫女戴着金面具,穿着绣着云雷纹与花鸟的丝绸礼衣,在乐声中,缓步上了台,对着天地诸神,吟唱着春之颂赞,祈求能有美好的一年。

大街上挤满了人,王城里的每一个有闲有空的人,都来到王宫前的这条大街,希望能获得祝福。

王站在最前方,蝶舞则在他身旁,然后是云梦公主,跟着才是其他臣将;各方臣服的部族王侯,也都派了使者来。

风飒飒的吹着,撕扯着每一族的大旗。

当澪开口歌唱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那美妙的歌声低回婉转,在朗朗青空中,随着微暖的清风远扬。

阿丝蓝看着巫女,配合着她的歌声,拨动着琴弦。

身着华服的王,大步上了台,接受巫女的祈福,和她一起祭拜天地。

祭典的仪式,繁复且漫长。

从台上看出去,可以清楚看到街上的每一个人。

当大家在诚心祈祷时,她总会忍不住偷瞧巴狼;以前他还是小学徒时,只能站在许多的工匠后面,她有时还看不到他的脸,但在茫茫人海中,她总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随着他身分的晋升,他站的位置也渐渐往前移动。

如今他身分早已非同日可语,身为大师傅的他,在祭典时,就站在最前方的群臣之中。

她可以清楚的看见他。

不知是否心有灵犀,他在这时看向了她,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她脸上,然后移到了她颈上的铜铃。

他唇边,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她脸一红,差点漏掉了一拍。

巫女好奇的瞄了她一眼,害她更加面红耳赤,幸好除了澪之外,没人发觉她的失常。

就在这时,仪式终于进行到了尾声,她停下了手中的拨子,不再拨弄琴弦。

王站到了高台的前面,看着所有的城民,开了口。

她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很注意听大王所说的话,直到她发现巴狼脸色不对,他直盯着在高台上的王,整个神色沉了下来。

“我友邦受巴国侵扰,战士于阵前败退,我军出征协防,但因金戈不良,致旷时废日,久攻不下——”

阿丝蓝一愣,这才收慑心神,注意听那出外征战了大半年,几天前才赶回来的王,站在台前朗声开口说话。

“诸神为证,我阿塔萨古·龚齐,在此立誓,从今天开始,无论贵贱,谁能为我造出最锋利的刀剑、最坚硬的金戈箭镞,助我军讨伐贼国,我将亲自为他封爵,并赏沃地百里!”

此话一出,人们立时蚤动了起来。

阿丝蓝看到澪和云梦错愕的看着大王,蝶舞的脸色则苍白如雪。

而巴狼,他将背挺得很直,一脸镇定的站着,只有她看见,在方才那一瞬,他既错愕又愤怒,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那表情只一闪而逝,但他在衣袖下紧握的拳,却始终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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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整件事并没有经过我同意!”

白塔的高楼上,传来澪气愤的指责。

蝶舞沉默着,没有言语。

澪恼火的来回踱着步,瞪着她道:“从头到尾,我就没同意过对外动兵!”

端着玉盘的阿丝蓝替她们送上热茶,却没有人伸手去拿。

“我说过了,他要动兵,可以,那是他的决定,不是我的,我卜了好几次,也问了好几次,都是不好的结果,你知道,他也晓得,可他却执意要做!好,他是王,他想做,我也无法多挡,但既然如此,那后果,就要由他自己来担!”

“结果呢?这场战争一拖一年半,他搞不定,竟然在春祭大典上胡来?”澪伸手朝窗外北方的王宫一挥,震怒的质问:“今天早上这算什么?!”

蝶舞开口欲言,“我——”

“他耍了我!”

失去冷静的澪,打断她的话,愤怒的说:“你早就知道,却帮着他,让他在春祭大典上宣布这件事,让这场战争看起来像是经过我的背书!你怎么可以让他这么做?”

澪铿锵的质问,回荡在屋里。

蝶舞这回等了半晌,才苍白的看着她道:“他是提过,但我以为他不会真的这么做,如果我事先知道,又无法阻止,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你真的会吗?”

澪因气愤月兑口而出的问话,冷淡而讥讽,像把刀一般,在两人深厚的友谊上,重重砍下一刀。

蝶舞浑身一震,美丽的脸庞变得更加雪白。

她粉唇微颤,忧伤的看着她,哑声坦承,“我只是他的妻子,并无法左右他的一切。”

这句话,是如此赤果而坦白。

再没有人比阿丝蓝和澪更清楚蝶舞为了得到那人的宠爱,付出了什么。

澪直勾勾的看着她,“我警告过你了,我给过你另一个选择。”

“我知道。”蝶舞苦涩的轻声道:“但……”

“但是什么,但是你爱他?他知道吗?有记在心里吗?”澪冷酷的责问着,“举目四方,你和他还有哪里没打过?你还要替他打多少仗?替他杀多少人?替他受多少伤?”

蝶舞为自己辩解着,“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我们需要那些盐泉——”

“需要霸占来,好让他能控制盐商,赚更多的钱,用来攻打更多的地方吗?”

“他只是希望我们能变得更强盛。”蝶舞闭上眼,为他说话。

“然后呢?”澪冷冷的看着她,“等到够强盛的那一天,他终会懂得爱你吗——”

“够了!”

阿丝蓝听不下去,即使这么做,已经是逾越犯上,她还是出言喝止了澪,看着她,柔声道:“够了,别再说了。”

澪瞪着她,紧抿着唇,生气的转过身。

“我很抱歉……”

蝶舞的道歉,淡淡的回荡在屋子里,澪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看着好友的背影,蝶舞几乎要掉下泪来,却只能转身下楼离开。

虽然知道在这时说什么都不对,阿丝蓝看着负气面对窗外的澪,还是道:“发起战争的不是蝶舞,今天早上,耍你的也不是她,你把气出在她身上,对她很不公平,也很残忍。”

站在窗边的女人,和刚刚下楼去的那位,都同样美丽而高傲。

阿丝蓝轻叹了口气,“你别气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再怪她也没用,不是吗?”

澪没有回答,她也没再多说,只是转过身,安静的退出房间,下楼追了下去,她在一楼的大厅追上了蝶舞,不忍的出声叫唤她。

“王后。”

闻声,蝶舞在一楼的厅里回首。

“澪不是那个意思。”阿丝蓝握着她的手说。

看着善良忧心的阿丝蓝,她不禁在心底苦笑。

以前,阿丝蓝在私底下也是直接唤她蝶舞的,说阿丝蓝是侍女,她更像她们的姊姊。曾几何时,阿丝蓝却也和她讲起了规矩和辈分?

“我知道。”蝶舞哀伤的看着她,强言欢笑的说:“她生气是应该的,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也会发火的。”

“你别记在心里就好。”阿丝蓝瞧着貌美如花的女人,蝶舞扬起了嘴角,却显得勉强且僵硬,她怀疑蝶舞还记得该如何真正的欢笑。

像是知道她看出她的勉强,蝶舞瞥开了视线,转移话题,“对了,巴狼呢?今日大典,工坊也休息吧?”

“嗯,他应该到家了。”她点头,好奇的问:“有什么事吗?”

“我得亲自去和他道歉。”

阿丝蓝一愣,突然领悟,“今天早上,你是真的不知道,王上决定要宣布这件事,对不对?”

蝶舞垂下视线,“那已经不是重点了。”

的确,那已经不是重点了。

“你……”阿丝蓝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无法再说。

蝶舞淡淡的笑了,带着些许的忧伤和哀愁,转身走出了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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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担心巴狼。

春祭大典结束后,阿丝蓝曾试着溜到台前找他,但他早就走了。

典礼后,有太多东西要收拾,太多的事要做,偏偏澪和蝶舞还在白塔上起了争执,没人敢上楼送茶,姆拉只得找她去。

白塔里,要做的事堆积如山,所以阿丝蓝只能强忍心中的担忧,把手边的事先处理完。

等她忙完,准备回家时,天色早已昏黄。

她早上出门前,替他煮了午饭,他只需要把东西放到鼎甑上蒸热就好。

生火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她只担心他会把饭食蒸过头,或干脆懒得加热,就这样冷冰冰的吃了。

今天在大典上,他看起来不太好。

巴狼是铸铜工坊里的大师傅,王上没有事先告知他,就公然对外征求铸造兵器,那几乎和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他没两样。

向晚的天色,有着七彩的霞光。

一路上,她可以看见、听见人们仍因王上的宣告而兴奋的高谈阔论。

那让她更加担心,不禁加快了脚步。

怎知,当她回到家时,却不见他的踪影。

厨房里盛饭的陶盂是空的,装菜的盘也是空的,他吃了饭菜,空掉的器皿让她心安了些,却仍是有些忧心。

他应该在家的,他是个很恋家的人,平常没事,都会待在家里。

正当她想转身出门去找他时,就听到后院传来砍柴的声音。

她打开后门,果然看见他在后院。

他果着上半身,高高的举起斧头,砍着柴火。

看见她,他没有停下动作,只是继续砍柴。

他身上的汗水,如小河一般流淌着,身边堆着两大堆几乎有半个人高,已经砍好的柴火,她怀疑他已经重复同样简单的工作好一阵子了。

她并不缺柴薪,他应该晓得,她猜他只是需要把气出在那些木头上。

“蝶舞说要来找你,你有遇着她吗?”

他点头。

阿丝蓝看着他,“她事先并不是真的知情,如果她知道,我相信她一定会要王上先和你商量的。”

“我知道。”他劈砍完最后一根木柴,霍地把斧头砍插在地上,然后看着她,缓声道:“她来请我铸剑。”

阿丝蓝一愣,巴狼是王国的工匠,虽然他也懂铸造兵器,但制作礼器才是对工匠师傅的技艺最高的赞许,简易的兵器,平常都交由一般工匠来铸造,因为那不需要太高深的工夫,甚至使用制式的陶范,几乎只要会浇铸铜器的工匠都会做,是铸铜最简单的入门。

“除了剑,还有矛、戈、箭镞,所有军队要用的兵器。”他接过她递上来的布巾,擦去脸上的汗水。

“为什么?”她不懂,蝶舞说是来道歉的,为什么特别又和他提起铸造兵器之事?

“我们的兵器和巴国由楚原带来的相比,太过脆弱,使用数次便毁损,两剑直接交击,更是会直接断裂。”他低头瞧着她,坦承道:“所以她希望我能改良军队里的兵器。她说王上的意思是,若成了,那爵位和封地,就是我的。王上并非不信任我的技术,只是他认为有竞争,才能有最好的成果。”

那只是好听话,她知道,他也晓得。

那好武蛮横的王,只是想要最好的刀剑,才不会在乎是谁做出来的。

“你想铸造刀剑?”她说出他心中的想法。

他没有辩驳,只是沉默。

“那是……”她不安的凝望着他,轻声陈述:“杀人的武器啊……”

“它们只是工具,可以伤人,却也能防卫自己。”他说。

她应该要闭上嘴的,他已经想了一下午了。

这是他思考后的决定和答案。

她很清楚,他不可能把这事让给旁人,他得再一次和世人及王上证明,他才是国内最好的工匠。

虽然如此,她还是不希望他用那双温柔的手,去制造杀人的兵器。

“你可以不要做,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并不需要爵位和封地。”

“我并不是为了爵位和封地。”巴狼蹲,把砍好的柴,一一拿草绳捆好,替她扛进屋里,边说:“我不做,别人一样会做,我是工坊里的大师傅,我若不做,只会让旁人认为是我做不到。”

她跟在他身边,追问:“那又怎么样?你知道自己做得到,不就成了?”

“没有做过,没有人会知道,包括我自己。”他扛着柴薪,边走边说。

“所以你只是为了面子,为了测试自己的能力,才去做的吗?”

他闻言,也恼了。“难道你想蝶舞拿着一把会断的剑上战场吗?”

“不,我不希望。”

“国家需要军队才能维持和平,军队则需要足以和敌人抗衡的兵器。”他把柴火堆放在厨房地上,看着她问:“你不希望看到蝶舞受伤,难道希望看到其他士兵因此而死亡?”

阿丝蓝为之哑口。

他走出厨房,再搬了一堆进门。

她忧心忡忡的让到一旁,却仍是不放弃的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制造杀人的武器,成为杀人的帮凶。”

他把柴火再放下,反问:“所以你平常也是这样想蝶舞的?”

她怒瞪着他,“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既为王后,又身为武将,她是身不由己——”

“她是将军,我是工匠,我们都只是王上手中的棋子,同样身不由己。”

“她是不得已的,你并没有那么不得已。”阿丝蓝生气的指出重点,“王上今早的宣告,虽然不是那么妥当,但那番话同样也给了你选择的权利,你可以选择不做的——”

巴狼恼怒的瞪着身前娇小的女人,低咆出声:“她是为了捍卫家园,我也是!”

她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凶过她,直到现在。

看着他的怒容,突然间,阿丝蓝领悟到一件事,这个男人依然被困在不被认同的牢笼里,她以前就知道,只是不晓得困住他的牢笼,如此巨大坚固,如此不可动摇。

“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不是。”她哑声开口。

他寒着脸,抿着唇。

“这里是你的家,永远都是,我们不需要别人的认同。”

“我需要。”他冷硬的开口。

“我知道。”他的坦白,第一次让她如此伤心,她看着他僵硬的脸庞,轻声同意,“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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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祭大典那天之后,她没再和他提过这件事,他也是。

那一天,他只是沉默的转身,把所有砍好的柴火都搬进来。

就连吃饭时,他也没吭一声。

那是他和她第一次吵架。

这么多年来,她不是没和他斗过气,却从来没有吵过架,更别提这般沉默以对了。

她伤了他的自尊,她知道。

他伤了她的心,他也晓得。

她想过要和他道歉,她猜他也想过,只是和她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沉默着,不觉间,一个月过去了,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今天早上,大王又带着蝶舞和军队出征了,大队人马在城外拔营离开时,几乎震动了大地。

大王在出发前几天,又公开征召了新一批的生力军。

看着那些年轻将士兴奋且热切的脸,她不是不能理解那些士兵想要保家卫国的想法,但身为巫女的贴身侍女,她比一般人知道更多,晓得龚齐出兵,不是为了防止巴国入侵巫国,或捍卫盐泉的所有权,盐泉本来就是属于巴国和巫国的,一年半前,巫、巴两国为了盐泉打了起来,龚齐表面上说是为了替巫国讨回公道,为了维持和平,实际上却是为了取得盐泉的控制权。

巫、巴两国产的盐,足以供应周遭国家数百年以上,那是极大的利益,而龚齐已经投入了太多成本进去,他的野心太大,巫、巴两国只是开始,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止他的。

她忧心不已,却对此感到无能为力。

如果连巴狼都要投入铸造兵器的浪潮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改变什么。

旌旗已经远扬,送别的人们,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叹了口气,她走下城墙,朝白塔走去。

才短短几日,城里和平的景象已不复见。

每个窑场日夜都开着炉火,为了打造最好的兵器,人们不管懂不懂铸器的,都埋头钻研,原本烧陶的人,全改为铸造铜制兵器。

炉火造成的烟,让天色显得更加灰蒙暗沉。

大街上,处处可以看见男人们试着自己新做的刀剑戈矛。

原本就很贵的铜料,更是在短短几日内翻了一倍,用以燃烧用的煤炭价格也跟着节节高升。

巴狼今早吃了饭就去工坊了,他也在研究如何让刀更锋利,如何让剑更坚韧。

他有他的坚持,和身为大师傅的尊严。

每天中午,她依然会送饭过去,但两人继续沉默着,那让她十分郁闷,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也许她不该这般坚持下去,她是他的妻,应该要支持他的决定。

可明明知道是错的,她又该如何支持下去呢?

多希望只要有她的爱,他就能心满意足,但那是不够的,她知道。

他需要别人的认同,只有她的爱是不够的。

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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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她回到家里煮饭。

巴狼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许久,菜也都凉了。

他的脸上满是烟灰,看起来好累好累,她不忍再对他多说什么,只是把饭菜重新加热。

他像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饭后,她替他烧了热水,趁他泡澡时,帮他解开长辫,替他洗头,再擦干梳理好。

上床时,她原以为他会如同过去这一个月来那般,累到一沾枕便睡去,所以她转身背对着他。

看着黑暗中的墙,泪水几乎就要夺眶。

但他伸出了手,温柔的将她转过来,轻拥入怀。

阿丝蓝哽咽着,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无声掉着泪。

他没有开口,只是在黑暗中,吻去她眼角滑下的泪。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的道歉。

她摇头,怞泣着。

“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的。”他喑哑的说:“我是工坊里的头,不可能不去做,如果我不做,就无法带人。”

她点头。

“我必须是最好的。”

他的声音,是如此压抑又坚决,她几乎再次哭了起来,却只是死命忍住,哽咽柔声开口。

“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最好的。”

“我爱你……”

他捧着她的脸,拭去她脸上的泪,亲吻她柔软的唇瓣。

那一夜,他和她温柔缠绵着。

她紧紧的拥着他,安慰怀中这孤单疲倦又悲伤的男人。

“我爱你……”

她说了一次又一次,希望他能听进心里,希望她给的爱,足以能抚慰他长年受伤的心灵。

月华,淡淡。

她在月下望着他熟睡的脸庞,一颗心,隐隐怞疼着。

抚着他熟悉的脸,她趴在他赤果的胸膛上,听着他规律的心跳,看着窗外的月,真心祈祷一切都能否极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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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丝蓝,巫女被王上带走了。”

大清早,阿丝蓝才走进白塔,姆拉就神色凝重的站在那里,丢下这惊人的消息。

“怎么会?”她吓了一跳,看着脸上满布皱纹的老侍女,惊讶的问:“王上不是离开十天了?”

“昨夜,王上派人来,要巫女亲自去见他,要她到前线为战士祈福。”

阿丝蓝震惊的月兑口就道:“为战士祈福?澪根本反对开战,她不会这么做的!”

姆拉只忧郁的看着她,“王上派来的人,态度很强硬,巫女只能跟着他们走。”

她可以从姆拉眼中看到悲伤。

姆拉和她一样,都晓得澪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若王上只是逼澪祈福就算了,但昨晚那情况,和强行带走没两样,就怕澪到了那儿,还是不愿意照他的意思去做,会和他起口舌冲突。

阿丝蓝担心的转身冲出门去,却被姆拉阻止。

“你想做什么?”

“追上去。”阿丝蓝急切的说:“我是白塔的侍女,就算是王上,也不能阻止我见巫女。有我在,至少能缓冲一下她的脾气。”

“没有用的,王上不会让你见她的,昨夜我就被挡下,他们连我这老婆子都不让跟。王上就是要孤立巫女,这么一来她才会照着他的意思去做。”

她一怔,仍是坚持道:“我可以请王后帮忙!”

“那也要你能见到王后。”姆拉提醒她,“王上能不让你见巫女,就能不让你见王后。”

阿丝蓝又急又恼,“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姆拉顿了一下,才道:“去找你的男人。”

“巴狼?”

“只有他能帮我们。”姆拉用那黑幽幽的瞳仁看着她,分析道:“如果他愿意帮的话,可以透过他的名义,通知王后。王上过了十天才派人来,就是要避开王后,她应该不晓得这件事。”

没错,蝶舞若是知道,一定会阻止王这么做的,她说话也比她有分量多了。

“好。”阿丝蓝点头,冷静了下来,“我去找巴狼。”

他一定会帮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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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太多了。”

“什么?”

阿丝蓝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怎样也没想到,她这般担心的赶来想找他帮忙,会换来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王上派人召巫女去祈福,她也去了,如果没有那个打算,她就不会去了,不是吗?”

“澪是被强行带走的!”她握紧了拳,坚持着。

他捺着性子和她说:“她是巫女,她要是不愿意,没有人强迫得了她。”

“可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依然担忧不已。

“你应该也知道,她是巫女,拥有神族的血脉,她的能力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闻言,阿丝蓝为之哑口。

的确,她知道澪拥有旁人难以理解的神通,她能使物体凭空移动,还拥有召唤指使动物的能力,她亲眼见过好几次,澪叫唤象群、大鹰、马儿,请它们帮忙任何她想让它们做的事,透过祈祷,她甚至能呼风唤雨。

她讷讷的张嘴,却又无法辩驳。

巴狼看着被附近窑场弄得乌烟瘴气的天空,心情郁闷烦躁不已,眼前的小女人,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叹了口气道:“师傅和我说过,大巫女往生前,曾告知他,巫女其实都是从历届王族的能力者中挑选出来的,算起来,她也是王上的妹妹。”

听到他说的话,她吓了一跳。

澪和云梦是姊妹的事,是个天大的秘密,她们并非同一个娘所生,澪的娘,本也是大巫女的侍女,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前代王上在一起,但她怀了王的孩子是事实,当时据说还让上一代的王后大为震怒,差点将事情闹了开来。

但因为澪的能力在娘胎里时就很强大,澪的娘却在生产时过世,王后的嫉妒,和澪强大的能力,大巫女都看在眼里,很快做出了选择,将她留在了白塔,承继巫女,而未送进宫里。

这件事她本也不知,是后来有一次,不小心撞见姆拉和澪的谈话,才晓得的。

“你怎么会……”她讶然的看着他。

“我升为大师傅时,师傅和我说的。我们是铸礼器者,拥有传承的使命,得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才能让后世了解一切。”

巴狼对她指出重点,安抚她道:“王上不可能对她怎么样的,了不起派人看住她,不让她惹麻烦罢了。再说有蝶舞在,澪若到了前线,王上再瞒也瞒不了蝶舞多久,她不会让巫女出什么事的。”

他不愿意帮忙,他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无法说服他,也知道他说的有他的道理,事实上,她甚至找不出他的王可能会伤害澪的理由。

毕竟,王上只是请巫女去为战士祈福而已。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

“你不要想太多,说不定下个月她就回来了。”巴狼说。

“如果她没回来呢?”她咬着唇瓣问。

“那我会派人去看看,顺便通知蝶舞。”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她看得出来他的疲倦和烦躁,无法再多说些什么,她只能点头。

他松了口气,回到工坊里,拿了顶斗笠给她,“快下雨了,你回去时小心点。”

“嗯。”她拿着斗笠,应了一声。

“我回去工作了。”他说。

她点头。

虽然如此,看着他转身走回工坊里,阿丝蓝却还是难掩心中的不安,但对这场战争一样,她似乎在澪这件事情上,同样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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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快就下了下来。

虽然有巴狼给的斗笠,阿丝蓝回到白塔时,还是淋湿了大半。

姆拉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

“巴狼怎么说?”

她抱歉的摇了摇头,“他不认为王上有恶意。”

姆拉眼里希望的光芒,几乎在瞬间便黯淡了下来,阿丝蓝将巴狼的说法,重复了一遍。

“也许巴狼的说法是对的。”她困难的说。

姆拉看着她,苦涩的道:“也许。”

“姆拉?”老侍女的语气不对,眼中有着泪光,她握着她满是皱纹的双手,忧虑的问:“怎么了?你还瞒了我什么吗?”

“王上并不晓得巫女的另一个身分。”姆拉看着她,压低了嗓子,悄声嗄哑的道:“当年事情全被压了下来,那时,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上一代的王及王后,还有大巫女,以及两位大师傅和我。她的身分,并没有办法带给她保障,至少现在不能。”

闻言,她脸色刷白,月兑口就道:“我再去找巴狼。”

“不用了。”姆拉悲伤的说:“他有他的考量,恐怕是不会肯的。”

阿丝蓝紧蹙着秀眉,“那还是我去吧。”

“咦?阿丝蓝,你要去哪?”

因为太过忧虑,两人都没注意有人进来,双双吓了一跳。

阿丝蓝回过头,才发现竟是打扮成男孩的云梦。

“公主,你怎来了?”她真是被她吓了一跳,见她淋湿了发,忙拿布巾给她。

“我来找澪聊天啊。”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微笑和姆拉问好,才又瞧着她问:“你还没说你要去哪?澪呢?也要和你一起出门吗?”

“我……”她一怔,还在考虑要不要和这不解世事,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里,保护得无微不至的善良公主说这件事,旁边的姆拉已经开了口。

“巫女被王上召去前线了。”

“前线?”云梦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

“昨天夜里。”姆拉垂首回答,说出她的担忧,但小心的隐去澪的身世。

听完姆拉的忧虑,云梦天真的一笑,指着自己说。

“既然这样,我去吧。”

听到她的提议,阿丝蓝吓了一跳,“可那里是战地军营啊。”

“那又如何?白塔不能无人主事,澪不在,姆拉年纪也大了,除了澪和姆拉,白塔里你的医术又是最好的,若你离开,大家要找谁看病?哥哥既然找澪去为战士祈福,若我一起,不是更能鼓舞军心吗?况且若我在场,哥哥和澪多少会看着我这分薄面,把脾气忍一忍。”

她听了,为之哑然。

公主说得没错,她在的确更能鼓舞军心,也能确保澪的安危。

澪和蝶舞从来不曾和云梦提过外面的是非,若不是情非得已,阿丝蓝知道,姆拉也不想把公主牵连在内;但眼前,似乎只有受大王备加宠爱的云梦,才能顺利的直接找到澪。

公主的话,也比她这个小小的侍女,更加有分量。

她和姆拉都知道,只要云梦在,王上就不可能对澪不利,澪也会因为云梦在,忍住和王上的争执。

云梦温柔的笑着说:“好了,你们俩就别想太多了,我一会儿回去,就让侍卫带我去找哥哥,给他个惊喜。”

“可是……”她忐忑不安的迟疑着。

“你就别再担心了,长那么大,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正好趁这个机会长长见识。说不定回程时,我还能和澪去其他地方晃晃玩玩呢。”

看着公主温暖且纯真的笑,她的心稍微定了下来。

云梦的笑,一向能安抚人心。

想不到理由反对,阿丝蓝也只能点头同意。

“好吧,但你要答应我,路上一定要小心,别逞能、别乱吃东西,衣服要多带些,还有——”

“我知道。”云梦柔声笑着道:“我都晓得的,我已经十七岁了,你还当我是十岁的娃儿啊。”

阿丝蓝有些尴尬,公主却上前抱住了她,让她更加不好意思。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云梦笑着说。

如果可以,她真想自己去就算了,但事情似乎总超月兑她的掌控。

阿丝蓝轻拥着那几乎也算是从小被她带到大的姑娘,心中一阵伤感,哑声道:“你一定要保重。”

“嗯,我晓得的。”

她点点头,笑得很甜很甜。

阿丝蓝看着云梦,只希望自己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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