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趾街位于皇城的东面,靠近京城最最繁华的安仁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渐渐聚集了众多从事特殊行业的店面,而原本最常见的酒楼货铺及寻常住户渐渐从这条街上撤出,让这条归趾街成为京城里最有名气的“花街”。无论是来往京城的外地客商,还是富绅官宦家的浪荡子弟,甚至是来自国外的客旅都是这条街的常客,生活富裕手上有些积蓄的寻常百姓有时也会在入夜后悄悄来到归趾街寻求一夜的刺激。至于手头不够宽绰又想寻欢的人,对不起,只能去别处找便宜低廉的了。因为归趾街,是富有者的乐园。
太阳刚刚落下,归趾街立刻恢复了生气。各家店门前高高悬挂起了彩色的灯笼,而莺声燕语,绿袖红裙把归趾街点缀得分外妖娆。本是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着清一色的男子,而出出进进的也都是些酒足饭饱之后的男人。只要一进店门,娇声软语立刻会将他们密密缠住,不榨干他们身上荷包内的最后一绽银子绝不会轻易放开。
刚刚走进归趾街,燕北飞三人立刻被喧闹的声音及职业的笑脸所包围。
“公子,来坐坐吧,这儿的姑娘声儿最甜啊!”
“来这里啊,公子爷!我们这儿人美歌甜,大厨的手艺可是京城一绝呐!”
“三位公子,可有相识的姑娘?里面请啊!”
“那位公子,您好久没来了吧,我们家的姑娘好想您呢!”
燕北飞三人被吵得头晕脑胀,几乎是用跑的离开那里。把喧闹的声音远远抛在身后,三个人喘着气相互看着。
很奇怪,这条最著名的花街,前半段那么嘈杂,后半段却幽静得很。没有门口拉客的姑娘和龟奴,也没有呛鼻的脂粉飞扬,后面的店家绝对不像前面那么招摇,大都半掩着店门,任门上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荡,只偶尔可以从门缝中听到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
“这里的生意好像很差嘛!”燕四轻喘着四下张望。
“这你可外行了!”燕十四轻轻拍拍燕四的肩头。“这里面的几家才是归趾街中最有名,最高档的妓馆呢!”
“我当然是外行了,我又不像你们,没事就来这种地方逛!”燕四狠狠瞪了燕北飞一眼,燕北飞和燕十四只能摇头苦笑。
“十四,你倒说说看,最高档的那里怎么跟前头差那么多?”燕四捅捅一旁苦笑的燕十四。
“老四,前面的十几家接的都是普通寻欢的客人,一个好点的姑娘一个晚上只要五两银子。而这里,”燕十四指了指后面,“所接的客人非富即贵,而里面的姑娘容貌才艺都是上上之选,光是见一面没有五十两以上就免谈,更别说要留下来过夜了。”
“哇!这么厉害?”燕四惊叫一声。“五十两可够一般的农家过一年的了!”
“就是啊!”燕十四点点头,“我们今晚要去的丽春楼就是这后面几家中最贵的一家呢!”
“哦!”燕四点点头。“可就是这名字实在太俗了,跟一般的妓馆没什么差别吧。”
“这是有原因的。”燕十四一边带着燕四走一边解释,“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丽春楼有两个老板,当初二人合力经营丽春楼的时候从各自的名字中取出一个字来组成的这个名字,虽然有点俗,但这丽春楼在归趾街上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已经是号称京城第一的妓馆了。而且这家妓馆最大的特点有三个。”
“是哪三个?”燕四忍不住催促故意卖着关子的燕十四。
“第一,这家店既做男人生意,又做女人生意。”
“咦?”燕四睁圆了眼睛,“还有女人逛妓馆的?”
“少说废话,乖乖听!”燕北飞一掌拍在燕四的头上。
痛!燕四眼角噙泪,含悲带怨地看一眼燕北飞。老大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对自己恶声恶气,对其他的兄弟反倒是温和有加。唉,越想自己越是命苦。
燕十四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一边走着一边继续说着自己花了一天时间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情报。
“第二,这家店做生意的既有男人也有女人。”
“咦?做生意的男人指的又是什么?当打手吗?”没等燕北飞的手掌下来,燕四机灵地闪身躲到燕十四的旁边。
燕十四皱了皱眉头,燕四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太爱插话了。
当作什么也没听见,燕十四耐着性子继续说。
“第三,这家店里号称全是清倌,只陪人喝酒聊天,赏月观花,下棋弹琴,不论男女都不卖身。”
燕四张了张嘴,闪目看到燕北飞瞪着自己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说也奇怪,越是这样,丽春楼的生意越好,而且价码抬得越高。因为楼里的姑娘相公个个都相貌出众,才艺过人。大概觉得到这里来找乐子风雅又不会被人说风流,所以来这儿喝茶喝酒的贵人不少,也舍得花银子。就连富商官绅家的太太小姐们都以能请到丽春楼的姑娘一起玩耍为荣。那些自恃肚里有些墨水的才子们,更是趋之若鹜,不惜倾家荡产在这里寻找红颜知己或是贴心男友。”
“乖乖隆地咚。”燕四咋舌惊叹。
“不过听说这里的两个老板人品还不错,”燕十四接着说,“他们定下规矩,无论来客是谁,所指名的人如果不愿接客,任何人不得勉强。而如果店里的姑娘相公找到了自己合意的伴侣愿意月兑籍从良的,他们也分文不收赎金,任其离去。这个名声一传出去,那些青年才俊们还不都挤破了头往这里奔,希望能得到美人的青睐好得一个神仙眷侣。”
“那要是遇着一个不讲理的,看上的姑娘非要动手动脚强迫人家呢?”燕四又问。
“所以说这儿的老板手腕高啊,开店这么久,这种客人一定不在少数,但奇怪的是,好像从来没有一个客人得逞了去的。”
燕十四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道:“就是这儿了。”
燕四伸头去望,高高的围墙,朴素的门楣,黑漆漆的木门里什么也看不见。
“哪有什么青年才俊要挤破头进去嘛,看来看去,也只有我们三个楞子在这里探头探脑。”燕四小声嘀咕。
“笨!”燕十四忍不住屈起手指在燕四的脑门上轻叩了一记,“虽然这里是正门,但很少有人从这里进的。你看这几家正门都开得那么小,根本是当侧门用的。真正迎客的地方在后面,不过这里的院落都很深,不是很熟悉京城的人不那么容易找到他们的后门开在哪里的。”
原来如此。燕四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都没看到几个人影,敢情人家都是从别的地方进去的。是怕从这儿进去有些失身份吧。毕竟这儿是花街,要是在这儿遇到什么人也解释不清楚。”
总算明白了。燕十四含笑点了点头。
“进去!”燕北飞沉声道,伸手就推开了虚掩的门。
三人刚刚走入,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模样,就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急匆匆走了过了。
“三位,请留步!”大概是因为看见三人进来,老者脚步更急,几乎是用小跑来到三人近前。“留步、留步啊!”
“怎么了?”燕四问。
“不好意思,今儿晚上丽春楼不营业。是小老儿贪吃了几杯酒,来关门关迟了,害三位公子爷误会,抱歉抱歉,今夜请回,明日赶早吧。”说着就把三人向门外推。
“等等!”燕十四挺身拦住老者,“请问老先生,为什么今夜丽春楼不营业呢?我们可是专程慕名前来的啊。”
见燕北飞三人容貌端正,举止文雅,老者对他们心存几分好感,又听燕十四向自己问话的态度十分谦恭有礼,老者心中更是喜欢,所以不由得多说几句。
“你们不知道,是因为我们家穆老板回来了,所以当家的胡老板要给他设宴洗尘呢。丽春楼所有的姑娘相公们今天晚上都不做生意了,大伙儿聚一起喝酒乐呵乐呵。小老儿我也喜欢热闹才跟着多喝两杯,耽误关门了,这不,您三位出去让老儿我关了门,还要赶着回去接着喝呐。”
“哦!”燕十四点点头,回头看了看燕北飞,接着又问老者道:“敢问老先生,贵店的穆老板名讳可是上逢下春?”
“正是,正是。”老者笑眯着眼,“您是穆老板朋友?”
“不敢、不敢,只是在下曾经听过他的名号而已。”对燕北飞使了个眼色,燕十四抱拳道,“有劳老先生了,我们这就出去。”
怎么办?出得门来,燕十四跟燕四探询的目光看着燕北飞。如果穆逢春果然是这个丽春楼的老板,那么他买北堂春望的目的极有可能是要把北堂春望养成丽春楼的相公。虽然北堂春望已经不是孩子,但从小家教严谨的他一定还不明白丽春楼是个什么地方。一旦在丽春楼里挂牌接客……想到这里,三个人的脊背窜起一股恶寒。万一传到傲龙堡里,别说堡主,少堡主饶不了自己,就连少夫人那关也很难过得去。
“不行,得把孙少爷带出来!”燕北飞拧起剑眉沉声说道。
“对!”燕四捏紧了拳头,“就算他不愿意,抢也要把他抢走。”
“可是……”燕十四担忧地看着燕四,“孙少爷的脾气一向很拗,要是他真地较起劲来,我们三个加在一起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不管了,先潜进去找到孙少爷再说。”燕北飞说道,“找到了人,再告诉他这是什么地方,孙少爷脾气虽然拗,但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如果万一劝不动他,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位于丽春楼后院面对院中池塘的小楼里灯火通明。不是很宽敞的大厅里摆着五张圆桌,桌桌挤满了人,跟前院的冷寂截然不同,这里人声鼎沸,喧闹不堪。放眼望去,在桌边推杯换盏的几乎都是些俊男美女,珠围翠绕,笑语嫣然,让人有一种误入花丛之感。
北堂春望有些莫名其妙地被推坐在首位,一边坐着穆逢春,一边坐着胡丽娘。
刚刚穆逢春跟胡丽娘一起来叫北堂春望时,北堂春望还指着胡丽娘一脸惊诧地问穆逢春她是谁。一头柔亮的乌云盘在头顶,只点缀着几颗莹白的珍珠显得分外高雅。柔滑细女敕的肌肤衬着一双顾盼有神的明眸,小巧的鼻子下一张樱桃小口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怎么看都像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绝色佳人,北堂春望实在没有办法把她跟早间看到的蓬头女鬼联系在一起。
凑在北堂春望的耳边,穆逢春小声地说:“你别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早就已经过了三十岁了。很多人被她那张脸给骗到,他们如果看到她刚刚起床没梳洗的模样,一定会吓得昏倒。”
“小穆,你在说什么呢?”胡丽娘挑着形状优美细细描绘过的秀眉冷冷地看着穆逢春,两只纤纤玉指高高举着揪住了穆逢春的耳朵,“看来你快忘了竹笋炒肉片的滋味了,要不要姐姐我帮你好好回忆回忆,嗯?!”
“竹笋炒肉片?”北堂春望好奇地问胡丽娘。
“呵呵,小弟弟,竹笋炒肉片就是用毛竹片子狠狠地打哦!”胡丽娘放开穆逢春,眯起一双凤目,笑容可掬地对北堂春望说,“小穆这个人呢,经常会忘乎所以,所以啊,姐姐小的时候经常给他尝这道菜,现在大了,好久没炒给他吃,姐姐有些手痒了呢。”
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北堂春望向穆逢春投去问询的目光。穆逢春苦笑了一声,把胡丽娘模向北堂春望脸蛋的手拦开。
“好姐姐,别再逗我们了,大伙儿可都在等我们呢!一会儿小弟我陪你多喝两杯。”
“这还差不多!”胡丽娘拍拍手,趾高气扬地走开。
“别看她这个样子,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穆逢春拉着北堂春望的手向前厅走,“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每个人都很照顾。看起来,丽娘她很喜欢你哦!”
北堂春望沉默了一下,抬头问穆逢春:“她是你的女人吗?”
穆逢春差点跌到地上去,他双眼圆睁张着嘴巴看着北堂春望道:“我跟她?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我瞧她看你的眼神……”
“你多虑了啦。”穆逢春笑着摇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亲姐弟一样,更何况她早就知道,我不喜欢女人!”
“你喜不喜欢女人干我何事!”北堂春望甩开穆逢春的手,自己走进厅内。
他吃醋的样子好可爱!穆逢春半是陶醉半是自得地跟着走进去。
“好可爱!”刚刚坐下,北堂春望的身边立刻聚集了一群美丽的少女。
“看他的皮肤,滑滑的,模起来好舒服!”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呢,还有小嘴,好可爱的樱桃红色,啊,我要有这样颜色的胭脂就好了。”
“嗯,发质也不错,让我揪一下!”
痛、痛、痛!北堂春望左躲右闪还是敌不过四面攻击的玉手纤纤。头发被揪乱,脸蛋被掐红,腰上也被人捏了几把。北堂春望有些生气了,长这么大,除了家里的几个姨母,有谁敢这么调弄他。不过放眼望去,围在四周的都是些年轻娇女敕的女孩子,自己想出手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穆逢春!还不过来帮忙!北堂春望的眼睛向被人挤在圈外的穆逢春发出求救的信号。
“好了,姑娘们,你们别再乱模他了,小心我会吃醋哦!”穆逢春总算收到了北堂春望的求援视线,分开众人,将北堂春望护在怀内。
“啊,好小气!”少女们个个噘起小嘴,悻悻地闪开。“模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就是嘛。”
“春哥,这可是你头一次这么公开地向咱们介绍你的小宝贝哎,”不知哪个女孩子叫了一声,“让我们好好帮你检查一下,看他配不配得上你。”
“乱说话!”胡丽娘瞪了那人一眼,“小心我撕了你那张口没遮拦的小嘴。应该说,是小穆配不配得上人家。”
“对哦!”满厅的人一起哄笑起来。
“不过春哥,你可要小心。”一个女子吃吃地笑着,“现在春望还小,你别等他个子长高了,胡子从下巴上窜出来就又脚底抹油哦。要是让小春望哭出声来,我们姐妹可都饶不了你!”
“要是春哥敢那样,我头一个饶不了他!”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年轻男子幽幽地看了一眼穆逢春。“本来还跟我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地哄着我,没过半年,我变声过后,他就连正眼也不瞧我一眼了。”说着还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薄情的男人!”
穆逢春的脸突然红了,偷偷着着北堂春望,讪讪地不知如何开口。
“行了,小忧。”胡丽娘还算有义气,开口帮穆逢春解围,“你现在心心念念都是你那位年轻有为的某家官爷,没几天就要跟人家走了,还在这里捣什么乱。”
叫小忧的青年神情居然有些忸怩,脸红了一下缩回人群之中。
“小穆,”胡丽娘凝目看着穆逢春,“话说回来,你到底有没有碰过人家啊?”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哄闹起来。
北堂春望的心头一跳,偷眼看着穆逢春。穆逢春脸色如常,笑着对大家说:“春望还是孩子呢,我怎么可能碰他。等他长大,满十六岁吧。”
“那还要等多久,春望他现在只有十二、三岁吧!”众人又笑了起来。
等一下,我好像是你买回来当书僮的吧!北堂春望在心头呐喊,不过在场的人们好像没有一个人准备听听他的意见。看着兴致高昂的穆逢春,北堂春望想想又觉得不必坚持什么了。打了个呼哨,不知从何处,一只雪白的小东西扑入北堂春望的怀里。北堂春望爱怜地模着它的头,伸出筷子挟了块卤牛肉塞到小雪貂的面前。雪貂用后腿竖起身子,前爪捧着牛肉美美地吃了起来。
十二、三?穆逢春愣了一下,刚看到春望的时候明明觉得他只有十岁左右的……看着北堂春望看着雪貂的温柔眼神,一股暖流将穆逢春紧紧围住。才一个月的功夫,这个孩子看起来竟好像长大了许多。
这样也好!穆逢春暗暗地想,或许用不了等上那么久了。
“好冷啊!”伏在青瓦上的燕四不住地搓着手心。
“别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一旁的燕北飞低声地说。
“怕什么,”燕四撇了撇嘴,“反正那里面都是没功夫的人,除了孙少爷,没人会发现咱们。”
正说着,两道凌厉的目光向三人潜伏的地方直刺过来。燕四悄悄伸了伸舌头,看来还是被人发现了。
北堂春望的目光从前厅正对面的房屋上匆匆掠过,对着酒意正酣的穆逢春咬了咬耳朵,带着雪貂悄悄离开了前厅,向自己住的偏房走去。
掩上房门,把雪貂送到床头用棉花堆成的小窝里,北堂春望打开窗子,对外面淡淡地说道:“你们三个,都快点进来吧,别让旁人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