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 第5章 作者 : 单炜晴

帝王,要懂得明目。

有人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绝对是有道理的。

她时常告诫自己要清楚识人,因为三公常说父皇就是宠信九侍,才会酿成祸国殃民。其实父皇曾经看对人,毕竟三公是他挑选的。

寝殿内,难得无声息。

暂时送走风曦和她在几天内爱上的两只黄鹂,屏退仆人宫女,就变得很安静。

太仪跪坐在铜镜之前,素手纤纤,捻起敷粉调和水,均匀搅拌,然后敷上面容,粉饰连日来眼眶下难掩的疲惫;再调出淡淡的粉胭脂,涂抹两颊,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色。

以黛石画眉,在眉心贴花钿,绾上时下姑娘喜爱的高耸发髻,戴上镶了珠宝的闹娥,团花式的宝钿,挂上会随着步伐摇动的宝蓝耳饰,最后以女敕粉红色点唇,太仪站起身,裙摆翻飞着人雁,套上质料轻薄透明的夏裳,准备动作告一个段落。

她审视镜中不像自己的女人。

在温暖的寝殿内,穿这样并不会冷。

而且鼓动的心跳让她整个人不只温暖,还有点热了,但最热的是……太仪的手抚上额头,那个温度仿佛永远不会退去,跟了她好多天。

仲骸给过她男女之间的吻,没有感情的吻,带着抚慰的吻,她却独独对这个看不见的吻最有感觉。

事后,她偶尔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凝视他的唇,莫名的看着,等到被它的主人发现时,再困窘得别开眼。

那个温度,她难以忘怀。

教人迷醉了心,撩乱了意,不住的放下了真感情……

怎么可以?

她斥责自己可耻的忘了仇恨,让儿女情怀困扰,但是每想一次,仲骸的身影只是更深植脑海中。

她好怕自己当初拚死记着的人,在模糊了情感的界线,会变成怎样的存在?

想忘又不能忘,不想想偏会想。

“仲骸”这两个字在她心里延伸出两条相反方向的线,一条始终系在仇恨上,而另一条……

踩着惶惶不安的步伐,太仪从未主动接近仲骸,但是今夜,她要用自己,来换取这个人的信任。

因为,她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有事?”坐在和太仪相同大的床上,仲骸一手搭在床头,另一手捧着书卷,正在研究。

但是太仪的出现,随即夺走了他的目光和鼻息。

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忘了呼吸,她光是站着,已经做到。

她的手一如平常轻轻交迭在胸月复之间,神情凛然。

别发抖。

暗暗握紧手腕偶尔还会疼的地方,太仪制止自己退缩。

“你换了衣裳。”仲骸异常缓慢的扫过她全身上下,做出结论,“穿得很美,像个舞妓。”

从未见她穿成这样。

“美就好,男人不都爱这样?”她开始走向他,一步一步,赤脚踏在木头上的轻响触动了耳膜。

仲骸双眼幽暗,瞬间了解她的来意。

“不是每个男人。”他手腕一振,书卷收得干净,反手一抛,书卷转眼间插入贴墙的木柜中。

太仪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

“所以你喜欢哪种女人?”她哑着声音问,甩不掉一身的惶惶无措。

“美人。”仲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来到自己面前,大胆的跪坐在他岔开的两腿间,深吸一口气,双手颤抖的模上他的脸,他挑起眉头,补了一句,“拥有江山的女人尤其美。”

太仪在害怕。

难道她以为用这种拙劣的方式诱惑男人能成功?

“那么朕是天下无双了。”

她描绘着他的眼眉,正要伸手探向被头发覆盖的左脸时,仲骸握住她的手,将她扑压在床上。

又是被他俯视的角度,太仪感觉到喉咙发干,两片唇瓣微微发颤。

“……朕的发髻会散掉。”

仲骸不理会她的不自在,怞出一根宝钿,抵着她的左胸口。

“所以孤留着你。天下无双,失之可惜。”他把宝钿随手扔了。

宝钿落地的清脆声音,震动她的心弦。

“你始终不相信朕。”今夜看来特别柔媚的双眸慢慢的转了方向。

“咱们俩之间,曾有信任存在?”仲骸好笑的问,也是提醒自己。

“朕不是来同你吵架的。”太仪避重就轻的闪躲。

“孤看得出来。”他的眼意有所指的停在她白皙柔腻的颈部。

她总是端庄圣洁,在夜阑人静的时候穿成这样,以猎物之姿主动踏进他的地盘,怎么可能只是来吵架?

清楚她别有所图,仲骸决定陪她玩。

太仪二度试图碰触他,“朕是来求和的……”没了不安的抖动,指尖依然冰冷。

求和?

穿成这样求和,实在够诚意。

仲骸没把想到的说出来,只是说出正常人会有的反应,“你今天特别乖巧,无事献殷勤……”

太仪的一根指头堵住了他的嘴,“难道朕就不能只是想开了?”

他挑起眉头。

“想开和你呕气下去也不是办法,朕终究得靠你维持天下。”

靠他维持天下?

仲骸移开她的手,眼眸冷冽冻人。

“你搞错了,孤从来不是你的家犬。”他从不曾承认自己是诸侯。

枭雄,他倒喜欢这个世人给的称呼。

“朕没那么想。”她不自觉的转移目光。

“那就看着孤的眼睛说话。”他使力固定她的螓首,逼她看着自己,声音不可思议的温柔。

太仪畏惧的轻喘,气息很浅。

仲骸猜测着,她会如何反应?

孰料她什么也不做,仅仅开口说道:“朕只是想在有限的生命,燃烧自己。”

他的神情紧敛,怞出摆在一旁的佩刀,低低的刀鸣,刺痛了太仪,她浑身紧绷,怕他给自己一刀。

锋利的刀尖挑开一颗颗衣扣,他欣赏她努力维持平静的娇容,聆听她破碎的呼吸声。

她是如此的荏弱,宛如在他手中绽放的一朵花儿……随他蹂躏。

直到夏裳被刀划得破烂,他俯首,薄唇贴着她的,低声呢喃,“孤确实喜欢女人燃烧自己。”

他正凝视着她,冰冷的眼眸不带半点感情,于是太仪了解,他早已看穿自己图谋不轨,只等她瞬间松懈落下的小辫子。

她恐惧不安,眼底铺上了一层薄雾,心一横,挺起上身,扑进他的怀中,双手不知所措的在宽阔的背上来回抚动,喉咙也干涩了,但她倒怞一口气,强逼自己发出声音,“朕愿意……为你而燃烧……”

像是解禁的咒语,仲骸不想再猜她的来意,遵循她的话,燃烧!

即使伪装冷静,他已经被她撩拨得彻底。

唇与唇的相接,总是伴随天雷勾动地火的迫切需要,仿佛将一切都卷入漩涡洪流中,直教人甘愿忘却自己。

“是你自找的。”他说,孟浪轻狂的吻落在她的眼上、眉间、鼻梁。

“朕别无选择……”她回应,热切的小手紧紧攀住在欲海里唯一的浮木,但神情恐惧。

仲骸的每一个吻,都和她四目相交,不像在探问,而是观察。

每当他的唇和手下滑,她眼里的惧意便一点点加深,等到他作势扯掉仅剩的粉橘色睡袍,她紧紧闭上双眼,不敢再看下去。

太仪屏气凝神的等着,最后却等到羽被当头盖下。

她在被中睁开眼睛,接着缓缓拉下羽被,探出头,瞧见他背对着她而坐的身影。

“为什么?”说不上完全松了口气,她竟感觉有些失落。

太仪透彻的目光,总盛载着一丝丝的愁。

那抹愁让她的眼变得深邃,令人穷极目欲参透。

“因为你希望孤能停下来。”此刻,他愿成为抹去那抹愁的男人,即使他也不懂为什么。

太仪抓着羽被,突然有种进退不得的困窘。

“无论你所求为何……成为孤的女人,孤不会亏待你。”他背对着她,轻柔又可怕的声音不复在,却教人无从怀疑。

太仪猛然清醒,想起自己的目的。

没想过会如此轻易的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并非只是个傀儡王?

她不懂自己心里升起的希望代表什么,但是深吸一口气,将之磨灭。

“……什么都行?”她望向那张摊在那的地图。

“最难不过天下,成为孤的女人,孤的,也就是你的。”他说得很大方,听不出有几分真心。

“朕不要天下。”她缓缓摇头。

“那你要什么?”仲骸抿了抿唇,转过身子,一只手撑着头,侧靠在床头,坐在她身侧。

不要天下?她真是打败他了。

就在他想着长久留下她未必是坏事,天下多一个人共分,国家由两个人挂名为帝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事时,她竟说不要了。

怎么就是猜不着她的心?

“一个承诺。”她要求。

“承诺?”他重复她的话。

“答应朕一件事的承诺。”

“把一个承诺摆在天下之前,这人若不是傻子,就是准备暗地里搞鬼。”仲骸一直是个疑心病重的人,态度瞬间冷了下来。

“朕所求心安而已。”她也冷静了。

“你还有何不安?你在乎的人,孤都送回你身边了,还有什么可以令你担惊受怕?”

为了她,他做得还不够?

恐怕再也没有哪个挟持者像他如此大方了。

“你。”她直言不讳,目光澄澈,“朕怕的是你。等你取得天下时,朕还会是‘朕’吗?”她的话充满暗示。

“难道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比当孤手中的傀儡王好?”他紧蹙眉头。

“以色侍人者,能恒久吗?即使天朝帝王属一夫一妻制,皇后仍能被废黜。”生在皇家,她自然清楚这点。

“还没成为皇后,你已经在想废黜的事。”他语带讽刺。

“朕讨厌没有安全感。”太仪漂亮的眼来回转动,最后又回到他身上,“而你,给不起。”

更不愿给。她在心里小小声的补了一句。

仲骸被堵住了。

“朕所求,在你眼中,可以简单,也可以很难,端看你怎么想而已。”太仪拾起破碎的夏裳,离开了。

一个可以简单也可以为难的承诺,是看她如何开口要求吧!

安全感是什么?难道把天下分一部分给她,还不足以补足?

有什么是比夺得天下更能让人安心的?

这些问题,困扰了仲骸一整夜。

☆☆☆☆☆☆

太仪在快要天亮之际,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的妆花了,人也瘫了,脑子却很清醒。

一个承诺……那是为风曦求的。

她怕将来有一天保不了风曦,所以先求再说,况且她另外有打算。

至于自己……其实她也不懂自己想从仲骸身上图什么。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种名为权力的诱惑,以及衍生出来对天下的野心。

她怎么可能不爱帝位?

为了她的家族,为了她的家人,为了她自己,她爱,无以复加。

而仲骸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们的目标都一样,那就是让天下成为自己的。

但她有多无能为力,在连父皇的故居都保护不了时,她终于打从心底面对这个事实。

不会有人来救她的,所以只能靠自己,妄想诱惑他,以博得信任,换取更多的自由,更大的权力。

结果失败了……

太仪在冰冷的床上抱住自己,紧紧的。

越紧,越能确认自己还在,还活着。

“主上何苦如此践踏自己?”温罗痛心疾首的声音窜了出来。

从回到太仪身边,他一直很低调,谨守史官的分寸,从不越界过问任何事,也没有单独和太仪说过话。

因为左右史向来是一起侍奉在帝王身边的,房术始终监视着他。

但今天,他早了。

或者说注意到太仪昨夜的异常,他在离开后又偷偷折返,才能在此刻毫无顾忌的和太仪说话。

“难道朕还有选择?”太仪喃喃自问。

她现在只能效法仲骸,有什么用什么,要保全自己,还要周全四周,她学会了更隐藏心思。

把自己的脸想象成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就好了。

“有。”温罗却如此肯定的回答。

太仪坐起身,“什么选择?”

“主上可能不记得了,您是有婚约的,是先帝订下的婚约,奴才想仲骸大人也知道。”温罗平铺直叙的说。

婚约?她有过婚约……

“父皇替朕订下的婚事……是谁?”太仪不确定自己记不记得。

“厉坎阳。”温罗吐出一个名字。

“厉氏现任的当家。”太仪还记得,因为前一天才迎接过厉坎阳。

是个相貌堂堂、口齿清晰的男人……她对厉坎阳只有这么一点印象。

“你的意思是要朕履行婚约,嫁给他?朕如何能相信厉坎阳不会成为第二个仲骸?”太仪右手抱着左臂,单单一个动作,便透露了内心的忐忑。

“厉氏和皇室曾有姻亲关系,对皇室非常忠心。”温罗的回答过于简洁。

“瓜分了临浪这块版图,你却要朕相信他忠心?”太仪不以为然的挑眉。

她对诸侯的信心,早已在一次次的领地割据下丧失殆尽。

“就是因为他稳据临浪,奴才才会这么说。”

太仪被他的话挑起了探究的兴趣,“说下去。”

“放眼此动荡的时势下,如果没有强力的军事做为后盾,如何能自保?主上不能否认,有时候侵略别人,是防止自己被并吞的唯一方法。相较之下,长孙氏和厉氏虽然有诸多相似,同样背负忠臣之名,但长孙护是个怕事的人,只懂得巩固既有的领土,事事采取被动观望的态度,若非远山境内多水,对善陆战的战氏不利,战慈哪可能容许他在邻近的南方继续扎根?”温罗一一分析给她听。

“但是拥兵的诸侯都有野心。”那些乱她天下的诸侯,她实在很难相信。

“主上,您是否忘了一件事?”

太仪微攒眉头,细想片刻,“什么事?”

“嫁给厉坎阳,和被仲骸挟持是不同的。联姻是一种势力的巩固,挟持则是将势力拱手让人。”

温罗的话切中太仪最希冀的一件事。

她需要扩张自己在朝中的人脉和军事上的后盾,建立帝王不可动摇的势力和地位。

“但是朕拿什么和厉坎阳平起平坐?”没有对等的地位,她嫁过去,也不过是任人剥削而已。

“江山。”温罗毫不犹豫的说。

“江山?”

温罗笃定的颔首。

太仪顿了顿,“江山……”

“带着江山嫁给厉坎阳,帝位永远都会是主上的,厉坎阳抢不着,还必须替主上巩固天下。然则,若等仲骸一统天下后,帝位就会是他的了。”

太仪静默,思索着温罗话里真正的用意。

不会有人因为娶了帝王,或者嫁给帝王,而成为帝王,但是会有人推翻王朝。

只要略施手腕,在厉氏的帮助下,慢慢的树立帝王的威信,重新取得权威,到时候再来削弱诸侯的势力,天朝仍有回天之术。

能利用的,就要利用。

“你确定厉坎阳是个可以投靠的人?”太仪眼底敛着沉思,话锋已经转向。

“是先帝的决定,奴才不敢多说。”温罗没有矫情造作,会这么说,是出于对先帝的尊敬。

尽管是个昏庸无道的帝王,他效忠的是皇族皇家。

“只管把你的看法告诉朕。”目光集中在温罗被皮革覆盖的面容上,太仪要他说。

温罗是她的替身。

因为两人生得十分相似,三公令他成为她的替身,模仿她的身段,学习她的每一个表情,甚至为了她白宫。

当政局开始动乱,天下被割据时,几次都是靠温罗这个替身躲过一命,她曾笑自己只有一条命,多出来的,都是温罗的。

是他在风雨飘摇的劣境中,保全她的性命。

所以,温罗是她最信任的人。

“奴才认为,忠臣之名,暂时还能成为一道枷锁。”温罗这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意思是,连他也不敢保证厉氏没有夺权的野心。

也是,现在谁不想夺天下?

既然如此,也只能各凭本事了。

“朕该怎么做?”太仪隐藏起该有的决心下隐含的动摇,问得有些急促。

“和厉坎阳见上一面。”

“只要见一面就好?”太仪不解。

“如同奴才之前所说的,仲骸一定也知道这件事,必会趁此次御茗宴解决掉这项忧患,以免落得和厉氏争夺入主极阳宫的权利。”温罗猜想,这就是仲骸举办御茗宴最大的原因,只是猜不到他会怎么做。

“而他必须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太仪沉吟。

“这一点毋需他躁心,孙丑和房术自然能替他想出大把的主意,问题是,主上也需要一个能出嫁的契机。今天迎接完战氏的到来,明日就是御茗宴了。主上尚在仲骸的控制之下,无法任意行动,更别说宣布婚约,举行婚事,仲骸一定会在御茗宴上想出一套说词,排除婚约,所以无论如何得在御茗宴之前行动。”

“在御茗宴之前宣布婚约有效?朕恐怕没有机会……”只要有第三人在的场合,她随时都得和仲骸形影不离。

“那就制造机会。”温罗斩钉截铁的说,“夜会厉坎阳,会使主上玷污名誉,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夜会厉坎阳?那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朕和仲骸同寝殿,岂有名誉可言?”太仪自嘲。

“主上不知道吗?无论宫中,还是朝野,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仲骸和主上同寝殿的事,似乎是仲骸下了封口的命令。再者,寝殿内的仆人宫女也早已换成仲骸的手下。仲家军,军记严明,仲骸的命令比圣旨还不可违。”

他封了所有知情的人的口?

太仪感到诧异。

“而且,自从诸侯们入宫以来,仲骸总是刻意错开和主上回寝殿的时间,也绕道而行,就连诸侯们都没想到吧!”

“为什么?”太仪喃喃自语。

他为何要这么做?

只要公布这件事,不只她的名誉,就连婚约之事都能不攻自破……

“朕知道了。”她倏地抬眼,“他打算在御茗宴上提起这件事,那么,厉氏自会知难而退。”

而她也再没有人愿意娶,仲骸便能放下心中的大石头,把她锁在他身边一辈子。

温罗想了想,“这当然也有可能。”

“所以朕必须快点决定了……”太仪紧抓着被子,眼神有些狂乱,盯着某个定点。

“只要在仲骸之前宣布,就是赢了。”温罗安慰她。

“也就是今夜。”太仪从容的下床,来回踱步,“朕必须夜会厉坎阳,知会他这件事,商讨该如何宣布……”

“非也。”温罗打断她的话,“主上只需要和厉坎阳待在一起,奴才会想办法安排人‘不小心’发现,那么,仲骸想要赖也难。”

“这样不够。”太仪极为冷静的判断,“这只是让他更快说出和朕同寝殿的事,就时间的先后顺序来说,朕依然居于下风。”

“主上的意思是?”

“必要的时候,要有必要的做法。”太仪转向他,眼底流露出决心。

温罗立刻了解她的意思。

“不妥!主上贵为帝王,天朝女子重贞洁,如果当真在出嫁前败坏到这种程度,主上的名誉会……”

“名誉能救朕月兑离眼前的苦难吗?”这次换太仪打断他的话。

“但是这样实在是太……”温罗没想到她会这么想,紧张了起来,“就当奴才没提过这件事,一定还有其它办法,奴才回去好好的想一想,请主上再等等……”

“其实你早就知道没有其它办法,也没有时间了。”太仪沉着的应道。

这个方法在一开始就以败坏她的名誉为手段,若非真想不到其它办法,温罗怎么可能出此下策?

既然都是要败坏,那么失身又有何差别呢?

她只能走最有利的路了。

“可是……”温罗比她还要不确定,屡屡想要阻止,又不知应该如何劝她。

“朕哪,实在怕极仲骸了。”太仪转身,纵使是亲信,也不想被他看见此刻的表情。

她怕极他……因为他总能挑起她体内纯女性的那一面。

每当不是带着恨意想起仲骸,她就骂自己没用,却无法阻止。因为了解他是个多么可恶、该恨的人,当他对自己展现温柔时,才会那么快令人折服。

但是,不行啊!

他可以是敌人,是仇人……却不能是她惦记在心里的男人。

所以她怕他,更怕把持不住的自己。

“横竖是失身给未来的夫婿,值得的。”抚平情绪,她转身,对着温罗扬起浅笑。

映在温罗眼里的是苦涩又无奈的笑容,更教他无从阻止。

他的主上啊,一点都不适合说谎。

太仪很快的又转身,怕在他的面前落泪。

恨自己想到失身于别的男人就感到痛苦!恨自己快要忘了不共戴天之仇的痛!

是该有动作的时候。

为了阻止心里被他点燃的暗火燎原,她只能这么做了。

☆☆☆☆☆☆

她正在做准备。

偌大的浴池,少了喳喳呼呼的风曦,太仪发起呆来。

风曦想进来,但是她让人带走她了。

眼前,依稀还能看见风曦不情愿的表情。

原谅她是个失败的姊姊,所以得用很多难堪的方法保全她们姊妹俩,只要能嫁给厉坎阳,以后她们一定多的是机会一起洗澡。

太仪小心的维持思绪只放在风曦身上,稍有闪神,她会想起不该想的人。

“在看什么?”仲骸轻柔却也冰冷的嗓音响起。

裹着湿透的单衣站在浴池中央,太仪维持凝视双手紧合的姿态,吐出一个字,“手。”

仲骸的下半身晃进了她的眼角余光中,她又捞起满满双手的温水,然后看着温水慢慢流尽。

“朕在想,天下是那么的大,朕的手太小去承接,就像这清水,从指缝间流逝……”

她听见了浅浅的水声,接着身后一片温热。

“那么,加上孤的手呢?”仲骸由身后捧住她的双手,学她之前的动作,用两个人四只手捞起温水。

太仪静静的看着,然后笑了。

“啊,捧住了。”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那抹笑,仲骸眼底不自觉的漾着宠溺。

没想到他也能逗她开心。

“孤说过,拥有双手,放眼天下间,已经没有不可取得的东西。”

“但是握太紧,会什么都得不到。”她回眸,在笑,笑得难以猜测。

太仪曾经鄙夷的骂过他,认分的被挟持,失控的狂吼,冷处理的吃飞醋,怕被冷落当跟屁虫,强装没事的任由他欺压,放下自尊诱惑……

身为一个被挟持的天子,她一直在改变。

时而冷静,时而躁动,在错误中修正面对他的态度,尽管不是出于自愿。而他每次都得花一段时间来猜测、适应。

现在她的这张笑脸又想表达什么?

仲骸理不出头绪。

“孤以为你没什么想要的。”虽然是她别有所图说的话,他还是拿出来说嘴。

“不是不想,是要不起。”她的话似真似假。

“主上客气了。”这个女人比起以前,更难猜了。

“如果朕把帝位拱手让给你,你能放过朕吗?”她边说,边把手中的水倒进他的掌中。

“孤不懂主上的意思。”他的视线从掌中的水调回她的脸。

“放朕一条生路。”她在他圈起的范围内转身,正面抱住他,低声呢喃。

仲骸张开双手,任由手中的水落入浴池。

感觉到一双强健的手臂拥着自己,她的眼角微微上扬。

“放,也不放。”他说话的同时,胸膛上下起伏。

“什么意思?”她想更用力的抱住他,最后只是抓着他的衣裳,使力到十指泛白。

“孤会放你一命,但不会放开你。”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在他腻了之前。

为何她会觉得这话很中听?因为说话的人是他?

“朕怎么会认为你是个温柔的人?”她问,半真心的。

“因为孤待喜欢的女人特别温柔。”他答,听不出真意。

喜欢的女人?

她的心微微颤抖,因为这几个字。

“那不喜欢的呢?”她顺了顺气,平静的问。

仲骸沉默了。

“给她一刀吗?”她又问。

他还是一语不发。

于是,太仪也不说了。

他们虽然抱着彼此,但是都在猜忌对方,这样的拥抱到底有何意义?

如果一切能单纯些,也许能看见更不一样的风景吧!

偏偏在他们之间没有“单纯”。

极其细微的声响,引起两种不同的反应。

仲骸使力抱紧她,同时戒备着周围;太仪浑身僵硬,朦胧的双眼窜动着忐忑。

她担心藏身在暗处的温罗会被发现,如此一来,前面为讨他欢心兼示弱的表现完全白费。

心一横,她揪住他的衣领,逼他看着自己,犹如湖水的双眸像是渗入了墨,渲染了深浅,变得杂乱。

仲骸锐利的双眼一瞬也不瞬,审视着她。

丰润的唇瓣颤巍巍的,太仪好不容易扯出勉强的笑,要求道:“吻我……”

他依言,用温存的姿态摩擦着她的唇。

她大概不知道,每当害怕的时候,她的气息会变得很轻,整个人如履薄冰。

“孤喜欢你近来如此温顺听话。”总像是在计划着什么,但他仍喜欢。

她在他心中,莫名的占了个位置。

“朕希望能和你相安无事。”她回应着他的吻,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那就一直乖巧的匍匐在孤的脚边,孤会记得随时顺顺你的毛皮。”驯服她,绝对是莫大的成就感。

“难道朕……不够资格坐在你的腿上?”她哑着声音,软软的问。

他俯身,靠在她的肩头。

“够。”她没能看见,仲骸的眼深不可测,一字一句轻吐在她耳边,“天下无双,要孤捧着都甘愿。”

透过仲骸的肩,她看见温罗一脸陰鸷,手里举着短刀,随时打算冲过来砍死仲骸。

她可以点头,或者使眼色,多的是方法暗示温罗下手,但是一想到他会死在自己的怀中,随即犹豫了起来。

最后,她闭上眼,轻轻的摇头,做出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抉择——宁可靠婚事来排除仲骸,也下不了手杀他。

“那么朕也甘愿了……”悲哀呀!

她的响应,是主动抱着他,亲吻他的颈子,无限卑微且恭敬,任由泪水滑落,滴进浴池中。

抱着她,仲骸的眼神很冷。

“时辰不早了,你该好好的准备,孤不想让战慈等。”好半晌,他慢慢的放开双手。

“嗯。”她有些不舍,从他的怀中退了出来。

一分开,他们就是敌人了。

仲骸踏出浴池,回眸。

“孤等你。”

太仪孤零零的站在浴池中,身影好单薄。

“好。”她颔首,送走他,强压下百感交集的心绪。

不要再扰乱她了。

☆☆☆☆☆☆

“主上,您还好吗?”听不到仲骸的脚步声后,温罗现身。

他们原就打算趁着太仪入浴时,没人随侍在侧,乘机对调两人的身分,让温罗和仲骸一起参加战慈的接风宴,太仪则偷偷夜会厉坎阳,只是他们没料到仲骸会突然出现,太仪才被迫演了这一段戏码。

“朕知道你生气,可是永远别再那么做……水中虽然满是花瓣,还是有可能倒映出你的身影。”语气僵硬激动,太仪离开浴池。

“奴才知错。”温罗跪倒在地。

她把错归在温罗不够谨慎,以说服自己斥退温罗的抉择没错。

接着太仪和温罗皆不语,快速换上对方的衣裳,不消片刻,太仪覆上皮革面罩,成为右史温罗,温罗则穿上她今夜用以招待战氏的华丽服装。

“虽然史官不在并不会引起太大的蚤动,为了避免仲骸起疑窦,主上,您时间有限。”温罗一边替她调整皮革面罩的位置,一边匆促低语。

“确定要在接风宴中揭穿这场夜会?你可能会出事。”太仪同样帮他调整已经戴得很完美的花簪风钗。

“国之帝王拥有替身是应该的,替身代替帝王死更是天经地义。”温罗从容的笑说。

“但是朕不想你死。”一想到这件事,太仪的脸色有些发白。

“做大事,总会有所牺牲……”

“让你的人晚点来吧!”她打断温罗的话,“朕想可以推说不舒服,让你早点离开接风宴,到时候时辰可以往后延,你也不会有危险,朕也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准备。”

“奴才不确定这样妥不妥当。”都到了这个节骨眼才要改变计划的时间,温罗实在担忧。

“没问题的。”太仪用力点头。

温罗也无话可说。

“主上,您好了吗?”宫女严谨的询问在屏风外响起。

太仪和温罗互看一眼,立刻就定位。

“可以了。”

宫女立刻撤掉屏风,迎接假扮成太仪的温罗。

太仪则躲在一旁,乘势溜了出去,大大方方的避开众人的耳目,离开寝殿。

这一趟,不成功便成仁,他们都得小心行事。

夜,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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