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 第1章 作者 : 单炜晴

名字之于她,一点用处也没有。

试问,谁敢直呼天下共主的名讳?

自父皇和母后去世后,她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

太仪穿着拘谨的睡袍,半靠在温暖的圆形大床上,腿上搁着一本正在誊写的精致书册,她的手没停过。

她正在清算天下共主的缺憾,“名字”不过是其一。

被挟持的天子果真如想象中,完全没有过问政事的权利,大权落在称霸一方的诸侯仲骸手中。

原本,天朝一直有着战、厉、翁、敖、东方、长孙和万俟等七大异姓诸侯。

先帝在位庆余二十三年,六月,翁、敖、万俟三家兴兵乱朝,一度占领极阳宫,把父皇逼入北方的山庙中,仓皇避难。

隔月,长孙军联合厉家军起兵镇压。同月,一举诛杀乱党中两位首领翁丑及万俟坚,其后不出月余,敖家军溃败,退回佾江,封城不出,没多久就灭了,父皇得以平安回到极阳宫。

仲骸是敖氏一族的败将。在敖氏大败后,他是仅存的余孤,却在短短两年内争下东北内大小寨城,迅速打响名声,所行之处风声鹤唳,待他拥兵自重,又花了两年的时间终于平定东北,立岚岸为根据地后,仲骸之名从此和枭雄划下等号。

随后不出五年的时间,仲骸步上当年叛军敖戎的后路,再一次兴兵入宫,这次,带领更大批、更精锐的军队,冲破宫门,乃至建立伪权。

从此她连和三公学习的时间都被剥夺,每天需要做的事就是跟着他到处走,他们几乎是形和影,只是谁是形、谁是影,在彼此的认知上还有待商榷。

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影。

蓦地,一阵细小的声音勾动耳壳,她立刻知道是有人来了,但不动声色,继续专注在手边的事情上。

即使她根本无心写下去,也不愿让来人一眼发现她的“在意”。

没多久,仲骸出现楼梯口,守在那儿的宫女随即上前,替他卸除身上的轻甲。

偶尔在他的意思下,她可以不用跟去教场,今天正是那样的日子,但她并不因此感到宽心。

“真难得,你在等孤。”仲骸锐利的眸子扫过她,停在那本硬壳绣花的书册上。

太仪稍稍坐正身躯,合上书册,沉着提醒,“今天是你该让朕见风曦的日子。”

一个月一次,他答应让她见妹妹风曦,可每到了这一天,他又会故意去练兵,独留她在宫中,焦急的等着和风曦相见的那一刻到来,徒然任由等待和期待折磨自己,苦找不到人询问风曦的下落。

即使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无能为力,谁教这宫里已没有她的人了。

“告诉主上,现在几时了?”仲骸褪去身上染了风雪的衣袍,问向身旁的宫女。

“启禀主上,刚过子时。”宫女恭敬的朝太仪磕头行礼。

“一日从何时开始算起?”仲骸又问。

“回……回仲骸大人,从子时。”宫女察觉自己正陷入他们的纷争中,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太仪静静的燃起怒火。

“即使风曦睡了,朕也要见她。”确保唯一的妹妹没事,是她继续当个傀儡王的生存目的。

“约定之日是每月十五,现在已是十六。”仲骸的右眼轻眨,缓慢得能让人看出他是故意毁约。

脸色一变,太仪跨下床,快步走向他,然后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你何苦如此费心让朕一次次体会到身不由己的痛苦!”她双手握拳,朝他低吼,眼角有着隐忍不住的泪。

仲骸没有闪,接下了这记对他而言不算疼的耳光,眼色稍微沉下。

“朕只是想见她!只是想确定她还活着!”太仪抹掉不甘心的泪水,不顾寝殿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宫女和仆人,完全失态。

她等够久了!

一个月一次,即使订出确切的日子,难道他天真得以为等待的时间就只有十五日这一天吗?

错了!她天天都在盼。

他懂靠数日子过生活的人的悲哀吗?他到底以为她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亡国的少帝,不顾天下众人的耻笑,撑起尊严登基时有多难堪?

为何连一丝丝慰藉都不肯给她?

“她还活着。”仲骸冷漠的回答。

听在她的耳中,无疑是一记无形的巴掌,打散了她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

“让朕见她!朕要见她!”她用力的捶打他的胸膛,小脸上泪水和怒意交织。

他怎么能只用这句话打发她?怎么能?

“同样的话,孤不会说第二次。”仲骸抓住她其中一只手,逼她面对现实。

确实如她所言,他这么做,除了使她了解自己有多弱小无力以外,还要得到她的臣服。

她不像一般女人,在面对敌人时坚决反抗,也许是还有包袱加身,她选择当一个闷不吭声的傀儡帝王,被他躁纵,可她的心从来不曾真正的屈服过。越是能对敌人低头的人,越难驯服,这点道理他一直都懂,但他要的是她打从心里的降于他。

在这个以仁义道德教化的天下,现在杀了太仪还太早,那只会使人心反抗他仲骸,所以留着她。

暂时。

“朕不会到死都是你的棋子!”她不挣扎,反而用剩下的那只手不停的打他。

仲骸也不阻止,只是看着。

战场上,偶尔会遇到这种人,即使缺手缺脚剩一口气,也会勇往直前,或许最后会将生命燃烧殆尽,死无全尸,也有足够能咬下对方主将脑袋的气势,玉石俱焚的决心。

这样的人特别蠢,他却特别欣赏。

“你也可以选择当孤的女人。”仲骸游刃有余的将她拉进怀中,眼底漾着没有感情的笑意,提供另一个选择。

一手被他强劲的力道反剪在身后,倔强的她没有呼痛,另一手紧紧抵上他的胸膛,两人暗自凝聚相反的作用力,一个抗拒,一个强硬,相互勉强着彼此。

“这就是你和朕同寝殿的原因?你要天下,还想要朕?”熊熊火焰在黑眸中狂烧,一如她以往发怒时的眼神。

仲骸犹存余力,厚实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睡袍贴上她的背,徐缓的摩擦着。

纵然端着一张脸,王室一族纤细灵动的外貌难以掩盖,太仪是个天姿绝色的倾城美人,而包裹这层美的是她傲视天下的王者霸气。

于是当她的威仪在他面前卸下时,最美。

“谁人不想稳固江山?”而她,是他稳固眼前的江山的基础。

“即使拥有朕,江山也不会是你的!”她的眼里盈满愤慨,全身辐射出紧绷的拒绝。

天下是她家的,天子是她!

仲骸优雅的挑起一边眉峰,看似温和的眸子隐含着足以冻结大地的冰冷。

“那么江山是谁的?你的?”他极为讽刺的反问。

太仪感觉自己被那深邃的黑眸吸进其中,那夜下不停的雨,狂奔的战火,马匹和宫女们的嘶吼哀鸣,每一张惊恐的脸,逐一浮现脑海。

仲骸,一个不属于原始七大家的异姓诸侯,是在这个充满了战争恶斗,下克上的时代洪流中崛起的一名猛将。

在他举兵入宫前,仲骸之名已然响彻天下,世人称他为枭雄,当时他的名气和实力已与她的祖先,天朝的初代帝王鸾皇所分封传承下来的异姓诸侯并驾齐驱。无法招抚日渐坐大的他,被九侍控制,逐渐养成软弱怕事性格的父皇只得听从官臣的建议,下诏分封他诸侯的地位。

那便是祸根的开始。

天朝气数将尽,是从父皇在位时,九侍把持朝政,混乱纲纪开始的。

当时,宫里日日笙歌作乐,臣不臣,朝不朝,只有深得父皇宠幸的九侍逾越了本分,在朝堂宫中呼风唤雨,提高赋税,欺压百姓,放任奸臣贼子大行其道,举国上下,苦不堪言。

国之根本一动,诸侯们遂拥兵自重,开始侵略并吞领地周围的大小城郭,巩固自己的势力,在仲骸被分封为异姓诸侯时,天下已然被瓜分成六块。

势力坐大,又互相制衡的诸侯们,于是虎视眈眈至尊之位。

仲骸的一把火,烧毁了三分之一的极阳宫,也烧醒了在皇宫中醉生梦死的上位者,她的父皇终于了解事态严重。

可父皇清醒不出三日,仲家兵入宫,血洗皇宫。

然后,天下迎接了她这个新主,仲骸迎接了手到擒来的江山。

“你何不直接杀了朕?”太仪问,语气是故意的酸讽刺人。

何故留下她这根肉中刺?

“名不正则言不顺,杀了你,苍生将不归顺于孤。”仲骸的回答明白,口吻却高深莫测。

“你连先帝都敢……”话说到一半,太仪同时感觉到两股痛楚,一是被他禁锢的手腕,一是被扯住的头发。

螓首高高后仰,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几乎忍不住哀号。

“先帝是在睡梦中安享天年的。”仲骸没有怜香惜玉,拧断了纤细的手腕骨。

毫无温度的嗓音、冷冽的空气,使太仪泛起疙瘩。

她的视线在他与天井间震颤来回,疼痛已然麻痹了头皮。

“……谁会相信这番鬼话?”她咬着牙,即使痛得藏不住泪,也不要向他示弱。

好个刚柔并济的女人。

女人之于仲骸,一直是可有可无的。大部分的女人,即使有特别之处,他也没兴趣深究,太仪的特别,则是他所欲拥有的,于是他放了心思在她身上——很多心思。

俯下脑袋,仲骸用唇膜拜她紧绷的优美颈子,间或嗓音浑厚的说:“只要史班信,天下尽信。”

润黑的双眸倏地圆瞠,她再一次被迫认清事实,连史班都已在他麾下。

仲骸入宫不过半年,原本在她身边的亲信全被汰换掉,换上一批仲骸挑选的手下,宫女仆人不得擅自和她有过多非必要的交谈,左右史必须每日向他呈报,一整日她做了什么,和什么人说话,说了什么,全都被谨慎的记录下来。

她活在一个被严密监视的世界。

可笑的是,竟还称为帝王。

“天道何在?”她喃喃自语,身躯逐渐放松,眼眸黯淡无光。

仲骸微微一顿,接着一语不发的抱起她,走向大床,再把她放下。

她冷眼以对。

“天道从来不在。”

“那么……苍天已死。”她别开眼。

是不是该放弃了?如果连天都死了,她该向谁祈求?

“而你我还活着。”仲骸挑起她的下颚。

“这世间怎么总是不该活着的留下?”她的眉宇间全是尖锐的讽刺。

“因为世道如此。”他仍温文尔雅,一个眼神示意。

仆人们小心翼翼,恭敬的呈上一副历尽沧桑仍不坏的金甲。

刻有家徽的头盔不在了。

太仪永远记得,父皇是披着这身金甲尸首异地的。

如今这身金甲从父皇身上被扒了下来,上头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头盔则在父皇的首级上,而父皇的首级……

思及此,她惊恐的瞪着一名仆人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的东西被红布盖着,隐约能看出头颅大小的形状。

尽管她的父皇在世人口中是个只知享乐,不理朝政,放任诸侯,以遭致灭亡的昏君,但终究是她的父亲啊!

至少他给过她为人父该有的爱,她怎么忍心看父皇的首级?

过于害怕,太仪忘了一个人死去后,尸体是不可能保存半年还完好如初的。

仲骸的眼角余光观察到她骇然的脸色,未经知会便掀起红布。

太仪差点不敢去看,直到红色的布巾翻腾了视线范围,翩然落下,朱鸾家徽印入眼帘时,一口气还梗在喉头,不上不下。

只有头盔,没有头。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松口气。

仲骸双手负背,站在头盔之前,状似审视它。

“这是你父皇的金甲,他穿着,却连刀都握不稳。”

“你配不上它。”太仪半坐起身,拾起红布,握在手中,隐隐发抖。

仲骸背对着她,“孤不喜欢死人的东西。这副金甲上,依附多少历代帝王的亡魂?瞧它的亮度、色泽,都风光不在。”

“即使如此,你仍不比它。”

“或者是它配不上孤。”仲骸回头,眸光犀锐。

太仪一窒,被他看得心头发颤,动弹不得。

他行至她面前,拿回红布,然后盖回头盔上,对一旁的仆人说:“换掉它,孤要打一副新的。”

“仲骸大人要用黄金打造吗?”仆人问。

“黑铁,黑得看不见一切的黑铁。”他说,正对着她。

她以为自己够坚强,能抵抗这个男人,但是他所言所行,都在彰显他们实力的差距。

半年来,她头一次的反抗,认清了一件事——

这场诸侯与天子的角力,她依然处在劣势。

☆☆☆☆☆☆

从仲骸入宫的第一天起,他们一直是同寝殿。

以黑檀木为建材打造的寝殿,是她诞生时,父皇为她大兴土木建造的,沉稳内敛的色调,陪伴了她到目前为止的生命,这里总能安她的心。

躲在这里,犹如最坚固的避风港。

如今,却教他入侵了。

同房不同床,偌大的寝殿从那天起被分成两半,一半归她,一半归他,原本安全的堡垒成了同时囚禁她与野兽的牢笼,皇宫内再也找不到能松懈的地方。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喘口气了。

黑得看不见一切的黑铁……

他怎么不干脆说黑得看不见未来?她清楚那才是仲骸说那句话的真正意义。

她的未来好像这片熄了灯的黑暗,寂静无声,没有前进的方向。

身后的床垫有下沉的感觉,太仪一凛,胃紧缩,紧张的酸液在里头灼烧。

同房不同床……也要在今晚打破了吗?

仲骸矫健的臂膀绕过窄小的肩头,转眼,她身陷一片温暖。

一个踏在尸骸上还会笑的男人,怎么还会有体温?

太仪起了疑窦。

“不睡?”她一点点细微的动静,全逃不过他的眼睛。

“睡不着,已是习惯。”她原本也没有装睡的意思,只是不想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为见不到风曦饮泣?”

“朕的眼泪如果能唤回十五日,掉几滴也无妨。”

“你如何确定眼泪对孤无用武之地?”

“有用吗?”她月兑口而出的话听不出喜怒。

“何不试试?”他的话也听不出真意。

“当那些死在你刀下的人哭着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的时候,有用吗?”她的话句句带刺。

不是不试,是试了也没用。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哭相不好看。”仲骸揶揄。

“朕的哭相更丑。”太仪的语气充满嫌恶。

如果他懂得“守信”这两个字的意思,她或许会考虑哀兵政策。

仲骸冷漠的眼觑着太仪的后脑勺。

看来这口气她和他呕定了。

对于如何处置太仪,他始终没有确切的方向,唯一确定的是等待时机成熟后,便能杀了她,君临天下。

可偶尔他会想,杀了她太可惜,这个女人拥有太多他欣赏的特质,尽管她是恨意十足说出来的话语,在他听来都觉得有趣。

如果她是个男人又非帝王的话,可以成为他忠心耿耿的部下,反之,究竟该如何安排?

这令从不犹豫的仲骸踟蹰了起来。

“手还疼吗?”他转了话锋。

“如果你介意,怎么不在下手的时候多倾听良心的谴责?”她嘴上仍是不饶人。

她的手腕用层层的绷带包裹起来,医官说暂时不能取下。

“因为孤明白良心是多么软弱没用的东西。”加重双臂的力量,他浑身散发出一意孤行的冷意,却小心的避开她受伤的手。

太仪了解他不是个三言两语能劝退的人,心志若不坚,如何能够攻下皇宫?若无任天下唾弃的勇气,何以挟持天子?

或许枭雄正是如此。

“那么别浪费虚情假意的口舌之力,省着点,留给和你一样虚伪的人用吧!”她用力挣月兑他,拔腿就想跑。

受不了了!

也受够了!

她不懂这个男人要的是什么!江山,在扶植她为王时,已经落入他手中,她几乎是个废人,为何连见自己的妹妹一面,他都不肯?

太仪不顾赤果着双脚,不顾身上只有薄薄的睡袍,不顾手还伤着,提着裙摆,冲出了寝殿,迎向飘落的细雪,随即想起门口的侍卫,她慌乱的转向,像只无头苍蝇,钻过寝殿里的内院,闪躲每一个看到的卫卒。

起先还有几次感觉他很接近身后,接着她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诧异时间流动的缓慢,却逐渐看不清四周的景致。

慢慢的停下脚步,她惶惑的瞪大眼,不断的张望,不知该往何处去。

为何她不曾发现入夜的寝殿是如此陌生?

砰!

突然,她整个人被扑倒在柔软的雪地里。

“你想去哪里?”仲骸惊天动地的质问劈头落下。

太仪从雪中抬起苍白的脸蛋,不顾发上身上都是飞雪,未置一词,咬着牙,手脚并用,想挣月兑他的钳制。

手腕刺痛着,她却像要惩罚它,继续用力。

有时候,人必须利用痛觉来确认自己还活着,她现在正是如此。

“不准……”仲骸抓住了她的手,还得忙着闪避她乱踢的脚,闪过了脚,又差点抓不住她,最后他火了,怒斥道:“不准动!”

她仅仅瞬间停顿,之后响应的是更剧烈的挣扎。

不准动?

他的话未免太天真,她只知道自己继续留下来会被逼疯。

“放开朕!放开、放开、放开……”她尖叫着,连逃开他后该何去何从都不想想,一心一意只想离开。

这一刻她才了解,天子的表面下,自己也是人,如果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不断被打压欺辱,也会心痛,也会难过。

愁苦是什么?当她终于识得时,却恨不得一辈子都不懂,永远做个纵情于声色,沉于酒池肉林,但至少快乐的昏君!

“别想!”他几次想把她从雪地里抱起,都失败,又差点不敌她疯狂的举动,只好把她压回雪地里。

白雪柔软且寒冷,可无法令两人气昏的脑袋降温,他们都怒瞪着对方。

仲骸难得在她面前如此愤怒,但一想起她背对着他拔足狂奔的身影之纤细,好像随时可能消失在夜里,他的心头一阵不安狂动,在理智之前,怒火先行冒出来。

“你以为扔下那些刺耳的话,对着孤咆哮后,便能一走了之?”仲骸跨坐在她身上,双手圈住细致易碎的颈子,介于使力和放松之间,怒黑了一张脸,咬牙切齿的大吼:“告诉你,门都没有!永远也别想离开孤!”

她是他的!只有他能决定要她死或活,没有第三种选择。

“朕永远也不会是你的!”她的气焰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

短短两个字,震耳欲聋,撼动了她。

接着,太仪后知后觉的听见了雪在耳边纷飞的声音,看到他毫不冷静的神情,下往上的角度,使她想起了宫破的那日。

那是万人之上的她,除了父皇以外,第一次由下往上仰望一个人,从那天起,他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成了恐惧、恨意和苦楚的有形体。

在认识他之前,她什么都不懂得……

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太仪怔怔的望着他,嘶哑的呢喃:“求求你,别把所有的人都从朕的身边带走……”

死去的父皇、母后,两个年纪还小、来不及长大的弟弟,教养她的人,承诺会一辈子陪伴的人……

她曾经拥有一切,于是更难承受失去的痛。

午夜梦回,那一张张无法挽回的脸撕扯着她的心,让她整个人好像抱着一个巨大的黑洞,任由深不见底的空虚煎熬自己。

从他入宫后,她未曾一夜好眠。

仲骸贴着她细致颈项的手稍微松开,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曾高高在上、斥他为逆贼的女人竟然会求他。

该死!

在发现自己差点把她揽入怀中,答应她的请求时,仲骸暗咒一声,神情有瞬间变得懊恼。

太仪恍惚中没注意到他奇怪的脸色,继续讷讷的开口,“朕也会怕啊……”

她好怕,怕每天起来面对的人都对自己视而不见;怕自己越来越像团空气,被刻意的忽略;怕这样下去,连她也会否认自己的存在。

她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这种寂寞中啊!

太仪声音中的凄楚,拍打着仲骸铁一般的心。

他的手终于完全放开,俯,吻了她,然后贴着她的唇,没有移开,嗓音温柔的说:“你有孤在,毋需畏惧。”

他的声音,冷得冻人。

对太仪来说,这不像个吻,他只是非常靠近的恫吓她。

“朕最不需要的就是你。”她在他离开之前,如是说道。

“那么你最好快点习惯孤,因为这样的情况,短时间内不会改变。”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俊脸一片漠然。

她都这么求他了,他还是不肯答应?

“朕恨你!”她做出一个帝王不被允许的举动——啐了他一口。

仲骸意志坚定,目光不移,忽略心中莫名的恼火,不把她这点反抗看在眼底。

“不差你这个。”恨他的人够多了。

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她却骤失逃跑的动力。

怎么跑?

当四周被披着金甲的卫卒团团包围时,去路在哪里?

她就这么躺着,任由静谧的雪落在身上,冷透了身子,也寒彻了心。

原来雪在黑夜中根本看不见,落下来的也不过是凉意的感觉。没错,身处黑暗中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心痛也只是一种自我感觉,看不见伤口的伤,忽视就好了。

茫然间,她哼起了歌。

那是儿时母后教她唱的歌,是一首只属于她的歌。

有点古老的曲调,皇宫中特有的音律,母后说如果快忘了自己是什么人的时候,就唱这首歌,歌里有她出生时众人的祝福,还有她的名——

还记得,她叫太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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