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妻千千日 第四章 侧妃隐藏的才华 作者 : 绿光

当宇文修出现在祝家大厅时,里头的女眷全都惊吓得说不出话。

不是说他残了,不在外头走动的!

祝老太太率先回神,握着拐杖起身,领着女眷前来行礼。

照理说,宇文修应该虚扶一把,哪怕是虚情假意都好,但他就是不,直挺挺地站着,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一干女眷,见其中有个姑娘红着脸直盯着自己,压根没垂下眼,他眼里瞬间满是讽刺……果然,祝家门风让人恶心。

祝心琏看着自家祖母拄着拐杖行礼,一双腿抖得如落叶般,他还不叫起,只好斗胆轻扯他的衣袖。

宇文修垂敛长睫,目光轻扫过她的脸,再慢吞吞地道:“起吧。”

祝老太太何曾被这样折腾过,一双腿抖得不行,还是两个媳妇赶紧搅住她,本是要扶着她坐到主位,却听宇文修慢悠悠地开口——

“本王坐哪?”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看向祝西临再看向祝老太太。

虽说是女婿陪女儿回门,可人家是王爷啊,总不可能让王爷坐在客位上!

“自然是坐这儿。”祝老太太指着自己面前的位置。

于是,宇文修毫不客气往主位一坐,还拉着祝心琏坐在身旁。

这安排让厅堂里的人全错愕了,虽说夫妻本就坐在一块,可祝心琏毕竟只是侧妃,哪怕要祝心琏站在他身旁布菜也不为过,他却拉着她入座,这是表示王爷很重视她吗?

别说众人疑惑,就连祝心琏都懵了。

她早就打定主意,不管他想怎么给爹难看或是为难自己,她都会做好准备见招拆招,可谁知道他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这人在马车上时压根不睬她,如今却对她热络……演给爹看的马?

“坐坐坐,大伙都坐。”祝西临扶着母亲入座,招呼着大伙。

因为祝家只有两房人,而且人丁也不怎么兴盛,两房包括晚辈加在一块,搭上秦王和祝心琏,一张大圆桌才勉强坐满。

这就是为什么连女眷都跟着上桌了,不然席上更显空荡。

菜上桌后,宇文修不怎么开口,听着祝西临天南地北说得天花乱坠,一边替祝心琏布着菜。

他的一举一动落在祝家女眷眼里,莫不认为秦王是对祝心琏上心了。

祝老太太对此笑皱了脸,至于乔氏倒不怎么在意,她在意的是女儿看向秦王的眼神不太对,多次在桌下轻踢着她的脚警告着。

祝心瑜被踢了几次才忿忿地收回目光,在肚里暗骂,凭什么啊?为什么这丫头的命就那么好!明明就是个外室之女,她娘死的时候,她早就该流落街头,可偏偏爹就是疼她,而原本是要害她的,竟让她撞上好姻缘!

到底是谁说秦王是个残废且破相到不敢出门的无用王爷的!他哪儿破相了?他面貌俊美无方,风姿特秀,举步如行云流水……到底是残在哪?

想到这里,她恨恨地瞪着坐在身旁的兄长祝心琏。

祝心琏当没瞧见妹妹的瞪视,满心只想着要怎么利用祝心琏搭上宇文修。

虽说秦王手上无实权,可人家是王爷,是目前所有皇子中唯一封王的,可见皇上还是很重视他的。

父亲在地方多年,在京中根本没有人脉,外祖家的表兄弟们除了斗鸡走狗,根本没识得半个勳贵子弟,要是他能与秦王交好,想踏进京里的勳贵圈子肯定不难。

打定主意,他趁着父亲已经说完话的当头,举杯对着宇文修道:“妹婿,为兄在此敬你一杯。”

一声妹婿令宇文修持筷的手一顿,一双魅眸像是裹着冰霜般望去,“谁给你的脸让你在本王面前自称兄长?”

他本就威严慑人,在这一刻更是碾压得祝心琏说不出话,脸色涨红,几个女眷更是被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打圆场。

“真令人不愉快。”宇文修把筷子一搁,接过海青递来的手巾拭手。“祝西临,咱们借一步说话。”

在这当头祝西临很难说不,谁叫他那个蠢儿子说出丢人蠢话,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祝心琏眼见爹爹领着宇文修往外走,急着起身跟上,祝西临却朝她笑了笑,摆了摆手要她好生吃顿饭。

祝心琏虽担心却还是乖乖听话坐下吃饭,二房的叔母却突然对她亲热起来,就连二房的妹妹也挽着她的手臂撒着娇,祖母更是莫名其妙地夸她,叫她只能不断干笑,低头扒饭。

书房里,宇文修冷沉着脸,看着祝西临在书架前磨磨蹭蹭。

等待许久后,他不耐启口,“祝西临,你少给本王耍花样。”

“贤婿说哪去了,我这不是在找吗?”

再次听到婿字,宇文修额际的青筋不断跳动着,似笑非笑地道:“就你这种不思正道,专走旁门左道的滑头,才教得出那种胆敢与本王称兄道弟的货色。”

祝西临手一顿,火气猛然烧上心头,皮笑肉不笑地道:“嘴上讨巧也不至于酿出祸事,总比有人蠢得不知韬光养晦,殃及兄弟的好。”

他儿子确实是没教好,他会自个儿处理,还轮不到他说嘴。

海青在门外听见,暗叫不妙,微恼祝西临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如海青所料,宇文修瞬间黑了脸,霍然起身。

“祝西临,你在含沙射影什么!”混帐东西,以为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可没说什么,贤婿千万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祝西临朝他呵呵笑着。

“本王不想与你提陈年旧事,你倒是先提起了,你不如先说说当年在淮州时,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提起当年他尚是淮州同知时,祝西临脸色微沉道:“我已经尽力了。”

“你已经尽力了!怎么本王查到的皆是你怎么与当时的淮州知府梁豫同流合污,瓜分百姓的赈粮,再将罪名推到昭廷身上?”

“那是……”

宇文修冷声打断他未竟之言,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王无话可说,但是昭廷给本王的信里提到你居心叵测,待本王赶到淮州时,本王总算明白了……你确实与淮州地方官沆潴一气!”

祝西临像是要解释什么,却被他硬生生打断,“梁豫要在押解昭廷回京前杀人灭口,本王不相信你不知道!可你做了什么?没有,你什么都没做,哪怕是提前告知昭廷这点小事你都没做,你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好友遭人灭门,一把火毁尸灭迹,让他无法平反,永远背负着罪臣之名,不能风光入殓,只能草席裹尸,草草掩埋!”

这事积压在他心里十二年,没一夜能睡得安稳,只因他没能来得及救下好友,他让天下损失了一个治水奇才!

祝西临紧抿着唇,脸上哪还有半点从容的笑,冷声讥刺道“谁造成的?”

宇文修瞪着他还未语,书房门已经被海青推开,沉声道:“祝侍郎,适可而止!”

宇文修沉声道:“海青,出去!”

“主子。”

“出去!本王就想听听他想说什么!”他暴喝了声。

海青犹豫了下,无奈地退出门外,掩上门前还多看了祝西临一眼,只盼他适可而止。

“说呀,谁造成的?”宇文修吸了口气质问着。

“不正是你?”祝西临凉凉说道。

海青在门外沉痛地闭上眼,在心里将祝西临骂了百儿八十遍。

“本王?”

“当初是谁举荐昭廷南下淮州治水的?是谁在皇上面前屡建奇功,叫皇上夸赞连连?又是谁锋芒毕露毫不遮掩,引来其他皇子眼红?这一件件一桩桩,到底是谁先造了因才生了那个果!”祝西临说得理直气壮,怒目对视。

宇文修握紧了拳,浑身微颤着,“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要本王别管那些百姓死活,让百姓无安身立命之处?”

“王爷的本意是对的,但是做法是错的,锋芒太露只会招来小人,昭廷前往淮州治水不久后,淮州又犯了水患,朝廷派下的赈灾钱粮从京城送到淮州,一路上本就会被层层剥削,而敢在赈灾钱粮上动手的会有谁?等到了淮州时,你以为还剩下多少?水患再犯,百姓死伤成千上万,这笔帐要算在谁头上?在这个绝佳时机,其他皇子要是不动手,不弄死昭廷毁你一只臂膀,甚至借机取你的性命,还要他们等到什么时候?”

宇文修脸色刷白,高大身形摇摇欲坠。

他知道,他心里一直很清楚,昭廷极可能是因为自己而死,是他懦弱不敢承认,才会将心里的恨与怨投射到祝西临身上。

其实……他才是凶手。

祝西临见他脸色惨白,沉默不语,哪里还有半点当年的意气风发和方才在他面前的张狂,心想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当年的秦王行事根本不留余地,对于自己认定对的事,那是一条路走到底,压根不管后果……但其实也不能怪罪他,只能说人心的贪婪与争夺是连帝王都遏止不了的,一旦破坏了这些人的利益就会引来杀机,朝廷派系互相斗争,盘根错节,谁也不能轻易撼动,更遑论当年他不过是个束发之年的皇子,哪里能窥见其中的危机。

秦王当年为了救昭廷受了重伤,费了不少劲才救回,光是养伤就费了数年,如今虽然被封王,却不再是受帝王重视的皇子,眼前手上无实权,讲白一点就是个空壳王爷,在朝堂间早已无足轻重,闲散王爷的身分至少能保他安养天年,不受派系斗争之祸。

见宇文修吭都不吭一声,祝西临莫名觉得有些内疚,缓和语气道:“其实也不是你的错,而是事情本就……”

不等他说完,宇文修已经冷声道:“皇家是不堪,可你祝家也是不遑多让,一家子才刚回京就能找到管道买凶杀人,倒也是一绝。”

看着祝西临脸色微变,他心情好了些,接着道:“更绝的是你祝家的门风,可真是追求清白贞洁,一个外室之女被坏了名声,不问前因后果就打算拿条白绫了事……皇家行事,也没你祝家这股狠劲。”

他让暗卫去追查祝心琏为何在保安寺遇到歹人,后头也一并查出祝老太太其实是打算拿条白绫要了结祝心琏的命。

他可以不管,反正死的是祝西临最心疼的女儿,但这事毕竟是他刻意闹开,不管怎样他也不能让祝心琏没死在兄姊手中,反倒死在他手上,要真让她出事,他和祝家人又有何不同?这才有后续的赐婚。

听到这里,祝西临的脸色都刷白了。

这混帐,他正内疚着,他就酸了他一把……他的家人做了什么他怎会不知道?只是家事本就是最难处置,一个是老母亲,一个是独苗!但他终究有法子可治,只是需要时间。

宇文修满意勾笑道:“本王迎她为侧妃,你该感谢本王才是。”

若不是有他在,天晓得在她面前还有多少劫难等着她?

“还不赶紧将昭廷的手稿交出来?”

祝西临无奈收回目光,在书架上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他。

“这不是昭廷亲笔的手稿。”他随手翻看了下便道。

“那是我誊写的,你也知道昭廷记事很随兴,总是随手记下,是我找了时间把他画的机具图和几份河川整治图和各种治水方案誊写下来,省得届时找不到。”祝西临懒懒解释,而他没说的是,如果当年不是他誊写了一部分,恐怕连半张手稿都不会留下。

宇文修没应声,只是翻看了几页后便将册子收起,转身就要离开。

祝西临却在他背后道:“王爷,心琏是个好姑娘,下官也看明白方在大厅上您有心护着她,还盼您能善待她,他日若您迎娶正妃,还请您放她自由。”

祝西临总算是看明白他在大厅上的古怪举措是想为祝心琏挣点面子,甚至是替她出口气,也许他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三皇子,但是怜悯弱小这点似乎未变。

宇文修脚步微顿了下,头也没回地踏出房外。

重新回到厅堂,宇文修像尊佛一样镇着场子,一边给祝心琏布菜,祝心琏虽然满心疑惑却很配合地把他夹的菜全吃了,哪怕撑得要命,她也很给他面子。

因为她瞧她爹回厅堂依旧有说有笑,两人间看似并无龃龉,叫她放心许多。

吃过饭后,便随宇文修回王府,两人各回自己的屋子,祝心琏随即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裳,跑到梢间开始她的准备工作,决定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以报答他今日待她的友好。

才四月底,暑气已经开始冒出头,祝心琏正在准备最后的组装部分,随意地抹去额角的汗,便差几个人将那套颇有重量的机具搬往宇文修的院子。

宇文修坐在书房里翻看祝西临誊写的册子,他看得极慢,有时光是一页就能看一个下午,慢慢细想其中的做法。

然而这几日不知怎地,艳阳将屋子晒得热烘烘的,让他心浮气躁,尤其当外头传来嘈杂声,一下子就点燃他的怒气。

“海青!”

他喊了声,门外的海青竟没有回应,他索性起身到外头,看看到底是谁敢在他屋子外吵闹,但一到外头就见海青不知道正对着踩在木梯一半处的祝心琏说什么。

“做什么?”他怒问了声。

瞬间,现场鸦雀无声。

“……王爷,我打扰了您吗?”祝心琏干笑问着。

宇文修双手环胸,抬脸看着她,表情的意思很明显——不然呢?

“呃……王爷可以给我一个时辰吗?我保证一个时辰内就能完工。”她低估了这座机具的重量会在房檐压出的声响,更糟的是海青一直拦着她,害她的进度更加落后。天气正热着呢,她也想让她的人赶紧弄完赶紧休息。“做什么?”他问的同时,望向屋顶见是一座陌生器具,但有些零件却很眼熟,神情骤变,怒道:“谁准你碰了!”

祝心琏吓了跳,脚下一滑,整个人跟着往下坠,海青下意识要接住她,可一想起她的身分便犹豫了,而就在这犹豫的瞬间,有道影子向前妥当地将她接在怀里。

祝心琏惊魂未定,一双杏眼直盯着抱着她的男人,好半晌说不出话。

“你到底打算摔几次?”宇文修沉声问着。

祝心琏这才回过神,忙道:“我以往没摔过的。”

“以往没摔过,往后就不会摔?”

“……不好说。”如果不是遇见他,她应该是不会摔的。

宇文修双眼深邃的直瞪着她,瞪得她呵呵干笑着。

“下来。”半晌,他才按捺着怒气道。

“喔。”对喔,她都忘了!

祝心琏赶忙从他身上跳下,还不忘看看他的腿,一个细微的动作叫他好气又好笑,随即恼声道:“谁允你动我的东西?”

“对不起,我没跟您打声招呼就组装了那座机具,可我本来是想给您惊喜的,想说要是装好了,您瞧见了一定很开心。”

“你知道那些东西的用途?”他半信半疑地问。

“嗯,大略知道,我把它组装好了,但有些地方月兑漆了又重新上漆,也做了装设用的卡桦,到时装上去就可以了。”

这几日她加紧赶工,就怕天气一天天的热了他会很难捱,毕竟他身上有旧伤又苦夏。

宇文修微攒浓眉,月兑口问:“你怎么可能懂?”

她怎么就不能懂了?就算天生不懂也能学啊,何况她觉得自己满有慧根的。

祝心琏觉得他这问题很怪,但她脾气软所以没顶嘴,只说:“就……刚好懂了。”

“所以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等我装设好,您就知道了。”

宇文修瞧她扬起自信的笑,一双杏眼直发亮,不知怎地就允了,而且还乖乖地被赶回书房,然而听着屋檐上响起的声响,他又心不在焉起来,想着那些无人知晓的零件,怎么她就懂得如何拼装,而且还知道如何设置。

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怎会有此本事?

他边思忖边等候,许是想得太过入神,直到屋外有阵凉风灌入书房里,他才诧异地看向窗外,就见有水气如雾般地喷洒。

方才还是艳阳,怎么转眼就下雨?

疑惑刚上心头,他立即就否定这想法,因为他听见辘辘转动的声音。

快步走到外头不见半个人,他绕到屋后,瞧见了那座机具的龙骨上有一节一节的竹筒从屋后的人工湖泊汲水,水道往上顺着墙上檐,绕了一圈又下来,经过架在窗边的风扇吹散,竟将竹筒里的水打成雾状,一并打散了恼人的暑气。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起好友当年赠与他时曾说:这物件你肯定喜欢,有了它,往后你就不苦夏了。

原来……昭廷特地为他设计的机具竟是一座改造的立轮翻水车,在湖畔踩踏就能用同一组轮轴带动竹筒引水,也能驱使风扇转动。

“王爷,屋里凉快些了吗?”祝心琏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期待这机具如她猜想那般实用。

“你为何知道如何拼装设置?”他哑声问着,当初总管他们找了许多工部官员工匠前来,可别说设置,就连组装都不知道,可她却知道……

他的心在狂跳,感觉自己无意中觅得瑰宝,难遏心喜。

十几年来,京城没有人可以把昭廷那些手稿化做现实,可如果她可以,或是愿意教导工匠官员们,那就不仅仅是延续了昭廷的理想,也能够造福百姓。

“大略看了下,觉得挺熟悉的,毕竟我也会做翻水车。”

“你会做翻水车?”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就是莳花弄草,绣花描字,怎么她却会做机具?

“嗯,不但可以作为农用,亦能作为疏洪。”

“疏洪?”他听昭廷说过,但从没亲眼瞧过。“如何疏洪?”

“那是用于水患初期或较不严重的水患,将机具架在岸边,帮助排水,导进另一条沟渠,届时可作为储备用水,又或者可以作水门,让两条水势制衡,不过最好的方法还是得依地形河道,才能知道比较适合采用何法。”

宇文修见祝心琏说得头头是道,俨然像是一代宗师,叫他欣喜若狂,不禁再问:“若是夹山势的洪水呢?”

“炸山,作分水道。”祝心琏毫不犹豫地道,只因这是她一直很想做的。

淮州那条沿着山势而来的淮江,几乎是年年水患,她很想去淮州现场勘察,可爹说路途遥远不准她去。

“如果是沙洲洪患呢?”

“那得先清淤再治洪,依沙洲土地肥沃分布,再决定如何截道,甚或是连结成几段的运河,借此抵消洪峰。”

宇文修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不出话了。

他随口询问,她答得毫不犹豫,分明是对洪患整治甚有想法。

“你……汾州水患是你解决的?”

祝心琏咦了声,心想该不会是爹跟他说了吧?

她连忙解释地说:“嗯……这不能说是我解决的,治洪是很大的工程,集结许多心力和钱财,众人同心协力才有办法完成,我只负责画稿和现场探勘而已。”

果真如此!老天啊,如此瑰宝,为什么是祝西临那混蛋的女儿!宇文修直瞪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祝心琏不解看着他,不懂他怎么不说话了,其实她还挺喜欢他的提问,毕竟会这样问她的人不多。

而宇文修突来的沉默让现场的人都紧张起来,一个个揣测着他的沉默到底是开心还是愤怒,这实在是太难猜了。

沉默好半晌,他才哑声问:“你师承何处?”

祝心琏想了下,坦白道:“自学,听我爹说,我似乎从小就挺喜欢玩泥巴,看着农人耕田,我总想着能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大伙更省力又能种出更多庄稼,见到因为旱滂收成不好,我又想着该怎么做才能改变旱涝,于是我爹就给我找了这方面的书让我自个儿琢磨。”

话才刚说完,宇文修已经拉着她的手往书房走去。

下人全都跟上却又不敢踏进书房,许嬷嬷急红了眼,担心地问着海青,“海护卫,侧妃是不是言行不当,惹怒王爷了?”

早知道就不让姑娘穿得遛遢,跟着那群汉子跑上跑下地架机具了。

这儿是王府,又不是汾州那些民风开放的地界,说不准王爷觉得她家姑娘不成体统,拖进房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海青难以回答,虽说他跟在王爷身边十几年,可王爷自从伤了身子,性情就难以捉模,有时还笑着,下一刻就怒了,他也不知王爷现在想做什么。

“还是我跟王爷说说,这毕竟是我答允让侧妃做的。”段嬷嬷叹口气,不管怎样,这事她得自己担了才行。

“别别别,咱们在外头稍等片刻,要真有什么动静再说。”海青可不敢放她进书房,天晓得待会要领罚的到底是谁。

书房里,宇文修拉着她坐在案边,指着案上那本册子。

祝心琏轻呀了声,“欸,王爷,您怎会有这册子?这是我爹誊写的。”

“他给你看的是不是这种册子?”

“嗯,我那儿还有好几本不同的,都是我爹誊写的。”祝心琏乖巧地点点头,纤指轻触着纸面,道:“我爹的字端正爽飒,好看吧。”

宇文修闭了闭眼,直想掐死祝西临那只老狐狸。

早知道她手上有,他还有必要睬他吗?

“我爹说了,这是他以前的好友所写所绘的治水策略和设计图,他视为珍宝,誊写后妥善保存,他知道我最惜书了,才肯把书借给我,换作旁人他是连借都不肯的……没想到爹却把这书给您了。”她说着,似是有些惋惜她爹给书的不是她。

宇文修没吭声,翻了两页册子问:“既然你看过,那么你瞧这图是在设计什么?”

“耕具。”

“耕具?瞧着像轮子。”

“确实是用轮子所改的耕具,您瞧,这轮子间不正有一格一格的?将秧苗摆在这儿,抓着上头横木往前走,这不就一格一格地种下去了,间距还刚好呢,我那时瞧这书的时候,总忍不住想,我爹的好友真是个奇才,旷世奇才。”

“确实是奇才,只可惜天妒英才……”

“诶,王爷也识得这人吗?”她诧问道。

“……嗯。”

“真的太可惜了,我爹每每说起他这个好友总红了眼眶,我也跟着难过,总想着要是我能遇见他就好了,肯定能跟他讨教更多。”

宇文修撇了撇唇,对于祝西临他没什么好评论的,至于他这个女儿……是他的了!

“来,你再跟我说说,你觉得这个绘图是不是打算截弯取直?”他亲自替她搬来椅子,让她坐在身旁,打算听听她的说法。

“应该不是……依这地形来看,如果截弯取直,虽能让水快速下泄,但却也可能制造可怕的洪峰。”

“可这看起来确实是截弯取直的画法。”

“是啊,可是不合理。”

“会不会是你爹画错了?”

一直盯着册子看的祝心琏没好气抬脸,却没想到他凑得极近,近到她抬脸时好像不小心亲到他了,害她都已经滚到舌尖上的话都忘了怎么说。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祝心琏不争气地败下阵来,毕竟她从没与人对视这么久,况且还是一个长得那么好看的人。

宇文修抿了抿唇,低声问:“你说,不是画错,会是如何?”

祝心琏微皱着秀眉,仔细看着图,“这本册子我以往只看过一次,而且没看完,所以这个一时半会也看不明白。”

“所以这是祝……你爹自个儿珍藏的?”

“他手上的册子他都挺珍惜的,除了给我的,他还有好几本。”祝心琏解释道。

宇文修闭了闭眼,又在心里骂了祝西临几回,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手边还抓着几本,好等着往后诱他上钩不成?

“王爷似乎也对治水有兴趣,可有珍藏什么?”祝心琏说着,偷觑房里的几面书架,心想里头肯定有她喜欢的书。

竟打起他的主意了?罢了,看在是同好分上,借她几本也无妨。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两本书,转身想走回案边,哪知道就撞到软绵绵的身躯,见她叫了声就要往后倒,他长臂赶忙一捞,将她捞进怀里。

“你怎么跟在我身后?”

“我、我就想靠近看看有什么书……不知道您突然就转身……”祝心琏被撞得头晕,小声埋怨着。

“撞疼哪了?”

祝心琏模着额头,在他怀里抬眼,他垂眼瞧着,就在这当头书房的门被推开,门外数双眼朝里头直盯着,待看清楚状况又立刻关上门,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事,是好事!”段嬷嬷喜道。

许嬷嬷跟着松了口气,喜笑颜开。

唯有海青愁着脸,他先去领罚好了……到底是谁推他开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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