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凌萝将阳台上的望远镜转向各个角度，口中不停地发出“哇”、“咦”、“噢”、“嘿”……等猥琐又诡异的惊呼与笑声，招财双手抱胸向后躺进沙发里，瞪着阳台上背光的身影，一脸无语。
当她吹了声口哨，甚至开始喊着：“下来点！再下来点，嗄嗄嗄……”招财终于忍无可忍了。
“你这样真的很像变态。”
凌萝魔性的嗄嗄笑戛然而止，想反驳却又好像站不太住脚，只好悻悻然地将望远镜转回林静家阳台。
“我这不是想观察一下这个世界吗？”偷窥也是观察的一种啊！
因为林静婉拒了凌萝住下来照顾她的要求，凌萝也不好表现得太坚持，只能再次期待宝宝哥祭出真金白银大法。
原本凌萝想就林静家附近找房子，最好是她对面的邻居，这样要偷窥更方便，可惜对面只是普通民宅，没打算出租。宝宝哥只好让人找附近视野好的大楼，于是就找到这户二十几楼高的公寓，确定了能够从客厅阳台架望远镜瞄准林静租处的天台，半天就办妥承租手续。
总算想起正经事的凌萝将望远镜对准两条街外老旧公寓的顶楼，“咦，屋里多了个人！”
“林谧今天出狱。”招财提醒道。
“比之前看到的样子还圆润一些，现在想想她那时真是瘦成了孤魂野鬼了。”凌萝指的是“她的”之前，对林谧来说当然是未来的事了。
“林静这阵子有空就拿你做给她的补品去探望林谧。”招财不知何时来到凌萝身后，就这样由她肩膀的位置贴住望远镜，“那天生日宴打包的菜和后来的蛋糕，林谧当然也有份。”拜摊子多了人手的福，林静只要能够就会去看守所看林谧，与原本的时间线里有心无力，久久难得去看一次也捉襟见肘完全不同。
凌萝虽然家里生养得好，但毕竟只有十六岁，金宝宝也是家里宠着养大的，跟这世界同年的男孩子相比也算身长挺拔，哪怕这样别扭的姿势都做得轻而易举。
然而从小习惯跟家里三头野兽不分男女长幼地打闹，这阵子也跟招财朝夕相处，凌萝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每次都会多煮一点。”还特地买了卖场里号称家庭号的便当盒与保温壶。补品当然尽可能依照林静的口味调整，便当就几乎都配合林谧的口味，这全都多亏金老大手下的征信社，查起目标家底，还真是连这类鸡毛蒜皮小事都钜细靡遗。
“比起这个……”招财一提起这茬，凌萝就想到，“你的便便还真是一颗见效！我本来还担心林静会不会只是拖着一口气，想不到她现在什么事都还能自己来，神仙便便果然非凡便……”她能不能把招财哥的鸟便便全收集起来，当成仙丹来卖？这可是真正童叟无欺的“仙丹”，绝非诈骗！
招财猛地退开，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客厅，这回他挑了背对阳台的沙发，打开了电视来看，不想再理会那个杀风景而且不懂怎么聊天的钢铁直女。
而凌萝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踩着了猫尾巴，继续膜拜这架望远镜的功能，以及她从望远镜发现的，堪比黑镜子神奇有趣的新大陆。
“招财哥，吃面啦！”凌萝也不是没察觉到招财有小脾气，只是不代表她知道他为何有小脾气。
他毛那么多，她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哪可能明白这次招财大爷又是哪根毛没被捋顺？但基于身为铲屎官的责任感，凌萝也总会变着法子哄他开心。
做点他爱吃的小点心是最基本的手段。不过这回招财一看到那碗猪脚面线就拧起眉。
他不太喜欢那种油腻的食物，更不用说金宝宝讨厌猪脚。
“谁知这只脚有没有踩过屎？”宝宝少爷任性地把头一撇，表示他少爷不买帐。
凌萝翻白眼，“是啊，踩过屎的你不屑吃，拉屎的鸡你倒吃得香！”
“新鲜热呼呼的，跟掉地上的，能相提并论吗？”
但是不管新鲜热呼呼或掉地上，不都是要进肚子里的好吗？
放任金宝宝和凌萝斗嘴的招财觉得他更加没食欲了。
“你不吃就滚回你的狗身上，我是做给我们家招财吃的。”凌萝嫌弃地挥着手，赶苍蝇似地赶正主去上狗身。
“稀罕！我哥今晚给糖糖做了松露牛排！谁要吃踩过屎的猪蹄子？”哼地一声，正主退驾去跟狗争食了。
凌萝把面吹凉了，放到招财面前。
“为什么突然做猪脚面线？”招财是不讨厌猪脚，而且凌萝不知加了什么药材，闻着有一股清香，喝了一口汤头，还略带甘甜，让猪脚显得不那么油腻。
既然她诚心诚意为他做了一碗面线，他权且捧个场吧。招财默默地就吃起本来没有很想吃的面线，吃了一口就再没停下筷子。
名闻金陵的五棱镇至膳楼，手艺不够好，她是不敢担当小老板这称呼的。
“林静来问我有没有做猪脚面线的秘诀，我就录了做法给她看，本来是想叫她过来我这里，又或者到网咖去，我做给她，但她说想自己在家做。”
“是做给林谧吃的吧。”
凌萝还做了点爽口的小菜，招财转眼吃得一点不剩。
凌萝双手支颊看着招财专心吃得脸颊鼓鼓，默默想着，她一直都只惦记任务失败，女乃女乃会有生命安危，却忘了问招财，他会不会也有危险？凌萝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却不想在这时打扰招财小小的幸福时刻。
不管是人的样子或小胖鸟的样子，看他专心吃东西，原来这么疗癒。
林静当然没能完美复制出凌萝的手艺，但林谧依旧相当捧场。
“你的手艺有进步。”林谧调侃道。
“嗳……这是教我的人厨艺好。”
林谧在看守所时就一直听姊姊提起凌萝。一开始虽然担心，但穷人唯一的好处，就是没什么好让人骗的，起码她们确实一穷二白，一个有病，一个有罪，亲友都不待见，要诈骗也得挑个有价值的。
而且听姊姊描述起来，凌萝家底深厚，又是那位金少爷的女朋友。她想来想去也只能安慰自己，姊姊辛苦了半辈子，总算换来一回好运气吧？
不管这算不算自我安慰，出狱后姊姊气色好很多是事实。
饭后两姊妹难得优闲地坐在天台上看星星。两姊妹以前确实挺文艺也挺感性，不过晚餐后坐在天台看星星却只是因为，家里电视坏了，林静没空也没钱修理。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两姊妹还可以聊天。
而且是久违的闲聊。
毕竟过去这个时间，林静忙着摆摊勉强地维持生计，而她则为了下一个工作还没着落，以及江氏夫妻的咄咄逼人而抑郁。
“对不起啊。”林静突然道，林谧一时模不着头绪。
林静伸手揉了揉妹妹搁在她肩上的脑袋，苦笑道：“这阵子我只是突然想到，在我知道自己的病症那时，其实偷偷松了一口气。”愧疚与荒谬感像洪水溃湜，林静淡淡的笑突然就裂开了。
“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其实我也常这样想，甚至想着病了也好，最好某天一睡不醒什么都不用理会。这样的我却老是对你说着要抬头挺胸做人的大道理……”她终于还是抱住林谧哭了起来。
林谧想起自己不只一次地质问冥冥之中可能存在，或根本不存在的神，为什么健康的不是姊姊，该去死的人是她吧？
但是，她们都忘了留下来的人还会流泪。
“别摆摊了。”林谧突然道，这个回应也让哭得唏哩哗啦的林静反应不过来。
“不管剩下多少日子，想怎么过就这么过吧！”林谧道：“把钱花光，反正也没多少，没钱咱们就去流浪好了……”
“说什么傻话？”林静却笑了起来，明明觉得是傻话，两姊妹却脑袋靠在一起，天马行空地做起梦。
隔天，林静说有事和凌萝商量。林静打算把摊子先交给凌萝，每天赚的钱也不要再拿给她了，要凌萝自己收着。
其实凌萝每天变着法子把摊子赚的钱塞给林静，也都快技穷了。但林静看起来心情不错，凌萝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两姊妹打算来趟没有目的地的国内旅行，目前的计划是借一台能够睡卧和简单洗漱的露营车，哪边没去过就往哪边开。
“那车子有着落了吗？”
“小谧说她会想办法，不过好像还是有点天真哦？”虽然这么说，可是大概是从国中父亲生意失败后就不再远游，林静脸上还是忍不住地傻笑。
“别担心，我也能帮你问问看。”凌萝立刻拍胸脯保证。
她能有什么本事呢？当然是再次期待宝宝哥的真金白银大法啦！
“你觉得她会完全不问缘由地再次接受你的好意吗？”招财其实还是担心自己履履出手，会对碎片宿主造成反效果。之前林谧还在牢里，他算是有恃无恐，现在就不同了，他只要帮了林静，也一定会帮到林谧。
“要不……办个露营车抽奖活动，你弹个手指让她们抽中头奖？”这是她最近看电视得到的灵感。
“……”这种情节现在连小学生都不相信了吧？招财看了一眼正在讲电话的老白，突然灵光一闪，“老白倒是有一辆露营车。”
凌萝像闻到肉香的哈士奇，两眼发光地冲向刚挂掉电话的老白，“白大侠！江湖救急！”
老白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被某种生物链最顶端的猎食者盯上，整个人寒毛倒竖，差点全身作备战姿态，幸好他反应够快，当下只是抱拳退后一大步，“二嫂有事尽管吩咐。”
“听说你有一辆露营车？可不可以借我一阵子？”黑暗中盯着肥肉的霸王龙，差不多足以形容凌萝的气势和神情，老白瞬间觉得背脊湿了一片。
“但是……阿国刚刚也向我借露营车。”怎么最近露营车这么热门？
阿国是谁？凌萝脑海里好像浮现雄哥还是阿虎的手下里，依稀彷佛似乎有那么一个不太起眼、存在感比墙角的壁虎还薄弱、也叫阿国的一号人物……
“把你的车借阿国吧。”招财道。
老白一阵干笑，“二嫂抱歉啊，因为阿国先开口，而且我已经答应他了。”
凌萝瞪了一眼招财，心想这家伙干嘛扯她后腿？可是确实老白已经先答应了人，她也不好为难人家。
“在林谧自杀的当时阻止未果，并且把江见然揍一顿而被判刑的人，就是阿国。”设下屏障后，招财解释道。
凌萝震惊了，努力回想那位比掉在地上的一块钱更不起眼的阿国生得是圆是扁，可惜怎么想就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当下忍不住感叹道：“原来这位下手无力的壮士就在我身边转了那么久，你早跟我说，我就天天拉他来特训！”三个月无法练就一个打十个的高手，起码也能让江见然躺上十个月！
“所以这阿国……”凌萝搓着下巴若有所思，招财正想解释阿国是怎么自卑自己只是国中毕业的小混混，配不上在他受伤时悉心照料他的护理天使，只好默默当着林谧的“普通朋友”，凌萝已经感慨万千地道：“想不到，就算是影薄堪比卫生纸的小混混，也充满了正义感，果然仗义多从屠狗辈。”人间处处有光明啊！
“……”招财懒得和钢铁直女解释太多，转头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