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和离妇 第六章 迷糊中见真心 作者 : 简薰

隔日,萧图南便率着钦天监正等人,一起在梅花府市集的大广场诵经。

大雨倾盆,混杂着念经的声音,围观的群众非常多。连月大雨,商人不能出门做生意,农民更惨,庄稼都被淹死了,几次向府尹求助,霍府尹却说下雨看老天呢,他也没办法。

民心浮动,此刻看朝廷派人来,还是两个郡王领头,哪能不欣喜?全部撑伞聚集过来了,虽然京城天高水远,可是皇帝没有不管他们。

这经一念就是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真感动了上天,念完经的那日晚上,雨就小了许多,隔天一早起来,艳阳高照。

江南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太阳了。

众人奔相走告,皇恩浩荡,不愧是真龙天子,连雨神都听话。

萧图南请霍府尹相陪,带擅精算的丁博士,卢博士,卓大人巡视梅花府的河道,霍府尹在江南已经待了快二十年,十分了解情况,殷殷恳求,这些河道都已经有百年历史,该去淤了。可去淤是大工程,需万人耗费三五年光阴,所费银两百万起跳,他过去从来不敢求皇上,可是这回皇上特别派了羽丰郡王跟平安郡王过来,霍府尹觉得,或许自己可以求一求。

萧图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倒是巡视河道巡视得很勤,每天五更就出门,天黑才回,其中卓大人是江南出身,特别关心故乡,拼了老命相陪。

第六日,萧图南回到府尹府邸,看着白日丁博士的绘图,心想可以仿都江堰做个鱼嘴工程,把河道分开,一边集水,一边分水灌溉,只是这工程至少需要五千士兵,他们东瑞国的工程兵不知道有多少?

想着就派珍之去喊安平郡王,虽然他是承平时代的武将之后,但是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安平郡王只是个子矮,但不浑。

没想到珍之来报,“回羽丰郡王,安平郡王说有急事要出门,明早再过来。”

萧图南不悦,莫不是看着天气好了,跑出去花街见识?“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奴婢只打听到袁大小姐今日出门视察棉田,结果跌进泥坑里,袁家想尽办法都无法把人从泥坑拉出,所以求安平郡王派官兵去。”

“知道了,把桌子收一收,本郡王要休息。”

珍之连忙上前,“奴婢伺候郡王安睡。”

两人主仆十几年,习惯自然是都知道的,珍之手脚俐落的给萧图南除了外服,又伺候他安睡床上,夏日白天虽热,但晚上会冷,珍之替他拉起了丝被。

萧图南躺在床上,闭眼。

他一直算好入睡,但今日却是没办法,想来想去都是袁朝阳掉进泥坑这件事情——不是让她好好待在府尹府邸吗?怎么又出去了,真是没一次听话。

江南连月大雨,泥地里恐怕出现了不少隐性泥坑,外表看不出来,一脚踩上就会整个人沉下去,烂泥又重又黏,一下子就把人困住。

硬拉肯定不行,人会受伤,但这样泡着烂泥也不是办法……

她困住不知道多久了,那些棉田的人有没有给她送水送吃的?她身边不是有个年轻管家,好像很得她信任,叫什么李修来着?哼,他就知道,小白脸一个,看起来会做事,真的发生事情却没有办法处理,只知道要请人帮忙。

话说袁家怎么不来找他?

虽然说秦王府跟太常少卿府后来翻脸,但他怎么说也是跟着袁朝阳一起长大的,要说情分,可不比安平郡王少。

算了,袁朝阳被烂泥困住,关他什么事情,他明天一早还要去中山府,那是江南州第二大的河口,这回大雨河水上涨,据说把河驿淹了,具体损坏程度他得去看,是修理就好,还是得重建,一个河驿关乎数十万人的生计,马虎不得。

还有,淤沙问题也得解决,淤沙说白了就是河底的烂泥太多,沉淀堆高,导致河水越来越浅……入夜更冷,袁朝阳泡在烂泥里,不知道冷不冷?

她冷最好了,谁让她有福不享不听话……可是他也知道她身子不好,小时候发痘高烧了两个月,就算袁家费心娇养,她的底子依然虚的很……

萧图南睁开眼睛。

心里想着,妈的。

萧图南快马到了城西袁家棉庄,原本还想着棉田几顷,不知道人在哪,一靠近发现真不用问,有一处特别不一样,一大堆人,一大堆的火把。

月色下,他策马过去。

深夜的马蹄声很清楚,群众见来人一身气势,不由自主让开了路。

萧图南一下到了火把中心,这才发现事情多为难——那泥坑极大,直径至少二十尺,袁朝阳埋在边缘,一个绳圈把她从腋下套住避免下沉,发上脸上都是干泥巴,脸色发白,神色憔悴。

郝嬷嬷跪在旁边哭泣,见到萧图南,连忙跪爬过来,老脸上露出哀求神色,“求郡王想办法救救我家小姐……”边说边磕头。

萧图南不忍心为难老人家,“本郡王自当尽力。”

“郡王好人有好报。”郝嬷嬷泪流满面,“小姐月兑难,老奴天天给郡王上平安香。”

虽然袁朝阳爽,他就不爽,可是看她落难,他更不爽。

萧图南开口,“有没有钟子?”

旁边一个村民连忙说:“有。”

一个老农好心开口,“这位大爷,俺听您的口音不是我们江南人,这种泥地会吞人的,俺小时候看过,想救人的都被吞得屍骨无存,您别想着下去挖开,危险哪。”

萧图南接过铲子。

这时候安平郡王从对面过来了,连忙阻止,“图南,别,你没听这老人家说的,万一……我跟你一起出来的,秦王府跟安平王府这就结仇了,绝对不行。”

“我又不是要直接下去。”萧图南伸手道:“来人,拿个绑绳给我。”

众人惊慌失措好久,泥坑吞人,直径又长达二十尺,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那句“拿个绑绳给我”像一记响雷。

安平郡王一拍手,“对了,绳子绑着你,你就不会沉下去了,不沉下去,自然就能挖走朝阳周身的烂泥巴,图南,你真聪明。”

安平郡王带了一小队的官兵,官绳粗大,在萧图南身上套了个死结,慢慢把他垂降下去。

距离近了,萧图南就看到袁朝阳泛红的眼睛,原本想臭骂她一顿,一下子咽了回去,

“都叫你别乱跑了,为什么不听话。”

袁朝阳吸着鼻子,可怜兮兮的,“别骂我。”

“本郡王不骂你骂谁。”说着,伸铲入泥地,挖了第一铲,“什么时候掉下来的?”

“好像申正前后,那时正想着回头,没想到一脚踩下去出现了一个泥坑,刚开始不过周身大小,后来越来越大……”袁朝阳吸着鼻子,“你快一点,我冷。”

“忍耐点。”

萧图南听出其中差异,不是“郡王请快点,民女冷”,而是“你快一点,我冷”,她真的冷了,糊涂了,她现在是忘了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了。

湿泥又重又黏,一铲子下去铲不起多少,又要顾及别伤到她,悬空的他因此十分吃力,可是他心中隐隐有种得意——看吧,你遇难的时候,还是我来救你,那个什么李修,郝嬷嬷都没用,本郡王才是最可靠的。

一铲又一铲,萧图南很快的汗湿了,快半个时辰这才挖到她的腰间,而越下面越难挖,至少还得一个时辰才能把人捞起。

入夜实在太冷,袁朝阳颤着身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图南往上喊,“来人,丢件军毯下来。”

官兵出公差,马上都有个急用包,其中就包括御寒毯。

安平郡王听到马上去催,士兵很快拿了毯子过来,安平郡王站在泥坑边缘探头,“图南,我扔下去了。”

萧图南伸手接住,展开毯子,围住了袁朝阳,“自己拉着。”

袁朝阳抬起头,木木的伸手拉住,眼神迷迷蒙蒙。

萧图南心想不好,一模她额头,果然是烫的,她等于一直泡在冰水中,底子又虚,不病才怪。

“袁朝阳,警醒点,别睡着了。”萧图南拍拍她的脸。

袁朝阳看着他,“图南,别这么大声,我让人去大厨房拿材料了,下午做美人凉糕给你吃好不好?”

声音软软的,一如当年。

萧图南一怔,她是真糊涂了,他心里很复杂,都神智不清了,看到他还想着要哄他,那当年又何必?

他瞬间又是心软又是生气,这袁朝阳怎么搞的,就是不肯放过他。

心里来气,手上就更用力了,一铲又一铲。

远远的,传来三更的敲更声。

围观群众已经少很多了,现在只剩下安平郡王,他带来的一队官兵,郝嬷嬷,李修,以及负责棉田的掌田大爷。

终于,挖到脚踝了,萧图南把铲子一扔,“安平,把袁朝阳拉上去。”

安平郡王连忙招手让官兵过来,开始拉系着袁朝阳的那根绳子。

几个大男人拉一个小女子,三两下就上去了。

安平郡王又扑到泥坑边缘,“来人,快拉羽丰郡王上来。”

很快萧图南也被拉了上来,就见李修用毯子把袁朝阳裹起,看他一副想把袁朝阳抱起来的样子,萧图南使劲的捏紧了铲子,他很不悦,但是也没那立场管。

还好李修只是把袁朝阳扶起,放到郝嬷嬷背上。

郝嬷嬷背起袁朝阳,又跟萧图南鞠了躬,边哭边说:“郡王大恩大德,老婆子日后天天给郡王点平安香,郡王好人长命。”

李修精明,萧图南钟泥时他已经命人把马车驶过来,现在只要几步路就能把袁朝阳暂时安置好。

他们主仆一行人很快上了马车,马车随即上路。

萧图南直到马车在月色下不见了,这才转过头来,看到这大泥坑,蹙眉道:“本郡王只在书上看过,没想到亲眼见识竟如此骇人。”

“我也记得言太傅说过,这太可怕了,这么大,两进的宅子都能吞下去,朝阳能活,还真是老天保佑。”安平郡王摇摇头,“对了,你怎么会来?”

萧图南当然不能说自己实在睡不着,越是跟自己说该睡了,明早还有河道要会勘,就越是想起袁朝阳正在遭难。

想起她吃不得苦,想起她身子虚弱,想起她每次生病总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好,怎么样也睡不着,于是派人把睡觉中的袁大丰挖了起来,问清楚他们袁家在梅花府附近的棉田在哪,又将府尹的人挖了起来,让他带路到袁家的棉田……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羽丰郡王,才不会为谁担心呢,安平问他为什么会来,他当然不会老实说,太没面子了,这种事情过了今晚自己都要忘掉。

萧图南反问,“你怎么会来?”

安平郡王马上忘了自己的问题,“我原本都要睡了,结果朝阳那个助手叫做什么,李修?他来求我,说他家小姐掉泥坑了,问我能不能派官兵去,我想着那有什么问题,一到这里才发现问题很大,简直无计可施,还好村人挺聪明的,第一时间就找绳子把她套住了,不然等我来,整个人都要被泥巴吞下去。”

袁朝阳作了一个梦。

梦见很久以前,在十五岁那年,她身穿大红嫁衣,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给萧图南。

秦王跟秦王妃都只希望儿子开心,没有太大的门第之见,儿子喜欢袁朝阳,那娶回王府便是。

至于袁家就更简单了,一品门第的王府,皇上的同母弟弟,这样的背景求都求不来,何况孩子还两情相悦呢,嫁,当然嫁。

袁朝阳是在春天嫁入秦王府的,当时萧图南只是县子,但由于是嫡子,还是住在秦王府仅次于秦王正院的好地方,曲文苑。

曲文苑有三进,不难想像当年在规划时,对秦王的嫡长子有多大的指望,要多子多孙,要金玉满堂。

袁朝阳想给萧图南生一窝崽子,他说过喜欢孩子的。

成亲三年,他们感情一直很好,没有通房姨娘,但是也没孩子。

袁朝阳占有欲强,没给张罗传宗接代的事情,萧图南也无所谓,在庶弟萧图恩的侍妾陆续生下儿子后,两人更没压力了。

县子不过五品,负责的朝务不多,也没资格进御书房,萧图南每天早早下了朝就回秦王府,跟袁朝阳一起逗弄府中的小猫小狗,养翠鸟,喂鱼,或者一起到西郊骑马打猎。

每年,萧图南还会跟朝廷请两个月的大假,带她出远门游山玩水,这三年不要说东瑞国,就连西瑶国跟北夷国都去过了。

袁朝阳过得很幸福,想得也很简单,反正萧图南不在意儿孙问题,自己自然不用多事,他说得很有道理,他可是五品县子,有俸禄的,秦王妃又给了他不少私产,不用养儿防老,他可以养活他们两人。

袁朝阳又天真的想,她有十间铺子,月收入一百两,一两已经是五口之家一月所需,她月收百两,他们的日子可以过得富裕。

几次回家,母亲都劝她不可以这么任性,一定要张罗通房,等通房生了孩子,去母留子便是,这样才能回报羽丰县子的宽容。

可是袁朝阳不想,曲文苑之前有两个作妖的丫头都被她卖了,她就是嫉妒心强,绝对不容许萧图南身边有别的女人,就算自己生不出孩子,也不准别人帮他生孩子。

秦王的态度还好,他有四个庶子,都已经生下儿女数人,一回府众小娃迎接,过足祖父瘵,但秦王妃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她无宠,只生了萧图南一个孩子,想抱孙,想当祖母,她赐过好些丫头进曲文苑,都被萧图南扔后罩房了。

秦王妃只是不得丈夫心意,但不是傻,儿子不要美女,好,她就找了两个跟袁朝阳有七分相似的书香之后,原以为儿子就是喜欢袁朝阳的脸蛋,所以才出这招,没想到她们的命运也是被扔往后罩房。

秦王妃哭也哭了,求也求了,甚至纡尊降贵到袁家,要袁夫人劝劝袁朝阳——自己生不出来又不张罗侍妾,像什么话呢。

袁夫人羞愧至极,又到秦王府去劝袁朝阳。

袁朝阳就是不。

然而就在萧图南跟袁朝阳美滋滋的过着彷佛新婚的日子时,秦王庶子萧图恩突然得到了一个很大的机会——同太子前往西瑶国参加节庆。

太子此行代表着皇帝,那萧图恩就代表着秦王府,听说是秦王在御书房亲自推荐的,说萧图恩最像他。

一时间萧图恩在京城风光无二,当时秦王还没立世子,他们东瑞国又传贤不传长,秦王说萧图恩像自己,那可是绝大的夸奖。

萧图恩的生母柴孺人镇日得意洋洋,王府伺候柴孺人居然比伺候秦王妃还尽心——送餐要趁热送,让脚程最快的送去柴孺人那,次快的才送秦王妃。

萧图恩的妻子包氏也水涨船高,太后赐了好东西下来,袁朝阳看中一块布,包氏死活不依,硬是抢过去,说给孩子做衣服,大嫂你膝下无子,不用这样的好东西。

袁朝阳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那料子就让包氏拿走了。

然而这只是个开端,自从萧图恩代表秦王出使西瑶国后,整个王府都在朝着柴孺人那派顷斜。

秦王妃本来就无宠,能依靠的只有嫡长子萧图南,偏偏萧图南又不争气,不生孩子不爱上朝,每年还请大假带妻子游山玩水,她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嫁入秦王府三年,袁朝阳开始觉得好像不太妙,最近几次晚饭,秦王跟萧图恩其乐融融,父子叙话,萧图南却是不参与,只顾着给她夹菜。

京城开始有流言传出,秦王欲立萧图恩为世子。

而柴孺人跟包氏都是藏不住的春风满面。

连永乐公主,常富郡主都来劝袁朝阳让萧图南上进点,不然世子之位真会给萧图恩夺去。

袁朝阳说了,但萧图南就是不在乎,一个世子之位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在他眼中,世子之位还比不上逗妻子开心来得重要。

眼看太后六十大寿再一年就到了,秦王极有可能趁这个好日子宣布世子人选,柴孺人跟包氏越来越得意,秦王妃则是消瘦许多。

一日早晨立规矩,秦王妃遣走了众人,独留下袁朝阳。

袁朝阳以为自己要挨骂,没想到秦王妃却是跟她下跪,“你离开图南吧,母妃求你,只有你离开他,他才能真正的长大。”

袁朝阳连忙也跪下,“母妃别赶我走。”

“本王妃不是赶你,是求你,本王妃原本只是希望儿子高兴,所以跟王爷上袁家求亲,可没想到你们成亲后他会变得这样没出息,只想着玩,一点都不上进。”

“母妃,媳妇会劝县子上进的……”

“没用,你在,他就不会上进,感谢太后对本王妃还有几分爱怜之心,派宫里嬷嬷来说了——王爷原本想立萧图恩为世子,被太后阻止了,说再给图南一年机会看看,毕竟是嫡长子。求求你离开图南。”

袁朝阳说不出话来,她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隐隐感觉到萧图南乐观过头,但是她不想离开他。

秦王妃怔怔的说:“那孩子出生时,王爷真的很高兴,特别请了言太傅命名,言太傅取《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背负青天而莫之夭关者,而后乃今将图南』,你可知道图南什么意思?”

袁朝阳低声回答,“志向远大。”

“好,你知道图南名字的意思,他现在像他的名字吗?镇日只想着跟你游山玩水,跟京城那些没出息的纨裤子弟有什么差别?”

袁朝阳不语。

秦王妃继续说:“你身体底子不好,每个月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也说过你不会长命,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王爷把世子之位给了萧图恩,萧图恩成了郡王,然后图南依然是个县子,过了三十年,膝下犹虚,你又比他早死,他该怎么办?没有家人,没有地位,堂堂一个秦王嫡长子,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袁朝阳,你忍心吗?”

袁朝阳一下红了眼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夫妻感情好,但萧图南不只是她的丈夫,还是秦王的嫡长子,他不是只要跟她风花雪月就好,他有他的责任在。

想想如果是自己,看到儿子这样没出息,可能丧失一切,会有多心痛?

秦王妃看她这模样,知道已经被自己说动,轻声劝说:“就以无子名义和离,好不好?你还年轻,找个合适的人再嫁,或者待在袁家当大小姐也很好,尉迟家的小姐,梅家的小姐也都是回娘家住,日子可逍遥了,本王妃也不会叫你吃亏,本王妃一半的嫁妆分你,保你晚年无虞。”

“嫁妆媳妇不敢要,只是……”

“只是什么?”

“担心县子不肯……”

“这我也想好了,你就说,你从没喜欢过他,嫁给他是以为他能夺得世子之位,将来自己可以当郡王妃,然后是一品秦王妃,可是眼见王爷打算把世子之位给萧图恩,自己一辈子只是个县子夫人,所以不想继续待在秦王府浪费青春……本王妃了解图南,你这样说他肯定会受不了的,一定会答应和离。”

袁朝阳犹豫,“可,可这样县子会恨媳妇的……”

“就是要他恨,恨才会长进,爱算什么?你看看,他爱你三年,结果是萧图恩代替王爷去西瑶,结果是下人对柴孺人跟包氏比对我们殷勤,结果是王爷说萧图恩最像他,媳妇,你扪心自问,爱算什么?”

袁朝阳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心里明白,秦王妃说得都对——成亲三年,萧图南一门心思扑在自己身上,总说要不是为了给她画眉毛,他才不想早起,可是这时候的萧图恩,已经开始跟秦王商量着朝务。

袁朝阳也不是没有感觉,入门这三年来,王爷对萧图恩是越来越满意,如果自己还在图南身边,那么将来他就只是一个无子的县子,萧图恩会儿孙满堂还继承王位,风光无二,明明是兄弟,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自己是因为喜欢才嫁给他,却害了他。

袁朝阳犹豫了几日,又练习了几日,然后便跟萧图南说了,她很顺畅的说出——“我以为你会有出息,给我挣得一个郡王妃的头衔”,“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身上了”,“跟着你一辈子只是五品夫人,那不是我想要的”。

萧图南果然很生气,颈上青筋浮凸。

袁朝阳第一次看他这样生气。

不得不说秦王妃果然了解儿子,萧图南在发现她的“别有居心”后,果然同意和离,而且文书办得很快,当天就完成了。

袁朝阳拉着嫁妆回到袁家时是黄昏时分,袁家众人全惊呆了。

理由当然不能明说,对外,对上,都说是“无子”。

当时袁老太爷已经致仕,举家搬到城南,虽然一样是京城地界,却离城中很远,袁朝阳没再打听过秦王府的消息。

只是两年后到永乐公主府上看戏时,听永乐公主说起,萧图南这两年很是发愤图强,上朝积极,下朝也懂得跟朝臣来往,前两天刚刚被立为世子。

永乐公主又笑说,人各有命,强求不来,萧图南逍遥十几年,在最后关头觉醒,萧图恩母子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一样是手足,永乐公主对萧图恩却是没多大感情。

袁朝阳想,太好了,萧图南终于像名字一样上进了,被封为世子,秦王妃应该很开心吧。自己果然是他人生的阻碍,又不能生孩子,还让他不上进。

现在这样太好了,萧图南,你应该有个光明的前程,光明的人生,你是嫡长子,理应当秦王世子,富贵该是你的,不该是萧图恩的。

日子就这样过去,一年两年的,袁朝阳也二十五了。

虽然是生不出孩子的姑娘,但袁家有钱,袁朝阳貌美,还是有不少人上门说亲,但杜太君跟袁太太疼爱她,倒是没乱许,加之袁大丰说了“姊姊我来养”,一个家庭的嫡长孙说话总是有分量的,他都这样说了,袁朝阳自然在家窝得更安心。

袁朝阳觉得自己过得挺好,二十五岁的她,已经能很平静的面对自己无儿无女无丈夫这件事情。

她还是会想起萧图南,但总觉得这样就好了,爱一个人不是一定要在他身边,而是他好,她才能好。

长相厮守是爱,但在适当的时候放手也是。

看,萧图南现在多好啊,南下巡视水利这么大的事情,皇上没交给其他的儿子孙子,偏偏交给了他。

真的好长进。

她的眼泪都没白费,萧图南变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真好。

萧图南回到府尹府邸已经是四更,想着天都要亮了干脆不睡,洗了个澡,更衣,用了半碗粥,这便跟卓大人,霍府尹出去了中山府。

那河驿被连月大雨泡坏了,一半坍塌,船只无法正常进入,码头工人一下子少了好多活计,此刻见到皇帝派来的郡王,一群人全凑上来,都是求情的,说活计是看搬运趟数,现在船只进不来,他们能搬的东西减少,一两个月还勉强撑撑,长期下去全家要饿死了。

十几名船东听到郡王到来,跟着跑到河驿边,也是求赶紧修复,他们的船都在河上进不来,布匹香料还能放,蔬果放个十天半个月早烂了,就算下了船也不能卖。

萧图南立刻传令,开邻近的官驿通融使用,直到商驿修建完毕为止。

一时间欢声雷动,谢恩之声不断,船东们不断拱手互相道喜,更有工人激动得眼泪都出来,大呼万岁。

江南连月大雨,已经一个多月没活干了,好不容易雨停,却又发现商驿损坏,这样一算还要等好几个月才能有收入,但家里却是天天要吃饭,一想真觉得万念俱灰,即便官驿没坏,要知道官商有别,昔日都是官员高高在上,哪可能让一般商人使用官驿。

卓大人是江南人,眼眶一下红了,“下官多谢郡王仁慈。”

“卓大人不必客气。”

霍府尹更是喜上眉梢,他知道开官驿就能解决,但这大事他作不得主,郡王发话可比他写奏折上京求容易多了。

众人午餐就在船东的盛情之下一起用了,下午又巡视了灌溉渠道,这才在近黄昏的时分回到梅花府。

萧图南洗了脸,略作休息,脑海不由自主就想到袁朝阳——真是命定的魔星,她那么现实,他却还想着她。

早上出门匆忙,没来得及问,不知道她现在可有好一点?昨天深夜她发烧了,也不知道退烧了没?郝嬷嬷是她的女乃娘,一定伺候尽心,不过他们现在出门在外,不比京城,也不知道欧阳太医有没有去看一下?

说来袁家真是流年不利,出一趟远门,一个掉泥坑,一个遭遇马车事故,回头让郝嬷嬷给自己主子点平安香,不用给他点……

“郡王,请用晚膳。”珍之张罗起来,“江南连月大雨已经没有蔬菜,今日难得有盘炒小白菜,郡王尝尝?”

萧图南拿起筷子,他以前吃饭要山珍海味,这几年却越发简单,重心在朝堂上,对吃的自然就没那样讲究了,他吃了一口小白菜,几乎无味,心想此处不比王府,算了。

“珍之,你今日可有听说什么?”

珍之跟他主仆多年,岂有不懂主子之理,于是微笑道:“听说袁大小姐醒来一次,能喝水,能喝药,但却吃不下东西,那老嬷嬷求厨房熬点鸡汤呢。”

“本郡王又没问她。”

“是奴婢多嘴了。”

萧图南沉默的吃着饭,等放下筷子,这才又问:“厨房熬鸡汤了吗?”

梅花府连月大雨,死了不少作物跟牲畜,他进入霍府尹的府邸以来,吃的都很简单,但他相信霍府尹已经尽力张罗了,可是实在没办法。

“厨房没鸡,给熬了黑鱼汤,袁大小姐下午还由郝嬷嬷扶着去看了袁少爷一趟。”

“她不好好休息,去看她弟弟干么?”

“袁少爷都不能下床了,袁大小姐心疼弟弟也是人之常情。”珍之笑劝,“郡王担心,不如亲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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