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名皇后 第九章 原来是个挡箭牌? 作者 : 裘梦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橘照进殿内,书案前端坐的身影背脊挺直,目光专注,手中执笔认真地在笺上写下一个个秀气又端正的字迹。

殿内很安静,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阳光落在发簪凤头垂落的那串珍珠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一身帝王常服的龙牧归负手站在院中,透过窗户远远地看着她。

这一段时间,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安静地一个人在殿内写东西,似乎是信,又似乎不是,写好一些便会用蜡封好,整齐地放入一只檀木匣子。

产期临近,整个凤仪宫都进入了警戒状态,反倒是当事人显得一派淡定从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除了多了一个写字的爱好。

龙牧归对那匣子的信很感兴趣。

突然,他的目光微变,他看到她写着写着突然含笑抚上自己的肚子,温柔而又充满了母性的光芒。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的笑缺少了一些东西,透着一股疏离。

但是,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笑却是有着实实在在的温度,是从内心深处透出来的,这是一位母亲对于自己孩子的慈爱与温柔。

不管她对于月复中胎儿表现得多么漠不关心,心底却还是在乎的,那到底是她孕育的骨肉。

龙牧归的目光突然一沉,他想到了一件事——因为某个人喜欢抢夺一切她喜欢的东西,所以她便不再把喜欢外露。

一个人把情绪掩藏得久了,就变成了习惯,好似戴上一副面具、一副盔甲,就连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不喜欢,不懂爱了。

正如不想受伤,就会牢牢地把自己保护起来,哪怕完全封闭。

这一刻,龙牧归特别想将某个已经死去的人挫骨扬灰。

他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离开。

他贪恋她脸上那种笑,可却又知道若他真的进去那笑便又会收起来,这属于他们母子的温馨,他还是不打扰了。

双喜端了盅参鸡汤脚步放轻地走进了殿内,闻到香味的陶静姝抬头看了过去。

“娘娘喝碗汤歇歇再写吧。”双喜将盛出的一碗汤端了过来。

陶静姝放下手里的笔,接过了那碗汤。

尝了一口,她含笑道:“是你亲手炖的。”

“娘娘吃出来了啊,味道还行吗?”

“很好喝。”

双喜蹲在一边轻轻帮她捏着有些浮肿的腿,一边捏一边说:“娘娘现在越来越辛苦,但还是得适当地运动一下,这样生产的时候才不会太辛苦。”

“嗯。”

“一会儿喝完了汤,婢子陪娘娘去院里走走。”

“好。”

双喜知道娘娘在写些什么,可她什么也不说,也不问,因为那有些悲伤。

像娘娘说的,有备无患。

谁都不希望出事,但谁也挡不了事来,那就尽可能安排好一切,不让自己留遗憾。

陶静姝喝了一碗汤,又写了几页纸,这才在双喜的攥扶下到院子里散步。

她很少出凤仪宫,也极少召见后宫嫔妃,宫中内务也是双喜和双杏她们在处理,她只有大事才会出面。

在这个后宫,她真的做到了深居简出,差一点便与世隔绝了,所以有时候皇上才会说她这跟出家也没什么区别了,根本连道观都不用给她另辟一座出来。

“皇上可是金口玉言。”她当时就这么轻飘飘地回给他一句。皇帝当然不能自己打脸,尤其是当着自己女人的面。

所以宫里真的收拾出一座宫殿充当皇后娘娘清修的道观,目前还在收拾中,具体要收拾多久,待定。

而她暂时没有心思跟某人计较工期的问题,毕竟她还用不着,她现在面临着一个坎,这是大多数女人都要面对的坎——生产。

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最后死在了生产上,女人生产那就是在跨鬼门关,过去了,皆大欢喜,过不去不是一屍两命,就是母去留子。

再加上皇上的克妻命,她心中自然会有出现最坏结果的准备。

“娘娘这几日夜里总睡不踏实,要不还是让老院使给开服安神汤喝吧。”

“药还定少喝点儿,忍忍就过去了。”

陶静姝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突然道:“咱们到外面走走吧。”

双喜愣了一下,娘娘自从入宫,除了去过一次御花园外,可是再没踏出过凤仪宫一步,彷佛自我禁锢一般。

现在,娘娘竟然主动说想出去走走?

双喜几乎以为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出去走走对心情好。”不管娘娘为什么要出去走走,但她乐见其成。

双杏第一时间叫人去拿了披风出来,双喜亲手给主子系上,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

身为中宫之主,又正值特殊时期,陶静姝这一出行,陪侍人员跟了一大群,亦步亦趋地走着,很是壮观。

“其实静下心来看的话,宫里的景色不错。”陶静姝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双喜说着。

“娘娘说的是。”

看着那些殿宇楼阁,陶静姝忽有感慨,“皇宫够大,日子够长,每日走上一走,别走远了,或许日子便容易打发了。”

双喜眼神复杂地看着主子,这座皇宫终究不是主子想要的。

“看。”陶静姝笑着指着左前方才打了照面,就匆匆退开的一行人对双喜说,“这就是我不想出来的原因,真是避我如瘟疫啊。”

“皇上也是怕娘娘有闪失。”双喜说得有些干巴巴的。

“呵。”陶静姝没有多做一个字的评价。

“娘娘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再走?”双喜有些担心地问,主子身子重,长时间行走对她的身体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代步的小辇一直随行抬着,随时准备应付各种状况。

陶静姝摇头,她今日兴头不错,就想自己走一走。

“这个地方啊……”

陶静姝说了半截,好长时间都没有再出声,大家都以为那就是句感慨,又走了一会儿,她却又接了下去。

“是天下最富贵之处,却也是世间最不幸之处,天下最大的牢笼。”

没有人敢出声,这话皇后娘娘说得,他们连听都听不得。

陶静姝也没想着会得到什么回应,感慨既然来了,她不吐不快,也不在乎后果。

几经生死,如今的陶静姝基本不委屈自己。

就这么走啊走的,漫无目的,不知不觉地竟又走进了御花园,这次是从另一个方向进去的,谁知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景象。

人生总是充满了惊喜!

在陶静姝的手势下,她身边的人都停住了脚步——前方正上演着帝王宠妃恩爱肩并肩一起赏花的美好画面。

陶静姝将自己的身体重量大半交给了双杏,倚在她身上,脸色平静,眼神却带了几分兴味地默默远观着。

那是谁呢?

她记得皇上是有位宠妃的,好像还是他第二任太子妃的族妹?

记忆太多,太过驳杂,她又不是个喜欢关注与自己无关身外事的人,所以记忆不是很清楚,如今仔仔细细地回想,某一世,民间还有种传言,说是帝王深知自己克妻,虽深爱某妃,但却一直没扶之入主中宫。

那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再对照眼前这一幕,总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皇上对她的异常容忍,还立她为后,除了她从来不相信的帝王真心,似乎有了另外一种解释……

如此一想,陶静姝便觉得乏味了起来,爱恨情仇都是别人的,她只是一个被特地拉到局中挡箭的,挺没劲儿的。

伸手掩口打了个呵欠,陶静姝有些懒散地说:“把辇抬过来,咱们回去吧。”

双喜转身去叫人。

双杏则垂首扶着人,不敢抬眼。

然而龙牧归到底还是发现了陶静姝一行人,毕竟阵仗实在有点大,尤其当事人打算大张旗鼓离开时。

龙牧归大步走过来时,表情不是很好看,眼神更是有些飘,莫名的有点心虚,“姝儿,你怎么出来了?”

陶静姝似笑非笑地睨了那位满头珠翠,一身锦绣的妃子一眼,淡淡地道:“偶有兴致,便出来走走。”话锋一转,她又道:“呀,我记得皇上是下过旨意的,其他宫嫔看到我这个洪水猛兽是要回避的,这位——”她微微拖了下音儿。

双喜伶俐地替她解惑道:“这是挽翠宫的珍妃娘娘。”

“哦。”

陶静姝心想这就对上了,果然是那位传说中帝王的真爱啊,看来她的推测没有错,她只是别人生命中的配角罢了,是帝王给心上人竖起的挡箭牌。

珍妃上前,“妾身见过皇后娘娘,给娘娘请安。”

“退下。”龙牧归的脸上已是乌云密布。

珍妃抬头看了一眼皇后,却见她只是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什么情绪都没有。

“还不退下?”龙牧归已是勃然大怒。

珍妃再不敢多作停留,急急退下。

陶静姝勾了下唇角,扫了龙牧归一眼,扶着双喜的手转身。

“朕不是让你走。”

“我乏了,先回了。”陶静姝头也不回地扔下了一句话,迳自上了代步的小辇,懒懒地歪在了上面。

“走吧。”

  

抬辇的四名太监大气不敢出,只能听命。

龙牧归抿紧了唇,有异常憋闷的感觉。

他在原地目送小辇远去,突地恼怒地一甩袖,朝着陶静姝离开的方向追去,其他人噤若寒蝉地默默跟上。

凤仪宫中,是股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龙牧归进了寝殿,并未开口,陶静姝也无话想说,其他人自然都屏息敛气,没人敢当出头鸟。

关闭宫门什么的,这种类似于闹脾气的行为,陶静姝是不做的,她觉得自己没立场,也没那个闲心。

本就是过客,何必操别人的闲心。

刚刚她明悟了一件事,她成为这个皇后可能会活下来,但也就是个挡灾的,或许是圆空大师给皇上错误的暗示,让他以为她怀的是龙子,所以她才受到了极为特别的对待。

模模肚子,陶静姝表情有一点儿复杂——母凭子贵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啊。

她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肚子,彷佛沉浸到另一个世界。

龙牧归坐在一边看她出神。

事情就是那么刚好,他在御花园多站了片刻,竟遇到了珍妃,便同她百无聊赖地站在那儿赏花,不料,几乎不踏出凤仪宫的人今天却偏偏出来了,还将一切都看了去。

现在她对着自己的肚子发呆,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他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才能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实在太过安静了,连个表情都没给他半点儿。

这几乎也是她平时的状态,清冷淡漠,整个人处于游离在外的状态,彷佛跟这个世间隔了一层。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无法接触到她的心,因为她不允许。

突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因动作太猛而发出一声痛呼。

“怎么了?”龙牧归一个箭步到她身边,伸手去模她的脖子。

“扯……扯到了……”陶静姝龇牙咧嘴地直吸气。

“传太医……”

龙牧归才嚷了这三个字,陶静姝就打断了他,特别无奈地看他,一手扶颈,一手模肚地说:“我缓缓就好了,叫什么太医。”

这有事没事整天折腾老院使来回跑,能不能敬老尊贤一下啊。

“还是看看好。”龙牧归坚持。

陶静姝本来想再阻拦,可是话没能说出口,反而又痛呼了声,“啊,腿抽筋了……双喜……”

她这边一喊,双喜立即蹲身帮她舒络筋脉。

抽筋已经是陶静姝的日常了,有时半夜都会被抽筋痛醒,双喜已经很习惯照料了。

好一会儿,陶静姝才缓了过来,脸都有些发白,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双喜忍不住埋怨她,“娘娘定是刚才走得多了,您平时哪走过这么久的路啊……”

陶静姝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很对,便没敢说什么。

有时候,双喜也是很剽悍的,她也不太想招惹她。

“走了多久?”

面对帝王显然是在意皇后的问话,双喜自是没替主子隐瞒的心思,实话实说,“从凤仪宫一直走到了御花园。”

龙牧归忍不住先深呼吸了一下,他告诉自己镇定,不能对孕妇发火,但——

“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平时又不大走动,突然走这么远身体怎么受得了?”

面对帝王的怒火,陶静姝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皇上是恼羞成怒了吗?”

龙牧归瞬间哑了。

而陶静姝还有下文,不紧不慢地道:“我让您别赖在我这里,好像犯了天大的错,有损您深情不悔的形象。可是啊——”陶静姝语重心长地看着他说,“我不可能一直足不出户,撞破什么是早晚的事,所以您就别跟我演恩爱两不疑的戏了,挺累的。”

“我……”

“我虽然不知圆空大师到底跟您说了什么,但您放心,我既怀了,自会好好生下他,他总是我自己的骨肉。生产之后,我会搬到宫观中去,这里就让出来,我左不过背个名,至于该谁住进来,皇上自己做主就是。”

“你就是这么想朕的?”龙牧归铁青着脸问她。

陶静姝一脸平静地道:“克妻嘛,自然不能让心爱的人冒险,有人挡箭才是解决之道啊,我很理解,也很习惯了,没什么的。”

“你……”龙牧归手指发颤着指着她,脸色异常难看,她脑子里果然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所谓!

老院使便是这个时候来的,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

“又麻烦您了。”陶静姝对老院使一向都有礼貌。

“娘娘言重了。”

陶静姝又对头罩阴云的某人说:“我看不如就让老院使在凤仪宫住下吧,我的预产期也近了,方便他就近看顾,省得来回奔波。”

龙牧归从齿缝中逼出一句,“准了。”

“老臣遵旨。”

龙牧归缓了缓脾气,吩咐道:“先帮她看下脖子,刚才不小心扯到了。”

“是。”老院使上前小心检查一下,然后说:“娘娘无碍,只需一会儿双喜姑娘帮着揉捏一下就好。”

老院使落坐,拿出脉枕,看看她,又说:“娘娘的脸色不是很好啊。”

陶静姝很自然地把手递了过去,“刚刚腿抽筋了。”

老院使诊了诊脉,暗自松了口气,“确实无碍。”

“嗯。”陶静姝并不奇怪,她自己的身体心里还是有数的。

俗话说人老成精,老院使刚一进来就察觉到帝后之间的气氛不是太好,自然也不想遭受池鱼之殃,诊完脉找个由头麻溜的告退了。

帝后的矛盾不是谁都能插手的,那往大了说都是国家大事。

腿不疼了,屋子里也清了场,只剩下帝后两人。

陶静姝扶着腰想起身,龙牧归伸手扶她,但脸色依旧很不好看。

“皇上心里不高兴就别勉强自己了,不用给我肚子里的小家伙面子。”

龙牧归暗自压了压火,告诫自己别跟情绪不稳定的孕妇生气,但他真的很生气,终究语气生硬地说:“你究竟把朕看成了什么?”

“一国之君啊。”她答得无比自然。

“你……”龙牧归忍不住抬头看房梁。

她嘴上说着他是一国之君,可心里有尊敬过他吗?这才真是挟皇嗣以令皇帝,打不得骂不得,想收拾又不能碰。

就两个字——憋闷!

陶静姝很无辜地看他。

最后,龙牧归吐出一口浊气,耐着性子对她说:“你别多想,朕就是碰巧遇到她了,就说了几句话。”

陶静姝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我不是个善妒的人,皇上多心了。”

龙牧归忍不住了,冲口道:“你为什么就不能生气一下?”

“为什么要生气?”

龙牧归闭了闭眼,“行,你就这样吧,朕跟你耗得起。”

陶静姝闻言却是微微蹙了下眉。

龙牧归扶她到美人榻上坐下,待她月兑鞋躺下,他顺手帮她拿过薄毯搭到身上。

“走得有点累。”她闭上眼睛打算养养神。

“你也真是的,怎么非得走。”

“就是突然想走一走,凤仪宫虽大,但待得久了也乏味。”

“难得你这么想,朕还当你后半辈子就不打算挪动了呢。”龙牧归忍不住出言奚落。

“那不能,我不是还有一座宫观嘛,我肯定要过去住的。”

“你差不多点儿,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气朕。”

“那可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事?”

“多了。”

龙牧归打量她多了些肉的脸,忽然忍不住笑道:“朕发现你胖一些也挺好看的。”

“一直胖下去的话估计就有问题了。”

“那你在意吗?”

“不,我孩子都有了,还用在乎外貌吗?”

龙牧归都被气笑了,“合着这是不需要朕了,是吧。”

“看,明明皇上就是以貌取人,见色起意,跟深情有什么关系。”

龙牧归感觉自己又落入陷阱了。

别看她平时总一副与世无争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可说没两句话,随手就给他挖个坑,基本坑坑不落空,总能坑到他。

简直防不胜防!

陶静姝淡淡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长得好看的人谁不想多看两眼啊,但这份喜欢又能够持续多久?”

龙牧归唇抿紧,皱眉盯着她。

可惜陶静姝闭着眼睛看不到,还在兀自往下说:“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除了花期短暂,诗词里也说过,红颜未老恩先断,人生啊,何苦来哉,以色事人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这就是你对自己外貌体型放任自流的原因?”龙牧归气笑了,“朕就那么不值得你费心?”

“三千佳丽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她们不代表你。”

“皇上那么计较干什么呢,总之有肯为您费心的不就好了,知足常乐啊。”

龙牧归冷笑,“若朕不知足呢?”

陶静姝却是一副淡漠的口吻,“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你在说朕是那求不得吗?”龙牧归的声音冷了下来。

陶静姝面色平静,看不到一点波澜,“这八苦我都尝过了,所以我的心静了,世间一切不过虚妄,镜花水月梦一场,人生就是大梦一场。”

说到这里,她突然睁开眼睛,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皇上又何苦自寻烦恼呢?我并不值得。”而且也并不相信你的真心。

龙牧归内心是震惊的,在那一瞬间,他很清楚地明白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经历了人生八苦,所以她看淡了一切,心不再起波澜,就像一个屏弃了七情六欲的出家人,他们有慈悲有怜悯,却不会有爱情。

终究她是不会给他回应的。

不,龙牧归迅速地否定了自己。

她有爱恨,否则她不会执着于针对陶玉颜,只是那恨用去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累到再不想折腾,从而将自己封闭起来,用厚厚的龟壳来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累了,所以不想再找麻烦。

是了,她如今便是这么个状态,她恨的人死了,便放下了所有,别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变得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龙牧归从没有如此痛恨一个人,即使对方已经死了,他都恨不得再将对方挫骨扬灰一遍,姝儿到底从陶玉颜那里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他査出来的那些并不足以对她产生那样深重的影响。

突然,龙牧归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再次闭上眼睛的人脸上,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我是从地狱爬回来报仇的。

她回来报仇,仇报了,那她是不是心愿一了便会离开,无声无息地走,就像那日她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心。

他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死死地握住,不,他不允许!

手上传来的剧痛迫使陶静姝再次睁开眼睛,蹙眉道:“皇上,您弄疼我了。”

“姝儿。”龙牧归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声音都不自觉地打着颤儿,“你别离开我,别走。”

“肚子……”她惊呼,龙牧归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的肚子一疼,更别提被他抱在怀里,有点压迫到了。

龙牧归吓得脸都白了,“来人,快来人。”

人很快就涌了进来,老院使又再一次请脉。

“娘娘是受了惊吓。”老院使狐疑加不赞同的目光落到了帝王的身上。

龙牧归整颗心都是抖的,嘴唇微微打颤,“她不要紧吧?”

他刚刚只是一时情绪太过激动,忘了她情况特殊。

见皇上也被吓得不轻,老院使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大碍,但娘娘临盆在即,还是尽量不要让她受什么刺激,不太好。”

“朕知道……知道。”龙牧归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老臣开服安神药给娘娘煎服,休息休息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陶静姝抚模着自己的肚子,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龙牧归身上,总觉得他怪怪的。

大殿里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陶静姝躺在美人榻上已经睡了过去。

龙牧归却坐在榻边守着她,怔怔地看着她的睡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敢站得太近,他们都聪明地保持了安全的距离,静静地站立着。

他们不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那里没有免死金牌,这个时候的皇上看似平静,实则酝酿着暴风骤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发出来。

恐怕只有安然入眠的皇后娘娘才能如此泰然地面对了,他们这个时候真的挺希望皇后娘娘能及时醒过来阻止皇上可能的暴发的。

但宫人们预想中的暴风骤雨一直没落下。事情就那么令人不可思议地过去了!

其实只是凤仪宫中一片安然,龙牧归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儿动静的。

挽翠宫的珍妃娘娘被褫夺了封号,降级成了申妃,申是珍妃的姓氏,珍是她的封号,被夺了封号,便只能称为申妃。

申妃默默地咽下了这杯苦酒,她知道是自己当日不知进退地贸然试探惹恼了皇上。

她也知道了皇后在皇上眼中是怎样的地位——

皇后是皇上的逆鳞,触之即怒。

她后悔自己当时鬼迷心窍的张狂,可这世上却没有卖后悔药。思来想去,打探了一下凤仪宫的情况,申妃前去凤仪宫,打算补救。

小宫女见到申妃,忙去寻了双喜,双喜得知她的来意,便去禀报陶静姝。

“跪在外面?”

陶静姝的声音中透出讶异,面露不解之色。

“是的,申妃说自己冲撞了娘娘,故而前来赔礼道歉。”

陶静姝眉梢微挑,“申妃?”

双喜一脸平静地回道:“前不久皇上褫夺了珍妃封号,现在是申妃娘娘了。”

陶静姝几乎是几息之间便理清了因果关系,不禁失笑道:“我这也算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了。”

对此,双喜心里是认同的。

想了想,陶静姝摆了下手,意兴阑珊地道:“让她回去吧,烧香拜佛进错庙门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让她找下旨的那人去,别来扰我清静。”

“是。”

出去传话的是双杏,她向来是冷冷冽冽面部表情稀少,因其行事一板一眼不讲情面,眼里除了帝后再无他人,又被宫里的人私下称之为“冷面煞神”。

申妃见她出来,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双杏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跪在凤仪宫宫门前的人,异常冷淡地道:“申妃娘娘请回。”

“娘娘不原谅妾身,妾身不敢起来。”

“申妃娘娘烧香拜佛进错庙门了,这是我家娘娘的原话,申妃娘娘请回。”双杏面无表情地赶人。

申妃为之愕然,她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说,此事如何能说与凤仪宫无关?

明明皇上生气就是因为她不知进退惹到了凤仪宫这才降旨罚了她。

“我家娘娘喜静,申妃娘娘如今已经打扰到娘娘清静了。”

虽然双杏声调平铺直叙,但申妃却从中听出了警告。

双杏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进了凤仪宫,干脆俐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连宫门都让人关上了。

顶着太阳跪着的申妃有些屈辱地看着那两扇关上的宫门,袖中的手不禁微抖,但她没动,依旧固执地跪在当地。

这原本就是做给皇上看的,皇后不原谅她反倒显得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正中她下怀。凤仪宫中的陶静姝在喝了杯牛乳后,百无聊赖地朝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走了吗?”

双杏回道:“还在。”

陶静姝摇摇头,颇有点感慨地说了句,“这是在将我的军啊。”

殿里一片静悄悄。

片刻后,陶静姝的声音又响起,“成,惹不起咱们躲得起,这凤仪宫不清静咱去宫观。我还就不信了,这偌大的皇宫我还找不到一个清静的地方了。”

“娘娘,宫观还没有修……”

“骗谁呢?”陶静姝瞥了双杏一眼,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起驾去宫观。”

皇后发话了,下面的人自然也只能服从。

凤仪宫这么大的动静,很快紫宸宫的龙牧归就收到消息。

这还得了!

他再三要求别去打扰皇后清静,偏偏有人非顶风作案,这是在挑战他的帝王权威?还是挑衅皇后那向来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式?

龙牧归绝对相信只要皇后进了宫观,那再想让她搬出来就难了。

所以一收到消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直奔凤仪宫去阻止。

移宫毕竟是件不小的事,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起来也费时间,何况宫观那边也还得整理,这一来龙牧归赶过去的时候,陶静姝人还在凤仪宫。

龙牧归最先看到的自然是跪在凤仪宫前的申妃,但他也只是给了她冷冷的一睇,便大步进了凤仪宫。

那一眼却让申妃瞬间从头冷到了脚底板。

龙牧归大步流星走入内殿时,一眼就看到了单手扶额闭目似睡着的人。

宫人们的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罗汉榻上歪着的皇后娘娘,阳光从窗外射入落在她身上,胸月复下搭着一条薄毯,一手扶额,一手还抓着一卷书册。

凤目轻阖,神色安然,秋日的阳光洒落在她周身,让她整个人笼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从而让眉眼都染上了几分宝相庄严之感。

龙牧归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身前。

睡着的她是如此的无害与美好,可每当面对他时却又是那样的淡泊冷漠,恍若他只是无足轻重的过客,不足以让她为他驻足停留。

他的目光移到她高高隆起的月复部,心突然安稳下来,她会驻足的!

就算过程会漫长一点,但结果是早已注定的。

龙牧归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那卷即将滑落的书册捡起,轻轻放到一边,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过放平,没有将她惊醒。

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她越来越难熟睡,尤其接近临盆这段日子,这让她白日精神就不是很好,常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过睡的时间往往不长,所以才越发喜欢清静。

怀孕让她的精神负担变大,心情起伏不定,这些龙牧归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也正因为如此,申妃今日的举动就让他极为恼怒。

安置好了人,龙牧归走到外间,唤来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太监领命而去。

跪在凤仪宫前的申妃很快便看到了沉着一张脸的太监。

太监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语意冷淡,“娘娘请回吧,莫要打扰皇后娘娘休息。”

申妃欲言又止,太监出来传话那代表的就是皇上的意思,她不敢挑衅帝王威严。

她在宫女的揍扶下起身,步履蹒跚地离开。

太监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招手唤过一旁的一名小太监,低声吩咐几句,小太监便转身飞快地离开。

不久之后,一道中旨便到了挽翠宫,贬申妃为昭仪,移宫另居。

接着旨意的申妃,哦,不,现在已经是申昭仪一下就瘫软在地。

而这一切凤仪宫的陶静姝却不知道。

她睡了一会儿,因尿意被憋醒,看到自己宫里多出来的那人,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先去解决了生理需求,陶静姝净手洁面,这才有心情搭理不请自来的帝王。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这是他处理政务的时间啊。

龙牧归抓着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揽腰坐了,这才说道:“想你了便过来看看。”

陶静姝淡淡地笑了笑,“您觉得我信吗?”

被看破手脚,龙牧归也不迂回了,“不喜欢人来打扰直接打发走就是,哪里有她们喧宾夺主,你这中宫之主反而要退让的道理。”

“皇上。”

一听她这语气,龙牧归立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申妃毕竟是您的爱妃,我纵然母凭子贵,也不好给她脸色看。”

龙牧归的脸当即阴沉下来。

“您看,这就变脸了吧。”

龙牧归胸闷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朕的心真是喂了狗。”

“唉,申妃属狗的吗?”

龙牧归直接被气乐了,面对她这一脸无辜好奇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掐了一把,“我看你才属狗。”

“我属虎。”

“嗯,名副其实的母老虎。”

陶静姝瞠目:“……”

龙牧归见她被堵得哑口无言,不由得笑意更盛,“难道朕说得不对吗?”

“皇上总是对的。”

“这口气可够阴阳怪气的了。”

“呵。”单音节表述一切。

龙牧归笑着搂着她,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难得你使小性子,朕还挺稀罕的。”

陶静姝悠悠地道:“这便是男人的劣根性。”

“哦?”

“对他好的他不屑一顾,对他不屑一顾的却积极地追求,美其名曰爱的就是对方的个性,一言以蔽之,就是一个『贱』字。”

龙牧归觉得好像又被骂到了,但他是不会就此认输的,反唇道:“如此说来,你对朕好一点,朕可能就并不稀罕你了,那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陶静姝神色不变地道:“那只是绝大部分的情况,万一我委屈了自己却出现了罕见的局面,那岂非事与愿违。”以她上几世的运气来看,那种罕见状况出现的可能性相当高。

既然如此,何必呢?

龙牧归煞有介事地点头认同,“说得有理。”

“哼。”

“我将申妃降为昭仪了,她不敢再来烦你了。”

陶静姝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里直发虚。

“有问题吗?”

“所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生死荣华不过天子一念,我今日是见识到了。”

“物伤其类了?”

“只是感慨世事无常。”陶静姝轻轻模着月复部,语调无波无澜地道:“不知几时皇上会对我也弃如敝屣呢。”

龙牧归做出思考的表情,然后带了几分为难地说:“你之前说得对,皇后这个位置不能轻易动,朕大概最多就是冷落你。”

“哦。”声音毫无起伏。

“可这岂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思吗?”

陶静姝斜眼看他。

龙牧归笑着凑到她耳边,“朕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的,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幼稚。”

“那又如何,总之朕跟你耗上了,你是甩不掉朕的。”

这家伙绝对不是她记忆中的明君丰佑帝!

真是她记忆太多错乱了,还是她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在九世的记忆中,除了与她自己有关的事发展有出入之外,其他大事件的基本脉络还是不变的;这一世却与之前都不同,最大的变数就是丰佑帝出现在她的人生中,这是牵一发动全身了?

陶静姝有点儿心烦,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她虽然不慕权贵,可却还是挺想安稳活着的,在皇帝身边生存危险直线飙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英勇就义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她仗着怀孕胡闹不少次,可非但没打消帝王的热情,反而还起了反效果,这实在很尴尬,眼瞅着预产期就要到了,问题却还没解决,一旦生产后,鬼知道她跟皇上的状况要往什么方向发展。

这未知的命运真考验人的坚韧度。

“哎哟……”肚子突然被踹了两下。

龙牧归的手正好搁在她的肚子上,也感受到了里面小家伙的活泼,不由得笑道:“皇儿倒是顽皮。”

“小姑娘还是文静些好。”陶静姝对女儿还是有所憧憬与期待的。

龙牧归如今也不跟她为孩子的性别起争执了,从善如流地说:“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总归活泼些都不是坏事。”

陶静姝没忍不住回念了一句,“等您替他收拾烂摊子时就不会这么想了。”

“朕的孩子怕什么。”

“慈父多败儿,溺子如杀子,皇上长点儿心吧。”

“那不是还有你这个虎母嘛,他不会长歪的。”龙牧归忍不住调侃了一下她。

陶静姝顿时被噎到了。

龙牧归不由得哈哈大笑,真是难得见她吃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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