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梢 第六章 清儿得管管 作者 : 雷恩那

什么可行乎?不可行乎?

仁王傅明朗一听可以离开仁王府夜宿别人家,且是皇堂叔亲口来邀,都不知后头还有多少好玩的事呢,他兴奋到两眼发光,两边笑得高高团起的颅骨也发光,激切点头,点到脑袋瓜都快掉了似。

霍婉清先是讶异,但心思动得极快,一下子已知她家爷的盘算。

打蛇打七寸。

太后是冯公公的软肋,而仁王世子爷则是太后的软肋。

把孩子光明正大带进毅王府,同行的有仁王傅明朗这个“父王”,说是小住几日,但傅明朗是张“盾牌”亦是“好枪”,右使得好,毅王府这边要想长留仁王父子那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总归谁都别想越过仁王把孩子带走,就算是仁王妃也大不过她家仁王爷,仁王带着世子爷就是“任情任性”地非要住进毅王府里去不可,连皇帝都没理由阻拦,谁还有意见?

局势突然展开,状似莫名其妙却是釜底抽薪的一举,如此一来,定能诱出那心虚之人。

到得今日,仁王与小小世子爷被接进毅王府已是第十天。

霍婉清有着深深感触,她家的爷平时仅是懒得哄人、糊弄人,若让他上心起来,没有不手到擒来的。

光瞧瞧傅明朗就好,为了令他巴住毅王府舍不得离开,爷可是动真格的,竟不知他是打哪儿挑来的人马,除了身手好,寻乐子玩耍亦是拔尖儿,这几日全成傅明朗的“最佳玩伴”,上山下海般什么都玩。

吃的、喝的、用的也要奇巧有趣,这些她倒是帮得上忙,除了日日遣人从外头名铺买好吃的糕点茶果,自个儿也跟府里大厨以及负责甜品的厨娘仔细讨论过,还亲自下厨小露两手。

只是当主子爷知道有她亲手做的菜,那道菜总要被他挪到面前桌上,颇有要吃独食的姿态,结果还得由她来“大胆”布菜,不然怕是傅明朗一箸都没敢伸长手去挟。

今儿个午后见冬阳露脸,天光像洒了金粉般,躲在屋子里当真可惜,霍婉清算准时候在清芳居的园子小亭里摆炉煮茶,并让春草过去隔壁客院请乳母抱仁王世子爷过来一同晒晒冬阳、喝茶吃果。

当日傅松凛下令接走仁王世子爷时,把两名乳母也一并带回毅王府,仁王妃根本是被这天外飞来的一招打懵。

待仁王妃急急追出来,孩子和乳母皆已上毅王府马车,有傅松凛坐镇马车内,仁王妃话说不出几句就把自己给噎了,阻不了孩子被带走。

被带进毅王府的两个乳母,霍婉清这几日也都模清底细,来历皆清清白白,对仁王妃或是关于孩子真实身世半点也不知,挖不出什么秘辛。

霍婉清这时候请人过来,孩子果然已午睡醒来,乳母也才刚喂女圭女圭吃过。

与乳母轻松说聊,对方八成见她眸光总瞟向孩子,忽地笑问——

“姑娘是不是很喜欢孩子啊?要不……抱抱看?”

霍婉清左胸微颤,本能地一手探到自己平坦的肚月复上。

即使过去这么久,曾在爷身边飘荡三年,之后意识又“沉睡”十三个年头,然后到如今重生,她仍然记得一条小生命曾在她宫房中慢慢长大、肚子渐渐隆起的感觉。她是喜欢孩子,但她始终没能护孩子周全。

“抱抱吧,姑娘别怕,有咱在呢,绝不会让孩子给摔了。”见她一脸怔忡,乳母干脆把臂弯里的小东西挪到她怀里。

襁褓里的女圭女圭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东溜溜西溜溜,跟着定睛与她四目相接。

“噗……”娃儿蹶起红唇突然噗出唾沫星子,噗完后咯咯笑出声来,霍婉清惊奇看着,也不禁被女圭女圭逗笑。

“瞧,世子爷喜欢姑娘你呢,一抱就对着你乐笑。”乳母笑道。

霍婉清内心却百感交集,这一次并非为自己前一世那个无缘的孩子,而是眼前这一个娃儿,待朝局稳定,皇权尽数回归,太后一党再无复起的可能,这个小小的仁王世子爷还能是世子爷吗?

这孩子的存在是太后的冀望,亦是瓦解太后野心最佳的利器,她知道她家的爷不可能将其掩盖,最后所有的人证物证皆会摊在圣上面前,而圣心独裁,可能留这孩子一命吗?

突然,身旁的乳母倏地站起,略紧张出声——

“……王爷您、您来啦。”

霍婉清抱着孩子侧首去看,见到来者何人后也跟着起身福礼。“爷回府了。”

“嗯。”傅松凛低应了声。

霍婉清微微一笑。“爷今儿个带仁王爷去见识军中的摔跤比试,仁王爷定然整场子又叫又跳,开心至极。”

他表情柔和了几分,颔首。“全场叫得最响的就是他,要他小点声他还赌气,最后还非给他买糖葫芦吃不可,跟孩子似的。”

“爷,仁王他确实还是孩子啊。”她嗓声亦柔。

所以用那样肮脏的手段欺负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无法忍受。

她知道他更不能忍,毕竟仁王与他血脉相连,他不会任由恶人如此欺凌亲人或弱者。

傅松凛淡然勾唇,瞥了她怀里的娃儿一眼,此时乳母很有自觉地连忙靠过来将孩子抱回,才福完礼打算退下,倒被傅松凛唤住,道——

“把世子爷抱到前头正厅去,一会儿有人要见。”

“……是。”乳母虽小小迷惑但不敢有异议,抱着女圭女圭先行离开。

这一边,霍婉清不由得心跳加急,深吸一口气低声问:“爷得到宫里暗桩传出的消息了?是太后遣人来探?那么领太后懿旨前来的,莫不是……”

傅松凛又是扬唇浅笑,觉得跟聪慧之人说话就是有这般好处,轻松自如得很,用不着多说,对方便能一叶知秋、见微知着,省事。

“清儿觉着,太后还能遣谁来探?”

她怀抱娃儿、垂眸凝望的侧颜竟令他有些……心惊。傅松凛明白那并非骇然心绪,而是有在那一瞬间被震撼之感。

模样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那垂望孩子的眼神彷佛带着忆想,彷佛她内心深处诩涌出层层情感,在那个仅她自己才能触及的所在,沉静凭吊着什么……

那一种好似被她排除在外的古怪感觉再一次浮现。

他忽而几个念头闪过——

她上一世在二十三岁故去,那二十岁的她是否真履行了与顺泰馆兰家的那个女圭女圭亲婚约?

又,倘若果真嫁人,她是否与兰家大公子有了女圭女圭?

她是想起自个儿上一世的孩子了,因而才出现那般神情吗?

关于她因何年纪轻轻就死去,她一直避而不谈,他也未去强迫,事有轻重缓急,待解决了眼下逼到跟前来的人事物,他哪里还能由着她任性沉默。

毅王府正门大开,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内侍大人冯公公下了轿后,由两名小公公随侧!二人被王府的崔总管一路引进正厅堂上。

主人家殷勤招呼,请客入座,底下人很快奉上香茗和茶果,连烧得正热的昂贵银丝炭都用黄铜盆呈着,扛进厅里供贵客取暖。

“王爷待咱家当真是太客气也太周到,老奴都觉受之有愧啊。”冯公公净白面庞微微笑出细纹,话尽管说得恭敬,但赐座便坐、茶来就饮,丝毫不推却。

傅松凛一改深沉脾性,拊膝大笑——

“冯公公是太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平时怕是本王请都请不来,今儿个难得阁下登门来访,怎么都得好生招待,不能让冯公公你这般细致的人儿小瞧了本王的毅王府啊!”这模样落在一旁霍婉清的眼底,直觉她家的爷还挺像个货真价实的俗人,说起话又俗又糙。

她知道爷是想降低冯公公的戒心,但她与他也都心知肚明,冯公公绝不是好咬的果子,却更是明白,因她的重生,此际他们主仆俩堪称立于不败之地,仅须请君入瓮,令对方自现原形,到时候水落石出便也水到渠成。

冯公公抚了下形状内卷的耳朵一记,跟着手在胸前挥了挥。

“是王爷您太瞧得起咱家啦。”轻声假咳两下,看向主人家又道:“老奴这一次登门叨扰实是领了太后懿旨,过来探一探仁王世子爷的状况,孩子也才几个月大就离了娘亲,都十天有了吧?也该送回娘亲身边啊。”

这是连再多虚与委蛇几句都嫌懒了?

身为女使静静立在主子身侧的霍婉清尽管持着温婉面容,内心却翻江倒海一般,为着即将进行的计谋避无可避地感受到几丝紧绷,只希望别被“猎物”嗅出异状。

欸,然后她实在不得不佩服她家王爷。

瞧瞧,那弯目扬唇的俊美笑颜,目光那样闪亮,笑弧那般张扬,假得都让她觉得好真,觉得他是真的、真的欢迎冯公公的到来……那样。

傅松凛搁在膝腿上的长指挙了拿,继续笑得无所顾忌——

“都说『天家无亲』,但本王可不这么认为,是觉得平时太少与亲人们往来,这才跟吾家堂侄亲近起来,仁王那孩子颇好,性情真挚,本王与他常是直来直往,非常投契,而仁王世子爷也很好啊,带进来毅王府里与本王这个大长辈多亲近亲近,怎么冯公公就上赶着想把孩子带走?”

冯公公连忙辩道:“这可折煞老奴了,绝对没要为难王爷的意思啊!只是您也知道的,仁王妃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世子爷到底也算是太后娘娘的亲亲孙儿,仁王妃连着多日不见自家孩儿,求到太后娘娘跟前,只好派老奴过府探看,也顺道把世子爷接回亲娘身边。王爷心好,就让老奴顺顺利利办妥差事吧,至于仁王爷,太后娘娘可也没敢多管,由着他也就是了。”

“仁王世子爷……那孩子方才冯公公不也亲眼见过?”

傅松凛微挑剑眉,表情有些无辜。

“公公说想见见,本王就令乳母抱孩子来相见,那两位乳母还是直接从仁王府接来的,照顾起世子爷定然顺手又上手得很,请冯公公回去覆命,还请太后娘娘千万放心,仁王与仁王世子爷在本王这儿,一切都好。”

就在两刻钟前,在冯公公一行人被请进正厅堂上之时,霍婉清与乳母在清芳居小园亭中逗弄孩子的场景直接重现在冯公公面前。

一切尽在筹谋中。

自然而然般令冯公公亲眼目睹,毫无疑惑地认出那是仁王府接来的乳母,并看清乳母怀中的女圭女圭是何模样,一切确实无误。

冯公公敛眉道:“见是见着了,孩子养得确实白白胖胖,只是咱家领着太后懿旨,今儿个是非得把世子爷接回仁王妃身边不可,还请王爷多多见谅。”

傅松凛一指敲在膝腿上,敲啊敲的状似斟酌。

最终他头一甩,侧首朝在一旁静候的女使道:“去,把世子爷先抱过来,吩咐那两名乳母赶紧收拾收拾,也好带世子爷回仁王府。”

“是。”霍婉清微垂蝶首、屈膝福礼,随即出了正厅。

不过半刻钟,她重新返回,怀里横抱着一只襁褓,因为边哄着女圭女圭边举步跨过正厅门槛,一个没留神脚下猛地一绊!

她这一绊伴随哀喊,自个儿跌跤便也作罢,臂弯里的襁褓竟骤然抛飞出去,眼看就要砸进黄铜炭火盆子里!

说时迟那时快,在场的不论是毅王本人、毅王府的仆婢,又或是两名小公公内侍,没谁能有作为,就见冯公公一招鸢飞冲天再一记当空捞月,眨眼间已探到飞在半空的襁褓。

但他未能得手,有人从中作梗。

“王爷何意?”冯公公怒声质问,因傅松凛忽地抢快,一个掌风将襁褓送远,看着就要撞上堂柱,逼得他只得再变招。

“冯公公好身手!”傅松凛朗声赞了一句,未再迫前。

此时冯公公抢得那襁褓,一入手才知有诈!

哪里是什么小女圭女圭?同样花色的襁褓裹巾、同样颜色的系带,他适才亲眼确认那是仁王世子爷无误,未想已先入为主,以为那小女使抱过来的必然是孩子,结果襁褓中裹的不过是个小枕子。

“猎物”目中陡现杀意,即便立于不败之地,霍婉清仍紧张到手心渗汗,她悄悄退到角落,模出事先藏在那儿的连弩铁弓,防备着。

傅松凛的目光不曾须臾离开冯公公那张脸,笑笑道:“这事传出去有谁信?当年犯下那么多起江湖大案的『红花子母剑』冯尧三,这些年竟是扮成内侍藏身宫中,还混成太后身边第一红人,莫怪能销声匿迹得这般彻底,这可比大隐隐于市更高明,阁下厉害。”

毅王府的仆婢尽数退出,跟随冯公公的两名小内侍则完全状况外,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傻乎乎愣在原地。

直到正厅堂上、左右后方的两边角门分别有人闯进,前头正门亦同时进来四人,众人兵器在手,来势汹汹,抖若筛糠的小内侍俩这才晓得要往外头逃。

这一边,傅松凛从容又道:“多年过去了,怕冯爷认不得眼前这几位,且让本王为你仔细说道。”

“不必。”冯尧三原本不男不女的嗓声突然一转低沉,似乎这才是他原有的声音。他缓缓扫看进到正厅的六人,当中有男有女,年岁皆在四十上下,与这些江湖人结仇之事一一闪过脑海。

他不得不佩服这位毅王爷,竟能在短短几天内就安排出这样一场。

他本以为自身藏得极好,退出江湖从此与伊人相伴,后来才知朝堂与后宫亦是一场又一场的争斗,他不得不参与其中,因他看重的那名女子投身风暴里,为她自个儿、为她整个家族,争权夺利永不放手。

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逃。

逃得远远的,绝不能被缚,就算是死,屍首也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既然要逃,就得抢一张“护身符”在手!

前来了结仇敌正蓄势待发的六人谁也没料到,冯尧三不是往正厅大门踵去,却是回身扑至角落,一出招竟直扑那个与他最不相干的小女使。

霍婉清一直戒备着,无奈事生肘腋。

她射出的第一箭不但被冯尧三避开,弩箭还被他当空扣住,她不及再拉第二箭,对方手中弩箭一转,箭尖已朝她刺来。

她听到“哦”轻微一响,一道身影骤然挡在面前,是她家的爷!

傅松凛腰间软剑已出,六名寻仇的江湖人士亦随即加入战局,瞬间正厅堂上人影飞腾起落、刀光剑影道道生寒。

冯尧三出手不中已失先机,当下不再缠斗,拼着生生挨中一记铁沙掌,他钻到空处抢出正厅大门,一跃跃上瓦顶,再踵往更远处遁逃。

六人中有五人立时追赶了去,留下来的那位中年劲装女子将剑回鞘,转身朝傅松凛抱拳作礼,徐声道——

“王爷有劳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由咱们的人马接手,绝不会让冯尧三那厮有逃月兑之机,此次得您相助,我泰北环剑门大仇终能得报,大恩不言谢,往后王爷有何差遣,尽管吩咐便是。”

“好说。”傅松凛亦是拱手回礼。“本王虽身在朝堂,到底与云曜庄渊源深厚,算得上是半个武林中人,『武林盟』这几年一直在追查冯尧三下落,本王既已探得,自当相助,说穿了也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不能称什么大恩。”

霍婉清原本担忧没能在王府所设的这个局中拿住冯尧三,此时听来,像是毅王府外也早就安排好另一局,顿时心安不少。

她忍住没问出,毕竟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十分守本分的,主子爷跟贵客说话,小女使不挺嘴。

那劲装女子又说了几句后,最后道:“还请王爷先行止血裹伤吧,待外头大事抵定,必遣人来报,告辞。”

“爷受伤了?”霍婉清整个人险些跳起来……不!她真跳起来了,一跳跳到自家的爷面前,哪里还能装安静!

劲装女子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惊呼加举措吓了一跳,但没有再逗留,只见嘴角紧抿似忍笑意,抱拳一拱便转身离开。

这一边,霍婉清突然有种快吸不到气儿的恶感!

方才那一团混乱中,她一直被傅松凛护在身后,是他形成一道铜墙铁壁挡住冯尧三对她的奇袭,她那时捕捉到的轻微声响,原来是弩箭刺入他血肉内的声音,她被护在他身后,根本未察觉。

箭是留着大半截在外头没错,应是对方没来得深刺便被他格开,但那伤处就位在左肩锁骨与左胸房之间,当真险极。

刹时间上一世的记忆涌现,他被姓冯的以红花子母剑刺杀而亡的画面浮出,惊得她身子直颤,双眸眨也不敢眨,泪珠一颗颗直滚出来。

“爷……爷坐,你快坐下来,不!不!清儿扶你回房躺下,崔总管……对,崔总管,爷先躺下,清儿请崔总管遣人快马加鞭往太医院召御医过府,爷……爷不要死……不可以死,不可以……”

以傅松凛来看,这箭伤根本不值一提,既未刺中五脏六腑,更未伤筋动骨,口子又小,深度也不够,就箭头的倒勾麻烦了些,等会儿取出少不了得费些功夫,顶多算皮外伤,血也未流多少,他自觉无事,他的贴身女使倒像要吓晕过去。

“本王不会死。”他按住她发抖的双肩,定静微笑。“有清儿在,本王不死。”

若非她吃了苦头奋力重生,他如何能提前洞悉端倪,又如何能精心布局?

心房微微作痛,明白很可能是上一世的梦魔导致她惊惶若此,他抬手轻抚她的头,不禁将声音放得更缓更柔——

“策局多日,今日终成,本王是有些乏了,不仅乏,还肚饿了,清儿得管管。”

霍婉清渐渐平静下来,泪还在流,但心绪已稳,思绪也已活络。

她吸吸发红的鼻子,望着他用力点头。“管!爷的事,清儿都管着。”

傅松凛原要自行拔箭,但他这个爷上一刻才把“管事权”交到贴身女使手里,总不好下一刻就反悔,于是在霍婉清的坚持下,毅王府很快请来御医,仔细地将那支倒勾箭头取出,并稳妥地止血包紮。

尽管出血不多,御医仍开了服补血固元气的药才离开。

霍婉清在服侍主子爷清理血污、换上干净衣袍后,灶房那儿也听了吩咐送来粥品和几道小食,分量不多,但咸甜皆有,颇适合在晚膳正餐之前先用来暖暖胃、垫垫肚子。

傅松凛静静进食,有什么布进他碗里他便吃。

霍婉清能瞧出来,尽管他身躯像在休息了,脑子里却依然动个没停,怕是吃进嘴里的小食是何滋味也无心留意。

毅王府今日终于等到这一场局,这请君入瓮的局,她猜皇帝那边应该事先就得知了,但最终结果如何,还须她家的爷给出交代。

再有太后那边也得迅速控下为好,只要能逮住冯尧三,死可验身,活可问供,总之不论死活皆有大作用。

他说他乏了,但需要他劳心劳力的事好像永远那么多,而自己能为他做的、能替他分担的,却少之又少。

这一世得以重生,她想顾好她的爷,不想他再受伤,不想他再身负旧疾,不让他如上一世那样少食少眠、轻忽自己。

“喝药了。”见爷吃得差不多,霍婉清亲自去了小灶房一趟,将煎好的药端来。

傅松凛脑中想着事,想得有些面无表情,忽嗅到药味,随即见到黑乎乎的一碗汤药出现眼前,他一双漂亮凤目微微瞠大,眨了眨,终于回过神。

“为何要喝药?”他下意识问,抬头望向他的贴身女使,神情竟有几分无辜。

“爷受了伤、流了血,需要补血固根本,御医大人开的药,得连喝三天,早晚各一次,几味较珍贵的药材咱们府里库房恰巧都有,刚刚熬出这一碗,爷趁热慢慢喝。”霍婉清边说边在药碗旁摆上一根白瓷小调羹。

傅松凛根本不记得御医有开药。

是说他根本没流几滴血啊!

“那……药先搁着,本王一会儿再喝。”他作势欲起身,竟被她拦下。

“爷现在就喝,当着清儿的面慢慢喝。”霍婉清一脸的“坚心如铁”。

傅松凛挑眉。“管到本王头上了?”

“爷的事,清儿都管着。”她重申这一句,女敕颊微染红云,眸光忽地有些飘,像在不好意思。

傅松凛见她那害羞又认真的模样,眸底还红红的,秀挺鼻头也泛红未退,他心都服软了,却听她接着道——

“爷说一会儿再喝药,一会儿过后,爷肯定不会喝的,你会趁四下无人时把药偷偷倒掉,别说你不会,你就是会。”

傅松凛惊奇地对着她再次眨眼。“你……本王那个……”惨!竟然被她说中,还正中靶心、中得不能再中。

但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以往几次把药偷倒掉时被她瞧见过?不可能,他那般小心行事,怎可能露馅?虽然他没问出口,但惊讶、疑惑、猜测等等表情轮番刷了一遍,霍婉清忍着笑抛出诱饵。“爷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何知道?嗯,那爷把这碗药喝了,清儿就详实地说给你听。”

“详实”二字还特意加重。

傅松凛仅顿了半息便以碗就口,连小调羹都不用,他挺胸拔背,坐姿大马金刀,一掌按在膝腿上,一手扣着药碗,喝药的气势宛如饮酒。

干了!

最后一口仰首一灌,药碗见底,他还特意把空碗亮给她看。

霍婉清感到好笑,想他堂堂国之柱梁、君之股肱,要他乖乖把药喝进肚子里还得跟他斗法。

轻叹口气,她收下他手中空药碗,把桌面上的空碟子和粥盅也收回大托盘上,然后轻声道——

“之前告诉过爷,上一世我的命仅走到二十三岁那年,但我并非一死就重生。”

傅松凛眉间略蹙,思绪动起。“既已死……那是变成魂魄了。你的魂魄去了何处?”

她看向他,眸色不自觉变得温柔。

“清儿的魂魄回到爷的身边,就一直待在爷身边,直到三年后爷遭遇冯尧三的毒手,遇刺身亡……”略顿了顿又道:“百官都来吊唁,皇上为爷修了一座大陵墓,后来清儿就待在那儿,待了很久,我以为……也许那样能够等到爷。”她咧嘴自嘲般笑了笑。

傅松凛闻言胸中陡悸,心音鼓动耳膜,一颗心跳动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她死去,魂魄却回来寻他。

他死去,她却还傻傻想要等他。

她那一世是不是被欺负惨了?有人替她出头吗?他这个当爷的有替她出头吗?

“本王有没有……”不行,语调太不稳。

他才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下,她却扬声抢话。“所以清儿劝爷,别想耍什么花招,我都看着呢。”秀致下巴一抬。

“什么?”微怔。

霍婉清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三年呢,清儿跟在爷身边整整三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爷干了什么事我可都看得真真的,以后爷每次喝药都得乖乖在清儿面前喝掉,才不让你糊弄过去。”

她蓦地想到什么,头用力一摇,跟着拍了自己的嘴两下。

“说错话!说错话!该打!爷以后最好都不用再喝药,那样才好。”

傅松凛心绪被她弄得起起伏伏,都不知该哭该笑。

但是他知道了,他的贴身女使其实很依恋他这个爷。

又但是,被她“贴身偷窥”整整三年,瞧得那样清楚,真的令人觉得头疼又……一整个脸红害羞啊!

是说,除了偷偷倒掉汤药,他应该没再干出什么“坏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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