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紧夫君金大腿 第二章 劫梦醒今朝 作者 : 雷恩那

乐鸣秀感觉得到,自己离死已然不远。

今日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宴,此际前头堂上的宴会未散,她却要死了。

人之将死,原来脑袋瓜里的浑沌真会一扫而去,思绪转为清明,过往所不解之事、那呼之欲出却无果的答案,毫无悬念地迸跳出来——

“猎……猎狼族……”渐失血色的两片唇瓣嚅出微音,她忍痛而紧蹙的眉间甚至一弛,因自己寻到解答而感到愉悦。

四年前她应东黎皇帝之邀欲访东黎锦京,途中遇劫,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恶汉劫持往北,却在逃跑未成之际遇到那一人一兽。

那十七、八岁的高大少年郎深藏异能,体内灵蕴沛然,但丰沛的灵蕴如同水一般既可载舟亦能覆舟,他是受颠覆的那一方,灵能与气皆乱了序,她猜啊,很可能还逆行倒施,作乱作得很欢。

可惜她当时没能里里外外仔细“看清楚”他。

她被他吓坏了。

一开始是觉得他异变成兽之后就要将她撕吞入月复,之后又以为自己即要遭他使强侵害,在那个开满鲜花的洞窟中,他的“兽行”狠狠惊吓到她,令她在那当下亦失去理智。

她的灵能或者与他一样丰沛,但木灵族从来就不是善战的族群,木灵的能量强在疗愈,但在那似乎即将遭侵犯的当下,她体内灵能爆发,不是由她的意志所催动,确是受到他深藏体内的灵蕴所影响,因而激爆。

两股巨能瞬间冲撞,她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待睁开眼来,发现他倒卧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满洞窟那绽开得比碗口还大的花朵竟全数萎谢,翠叶和绿藤凋零枯槁,不留一抹鲜色。

也不晓得当时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他,拖着扭伤的脚一拐一拐往洞口边走边爬,既踉跄又狼狈,但她什么都顾不得,连稳下心来都觉困难。

她必须要走。

她有两百多口族人必须看顾,阿爹拿自个儿的命换来阿娘和她的命,身为木灵族人的精神寄托,她不能忘记肩上所负的重责大任。

所以当那头被赶出洞窟的黑毛兽察觉到洞窟中有异状而蹿到她面前,喷息甩头好生急躁,她却想也未想,恍恍惚惚间真把牠当成人一般,开口便道——

“别担心,他、他还活着,我知道的,没有说谎啊……他气息心跳俱在,不会有事,但、但我要走了,不走不行,他们……他们……我阿娘,还有两百多口族人,我得顾着他们,不走不成的,大黑……肯放我走吗?”

说实话,她没想过黑毛兽能不能听懂她所说的,当下之所以那样做,一切全凭本能——

本能地将内心渴求说出。

本能地乞求。

本能地想闯出一条活路。

被她擅自取了小名叫“大黑”的黑毛兽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宝石般的眼睛直盯着她,忽地毛茸茸的头一甩,像是作好决定了,牠一跃到她身边,矮下兽身将她拱上背部。

“汪、汪!”

大脑袋瓜扭头瞥了她一眼,好像在叮嘱她得坐稳。

她没有迟疑,俯身圈住牠的粗颈,两手揪着蓬松柔软的兽毛,下一瞬便感到疾风掠过长发和衣裙,猎猎作响的风声中,她被黑毛兽远远带离了那座洞窟。

黑毛兽最后在一处溪边驻足,放她落地。

“谢谢你。”

捧着牠的头,望进那双冰蓝色兽瞳中,她认真道谢。

牠则用湿润鼻头蹭蹭她的掌心,比起那个像野人的少年郎,黑毛兽显得守礼又懂事多了。

黑毛兽忽地抬起头,戒备地凝望溪流下游,似乎察觉到什么。

牠不再逗留,踅足往来时路回奔,迅速消失在她眼界中。

“猎狼族人的兽……猎狼犬……大黑不是狼,真不是……牠是猎狼的犬啊……”生命消逝之前解开当年疑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吗?乐鸣秀嘴角轻抽,笑得渗苦。

为何在这种时候会记起四年前邂逅的那一人一兽?

莫不是藏在心底多时,她一直没能回顾细思,其实是有着深深遗憾?

遗憾自己胆子太小逃得太急,遗憾没能进一步弄清楚事情真相,遗憾那个与她同具灵能的少年郎,她明明能帮得上忙,却吓得不敢出手……

“我、我能帮忙的,你……你得听话,别再嗅来嗅去……”彷佛那人就在眼前,她努力纠正。

突然有一道男子嗓声钻进她耳里,气急败坏和着惊怒的语气破坏原有的清朗音色——

“司徒媚妳干什么!”

“回君上,媚儿没干坏事呀,贴近乐姑娘仅是想听清楚她口中喃喃自语些什么,她断断续续发出声音,像有话要说呢。”

“天啊……天啊……流这么多血……妳究竟对她动了什么手脚!”

“冤枉啊君上,媚儿方才是见乐姑娘被咱们吓着,她跑得太急,踉踉跄跄的,媚儿想扶她一把,岂知她脚下一拐,人就往玉阶下栽落,媚儿也不愿意乐姑娘受伤啊。”女子娇滴滴的语调答得好生无辜。

另一道温婉女嗓紧接着道——

“请君上息怒,媚儿她绝对没有害人之心,她真心想帮忙的,方才乐姑娘撞见君上与我姊妹俩……我们……”话语略顿后又道:“我们三人在那龙榻上翻云覆雨、享鱼水之欢,乐姑娘一时间难以接受转头就跑,君上又急忙去追,媚儿习过武,轻功也练了几年,她后发先至,是怕会出什么意外才赶紧跟上,实未料到乐姑娘的性子竟刚烈若此,宁愿坠落玉阶也不愿握住媚儿相扶之手,这实在不能把错怪在媚儿一人身上,君上若要怪罪,那就连婉儿一并治罪吧。”

乐鸣秀听到好大一响的磕头声,但磕得再响也比不上她坠下玉阶磕破头的这一记。

终于,她很努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奋力掀开两道眼缝,落入她微蒙眸底的是一男二女令人作呕的画面。

男的是北陵国年仅二十四岁的年轻君上,姓萧名阳旭。

两女子是北陵第一辅国大臣司徒能的一双嫡女,长女名叫司徒婉,黛绿年华,次女司徒媚,俱她所知,芳龄也才破瓜之岁。

乐鸣秀想着这一连串的事究竟是如何演变,思绪不由得又回溯到四年前的那片苍野诡域。

黑毛兽将她留在溪边,她原以为顺溪流往下走就能走出苍林,结果拐着脚走不到一刻,她竟遇上前来迎救她的一支剽悍马队。

她不得不想,黑毛兽很可能早早就嗅到马队的气味,于是才将她留在那里。

马队的领头者正是北陵君上萧阳旭。

萧阳旭在表明身分后坦然告知,说他一直留意着木灵族的人事物,一直都想与她见上一面,好好聊聊,所以才在她遭劫走后不久便收到消息,因而急忙率人一路追踪而至。

想他贵为一国之君,竟亲率马队闯进苍野诡域,只为救她,她当下满心感激,加上当年甫及弱冠的年轻君上面若冠玉,笑起来那样温柔,令十四岁的少女心宛若情窦初开一般……此际回想,内心只余苦笑。

她傻傻错信,于是东黎不去了,改而随萧阳旭回北陵,并得其相助,把之前遇劫时被冲散的几名族人全数寻回,萧阳旭亦承诺她,会帮她好好安顿分布在四国交界的两百多口族人。

既已决定依附北陵,族人们还是尽数迁入北陵国界内,她方能安心些。

但,萧阳旭这位本该君无戏言的北陵君上最终对她食言。

四年前被带回北陵王廷,她便在萧阳旭为她安排的后宫芝华院住下,刚开始的一年不觉有异,她出宫入宫都十分方便,萧阳旭怕她平日里无人相伴说话解闷,还遣了好几个善解人意的婢子贴身伺候。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的掌控渐渐加强力度,她走到哪里身旁皆跟着他的人,出宫变得越来越困难。

她曾几度表明欲搬离后宫,与族人一块生活,他的态度先是安抚,安抚的手段是承诺以北陵后位迎娶她,还说一旦过完她十八岁生辰,他便许她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

她也是鬼迷心窍了,以为看到帝王的真心诚意,让人哄得团团转,结果继续被留在后宫。

之后,她反复思虑再度提及欲出宫与阿娘和族人们团聚,等十八岁时再嫁入宫中,萧阳旭态度从安抚转为拖延,之后渐趋强硬,最后甚至意有所指,似乎在警告她,若再如此不识相地“吵闹”下去,木灵族人能不能在北陵地界安生可就不好说。

她隐隐感到不安,不得不“变乖”,然后就在半年前,萧阳旭特意下了圣旨,命司徒家的一双嫡女入住后宫芝华院,美其名是为了陪伴她这个北陵未来的国母,但乐鸣秀此时此刻终于清明顿悟——

司徒婉和司徒媚姊妹俩要陪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君上萧阳旭。

萧阳旭以后位许她,她曾想,若嫁进北陵王廷当上皇后,那对于木灵族人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她是族人们的寄托,倘使有了地位和实权,便更有能耐去护好阿娘和族人,当然,她也会努力学习如何当好这一国之母。

只是要等到她十八岁才完婚,她又多次拒绝萧阳旭欲与她亲热燕好的意图,非常坚持一切仅能等到大婚之后。

然而咱们这位年轻君上当真是年轻气盛,忍无可忍他没打算再忍,所以早在半年前就为自己备了一双艳姝,可恶的是还假借陪伴她的名义把人塞进她的芝华院里。

太恶心!

此际命悬一线,且那根线正慢慢被扯断中,努力掀睫觑见的是司徒婉正楚楚可怜双膝跪地,拿洁白额头磕地,至于司徒媚则盈盈立在她身侧,见长姊下跪求情了,身为妹妹的她亦扭了扭蛮腰,可怜兮兮地跟着下跪磕头。

萧阳旭找了个借口提早离开她的生辰宴,本以为他是临时有要事须与大臣们议政,结果却是召司徒氏姊妹二人入寝殿共赴云雨。

她之所以不管不顾闯进,是因为今日生辰宴上,她家阿娘终于能进宫与她相见,如此才从娘亲口中听到族人们的生活情况,近来似乎颇受北陵人打压和驱赶,连原先供族人们居住的那片林地亦传出要收回的消息。

她根本坐立难安,哪还管得上什么生辰宴,持着让她在这后宫中能通行无阻的御赐令牌横冲直撞,就想立时见到萧阳旭当面问清楚。

然后就撞见龙榻上打得正火热的一幕。

然后得庆幸生辰宴上她并未进食,要不真要当场吐满地。

然后她转身就走,一开始仅是快步离开,岂料萧阳旭起身披衫立刻追过来,想到他那样“肮脏污秽”,全身上下又是汗又是唾液,还混着其他,吓得她头皮发麻,瞬间快走变成快快跑,无法忍受他的碰触。

至于司徒媚以轻功赶至她身边,到底是真要扶她、拉她,抑或暗中推了她一把,才致使她坠下玉阶,老实说她并不清楚。

事情来得太快,她真的分辨不清自个儿是被害身亡,还是意外失足?

但也都无所谓了,她一条命就要撂在这里了。

伤在后脑杓的口子很深,出血速度太快,她不想萧阳旭碰触她,但已无力阻止,而试图为她止血的北陵君上是要徒劳无功了,即便他大喊着命内侍快请太医,眼前的一切已无法挽回。

……怎么办?

阿娘……还有族人……怎么办?

再也挤不出力气,她垂下眼皮,泪水从眼尾渗流而下,如叹息般吐出最后一口气……

“君上用心筹谋才将乐姑娘留在身边,看中的自然是木灵族传说中的灵能,乐姑娘对君上有多重要,媚儿是知晓的,怎可能加害于她嘛?”娇媚女嗓持续很无辜。

“是啊君上,这绝对是意外。”温婉的女子声音附和着。“婉儿与媚儿皆是君上的人了,乐姑娘既是君上重中之重的宝贝,我姊妹俩护着她都来不及,怎可能害她?当初君上命人假扮恶匪,故意劫走乐姑娘并带往北方,虽中间出了点差池,假扮恶匪的那些人死得莫名其妙,君上仍旧掌握了机会,顺利将乐姑娘迎回北陵,之后这三、四年间更是如温水煮青蛙那样,一步步将木灵族掌握在五指间,进而控制住她乐鸣秀……”

“就是就是,连姊姊和媚儿都被召进宫作陪,成了君上的眼线呢!”

“那是君上花费好一番功夫才得到手的宝贝,君上有多费神和费劲儿,婉儿和媚儿全看在眼里,既知君上辛苦,我姊妹俩怎可能毁去那宝贝、毁去君上的心血呢?请君上明鉴。”

乐鸣秀以为吐出体内最后一口气,人的五感也将随之消失,但一片混沌中,她却还能听见声音,听见司徒家那一双艳姝挟娇带柔、有条有理地为自个儿分说。

残存的听觉没有维持多久,可落入她耳中的话不啻是当头棒喝,令她魂魄都感震惊。

回顾当年遇劫之事,再想想这四年来的点点滴滴,原来她早就被“请君入瓮”,是她亲手将“木灵族人”这强而有力的“牵制工具”送到萧阳旭手中,她蠢笨如斯,才令自己以及她所关心的人深陷危境。

醍醐灌顶般厘清前因后果,毫无形体的她一下子感受到许多情绪,气恼、忿恨、自责、哀伤、忧心忡忡……始终是对不住阿娘和族人们,她好担心好担心他们,怎么办?

她把大家拉进这滩臭不可堪的浑水中,自身却玩掉小命,被留在北陵的他们将何去何从?

萧阳旭定然不可能再善待木灵族。

年轻君上想从她身上获得好处,她其实心知肚明,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说服自己,以为一国之君定然言出必行,以为多多少少相处了四年,他待她好歹有几分真心。

蠢人一枚啊乐鸣秀!

什么三魂七魄她都不要了,都可以舍了,只求天上地下一切神灵能大发慈悲,替她这个笨蛋护一护她家阿娘以及全族族人。

代价若是魂飞魄散,那就来吧!

还是说在魂飞魄散前得先进十八层地狱受苦受难,若是那样,也来吧!

她不怕!

她只怕在世的亲人和族人遭欺负、遭驱赶,最后成了无根浮萍。

所以她求啊求,不断祈求,她不知神魂何时会消逝,亦不知下一瞬是否就被牛头马面拘走,仅能把握这剩余的一点清明,不断不断地求。

她失去时间流动的感觉,彷佛须臾,彷佛许久,耳中再度传入声音,她听到在萧阳旭身边伺候的老内侍惊慌失措来报——

“君上!君上啊……内廷里大大小小的花园子,不论是御花园抑或昊极宫的绮罗园,所有花草树木全都……全都枯死了呀!”

不是一夕之间,却是瞬息之事。

异象必有因,那个因……莫非是……

轰——

乐鸣秀不及再想,耳鼓被那突如其来的巨响轰到什么也听不见。

她……魂飞魄散了吗?

轰——

她的神魂似乎被那一道声响震散,归于虚空。

等到再有声音荡进耳里,她本能地循声掀睫,竟发现自己有了形体。

她不仅听得到也看得到,而素手一探,还能模到已贴身服侍她好长一段时间的宫婢。

宫婢撩开纱帏轻唤着她,将她唤醒在北陵君上特意为她布置的芝华院里。

她记得这一日,记得自己正跟萧阳旭小小呕气,起因是他似乎想一探她灵能深浅,遂故意命人将御花园里的两头白鹤给折了翼、断了脚,再送进芝华院求她出手医治。

“是孤最最喜爱的一双白鹤,也不知怎地忽看对方不顺眼,竟打起架来,双双都挂彩了,妳就为孤治治吧,可好?”

明眼人一看也知道白鹤身上的伤是被人为硬生生折腾出来的,萧阳旭连个象样的借口都懒得编,完全睁眼说瞎话,但她没有戳破帝王的谎言,只是沉默地在他面前展现灵能,如他所愿治好那两只可怜的飞禽,亦让他双目为之发亮,亮到彷佛想将她看杀。

事后,她心中不太痛快,又隐隐觉得要出宫居住变得更加困难,这一天连午膳也懒得用,整个人从里到外彷佛提不出丁点力气,心累身乏,遂蜷在绣榻上睡死过去,以为躲进睡梦中就能避开困境。

她却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次神魂深入梦中,醒来竟是重生。

她重生在司徒婉与司徒媚尚未被召进后宫之前,此时距离她十八岁生辰宴尚有半年时间,而萧阳旭私下已表示过要许她后位,将她安抚住。

重生后的心绪从一开始醒来的震惊、不可置信,经过足足三日的沉淀,如今已转换成满满惊喜和虔诚的感动。

天公与地母,那一切一切的明光和神灵,终是怜悯她一族两百多口人,允了她的祈求,让她得到一次可能扭转乾坤的机运。

她记起死去之后,最终听到的那件事——北陵内廷大大小小的园子,所有花草树木尽数枯死,瞬间枯死……

事出必有因,她想,极可能她体内的灵能又一次受外界影响而自我催动,就如同十四岁那年她遇到那个“野人”,当年灵能爆发是受他体内巨灵牵引,而此番爆发爆得无主无神、恣意任性,很可能是为了要应许她内心所求,令她得以重生。

当年令整座洞窟的鲜花尽枯,如今所吸取的是整座后宫花草树木的灵气,既得老天爷垂怜,她绝不能再活得浑浑噩噩、活得那般憋屈。

如今已然是第五天了。

她不爽北陵君上,已连续五天对萧阳旭摆脸色。

说是“摆脸色”其实太过,这五天她仅是不再主动往他面前凑,安安静静避在芝华院里,一方面沉淀重生的心境,一方面思索眼下态势与将来的路。

犹记得上一世面对白鹤被折翅断脚一事,她生气归生气,却是在事发隔日就对萧阳旭服软,当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然而重生这一回,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得好好琢磨接下来该如何摆月兑萧阳旭,光明正大离开这座后宫囚牢。

啾——啾啾啾——

轻敞的百花棱格窗外,一只黄月复紫背的小雀鸟拍动翅膀,翩翩落在窗台上。

乐鸣秀是见过这只小紫雀的。

在重生前,紫雀儿也曾几度飞来她寝房窗外,还曾跃上她的指月复,很赏脸地啄食她掌心里的粟米和干果。

如今死过一回,得以再见到紫雀儿来访,内心甚是欢愉却也百感交集。

“小姐,这只雀儿好像很喜欢咱们芝华院,几乎天天都能瞧见牠呢。”宫婢清吟一边笑说着,一边已机伶地替主子备来一小碗谷子。

另一名正在收拾榻子的婢子绿映亦笑道:“如今正值春天,万物苏醒,生机盎然,那紫雀儿就该去找个如意郎君好好生一窝小小雏儿,牠不去便罢,连虫子都懒得捕,是仗着小姐心慈大方,总把牠喂得饱饱。”

“牠是只雄雀,该找也是找只美娇娘生一窝雏儿,妳们俩可别雌雄不分。”

“嗄?是公的,不是母的?小姐当真?”

“小姐竟然连这种事都能一眼分辨?”

乐鸣秀温吞笑了笑,没有再去理会两婢子,而是专心一意喂食那只紫雀,每个动作都放得很缓,诱着雀儿乖乖跳上她的手。

结果紫雀儿才啄没几口谷子,芝华院外已闹腾起来,因为君上大驾光临。

乐鸣秀被迫得起身迎驾,只得将谷子尽数撒在窗台上,但紫雀儿却傲娇般不领情了,拍着小翅扑剌剌飞得无影无踪。

乐鸣秀跪着迎驾被萧阳旭扶起时,眼尾余光还不由得瞥了窗外两眼。

君上一来,即使乐鸣秀没吩咐什么,整座芝华院的宫婢和内侍亦都大动起来,备上热呼呼的帕子供君上拭手,送上君上最喜欢的香茗,燃起君上最喜欢的熏香,再端上君上最喜欢的小食和茶果……乐鸣秀静静瞅着,心中又是苦笑又是悲凉,这整座芝华院皆是他萧阳旭安排的人,即使伺候她三年多的贴身婢子清吟和绿映,也一直替她们的君上看守着她。

但她怪不得谁,全是她自个儿蠢,蠢得不能再蠢。

“鸣秀莫不是还恼着孤?”萧阳旭与她同坐在临窗边的楠木平背椅上,见她表情木木的不说亦不笑,遂啜了口香茗温声道:“孤知道的,把白鹤带来请妳医治的那一日,妳其实看得真真的,很明白孤是用了拙劣借口想试一试妳木灵族独有的疗愈灵能。

“说来说去,是孤思虑太多,累得两只畜生受那些苦,后来孤想通了,若孤欲要见识那木灵族灵通,其实大可坦率相求鸣秀,孤信妳的,只要孤开口求了,妳定然不会拒绝。”

他使这一招倒让乐鸣秀内心咯噔了一下。

直接挑明,颇有请罪的意味,然后还不忘安抚,似在确定彼此关系未变。

望着萧阳旭堆满温柔笑意的白皙面庞,乐鸣秀气息微凛,忽地有所顿悟——

原来,高高在上的北陵君上其实挺怕她生气。

不是她怕他而已,他也怕她的。

上一世她被带进北陵宫中,渐感身陷桎梏,亦渐渐收敛性子,每回冲动之下与萧阳旭有什么龃龉,皆是她模模鼻子乖乖退让,然这一回她背离了上一世的态度和做法,迟迟没有表示,未料竟勾出萧阳旭的另一面。

“秀儿当真还在气恼孤的试探吗?”萧阳旭改而亲昵唤她,将精瓷茶杯放回半月桌几上后,锦袖一展就想牵起她的手。

此般亲近的举措,乐鸣秀并不陌生,只是重生的她实在难以忍受他的碰触,她捺住欲呕的恶感,及时用一双柔荑捧住自个儿脸蛋,丽眸滴溜溜转动,表情立时变得丰富俏皮。

“君上待秀儿百般的好,怕秀儿着恼,百忙之中还特意拨空过来探望我,跟秀儿解释这么多,君上……君上这样哄人,秀儿脸红心跳都快不能喘气儿,哪里还能够恼您?”乐鸣秀不得不佩服自己,装娇羞、学娇嗔,她神魂颤抖到都快吐了,脸上坚持不显。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个儿这模样、这语气,似有五成在仿司徒家双姝。

结果,她此举不太到位的“东施效颦”竟然博得帝王一脸春风得意。

莫怪上一世萧阳旭会甘冒惹恼她的风险,将司徒婉与司徒媚接进后宫“藏娇”,那完全是合乎他胃口的美人啊,可她乐鸣秀偏占着“未来国母”的身分挡在那儿,弄得众人不上不下……欸,是说萧阳旭这鱼与熊掌都想兼得的心态,实在太坏太贪也太欺负人!

“秀儿不生孤的气了,那就对孤笑一个。”边笑说,手再度探近。

这一次乐鸣秀没躲过也不便直接避开,她秀润的下巴被萧阳旭轻轻捏住,后者笑得风流倜傥、俊目泛光,她则忍住想拍掉他手的冲动忍到五脏六腑快移位。

到底老天爷还是宠她的,就在忍无可忍、还得咬牙再忍之际,一名小内侍急匆匆跑进芝华院,萧阳旭身边的老侍人温公公见事甚快,立刻迎过去,接过小内侍递交上来的一封书信。

轻捏乐鸣秀下巴的那只手终于撤走,转而去取温公公呈上的信。

乐鸣秀上一世对北陵的军情或政务什么的,并未多加留意,她傻傻被圈养在后宫,一开始忙着适应,待之后有所察觉,已是被温水煮熟的青蛙,根本无暇亦无心去注意朝堂动向,更遑论是边关军务。

但此刻见那一封送到萧阳旭手中的书信,信封上黏着三根黑羽,显示是边关加急飞递的军报,这一点见识她还是有的。

应该是萧阳旭暗暗翘首等待的情报,加上视她为囊中物,对她丝毫不避讳,他直接当她的面开封阅信,越看双眉越纠结。

“混账!他猎狼族金玄霄……骑着一头黑毛恶兽呼啸来去就想把孤的北疆控下吗?想得美!”咬牙切齿,上一刻还泛着温情的眼睛都瞠红了,信纸被狠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帝王震怒,芝华院里一干宫娥和内侍全跪了一地,异口同声高呼——

“请君上息怒!”

乐鸣秀自然也跟着跪。

她恰恰跪在那一团加急飞递的信纸边,裙襬恰恰将那一团纸掩盖,娇柔忧心道:“请君上息怒,别气坏身子,秀儿……秀儿要舍不得的。”好样的乐鸣秀,妳又把自己恶心了一大把。

虚与委蛇啊虚与委蛇,不能再浑浑噩噩过日子,既得以重生,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然后她刚刚听到什么了……她、她没有听错啊……

猎狼族。

黑毛恶兽。

……金玄霄?

唔……会是他吗?

当年救了她也吓坏她的那个“野人”?会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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