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妙医 第十章 说出身分真相 作者 : 春野樱

一年一度的竞马搥丸赛事开始了,三日赛期,共有十八支队伍参赛。

第一日先进行抽签对战,依输赢选出九队,最高分的队伍可直接跳过第二天的赛事。

而一如往常的,腾风队因为积分最高,第二日不必出赛。

第二日的赛程,再自八队中选出四队,以参加最后一天的决赛。

从前志在参加、不在夺标的胡成庵,此次是卯足了劲地在赛场上冲锋陷阵,原因无他,只因今年他有了真正的对手——安放天。

自从安放天出现后,穆雪梅的心思就全搁在他身上,不管是第一天的初赛还是之前的练习赛,她几乎是次次现身。

说是给弟弟助威,但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为了安放天而来。

自穆雪梅和离返家后,她的身边从没出现任何男子,当然他的眼前也没出现任何情敌。

可现在安放天出现了,他在穆雪梅眼里,简直像是横空出世,天神降临一般。

自己如此拼搏,不是要打败腾风队,而是要在穆雪梅面前证明他比安放天强。

于是,第二日,他领着胡家众兄弟们场上驰骋,成功晋级。

可虽然拿到参加决赛的资格,他的右臂却伤了,才一下场,他便因为臂伤而疼得抬不起手来。

赛后,他在穆雪松的提议下前往穆家让周学宁为他扎针灸治。

“胡大哥,你活动一下,看看如何?”艾绒燃尽,周学宁撤下了针,笑视着胡成庵。

胡成庵缓缓地抬起右臂,原本发愁的脸上有了笑意。

先前他听闻周学宁能为人扎针灸治且颇有疗效时,还半信半疑呢!可如今一试,他可是心服口服了。

他惊喜又感激地看着她,“想不到宁妹妹真的有一手!”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穆雪松有几分得意,“我们穆府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都让她扎过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胡成庵难以置信地说:“白波说你在医塾旁听,颇受他家几位老爷子的赞赏时,我还以为那只是客套话。”

周学宁谦逊地道:“几位老爷子疼我,说的确实只是安慰我的话罢了。”

“不不不,你这手功夫真是了得。”说着,胡成庵高举起右臂,在空中旋了三圈,咧嘴笑说:“瞧,我这会儿都能抬起一头牛了。”

看他那逗趣的模样,穆雪松跟周学宁相视一笑。

“胡大哥。”周学宁眼底满是关心,语气严正认真地说:“听我劝,明日决赛让别人递补你的位置吧!”

闻言,胡成庵想都不想地摇头,“不!不成!”

“你这伤不轻,目前也只是缓和症状罢了,若再受伤,恐怕得花上更久的时日治疗。”她说。

“不成,我明天一定要出赛,我、我……”胡成庵一脸不甘心,“我不想退,打死不退。”

穆雪松明白他打死不退的原因,无奈苦笑,“成庵,你是想在姊姊面前证明你比放天强?”

他这么一说,胡成庵浓眉虬皱,尴尬又腼腆。

看着胡成庵那一脸坚决,穆雪松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的。

“学宁。”他叹一口气,“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胡成庵是个好人,而且是真心实意地爱恋且关心着穆雪梅,她当然要帮他。

想来,胡成庵受伤不也是一个天赐的契机吗?

安放天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自以为他可以甩月兑过去,在没有人认识他的受天城做一个“全新的人”,那么明天她便让他知道,过去会像冤魂一般纠缠着他,教他日夜不宁。

“好吧!”她眸光深凝,抿唇一笑,“明天我在赛前再给胡大哥整复一回。”

翌日,东城门外赛场。

穆家帐子里,周学宁正给胡成庵进行第二次的整复。

经过昨天晚上的第一次整复,再加上徐白波给他备上的药,胡成庵的手已经可以抬起,也能使上六、七成的力。

赛事在半个时辰后开始,而飙骑队抽中的是第二场赛事的签,也就是他有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让周学宁好好地给他调理受伤的经络。

周学宁先用汤婆子帮他的右臂热敷,以利气血活络,接着再搭配上徐家自制传家的跌打药进行涂抹及按摩,以让药液能经由皮肤表面渗入。

涂抹了药酒后,再进行一次的热敷。紧接着,她便开始调理治疗他的伤处。

腾风队的大伙儿围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个露出惊异的表情。

“宁姑娘,还真想不到你有这套功夫……”欧阳难以置信地说:“稍早前听白波说的时候,我还半信半疑呢!”

“可不是吗?”孙真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捱在一旁,“这是在徐家的医塾学的?”

徐白波一笑,“不,我徐家的医塾可没教她这个,这完全是她自己的本事。”

“自学?”孙真很是存疑,“这若没有谁手把手的教,哪里能自学而成?”

“孙真,那是你笨,我们的宁妹妹可真的是自学的。”胡成庵有点骄傲地说:“她翻翻书,这就无师自通了。”

“这儿这么热闹?”突然,安放天的声音自看台处传来。

听见他的声音,周学宁心一抽。来了,该会会过往冤魂的人终于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呢?”才刚到,便见几个人在帐子里围成一圈,安放天不禁好奇地驱前一探。

见胡成庵光着右臂,周学宁正在他臂上又揉又推,他先是一怔,然后狐疑地问:“这是……”

“成庵昨天比赛伤了右臂,宁妹妹正给他调理经络呢!”徐白波说。

安放天恍了一下神,“嗄?”他定睛地看着正在给胡成庵推拿揉捏的周学宁,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

穆家那位看起来只会绣花扑蝶弹琴写字的义女,居然有这么一手?

“受天城真是人才济济,就连姑娘家都能……”安放天边说边往前凑,看着她那手法不禁陡地一惊,瞪大了眼睛。

见他那彷佛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吓着的表情,徐白波好笑的道:“怎么了?你这是惊讶还是惊吓啊?”

“啊?呃……”安放天力持镇定,又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我、我是惊讶。”

周学宁抬起眼,瞥了一眼自称惊讶的他。

他不只是惊讶,他更是惊吓,而且他吓坏了。

他一定认出她尹家这套调筋理脉的手法了吧?这是尹家祖传的手法,向来不外传——除了他。

她爹把他当儿子,当自己人,所以传授于他,希望他能将尹家的技艺给传承下去,没想他竟恩将仇报,害了他们父女俩的性命。

此刻,他一定很困惑、很震惊吧?他心里想着什么呢?害怕吗?心虚吗?

她沉静地笑视着他,“安公子自京城来,可曾见过这套手法?”

闻言,安放天陡地一震,惊疑地看着她,“宁小姐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安公子自京城来,见多识广,说不定见过这套拨筋整复的手法。”

安放天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容,“不,在下真没见过……”说着,他的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周学宁不断在胡成庵臂上移动的双手,不自觉地又抽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她那手法完全是他师父尹常川的那套啊!

话说回来,尹常川虽不是受天城的人,却曾在受天城待过,也是因为如此而邂逅妻子白静儿、也就是曾与穆家老爷口头婚配的表妹。

这些故事,身为尹常川关门弟子的他可熟透了。

尹常川在受天城待过,或许曾将这套功夫教授给某人,而这某人再传授给……不对,周学宁出身书香世家,是穆老爷恩师的孙女,怎会学这种江湖郎中吃饭的绝活?

“放天。”徐白波笑视着他,“看来你是真的让我们宁妹妹给吓到了呢!”

安放天尴尬地一笑,“可不是?谁想得到像宁小姐这样的闺秀会有这一手功夫?”

“放天,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宁妹妹可不只会这套功夫,就是驯马驯犬都很有一套。”徐白波接着又说。

“咦?”安放天一听,又两眼发直。驯马?驯犬?这……

“是呀。”徐白波补充说明,“有次有头恶犬追逐攻击穆家的马车,差点就要出人命了,可学宁却跳到马背上制止了马,还驯服那只发狂的恶犬。”

若不是眼前看着的人是穆家的义女周学宁,他还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尹碧楼,也就是他师妹。他师妹从小就对四只脚的东西很有一套,据他师父说,她三岁时有次误闯邻人的院里,进了恶犬的窝,众人寻她不着,以为她出了意外或被人抱走,没想到最后却是在那恶犬的窝里发现正在睡觉的她。

又有一次,她解救了差点被十几条恶犬攻击的小娃儿。

徐白波口中的周学宁,怎么活月兑月兑就像他师父的女儿尹碧楼?

“在下冒昧请问……”安放天心里忐忑着,“不知宁小姐这身手是师承何人?”

周学宁抬起头来看着他,沉静一笑。

“说到这个就玄奇了。”她笑说:“去年的某一天晚上,我突然梦见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她有着一张鹅蛋脸、圆眼,但眼尾如凤尾上扬……”

当她说到这儿,便在安放天眼里看见了震惊及疑惧。而在此时,所有人都面露疑色,不解地看着她。

胡成庵讶异地说:“宁妹妹,你不是看书自学的吗?”

她笑答,“我梦里的姑娘是我的启蒙恩师,是因为她,我才开始对拨筋整骨、扎针灸治有了兴趣……”

大伙儿听着,啧啧称奇。

穆雪松狐疑且沉默地看着她,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如此要好亲近了,她却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个,而如今,她好似特地在安放天面前提起,为什么?

她续道:“她不断地出现在我梦里,手把手地教着我这套调筋理脉的功夫,还说来日必有用途,我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说,总之就糊里糊涂地在梦里学着。”

她说得越多,安放天眼里的惊疑惶惧便积累得越多。

周学宁有意无意地瞥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有着愤怒及快感。

“过去”是阴魂不散的,没有人逃得了“过去”,就算能,也只是一时的。

他以为能逃得了“过去”,却没想到“过去”这么快地又找上他吧?

在场,没有人对周学宁的说法起疑,更没有人发现安放天眼底有什么情绪的变化起伏。

可是,穆雪松全看在眼里了。

为什么学宁要对安放天讲一个她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故事?又为什么安放天在听到这个故事时,会是这般不寻常的反应?

他自京城来,她则是自幼没离开过受天城,为何这一刻,他却隐隐觉得在安放天跟学宁之间有一条看不见却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线?

这场比赛,腾风队一如过往的几年,赢得最后的胜利。

可原本表现突出的安放天在这最后的一仗中却表现不如预期,即使有穆雪梅在场边扬声助阵,他却还是频频失误。

反倒是受了伤的胡成庵奋力一搏,精采表现吸引众人目光,即使最后还是输了,但虽败犹荣。

周学宁全程观战,她知道安放天为何频繁失误,听到她的“故事”后,他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了吧?

他知道她提到的梦中人是谁,而那个梦中人在她梦里出现,让他因疑生畏。他一定无法理解一个跟尹碧楼毫不相干的小姑娘,为何会梦见尹碧楼吧?他更想不到的是……她就是尹碧楼,尹碧楼就是她。

是他。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他毒害了她跟她爹。

那天傍晚,是他带着那只大烤鸭来的,当时他们正在忙,便要他留下,稍晚再一起享用,可他却推说有事而先行离去。

他无情又残忍地毒杀了他们,而那把火……大抵也是他或是他教唆别人纵的。

想到这,冷空气灌满了她的胸口,像是要冻结她的心脏般,可瞬间,一把怒火又烧融了那些冰冷……

她爹待他如子,她也敬他如兄,他为何要毒杀他们,甚至引火焚屍,教他们连全屍都无法保留?

思及此,她心如刀割,恼恨至极,她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她要保护穆雪梅及穆家人,她得想想……她得好好思考该如何撕下他虚伪的面具。

夜深人静,月影依稀。

她带着两天前就偷偷准备的香烛,趁着小单熟睡之际,悄悄地离开小筑,觅了个隐密的地方。

确定四下无人,她蹲在矮树丛后,拿出她自己为父亲做的小牌位。

摆好,插好蜡烛,再用火摺子点了白烛跟香,今天是父亲的冥诞,为免被发现,她也只能准备如此简单的东西了。

跪下,她对着那小牌位低声地说:“爹,您于九泉之下,应该已经知道师兄的所有罪行,请您保佑女儿,让我可以拆穿他的面具,给您讨一个公道。爹,如果您活着该有多好,如果您知道穆家对咱们是怎么的有情有义,多好……”说着,她忍不住掉下眼泪。

“爹,您与娘重逢了吧?若您们有灵,就助女儿一臂之力,让我顺利揭发师兄的罪行……”她插好香,又磕了三个头。

然而待她磕了第三个头,并抬起脸的时候,却被眼前的黑影吓到跌坐在地。

“……”她太过惊吓,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犹如从天而降般的穆雪松出现在她面前,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他问。

听到老雷的暗号,穆雪松离开寻静斋,信步前往他们约定的老地方。

老雷在墙头上坐着,见他来了,纵身一跳,完美落地。

“有眉目了。”老雷说。

“说吧!”他一笑,“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有点意思。”

老雷唇角勾起,“安放天在受天城独来独往,一个人住在南大路接近南城门的云开客栈里,平日里都是一人进进出出,不曾见他跟谁接触。可几天前有个异族人去找他,两人简单谈话后便分开了。”

他微顿,“异族人?”

老雷颔首,“那个人住在附近不远的万隆客栈,我跟踪打听他几日,发现他去了黑市……”

闻言,穆雪松眉心一撑,“黑市?你是指……”

“就是城郊三里亭的黑市。”老雷续道:“这个异族人名叫伊奴,来自疏勒,生母是汉人,也能讲汉话。他是一名以合法掩饰非法的走商,在黑市里买卖一些禁药。”

疏勒?他想起徐白波说过尹氏父女是因为被下了一种名叫海檬果的疏勒奇毒而死的,这是巧合吗?

“什么样的禁药?”他问。

“大抵是一些毒不致死的药物,或是助兴的药……总之不是个正派人。”老雷说。

尹氏父女死于海檬果的毒,安放天见了来自疏勒的伊奴,伊奴是黑市买卖的药商,安放天来自京城……他总觉得这每件事都是相关的,一环扣着一环。

可是这还不成一个完整的圆,还缺了什么,只要把这缺少的一环扣上,真相就大白了。

这一环是……突然,周学宁的身影闪进他的脑海中。

学宁为何跟安放天说她调筋理脉的功夫是梦中女子传授?而且她形容那女子的时候,活灵活现,不似编造。

还有,当安放天听见她说的那些话时,为何眼底泄露出惊疑恐惧?她那天说的那些话,又为何吓得他那日魂不守舍,表现失常?难道……慢,在之前的调查得知大家都叫尹姨父的关门弟子为“小安”,他一直以为这个人的名字里肯定有个“安”字,可如果安字不是名,而是姓呢?

安放天?小安?来自京城的安放天会是尹姨父的那位关门弟子吗?

那么学宁在这之中又是什么角色?她打从一开始就好像对安放天存有疑虑,甚至不惜得罪冒犯雪梅,也要她对安放天多做观察……她知道什么吗?又怎么会知道?

今天在赛场边,她对安放天说的那些话绝不是毫无理由的,她虽然神情平静,语气温和,但却彷佛在其中夹带刀剑,隐隐地刺戳着安放天。

她是那最后的一环吗?但一直在他们眼前的她,又怎会跟京城那边有任何的关联?

“你的表情很可怕。”老雷见他不说话,疑惑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神情凝肃地说:“辛苦你了,你的酬金我明儿让周信给你送去。”

老雷点点头,一派潇洒地道:“那我先告辞了。”说罢,他在左右两道壁面上弹了几一阵烟似的窜上墙头,然后消失无踪。

穆雪松转过身,迈出了步伐。他知道晚了,可他现在就要去找周学宁问个清楚明白。

他疾行在夜色中,穿过静寂无声的院落,忽地,一道身影自他眼前不远处掠过。尽管夜色昏暗,他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是周学宁。

这样的深夜里,她又要去何处了?

他悄悄的跟在她身后,却又不敢靠得太近而惊动了她,就这样,他一路跟着她来到西院一隅。

她走进了矮树丛后,蹲下,教他看不见她的身影——直到他嗅到香烛点燃的味道。

他心头一惊,更加疑惑。她在烧香点烛?这深更半夜的,她是在祭拜着谁?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再靠近,终于瞄见她跪地执香祭拜着眼前的一个纸牌位。他细细听着,隐约听见她不断地提到爹及女儿……

事情发展得太离奇,却又彷佛已经要水落石出了。不自觉地,他感到兴奋,也感到惶惑不安。

待她磕头之时,他走了过去……

周学宁抬起头来,陡地一震,瞪大双眼,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在做什么?”他问着的同时,弯下腰拿起地上的纸牌位,上面清楚的写着显考尹公常川之牌位。

他那流动着的血液彷佛在一瞬间冻结了,他瞠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而她,泪流满面又惊慌失措。

“不许再敷衍我!”他目光澄定而强势地注视着她。

“我、我……”她情绪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穆雪松将纸牌位搁回原地,并将她扶起,紧紧地抓住她的臂膀。

“你为什么夜祭我尹姨父?对你从来没见过的尹氏父女,你何以如此的同情怜悯?”他逐字逐句,清清楚楚地问:“今天你给成庵推拿时,对安放天说的那个梦中女子是谁?为什么当他听见你对那女子的描述后,会惊惶不已,神不守舍?”

周学宁迎上他的厉眸,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还有,安放天跟一个来自疏勒的走商往来,而那走商则是在黑市买卖禁药,毒杀尹氏父女的海檬果又是来自疏勒……”他目光一定,沉声地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我……”

“我猜测安放天便是表姨父的关门弟子,也就是『小安』。”他深深地抽了一口气,眼神像是在说着“不要骗我”似的注视着她,“你口中的梦中女子是谁?我见过尹碧楼,也知道她在耳濡目染下学了一手拨筋推拿的手艺,你真梦见了她?你突然的转变也是因为她?”

他彷佛咄咄逼人般的言语其实夹带蕴含着太多的关怀及爱恋,她能感觉得到,“松哥哥,我……”

“不要再瞒着我。”他沉声地说:“对我坦白。”

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自圆其说的能耐了,她知道就算自己掰出再多说辞,都说服不了他,也化不开他的疑惑。

但是,他真的能接受吗?他真的能不惊吗?他真的不会觉得她很可怕吗?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可怕呀!

因为太害怕对他吐实后的结果,她忍不住颤抖落泪。见状,穆雪松胸口一揪。他将她逼得太紧了吧?但他不得不如此。

“学宁……”他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深深一叹,试着缓和自己说话的速度跟轻重,“我要你知道一件事,我现在很爱你,非常爱你。”

听见他这些话,她心头一抽,鼻子更酸了。

“我不管你为什么改变,总之我就是喜欢现在的你,不论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在乎。”他说着,轻轻地在她发上吻了一记,“我知道你藏着秘密,我知道你需要帮助,所以不要一个人扛着,我会帮你。”

他这般真情至性的话语深深的打动了她、温暖了她,也教她的心慢慢地沉静安定下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她轻轻推开他的胸膛,抬起脸来凝视着他。

“你真的不怕?”她问。

“怕什么?”他蹙眉一笑,“你?”

她点头,“在我身上……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说着,她又忍不住泪下。

他眉心一纠,眼底满是心疼怜惜,“若真可怕,我更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着。”温柔地揩去她脸上的泪,他温煦一笑,“说吧!”

“我是……”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目光却深凝地望向他,“尹碧楼。”

像是没听清楚,也像是不相信自己听见的,他微微瞪大眼睛,“什么?”

“我是尹碧楼。”她说:“尹常川跟白静儿的女儿,你的表妹。”

“啊?什、什么?”他听见什么了?她说自己是尹碧楼?尹碧楼已经在大火中身亡,那她是……

她能理解他为何这么怔愣住了,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很冷静淡定地接受这种事情。

“你还记得义母曾去求问何仙姑的事吧?”她直视着他,“当时何仙姑看了生辰,直言此女已不在世间……”

他当然记得那件事,当时他还嗤之以鼻。

“去年的某一天,我醒来后就宿在这副身子里了。”她语带歉疚,“我不知道周姑娘去了哪里,但我就是宿在她身上,成了她了。”

穆雪松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不是吓傻了,而是努力的以他有的认知去合理并接受她现在所说的事情。

“所以,你是尹碧楼,在京城死去的你,魂托于学宁的身上?”

“是的。”她肯定地说。

他细细地打量着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她的说法,“这怎么可能?你是碧楼表妹?她……”

“《灼艾抄》。”她眼里盈着泪,语气沉沉地说。

他怔住,“什……”

“那天你给我买的书,是《灼艾抄》。”她的唇片微微颤抖,“当时我的帕子里有两文钱,可你不拿我的两文钱,而是拿走我的粗棉帕子……”

闻言,他瞠瞪着双眼,顿时发不出声音来。

这件事,除了他跟尹碧楼,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老天爷!所以说被徐三爷断言活不过十五的周学宁,即使穆家用仙丹妙药跟老天爷抢人,也只延缓了她一年的寿命?

她在十六岁这年,终究逃不过既定的命数,因心疾而逝。然后在京城枉死,身躯亦毁损的尹碧楼魂飞千里,寄存在周学宁的身上重生?

于是,她对尹家父女的事好奇、当她知道他们死于一场大火后痛心至昏厥过去、她懂得拨筋推拿之术、她不再害怕四只脚的东西、她好学不倦、她变得爽朗自信……这一切一切判若两人的转变,只因为她真的不再是周学宁了?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清楚了,那最后一环总算是串起来了。

他走南闯北,也见识过不少奇人轶事,自以为没什么能惊吓得了他,没想到……他不自觉地吐出一口气,喃喃地说:“我以为再没什么可以惊吓到我,原来还有。”

闻言,她以为他觉得她“借屍还魂”很恶心可怕,不禁伤心难过地说:“你若觉得我是什么不洁之物,我会尽快离开穆府,绝不给你……”

她话未说完,已让他一把拥进怀里,紧紧地锁住,她整个人僵住,木木地贴着他的身体。

他的双臂力道让她清楚地知道,他不觉得她可怕恶心,不觉得她是不洁或不祥之人。

“你胡说什么?”他轻斥着,“谁说你可怕恶心又不洁了?”

“松哥哥……”

“你一定很害怕吧?”他语气里充满着怜惜,“原来在你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一直是一个人在坚强着吧?对不起,若我早点知道就好了。”

听见他这番温暖人心的话语,周学宁终于情绪溃堤,在他怀中放心地大哭。她真的很害怕,怕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她。

“别哭。”他柔声安慰着她,“如今不是很好吗?什么都清楚了,再也不用猜了。”

“我怕……怕你不接受这样的我……”她抽咽着说。

“我不是说过吗?你不像是原来的你,但我喜欢如此陌生的你,不管你是谁,我就是喜欢现在的你。”他端起她泪湿的丽颜,眼底满溢爱怜疼惜。

“看来,那仙姑真不是神棍呢!”他开玩笑地说道。

听着,她破涕为笑。

见她终于有了笑容,他放心了,但他神情旋即一凝,“安放天是你师兄吧?”

她点头,“是的,他就是我爹视如己出的关门弟子。”

提到他,她有点激动,不自觉地深吸吐息了几下,以平抚那起伏的情绪。

“重生寄宿在周姑娘身上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心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跟周姑娘交换了身体。”她蹙眉苦笑,“后来我向那位客商打听蹈武堂的事,才知道我跟我爹都死在大火之中,可我却一点都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对那天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

“你不记得是因为在发生大火前你已经死了,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海蒙果能让人在不知不觉地死去。”说着这些事,其实他的心很痛。

是如何心狠手辣又忘恩负义的徒儿,才会毒杀爱自己如子的师父,以及无辜的小师妹?好个安放天!

她秀眉一捧,咬着颤抖的唇,“我……我真没想到会是他……当你告诉我尹家父女是吃了海檬果而死去的时候,我还打心里不愿相信是他下的毒,直到我收到沐月寄来的信,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才……”说着,她悲愤泪下。

“他从我爹口中知道不少关于穆家的事,之后又对穆家做了详细的查究,知道雪梅姊姊和离返回娘家多年,未再论嫁,所以动了攀龙附凤的念头。”她恨恨地道:“他一定是担心我爹可能会因为此事闹上穆家,才会一不做二不休地……”

“这事想来八九不离十。虽然我们已几乎可确定凶手便是他,但手上却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说着,他若有所思,神情冷肃。

“我们不能这样纵放他。”她恼恨地说:“我要替我爹讨一个公道,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穆雪松深深一笑,“我怎可能纵放他?”语罢,他紧紧地环抱住她,唇角一勾,“我得设个圈套让他自己跳进去。”

她微顿,抬头仰视着他,“你有办法?”

他低头在她鼻尖上亲昵的一吻,“当然,你等着瞧吧!”

他眼底闪过一抹深沉而肃杀的锐光,声音低沉地道:“我绝不会放过他。”

“我不肯!”

崇儒院里传来穆雪梅激动的声音,惊动了院里正在打扫的仆婢,一个个停下手边工作往厅里瞧着。

管事的嬷嬷见着,低声斥道:“有你们的事?快干活!”

嬷嬷一声喝令,大伙儿赶紧继续做事,可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着厅里正发生的事情。

厅里,穆知学跟穆夫人正一脸无奈地看着大发脾气的女儿,而穆雪松则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喝茶,像是没事人儿似的。

周学宁乖乖地、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观事情发展,反正她管不上事,也没资格管。

“雪梅……”穆夫人一叹,“你瞧你这脾气,除了成庵,谁能容你?”

“娘,这是怎么回事?”穆雪梅哭丧着脸,“我不要嫁给胡成庵那个笨蛋!”

“成庵是好孩子,不是什么笨蛋。”穆夫人说。

“我就是不要!”她气呼呼地道:“他从小就爱欺负我,我受委屈了,他是第一个棋我的人,我嫁鸡嫁牛都不嫁他!”

穆知学啜了一口茶,神情凝肃地道:“雪梅,听你说的什么话?嫁鸡嫁牛?我穆家的女儿能这么随随便便的嫁了吗?”

“爹……”穆雪梅知道她爹向来疼她,立刻软了下来,走到他跟前,可怜兮兮地哀求,

“爹,您可千万别答应胡家的提亲,女儿不要。”

“胡家与穆家素来有交情,胡老爷跟胡夫人知道成庵喜欢你,也从没因为你曾嫁过人而阻拦过。”他语重心长,“雪梅呀,嫁个容你的男人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我不喜欢他呀!”她负气地说。

“你不喜欢他什么?”他问:“他太老实?”

“爹……”

“成庵是老实直率的孩子,总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可他不坏,重要的是……不管你发生什么事,他对你从来没有改变。”穆知学续道:“今天话都说到这分上了,爹就把心里的话同你说吧!”

闻言,穆雪梅心头一震,爹要跟她说什么?

“想当年,你们几家的孩子玩着长大,爹跟娘哪里瞧不出成庵那孩子的心思,本也想着能跟胡家结亲算是亲上加亲的美事,谁知你后来瞧上华国贞……”说着,穆知学眉心一蹙,又是叹气,“既然你喜欢,爹娘也不拦着你,心想儿孙自有儿孙福,总不能拦着你,不让你走自己想走的路——即便那是一条歧途。”

“爹……”是的,当初是她执意要嫁给华国贞,她明知她爹娘是勉为其难答应的。

她选了一条错误的路,跌跌撞撞,满身伤痕地回到家,可她爹娘没骂她,反而展开双臂保护了她。

爹娘总是包容着她的任性,让她做自己的主宰。

“雪梅,成庵人品端正,纯直善良,也不过就是不擅言语,说不出好听的话罢了。”穆知学道:“话说得越是漂亮的人,越是要提防着,你明白吗?”

穆知学这话,话中有话。明白的,都听明白了。

穆雪梅眼角绽着泪花,不甘心地说:“我、我就是不爱他。”

“你也不真的是讨厌他,只是闹瞥扭。”穆知学摇头一叹,“雪梅,你这脾气若不改改,迟早害了自己。”

“爹,可您们明知道我现在……”接下来的话,她不好意思说出来。虽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但身为女人的矜持自制,她还是有的。

但尽管她没说出口,穆知学跟穆夫人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两老互视一眼,穆知学将话权丢给孩子的娘。

穆夫人眼底有着对女儿的怜爱,话声温柔而和缓,“雪梅,娘知道那安放天是你喜欢的样子,娘也没说他不好,但若是两相比较,自然还是成庵好些。”

“娘,您们明知女儿的心意,为何还要……”穆雪梅说着,急急向一旁沉默许久的弟弟求援,“雪松,你替我说说话呀!”

穆雪松搁下手中的杯盏,淡淡一笑,“姊姊,这次我站在成庵那边。”

“什么……”穆雪梅原以为穆雪松能替她劝劝爹娘,没想他竟与他们同阵线。

她懊恼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算了!”她负气地跺了跺脚,“总之我不会答应的。”话罢,她一个扭身便走出花厅。

看着她气呼呼离去的身影,穆知学跟穆夫人面带忧色地看着不动声色,唇角带笑的穆雪松。

“雪松,这样好吗?”穆知学问。

“姊姊就那脾气,没事的。”他语气轻松。接着,他站了起来,“总之事情就这么办,儿子先告退了。”话毕,他车转身子便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前,像是想起什么,忽地停下并转头看着还坐在位置上喝茶的周学宁。

他挑眉一笑,“戏看完了,还不走?”

周学宁恍然回神,连忙搁下杯盏,匆匆地向穆家两老告退,然后跟着他离开了。

看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口,可经过窗边时,又见他们并肩齐行,穆知学跟穆夫人不约而同地唇角上扬。

两老相视而笑,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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