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命药妻 第二章 老夫人又要栽赃 作者 : 裘梦

山风习习,透着有别于城里的凉意,山门前,石牌之上镌刻着龙飞凤舞的“紫云观”三个大字,再往前看,又是一段坡度平缓的平整山路。

李怀兄弟一行十数骑,一路之上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便从京城赶到了这里。

两兄弟在马上互看一眼,各自心领神会,一提手中马缰,放缓了马速缓缓朝前而行。

紫云观地处深山,但香火却并不稀薄,道观之前自有负责接待香客的道士,李怀让几名护卫牵了他们的马随道士前去安置,自己则和弟弟领了剩下的人往观中寻人。

紫云观并不是性别单一的道观,但道士、道姑各有居所,也便于接待不同性别的来访香客,他们找到李素月的时候,她正跟十几个道士道姑在田里锄草。

李怀、李阔忍不住互看一眼,他们锦衣玉食,仆役成群,而他们的嫡亲姊姊却一身道袍,头挽道髻,弯腰在田间劳作。

这一刻,他们的脸都禁不住有些发烫。

有道童提醒,李素月抬头看了眼两人,从田间走出,顺手拍打了一上的尘土,这才走到他们的面前。

“怎么来这里了?”

她笑得轻松,没有半点儿愁苦,李怀兄弟却心中莫名酸涩。

最后还是由李怀开口道:“姊,你为什么要出家?”

他到底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李素月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四下看了看,笑道:“走,回我的院子,有话咱们坐下

来说。”

李怀兄弟还能怎么样,只能跟在她身后往回走。

这田地是道观的财产,离道观并不太远,也就几十丈的距离,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几个锦衣香客在田野中游玩的身影。

李素月栖身的小院并不大,也不是她一个人居住的,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姑,并不是什么镇远侯府的嫡女,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特别的待遇。

院子小得甚至容不下李怀他们随行的护卫全部进入,不得已,只能叫了两名护卫跟着入内,其他的人就只能留在院外。

院子小,屋里的空间自然也不会大,摆设也就简单,除了一张青幔木床,床尾一把竹制的衣柜,就只有一张条案正对房门靠墙而放,上面摆了茶盘,条案两边各放了竹椅,再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李素月从案上取过茶盘,笑着对身后面色复杂的弟弟们道:“走吧,屋里也坐不下,到院里坐。”

小院里有大青石支起的桌子几块大石头充当了坐椅,十分简陋原始。

看着姊姊熟练地点起炭烧小茶炉,替他们烧水沏茶,李怀兄弟一直没说话。

以前他们也时不时地跟着母亲到庵中看望姊姊,但那时她身边有服侍的人,他们感觉尚不觉得如何,可是如今看姊姊凡事亲力亲为,却一脸闲适淡然的模样,甚至还很熟练的样子,他们便知这些事她是做惯了的,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们的姊姊过着出乎他们意料的生活,恐怕这些连母亲也不知道的!

他们的姊姊一直以来便过着和他们不一样的生活,自然便有着跟他们不一样的想法,而在此之前,他们却是不知道的。

他们以为姊姊是盼着回府的,即使从来没从她言行中看出来,但在他们的心思中,简素的庵堂哪里比得上侯府的荣华。

然而他们错了,姊姊是真的习惯也喜欢这样的生活——对侯府的生活没有半点想法。

他们不开口,李素月也不主动搭话,直到小铜炉内的水沸腾起来,她将茶水倒进放了茶叶的粗瓷茶壶中。

“茶好了。”三个字打破了小院过于安静的气氛,她笑着替两个人各倒了一杯茶,道:“山中粗茶,比不得侯府精致,你们凑合喝点吧。”

李怀和李阔又能说什么?姊姊亲手煮水沏出来的茶,他们难不成还要嫌弃?

两个少年捧着姊姊沏好的茶垂阵看着,异样的沉默。

李素月又忍不住笑了笑,拿起自己的茶吹了几吹,轻呷了一□,这才慢悠悠地道:“我呀,出家是因为我想出家罢了。虽自小在庵堂长大,但其实对光头的形象还是多少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才跑来当了个道姑。”

见两人还是不说话,李素月只好继续说道:“反正我也从来没在那府里长大,谈不上舍不舍得,这些年习惯了粗茶淡饭晨钟暮鼓的生活,回去怕也难以适应。”

“可也不该出家啊,姊姊还不满十五呢。”李怀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

“大好的年月我都已经蹉跎过去了,无所谓了。”一些乍听之下关切,实际上却于事无补的话,听听也就是了,反正这些年一直失望的过,她对母亲和两个弟弟也早就绝望了。“不应该这样的。”少年的脸上浮现愤恨之色。

李素月摇摇头,又呷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镇远侯府有那一尊祖宗在,就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的。”

他们知道她口中说的是谁,他们的祖母——老镇远侯夫人江氏。

李怀有些迟疑,“那姊姊就打算这么青灯古卷过一生?”

李阔也跟着看了过去,就见李素月一脸淡然地笑道:“方外之地挺清静的,很适合修身养性,说不定哪天我就得道成仙了。”末了,她还不忘自我调侃一下。

想到方才姊姊在田间劳作的情形,李怀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还是太清苦了。”

“修行本来就是件苦事。”李素月倒是不以为然。

“便是真要出家修行,姊姊也不该跑到这里来,京郊也有几个不错的道观,甚至京中也有。”

对他这个说法,李素月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表示什么,京郊的道观当然不是不可以,但离得太近难免会走漏风声,为确保出家万无一失,师父才帮她选择了紫云观。

李阔也忍不住附和道:“就是呀,若在京郊,我们探望姊姊也方便些。”

“我既已出家,这俗世亲缘自然便淡了,何需时常探望?如此一来,道观远近自无所谓。”别说得好像我在京郊道观出家你们就会时常来探望一样,如果真是如此,之前的十几年,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啧,有些事果然不能深想,想了就忍不住心情暴躁。

李怀却是一脸坚定地道:“姊姊自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事,但我们做为姊姊的血脉亲人自也有让姊姊生活顺遂的用心,便是出家修行,姊姊也是以镇远侯府的嫡女之尊出家,修行之所岂可如此清苦。”

“我不在乎啊。”她依旧淡淡的。

李怀没有再就此跟她争辩,而是转了话题,“这地方我们也是第一次来,不若姊姊领我们到处转转,也不枉我们来这一趟。”

“这倒使得。”李素月笑起来,十分大方地附议。

虽说是答应了当向导,但其实她到这紫云观也不过几日光景,自己尚且没有将周围环境熟悉好,实在是无法胜任向导这一身分,于是她便找了位观中年长的师兄带他们姊弟在观中到处走走看看,也算是帮她自己认路了。

一举两得,挺好。

观内观外,他们参观了一遍,托两个弟弟的福,李素月终于把紫云观的周边和各个大殿院落认清了。

想想自己也不知道还得在这里生活多久,早点记清楚路线也挺好的。

把观里观外转了一圈,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李素月直接让两个弟弟陪着自己吃了顿紫云观里的斋饭,吃得李怀和李阔越加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绝对不能让姊姊继续在这座道观里待下去,出家人本来就整天青菜萝卜豆腐的,手艺再不好,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一言难尽地吃完午饭,两个人看姊姊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样的饭菜、这样的厨艺,姊姊竟然吃得一脸淡然,甚至还能微笑劝他们多吃一点,姊姊这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能练出这样的本事?

大姊,这饭吃多了,会不会闹肚子啊?

“姊……”李怀一脸诚恳,却欲言又止。

李阔也跟着喊了一声“姊”,也是一脸的纠结。

李素月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们。

“这观里的饭菜味道实在有些一言难尽,姊姊难道真的不觉得吗?”李怀实在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李素月捻着手里的念珠,眼睑半合,以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道:“习惯就好了。”

这样的饭菜她早就习惯了,可她的好弟弟却是第一天知道,显然从来不曾了解过她在庵堂的日常饮食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过是事不关己罢了。

李怀:“……”

李阔:“……”

这真的能习惯吗?

“姊,自虐不好吧。”李怀挣扎着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午饭都吃完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李素月一边捻念珠一边说。

“你赶我们走啊。”李阔不禁委屈嘟囔。

“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们还留下来干什么?”李素月语气毫无波动地说,甚至都没有撩起眼皮看他们一下。

最后,李怀和李阔用过午饭喝过姊姊的一盏送客茶后离开了紫云观,下山而去。

李素月站在山门处目送他们渐渐远去,将拿在手里捻的那串念珠顺手就盘到了左手腕上去,双手往背后一背,转身往山上走。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已过千余载……”

幽静的山道之上,响起一个低低浅浅恍若自语般的呢喃声。

镇远侯府嫡女出家做了女道士这件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导致了不少人将镇远侯府的陈年旧事掀出来,镇远侯跟他那位贵妾的痴缠苦恋再次登上京城闲话排行榜去公告大众。众人议论着这些旧事,得知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延伸到后辈身上,只觉这位出家的镇远侯嫡女的成长史简直就是一场大悲剧。

身为侯府嫡女,却从未享受过嫡女的尊荣,反而自小便被锁在了庵堂之内,眼见当年那“游方道士”的相命之语即将到期,结果嫡女直接出家了,这里面又到底隐藏了多少权贵豪门的秘辛血泪。

李老夫人的为人行事又一次被非议,这位狠心不慈不自重的老夫人简直就是搅家精,若不是李老夫人,镇远侯府即使败落,不比前人的富贵荣华,也断不至于成为如今整个权贵圈里的笑柄。

嫡女年方十五,即将月兑离空门回到侯府,此时正是她说亲议嫁的大好时机,结果,嫡女却出家了,这会是镇远侯嫡女自己的意思?

听到这件事的人,十个有九个半不这么认为,都认为这肯定又是李老夫人和她那个贵妾侄女耍的阴谋,要知道,她们膝下可还养着一个侯府的庶长女。

说起这位庶长女那可真是京城权贵圈里的一个笑话,偏她自己还不觉得,时常以侯府嫡女的身分自居。

权贵圈里但凡自恃身分的人家都不会让家中子侄晚辈跟这位镇远侯府的庶长女相交,鲜少邀请她参宴作客,只有那些没有远见的败落户才会跟她拉关系。

偏偏她本人没有眼色,那位李老夫人跟贵妾也是如此。

今日庆国公府举办花宴,本没有给镇远侯府递帖子——但李老夫人却偏偏带着自家那位庶长孙女来了。

庆国公老夫人气得肝疼,虽然对方泼皮无赖,他们庆国公府却做不出赶客的失礼事,便只能强自忍了,吩咐儿媳妥善安排。

庆国公夫人立即心领神会,转身找来心月复管事婆子如此这般地安排了一回。

论相貌,镇远侯府大小姐李玉蓉长得堪称花容月貌,这是承袭自她母亲,当初她母亲若非凭了一副好相貌也不会勾得镇远侯神魂颠倒,矢志不渝。

论才情,十几年被祖母和亲姨娘用心培养,也着实不差。

但一个“庶长女”的身分,还是主母嫁过来之前便出生,仅这一点就将她永远钉到了耻辱又尴尬的位置。

李玉蓉不是不知道自己尴尬的处境,可她依旧坚信凭自己的才貌一定可以俘获某个权贵子弟的心,赢得佳婿狠狠打脸那些背地里嘲笑看不起她的人。

今天是她央求祖母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她精心妆扮,力求可以艳压群芳,让人一眼就能关注到她。

至于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来参加这场花宴?那是因为李玉蓉从交好的姑娘口中听说今日庆国公府的花宴是在为庆国公世子相看妻子人选,甚至不只是庆国公世子,与他交好的一些世家子弟今日都会到庆国公府来,这就是机会!

只是在被两个丫鬟、一个婆子领到这处水榭之后,随着时间过去,李玉蓉渐渐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

今日庆国公府花宴,来访宾客众多,这处水榭为何这般冷清?

李玉蓉想离开水榭,却发现外面的丫鬟婆子并不想让她离开。

于是她便知道自己这是被庆国公府冷落了,因为她和祖母确实是属于不请自来的客人。

她们本以为庆国公府抹不开面子,肯定不会在今天撕破脸赶客,但却没想到,门,庆国公府确实是让她们进了,但却将她单独安置到了这么一个冷清的地方,这是将她与整个花宴隔离开来了。

这样下去,她今日岂非白来一趟?

李玉蓉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认命,可是看着那几个国公府下人,她一时又无计可施。

就在她心中焦急烦闷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水榭外传来了几个男子的声音,心中不由得大喜过望。

这才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来庆国公府的人一定也没想将她安排在这里反而会帮到她。

“王爷,这边清静幽雅,想来应该会让您满意才是。”

“这里环境确实挺清幽的……”

竟然还是个王爷!李玉蓉的整颗心都火热了起来,强自抓着手中的帕子稳定自己的心绪,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一定要在出场的第一时间引起外面男人的惊艳,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的。

随着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这一片宁谧的天地也不复之前的清静,李玉蓉寻到机会从水榭走出,来到了几个锦衣玉带的男子身前,低眉垂眼敛衽向众人行了一礼,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却又展现出她的倾国娇颜。

李玉蓉能明显感觉到几道打量的视线立时便落到了她身上。

不需李玉蓉主动自我介绍,旁边自然有庆国公府的仆役将她的身分报上。

“哦,镇远侯府的姑娘啊……哎,她不是出家当女道士了吗?”一道清冷的男音从对面传来。

对于他的疑问,旁边立时有人帮他解答了,“出家的是侯府的那个嫡出姑娘。”

“这样啊。”那个清冷男音的主人似乎已经没了再说话的兴致就此沉寂了下去。

李玉蓉却是记得很牢——这道声音是属于那个“王爷”的,她想引起他的继续关注,手指暗自在袖中捏了捏,她鼓足勇气出声道:“舍妹亲缘浅薄,出家修行也算是为祖母祈福吧。”

“是吗?”感觉精神不错,今日趁着赴宴走走的卓玮玢没想到会有这龅,闻言意味不明地扫了螓首微垂的少女一眼,心中却是不禁想起那个捉了蛇打牙祭的某嫡女。

出家修行?难以想象那会是她的最终归宿,嘴馋的时候她打算怎么办?

替李老夫人祈福?这就更加是个笑话,以李老夫人婆媳之间的关系,加上某嫡女会度过这些年庵堂生活的原因,他以为某人不对李老夫人心有怨念就已经是心地善良不计前嫌了,还祈福?估计某人尚达不到这种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操。

卓玮玢之所以会有如此猜测,那自然还是基于他收集到的情报。

李素月出家事成定局,消息传回京,承平伯府里某位少爷便被狠狠动用了家法,现在还在祠堂关禁闭呢。而镇远侯世子兄弟两个最近一直在关注京城内外有名的道观,私下进行着挑拣,似乎有某种意向。

卓玮玢大约能猜个七七八八,这对兄弟还是希望姊姊能在他们看得到的,势力可及的地方修行,某人最后肯定是要回到京城来的,不管这事她是否有提前预料到。

“当然,舍妹本就是个仁孝之人,这么多年为了祖母一直栖身庵堂,我自是比不过她的这份纯孝之心。”

这话说得何其冠冕堂皇,何其厚颜无耻!

在场的人没有不知晓镇远侯家中那件陈年旧事,甚至有人知道今日庆国公府根本不曾给镇远侯府下帖子,可面前的这位却还是跟着她的祖母出现了,又胆敢在他们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地评价她的嫡妹。

就算权贵人家善于粉饰太平,但她这是不是也太过自以为是?这怕是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这种鬼话吧。

说假话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相信了那话是真的,眼前这位姑娘显然具备了这样自欺欺人的本事。

若是那位出家的镇远侯嫡女知道了今日之事,不知会是何种反应——有人突然间便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卓璋玢又看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直接抬脚往前走,一个字都懒得再听她说了。

他一走,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自然也不会继续留下来,即使面前的少女美若天仙,他们也不会太过恋栈,像他们这样身分的人,美人在他们眼中是最不值得称道的,也是最容易得到的。

“哎哟——”李玉蓉突然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突然失去了支撑似的猛地向地上倒去。卓玮玢正好从她身边走过,拿扇子的手探出似乎有扶的意思,但最后手却完美地避过了李玉蓉倾倒的身子。

倒在地上的李玉蓉听到那个王爷带着几分遗憾地说:“呀,没扶住啊。算了,男女授受不亲,扶住反倒不好。”

“王爷所言极是。”旁边有人附和。

李玉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男人目不斜视地领着几个人继续向前而去,没有一个人回头看她一眼。

“李师妹,观主找你。”

小院的寂静被一道女声打破,原本在房中打坐的李素月闻声走出屋子,便看到同住一个小院的刘姓师姊。

“观主找我什么事啊?”

“听说是有位贵宾来观中进香,点名叫你过去。”

“什么样的香客?”李素月不疾不徐地继续问。

刘道姑想了想,道:“好像是京中某家侯府的老夫人。”

李素月眉角微扬,眼神有了些微的变化,却语气不变地道:“这样啊,麻烦师姊再跑一趟,告诉观主,若来人是镇远侯府的老夫人,那我还是不见了。”

“为什么?”刘道姑不解。

“因为啊,”李素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曾经有人说过我与这位老夫人八字相克,命里犯冲,在不对的时间撞到她老人家,会让她老人家轻则重病,重则一命呜呼。这可是人命攸关的事,咱们还是避讳些好。”

“对对对,避讳些好。”刘道姑一叠声地表示赞同,一脸的心有余悸,京城中的那些达官贵人讲究避讳的太多了,他们这些出家人还是少沾惹为是。

“那就麻烦师姊了。”李素月向她施了一礼。

刘道姑急忙摆手,“没事,那我去了。”

“嗯。”

刘道姑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站在院中的李素月脸色却一点点冷沉下来。

她已经避祸出家,有些人却还不肯放过她,这未免欺人太甚,真当她是泥塑木雕的,不会反击吗?

李素月没有再回屋中,而是在院中的青石桌边坐了下来,她相信冲着她来的那些人不会轻易善罢罢休。

果然,没多久刘道姑就又跑了回来,脸色有些不太好。

“师姊,怎么了?”

刘道姑愤愤道:“那位老夫人跟她的孙女简直是无理取闹。”

李素月不由得笑了,“观主如何说?”

刘道姑勾了下嘴角,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观主让我告诉你,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慢慢过去就好。”

李素月闻言不禁一笑,整了下袖口,道:“那我就去见见这位贵客好了。”

刘道姑点头,跟在她身边也往外走。

“师姊也去?”

“嗯,我倒要瞧瞧这对祖孙意欲何为。咱们虽是方外之人,等闲不与她们计较,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李素月一笑,没说什么。

这位刘师姊性子耿直,虽比她年长,清修日久,但性烈如火,依旧不失本色,与这样的人同院而居,她挺适应的。

两个人还在赶过去的路上,那边就已经发生了意外,最终李素月也没能跟血缘上的祖母打上照面。

因为在她过去之前,李老夫人便突然身体不适,月复痛如绞,进而月复泻不止。

在李老夫人病发的时候,观主就果断让人去截住赶过来的李素月,没让对方跟她接触,杜绝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麻烦来势汹汹,摆明就是冲着李素月而来。

人心之恶,莫过于此!本是至亲骨肉,却算计至此,何其恶毒?

刘道姑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害怕地看着面色如常的李素月道:“幸亏我们还没过去,否则这十之八九是要往你身上栽啊。”

李素月若无其事地向前来送信的师兄道谢,然后目送对方离开。

刘道姑此时却起了好奇心,小心地问道:“李师妹,这位老夫人跟你什么关系啊?”她倒是隐约听人说过这位师妹未出家前家世很好的。

“从血缘上来说,她是我的祖母。不过,我从小就没见过她,为了不对她老人家的身体健康有所妨碍,我还在襁褓中便被寄养到了庵中。”

她说得云淡风轻,刘道姑却生生从中听出了刀光剑影。

事情前后一联想,刘道姑背脊都有些发寒,颤抖着声音一脸不敢置信地道:“之前你说不对的时间,是不是现在还不到你们能见面的时候?”

李素月如她所料地点了下头。

刘道姑忍不住搓了下胳膊,咋舌道:“这老夫人挺狠啊,还有你那个姊妹,亲的?”

李素月垂眸整袖口,淡声道:“府里的庶长女,我母亲没嫁过去就生了,生母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

哇!刘道姑目瞪口呆,感觉很大一出戏啊!

见她震惊的表情,李素月忍不住笑了,“这种大户人家的阴私算计没什么好惊讶的。”

刘道姑努力压下震惊,“那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出家的?”

李素月双手一摊,一脸无辜地道:“出家无家,一身轻松啊。”

刘道姑不以为然,“你年纪还这么小……”

李素月截断她的话,道:“清静难得。”

刘道姑摇头,脸上还是一副不赞同的神色。

“哎,师姊,那边的师姊是不是在叫你啊。”

刘道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瞅了瞅,“好像是在叫我。”

“那你快过去吧。”

“你没事吧?”刘道姑担心道。

李素月微笑,“我当然没事啊。”

刘道姑又看了她一眼,表面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才转身朝喊自己的人而去。

李素月看着她走远,抿了抿唇,暗自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天。

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蓝得甚至有些刺眼,李素月眨了眨眼,眨去眼角的涩意,她嘴角又浮起了一抹淡笑。

越是被错待,越是要笑着面对这个世界,她不会向那些不公屈服的。

身后传来一阵车轮碾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的紫衣男子。

出众的外貌,相同的轮椅,这让李素月很快便想到了之前她和梅香碰到的人。

两个人的视线不经意间撞了个正着,李素月朝对方笑了笑,那人却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通常身有残疾的人心性都有些怪,跟一般人不同,李素月自然也不会跟他计较这个。

萍水相逢的两人,她可以友善,对方自然也可以无视。

那人被推着从她身边走过,就在即将错身而过时,她听到了一道清冷的男子声音——

“敢问小师父可知文昌殿怎么走?”

对方既然发问,李素月便不好继续无视走开,而且这个她确实也是知道的,于是道:“顺着这个方向过去,拐个弯就到了。”

“能请小师父带个路吗?”

李素月怔了下,但还是回道:“当然可以。”

卓玮玠回头对推着自己的人道:“你去看看他们怎么还不过来,我让这位小师父推我过去就好。”

“是。”护卫领命而去,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李素月看了一眼青衣人离开的方向,又将视线转回到轮椅上的男人身上。

卓玮玠波澜不惊地道:“麻烦小师父了。”

事到如今,李素月也只能上前接手推车的工作,毂辘毂辘的碾压声再次响起来,两个人一路上都没什么交谈,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到了文昌殿外。

此时的文昌殿外也有一些香客在,但并不是很多。

紫云观的香火虽然不稀薄,但因地处偏僻,不到重要的日子,平时的香客还是不怎么多的,倒是一些大户人家喜欢领着家人过来清修些时日,香油钱也给得足足的,这才是观中收入的主要来源。

此时,李素月站在文昌殿外,看看那几阶石阶,再看看大殿的门槛,接下来的事她真的是无能为力了,这人只能等他的仆人过来了。

“小师父出家多久了?”

冷不防地听到他的问话,李素月怔了下,才道:“一个月。”

“这样的年纪,小师父怎么会想出家呢?”

“大概是因为我跟道门有缘吧。”

她笑得一脸坦然,彷佛这就是最真实的答案,可是卓玮玠知道不是。

月兑离镇远侯府才是促使她出家的根本原因,为了跟自己的出身断了牵连,这姑娘毅然决然,十分有决断。

而李老夫人为了她那个宝贝的庶长孙女却连已经出家的人都不肯放过,特意跑来栽赃陷害,可惜估计失误,时间没掌握好,或者说有些人没让她的时间掌握到恰到好处,在没有见到应该见的人之前就病发了,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侯府的那位庶长女美则美矣,但却不够鲜活,宛若花瓶,反而不如面前这个容貌不及她,却灵魂有趣的姑娘引人关注。

黑纱外袍,白色里衬,一身寡淡的黑白二色,却生生叫她穿出了清灵秀丽之感,颇有几分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之态。

眉目秀丽,气质婉约,看起来就是一个温温柔柔贤良淑德的模样,这样一副相貌着实是有些欺骗性啊,让他完全无法将当初听到的那个活泼的声音跟她本人贴合在一起。

“小师父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见过,但声音或有相似,所以施主才会觉得似曾听闻。”李素月果断否认了她曾经见过他的事实。

卓玮玠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她的否认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当时并没有跟她打上照面。

“你的人是不是快要来了?”

“小师父是有事要忙吗?”他不答反问。

“是呀,有点儿事。”

“那小师父便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他们便好。”

“那我就先告辞了。”

卓玮玠朝她点头,她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原本李素月是想直接回自己的小院的,但是中途却改了方向,她转道去了经堂。

经堂是观中道士诵经打坐之地,早晚课也多是在这里集中进行,李素月到经堂只是想静一静心,想些事。

今天经堂里人不多,她挑了个角落坐下来,便开始诵经捻珠。

虽然不知道李老夫人为什么要跑来找她的麻烦,但没有成功栽赃到她身上,想必李老夫人是不会甘心的,而她那个庶姊肯定也是要做出些事情。

这两人突然来紫云观寻她麻烦,必定是京中发生什么事才导致她们这么做。

可是无论京城发生事都应该跟她没有关系才对啊,她都已经安安静静地出家当个女冠了,而且一直待在观中从未外出过……

李素月捻着手中的念珠,嘴里诵着经文,脑中却是不停揣测镇远侯府的事。

远离京城不好的地方此时就显现出来了,她的消息闭塞多了,此时完全没有头绪不知如何应对……既然不知道如何应对,索性便以不动应万变,见招拆招吧。

李素月定心诵经没一会儿,便有人找上门来。

两个同样花样年华的少女,一个锦衣华服,千娇百媚;一个素衣道袍,寡淡清静。

对方没有说话,李素月也懒得主动开口,只是半垂眸捻动手中的珠串,等了半晌,李玉蓉终于沉不住气首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祖母病了,你都不去看看吗?”

“万一我去了,老夫人却驾鹤西归怎么办?”李素月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语气淡漠地反问出这样一句话。

李玉蓉一噎,然后才像抓到什么把柄似的道:“就算你从小没有在府里长大,怎么可以如此诅咒祖母,她老人家是想你才不顾路途遥远来看你的。”

“十五年都要到了,才想起来看我啊。”李素月的声音忍不住带了丝讥讽。

“这也不是祖母愿意的,你根本就不知道祖母这些年受到了多少人的非议。”

“与我何干。”

“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出家人四大皆空,贫道已经没有太多激烈的情感了,还请施主见谅。”李素月一副八风吹不动,波澜不兴的模样。

李玉蓉突然觉得面对面前这个嫡妹,她有些无从下手,感觉对方油盐不进,只能故技重施,又卖弄悲情,“你去看看祖母吧,她不太好了。”

“就是因为不太好,所以我才更加不能过去,如今还不是我跟她老人家见面的时机,若是冲煞出个好歹来,是你替我担待吗?”李素月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又带着一丝明显的嘲讽。

“不管怎么说,祖母都是因为来看你才病倒的。”

李素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这才是你们不惧舟车劳顿大老远跑来的目的啊,要栽赃说因为来看我才病倒的。”终于图穷匕现了,真难为她绕了这么一大圈。

李玉蓉:“……”

李素月无所谓地笑了笑,“我都已经出家了,凡尘俗世的流言蜚语又能拿我怎么样呢。脚长在你们身上,你们非要跑到我眼前来生事,我也没办法啊。这世上聪明人还是有的,不要把别人都想得那么蠢。”

李玉蓉觉得脸上就像被人生生抽了一巴掌,热辣辣地疼。

是,她和祖母是来找麻烦的,京城因为嫡妹的出家产生了许多对她和祖母不利的流言,这样的流言对正在议亲的她十分不利,所以她们才想从嫡妹这里想办法。

只要把嫡妹牢牢钉在八字大凶的位置上,就能让大家不再因为嫡妹自小被寄养庵堂而对祖母和姨娘的人品表示不齿,也可以用事实告诉大家,之所以不让嫡妹回府就是怕会出现这样严重的情形。

一个“孝”字就压倒了一切。

她们计画得很完美,可是计画实施的时候却偏偏出了纰漏,她现在说什么都要想办法将人带到祖母面前去,好让一切照计画发展。

只是她实在是低估了嫡妹的难缠,她以为拿一顶“孝”帽压下来,嫡妹会屈从,岂料对方根本无动于衷,甚至连对她的讥讽越来越不加掩饰了,彷佛在她面前自己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李玉蓉狼狈不堪离开的时候,目送她远去的李素月脸上却带着一抹恍若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冷意。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个世道不是你想息事宁人,对方就会偃旗息鼓。

用力捻了手中的念珠几下,李素月起身踏出经堂,往与李玉蓉离开的相反方向而去,没想到在转过屋角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以及帮他推着轮椅的护卫。

“很抱歉,在下并无意探知小师父的家事,只是凑巧你们谈话的地方正是我歇脚的地方罢了。”卓玮玠如此向她解释。

李素月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笑了笑道:“没关系,许多事本来就是纸包不住火的。”那些人敢做,她又何必替她们遮掩?而她事无不可对人言,坦荡磊落。

“小师父豁达。”

“不好意思,贫道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

目送她离开,卓玮玠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自言自语似的道:“是个通透又泼辣的姑娘。”而那外表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他在心里忍不住再次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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