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命糟糠妻 第二章 破案出风头的后果 作者 : 梨雅

上了马车,赵九歌就把从评事那儿抄写来的验尸记录拿出来逐一检视,细细分析,进了城才发现怎么沿途都这么安静?原本喜欢喳呼的丫头居然安静得不可思议。

赵九歌抬头瞟了素莲一眼,才发现她一张小脸红通通,而且对上她视线时,眸中迸发的光采让她心底大喊不妙,但想要错开视线已经来不及——

素莲一把揪着赵九歌的衣袖,“小姐,您说说刚才那位公子是什么身分?”

“欸!我这身衣裳、妳瞎喊我什么?”

“少爷,您别糊弄过这话题。”

“我哪知道他什么身分,公子我又不是市场街边的卜卦算师。”蓝颜祸水啊!“倒是瞧妳眼波流转,气息不稳,这是红鸾星动的前兆?”

“少爷别瞎说,那位公子一看就知非池中之物,小的这不是在为您着想吗?”

“为我?”这可怪哉,根据她接收原主记忆判断,原主有个死心塌地恋慕的对象,一心就等着对方来下聘,“妳可别乱说,万一被年哥哥知道,不晓得会怎么误会。”

“年哥哥”这称呼喊起来真拗口,原主怎么能喊得这么稀松平常?她决定以后还是改回“杜表哥”这称呼。

“您都及笄半年,若是杜少爷有心早就差人上门提亲,奴婢觉得小姐对杜少爷还是别太记挂得好。”

素莲话说得隐晦,赵九歌却清楚意思。

或许过去原主一心扑在姓杜的身上,所以对素莲的劝说总是回以严厉喝斥,但自己清楚所有丫鬟当中就属素莲对她最忠诚,若是这么推敲,素莲肯定知道什么,只是不好明说。

“妳这话有道理,得空时我再琢磨,人生总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赵九歌的响应让素莲喜出望外,这番话她不晓得说过几次,每次总是惹得小姐怒气冲冲,这是头一回小姐平心静气地回应她……莫非真的鬼门关前走一遭,小姐就把人事想得透彻?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夫人在天之灵的庇佑。

马车很快就到铜马坊,这儿离曹三老爷的居处不远,巷道窄小,马车驶不进,素莲让车夫在坊外候着,就为赵九歌指路。

铜马坊里住户单纯,多是城里有些营生或田宅外赁的殷实人家,毕竟京城天子脚下,食衣住行样样精贵,能在京城里住下的,可不是阮囊羞涩之辈。

铜马坊里还住着一位谏议大夫姓施,听说惧内如畏虎,现在可好,除了这位惧内的施大人让铜马坊扬名,现在多了这起离奇命案。

赵九歌原本是无法进入命案现场,毕竟这案子没破,官府派人把这儿圈围起来,不准闲杂人等进出,但素莲随意给了二两银子,差爷就摆手让她们俩光明正大的入内。

唉!这案子也就刚发生时得些注意力,时日一久,天子脚下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谁会瞅着这事儿不放呢?自然管理也就松散了。

“少爷,这案发现场是右边的书房,您怎么往左边这儿进来啊?”素莲以为赵九歌方向错误,还特地指着隔壁。

“我知道,妳说左边是孙家老大孙大元的书房,死者则是陈尸在右边书房。”

但就是这个认知让人先入为主,觉得凡出现在右边书房里的必是孙大山。

可如果孙大山早在前一晚就死亡,待在孙大山书房的是孙大元呢?仆役听见的争执声只是有人特意表现呢?那名证人不也说只是进去添茶,隐约瞧见人影?

这表示黑灯瞎火下想要暗渡陈仓太容易,前一晚争执的有孙大山的老婆和大哥,这两人的嫌疑最大。

赵九歌相信凡做过必留下痕迹,所以她开始仔细探查书房,犄角旮旯无一放过,终于瞧见案上的笔洗底部残余的褐色痕迹,这是血干涸后的色泽。

这竹制笔洗没有丢弃肯定是因为成双成对,隔壁的书房必定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笔洗,所以凶嫌才不敢丢弃。

这里一定是案发现场,既然如此,地上一定会有血迹反应,就算现在清洗干净也会有。

“阿素,把包袱留下后,请差役去找评事,告诉他我有办法证明被害者是在这里被杀的。”

素莲瞪大眼,“少爷,这事不能开玩笑,若是乱说要先打一顿板子的。”

“我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吗?快去!”时间宝贵,她还得回寺里做法事呢!

“好,小的这会儿马上去。”素莲虽然一脸忐忑,可是小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也不能违抗,只好硬着头皮去外头跟差役交代。

这差役刚收了银子,语气十足客气,听见她的交代,也是回答若是扰乱办案可是要挨板子,在她又递了一两银子后,自然是高兴跑腿,反正等会儿挨棍又不是他。

这番动静自然把屋子的主人给引来,就见管事黄贵跟在孙二夫人身后进屋,一听见另一位负责看守的衙役说,赵九歌说是要来领赏金,还大言不惭说出知道真凶是谁?这可把大伙惊坏。

“这凶手是谁不是街坊邻居都知道的答案,人还关在府衙的大牢里,怎么现在跑来一名嘴巴不干不净的疯子,又是谁准你进这屋子的?”黄贵在孙二夫人的眼神示意之下,率先站出来以受害者家属立场表达不满。

“你是哪位?官府既然贴了悬赏令,不就是鼓励有线索的好市民都要把知道的事说出来,怎么我都还没有说你就跳出来,难不成是作贼心虚?”赵九歌转身对上黄贵,“瞧你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一看就知道铁定做过亏心事。”

“你、你这人讲话怎么这样?挟枪带棒,死者是我们府里的二老爷,身为管事难道不能替主子抱一声不平。”黄贵一时词穷,被赵九歌给打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后就恢复水平,一边说一边顺着袖子,还刻意斜眼睨着她。

“既然是抱不平,那不是更应该好好待在一边听我讲解案情?”赵九歌冷冷地道,同时上下打量他一眼。

这小子,那什么眼神!

黄贵还想再上前争执,就让差役给架后退。

“我们评事大人来了!”

评事大人留着两撇山羊胡,黑着一张脸,瘦小的身子罩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直裰,官吏的威势却完全无法展露,他一进屋就瞧见站在堂中的赵九歌,看了一眼,再看第二眼,怎么越瞧越觉得眼熟?但这小伙子的年纪还轻,也没听说哪位同僚家的孩子是这年岁。

赵九歌一瞧见评事就乐了,完全是熟人。

“戚叔叔,是我阿九。”既然穿着男装,只能选择拱手礼。

这戚评事是赵俊廉身边的老参谋,从外派一路到京官都带着他,赵九歌自然也是从小被他看到大的,这还能不眼熟吗?

阿九?还喊得这么亲热,但他没有认识名讳里有九、除了老爷的千金……赵九歌?戚评事瞪大眼,这丫头怎么敢?居然女扮男装来案发现场宣称说握有线索。

“妳、妳这不是在胡闹吗,还不回去?”

“戚叔叔要赶我回去之前总得让我把话说完。”赵九歌拿出准备的两只瓶子,“孙府讲究风水,除了屋里的摆设一模一样外,连格局都是成双成对,所以左边书房是老大孙大元使用,位在右边的书房则是死者使用,现在这儿是左边书房,按着记录,死者是在右边书房被发现,也就是当时曹四公子在的地方。”

“这不是废话,大家都知道的事还用得着你再说一遍。”黄贵沉不住气,率先嚣叫。

“若我说死者真正死亡的地方是这里呢?”

“胡说八道,你好大的胆子,就算是官府办案也没有在受害者家里满屋子乱闯的道理。”来人气冲斗牛,声若洪钟,一眨眼就到赵九歌面前,“就是你这嘴上无毛的小子在这儿信口开河?我二弟死亡到现在都无法入土为安就是你们这票人硬说什么杀人动机不明,可在我瞧来分明就是有意包庇杀人凶手,谁不知道这曹四与大理寺右寺丞有亲,这根本就是你们这票人官官相护。”

“孙大元,本官念你是受害者家属,情绪哀痛,对你这般不实指控已经三番两次容忍,若再有冒犯,就依律法污辱官员,阻碍查案先送办。”戚评事也不是没脾气,哪里能让平头百姓指着鼻子骂。

“你……”孙大元梗着脖子,涨红一张脸,“好,我就在这儿瞧你这小子的怎么指证凶手?”

赵九歌冷嗤一声,这种作贼心虚的人她在署里见多了,最会虚张声势。

她冷静的将瓶子打开,“既然我说这里是命案现场,自然是有证据,凡做过必留下痕迹,可请戚评事仔细看看桌上的笔洗底部是不是呈现褐色?”

戚评事递了眼色给衙役,自然有人朝书桌去拿起竹制笔洗,赵九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孙大元,心里轻哼。

这家伙倒是挺镇定,只是眉毛稍微耸动,下颚却往内缩了一下。这种细微的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他现在肯定紧张得汗流浃背。

戚评事接过差役递上来的笔洗,把底部朝上一摆,确实有大面积的褐渍,这种颜色是血迹干涸没错,但光凭笔洗哪能证明人就是在这儿断气。

这丫头简直胡来,幸好没人知晓她是大理寺右寺丞赵俊廉的嫡长女,否则这事传出去哪有小姑娘好果子吃?听说这丫头胆大妄为,没想到本人比传言过之,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赵九歌瞧着戚评事脸色有异,对于他的想法心知肚明,“戚评事认为这笔洗无法证明孙大山是在这儿死亡,但我有其他证据。阿素,把我刚才交代的东西拿上来。”

“是!”素莲把方才出门前,小姐交代要买的柴禾差人全扛进来,也幸好这坊外就有人在兜售柴禾,不然还不晓得临时要上哪去找呢!

把柴禾一一铺在小姐指示的土砖板上,拿出打火石,很快就起火燃烧,屋里烧着柴,自然浓烟密布,黑雾呛鼻,其他人连忙把窗户打开,其中孙大元嘴里开始咒骂。

“……我这屋里那么多书,你们这是要烧屋子吗?”

“阿、九,妳这是在做什么?”连戚评事都被熏得鼻涕眼泪直下。

“等一会儿你们就知道答案了。”赵九歌自有准备湿巾,往口鼻一捂倒也不觉得不适,就是眼睛稍微熏到水汪汪。

待火熄后,将瓶子里的酽醋和酒往地上一泼,只见地上略微浮现血色,隐隐像是个伏倒在地的人形,见者无不面面相觑,戚评事更是忍不住揉眼。

“莫不是眼花吧!”

“这就是证据,戚评事可以命人把这人形与死者相比对,其中身体受到压迫的地方必定出现尸斑,只要这么一比对答案就可以揭晓。孙大元,你怎么解释自个儿的弟弟会死在你的书房?既然死在你的书房,为什么要搬着尸体到隔壁?故布疑阵的目的是什么?”赵九歌一连串的为什么惊得孙大元跌坐在地。

“剩下的事,我相信交给官府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赵九歌眼见大功告成,自然得趁着大伙还被这一切如梦似幻的景象迷惑,她得快点离开。

赵九歌拉着素莲就往外走,孙二夫人在一阵惊呼中晕倒,也引来一阵混乱,原本跌坐在地的孙大元则往屋门口爬,却在门坎处被拦下来,抬头一瞧,居然是曹三老爷。

曹三老爷原本在铺里巡视,听伙计的通报才往铜马坊赶来,谁晓得一进门就瞧见这出好戏,见这孙大元想趁乱逃走,怎么肯依,连忙同自家的伙计将人给拦住去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谋害亲弟却栽赃在无辜之人身上,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曹三老爷这段时日几乎要愁白头,现在总算可以安稳把心放回胸口,晚上能好好睡个觉了!

“来人,把孙大元连同孙二夫人一并押回衙门去,另外让仵作把这形状记录,拿去跟义庄里的尸体比对尸斑状况。”戚评事发现赵九歌离开后,稍微松口气。同时又不禁佩服这丫头的灵巧,到底从哪发现这种方法的?

曹三老爷连忙上前,“戚大人,不知那位小哥人在何处?他帮了我曹家这么一个大忙,简直就是我曹家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亲自道谢一番。”

“曹老板好说,那位小哥早就先行一步离开,若要知道她的住处,不如咱们私下再聊。”大庭广众之下,让戚评事怎么说出赵九歌的身分。

这丫头可真是神了!只是今天这番作为一定会传出去,女孩子家家,这般出风头可不是好事,尤其丫头还是官家千金。

唉!若是传进老爷耳里也不知她要怎么挨骂了。

这也莫怪那丫头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只是不忍舅家遭难,哪怕会惹上麻烦也得出面。

“曹老板的运气真是好,子侄无辜受了这番大难得以平安无事,想来必有后福的!”戚评事拍拍曹三老爷的肩膀示好。两人又再寒暄几句,才由戚评事带着犯人先一步离开回府衙。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家跟夫人报信,得快回去准备,等一会儿四侄儿就能回来了!”曹三老爷这会儿心花开,声音自然欢快,连带步伐都轻快不少。

随着众人的离开,这件事飞快传遍整个铜马坊,京城大事小事新鲜事天天有,但这件事最为离奇,居然酒醋可以让杀人者现形,这到底是怎么现形法?

议论的人越多,破案过程就越神奇,最后连话本子都赶上这波流行卖了一回!

当然,这是后话。

如果赵九歌知道正是因为这件事让她被人惦记上,这肠子都得悔青了啊!

然而此时的赵九歌并不知道日后事情的演变,沿途听着素莲喳呼。

素莲双眸晶莹灿亮,简直就是小粉丝来着,“小……少爷您可真厉害,到底怎么才能想到这种法子?”

说明清楚就不神奇了!赵九歌一脸高深莫测。

其实她就是做了穿越人会做的事—— 剽窃古人智慧财产,这不就是从宋慈的《洗冤集录.火死篇》学来的嘛!

镇国王府,秦朝的异姓王府之一。

前朝政治腐败,苛捐杂税,民怨四起,当时位在岭南的秦符手握重兵,原本就令前朝皇帝十分忌惮,曾多次派员前往岭南安抚,可惜效益不彰。

后来秦符在岭南率兵起义,藉由清君侧的名义要求处斩当时的宰相曾权,最后挥兵进京,结束前朝的历史。

而秦符麾下大将就是镇国王府老王爷许进的父亲,许进当时也在军中,虽然年轻,却是猛将,冲着这份恩义,秦符加封许进之父为镇国王,世袭罔替,也让许姓一跃成为秦期最为矜贵的人家。

历经百年的镇国王府就座落在京城最为有名的忠义坊内,青瓦白墙绵延千尺,不见尽头,许衡元穿过雕梁画栋的正堂,就往东边外院走,穿过影壁就瞧见青玉堂的筒瓦、大脊,垂脊上有仙人走兽。

这原本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有的规制,当时许进把这屋子改建成这样时,还曾引来言官挞伐,幸有皇帝力排众议,全力鼎助,才让青玉堂顺利改建完工。

原本众人以为青玉堂是许进要使用,确实,许进使用些时候,但等到许衡元六岁搬到外院就直接住进青玉堂,自此也揭晓许进属意许衡元接任世子之位。

许衡元父亲是沙场战死的镇国大将军,又是长房长孙,所以他继位成为镇国王似乎理所当然,但派谁接替死去的大将军继续守护边关?

后来,许进硬气的决定自个儿去,同时也将许衡元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一直到过世都不曾再回京。

许进仙逝后,许衡元接掌兵符,当时自然也引起风波,驰聘沙场数十载的老将,谁能服一名不及弱冠的小儿指挥?于是收服这帮汉子花了许衡元不少功夫,可一旦让他们心服口服后却代表永远忠诚。

许衡元由衷感激爷爷对他的疼爱,但对于京城内这群打着亲人旗帜,专做一些拖他后腿事的人,真的没有多少耐心可以虚与委蛇。

许衡元才刚坐下看着送来的军机卷宗没多久,就看见许江回来,听着他细细口述经过,不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沉思半晌后他问:“你查清楚她确实是赵俊廉的嫡长女赵九歌?”

“确定,小的一路从寺里跟着她回赵府,还潜进府邸,听见她与姊妹之间的对话,确实是赵九歌。”

“子时初刻之前,把赵九歌的经历查清楚给我。”

“是!”许江领命离开后,进来是王府大管事许跃。

“大将军,您这趟回府就不走了?”许跃怀里抱着成迭的卷宗。

“过几天就回将军府,这些东西送去给大爷吧!”许衡元轻瞟过后,随意的说。

“这怎么行,王爷才是府里正经的主子,平常有要事不在府里由着大爷处理是对的,但现在人回府总要亲自审阅才是正经的。”

许衡元听得无奈,许跃年近五旬,曾经跟在爷爷身边上过战场,非常讲究伦理,甚至到了古板程度,或许这也是爷爷重用他的原因。

“这些全是王府的收益,之后会进王爷私库里,至于这些则是江南一带的庄园收益,当年老王爷提过收益要拨二分之一安顿那些老兵,这事最近让大爷给驳回……”许跃把一迭的卷宗分开置放,再一一说明。

“爷爷的遗愿怎能随意改变?不用理会大爷,按旧例处理。”许衡元蹙着眉,“这种事还有多少?你一一说清楚。”

许衡元的决定在半个时辰后传进许家大爷许肇元的耳里,他气得摔掉博古架上的琉璃摆件,“他什么意思,一回府就把我之前做的决定通通推翻掉,他有尊重我这位大哥吗?”

“大爷,这爵位落在三弟身上是事实,您就别气了!”开口说话的是许肇元的妻子庄氏,她一袭鸦青色杭纱印团枝双菊衫,搭着同色系的八幅裙,行进间仪态万千,婀娜多姿。

庄氏的父亲是太常寺卿,位居九卿之首,其重要性不言可喻,许肇元身为王府的二房嫡子娶庄氏也算门当户对。

“这叫我怎么吞得下这口气,明明三弟手握兵权还来抢这镇国王爷位置,父亲也是老糊涂,这种事当年对爷爷不吭不响。”

“大爷,您这话可得说小声点,万一传了出去岂不让人戳你脊梁骨骂不孝。”许肇元性情软弱,却又好大喜功,府里很多事都是说风是雨,朝令夕改,就是庄氏偶尔也看不过眼,但人都嫁进门,只能辅助丈夫一步步往前走。

“这儿就咱俩说话,谁能听去。”

“老祖宗这趟进宫向太后求恩典却被驳回来,这肚子里一股闷气散不了,你明早可得记着去请安,这事宜早不宜晚。”庄氏清楚老王妃对丈夫这二房长孙的喜爱,可惜就是拗不过老王爷,否则现在镇国王府哪有许衡元什么事。

许肇元一通抱怨,“这事我知道,就不晓得老祖宗在想什么?许衡元娶了两名妻子,两名妻子都被他给克死,现在哪户名门贵女还敢嫁进咱们府里?老祖宗倒好,居然想起娘家的侄孙女。”若是那小子无后,这爵位早晚可以回到他手里。

这可真有出息!庄氏自然清楚丈夫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老祖宗这做法也是在堵住悠悠众口,王爷年轻,对社稷有功,对皇帝有忠,对百姓有义,若是老祖宗都没有替王爷议亲,各家眼睛都雪亮着呢,放在哪儿都说不过去。”

许肇元自然知道这理儿,就是心情不畅,说出来解闷。

两人稍微梳洗就上床睡觉,倒是青玉堂的油灯亮了一宿。

许衡元看着许江送上来的卷子,阒静的夜里就只有纸张的沙沙声,详尽的文字叙述都只表达出赵九歌的刁蛮和骄纵,尤其她在去年还为了杜家表哥抓伤妹妹,这位杜家表哥杜祈年—— 若是他没有记错,似乎去年就是荫官入职司直,杜家愿意为他求得荫官,可见是族里正重视栽培的弟子,就这种好苗子怎么可能让他娶一名没有帮助的妻子?

站在家族利益的角度上来看,完全说不过去,若是娶赵俊廉的嫡次女;也就是从杜氏肚子里爬出来的赵品歌还有点道理。

这么简单的事,他这旁观者一瞧就清,没道理她会看不出来,偏偏不胜枚举的错事让她成了跪祠堂的常客,更别提还有抄写经书这些,越看许衡元觉得越适合。

虽然她帮忙解决一件疑案,但单一事件无法证明什么,她是最好的靶子人选了。

窗纱造成屋外景致错迭,赵九歌推开窗子,索性趴在窗台上晒着暖阳。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么一想才觉得可惜,昨天去寺里匆忙,无法饱览美景,但错过就是错过,只好看着窗外摇曳的叶枝翩然起舞,只要心境开阔,入眼就是美景吧!

“小姐,奴婢将分例燕窝粥领回来,您要不就趁热吃了吧!”素香掀开缎帘,人都还没进来站定就继续说话,“说起来也是夫人心善,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小姐。”

“你刚不是说这是分例吗?既然是分例,哪里称得上心善?”赵九歌贪懒,只穿上一套素细棉襦裙,外罩的短衫也是几年前分例给的杭纱绸,虽然轻软,却十分容易起皱,腰间系了一条凤仙花带,把身形勾勒得袅袅如仙。

“奴婢这不就是……”素香语塞,以前她说这些时,小姐都会附和几句表同意。

“拉拢我和夫人情感?”赵九歌睨了素香一眼,语带轻佻。

“小姐和夫人关系好,自然就是好。”

“放肆!”赵九歌语气一转,严厉威压就朝着素香而去,呵斥得素香脸色一白,“主子的感情哪需要一名奴婢去拉拢,给了你几分脸面就开染房了是不?再说,她是父亲续娶的填房,就礼制上来说难不成还大过我这位元配所出嫡女?”

心善?也就原主这被养傻的丫头才会这么想,从原主的记忆里就能找出一堆捧杀的过往事件。奈何原主还一心一意以为这继母对她心善,时不时就暗示杜祈年会来下聘,届时是亲上加亲,惹得小姑娘心旌摇曳,自以为情郎遥守银河边,就待七夕相会面。

这种勾得小女生心花乱坠的渣男最要不得,但更可恶的是杜氏!

赵九歌清楚主要敌人是谁,至于素香顶多就是跳梁小丑,“这事罚一个月月银就算了!让你长点记性,再有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揭过了。温嬷嬷回乡,算算时间,应该快回来了吧?”

“奴婢晓得,谢谢小姐醒点!”素香不甘,却只能恭敬领罚,又谨慎回答,“温嬷嬷有写信来,说是乡里碰上大雨,溪河暴涨,得再过十天才能回来!”

赵九歌瞧着素莲进来,就挥手让素香下去。

温嬷嬷在一个月前告假返乡去帮小儿子张罗亲事,赵九歌当时很豪爽答应,还封了大红二十两给温嬷嬷,让她在新媳妇面前有些底气。

然而这温嬷嬷也不是什么好人,仔细整理一些事,就知道温嬷嬷也是杜氏的好帮手,倒是在记忆深处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她记得以前不是温嬷嬷陪在原主身边,好像是……

“小姐说的是余嬷嬷吧!”素莲拿出热毛巾细细给赵九歌温手,接着再涂上桂花脂膏润手,才将燕窝粥捧到她的手里。

赵九歌拿着调羹搅拌,倒不急着入口,“印象模糊。你说说余嬷嬷吧!”原来她又不经意把心底的疑问说出来,这习惯要好好纠正才行。

“余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跟着夫人从曹家过来,听说曾是逝去夫人的女乃娘,但这事过这么久也不清楚细节,奴婢只知道余嬷嬷待在小姐身边是夫人的遗愿。”

“后来呢?余嬷嬷为什么不见了?”

“听说小姐七岁时,余嬷嬷一个疏忽让小姐身染重病,那一次很惊险,后来夫人就将余嬷嬷遣到农庄里,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你去打听一下余嬷嬷在农庄过得如何?若是心底对我有怨,替我给些银两,这事就算了!”

“小姐最近花钱大手大脚,这体已银两就跟水一样往外泼洒,要不再过些时候吧……”

“不用急,很快就有大钱进来,先把我交代的事全办妥才要紧。”

赵九歌开始大口吃起燕窝粥,没两下就把双圆福青瓷碗里的粥品一扫而空,心想,这么点儿,只能塞牙缝吧!

“小姐,曹三老爷派人送了礼,来的管事坚持一定要您亲自收下,现在人还在厅里争执。”觑空溜进来的二花是院里的洒扫丫头,她常常来去几个院子打听八卦,这丫头机伶口才又好,几个院子的嬷嬷都喜欢她,也才能让她知道府里的种种琐事。

前天赵九歌才让素莲与她交好,还给了几百个铜钱让她买糖吃,没想到今天就来递消息。

瞧见没有,该花的银子还是得花,这不就是有大钱上门了。赵九歌递了眼神给素莲,当然这个默契只有素莲懂。

小姐好神!素莲瞬间化为忠实小粉丝。

眼见赵九歌往外走,素莲才回神追上前,“小姐,您这身打扮不适合见客,要不换身衣裳吧!”

“不用忙活,我穿着挺舒适,更何况再晚去,恐怕连渣都不剩了。”赵九歌提起裙摆,快步疾行,就差嘴上没有大喊:银子我来了!

屋外,抄手游廊另一端刚走回来的素香自然也瞧见小姐飞奔的身影。

她怎么跑这么快?还只带着素莲,没让人来找自己……

素香突然一阵心慌,她也不过开小差到厨房里找彩绸说些话,难不成她不在的时间里出了什么事?

越想头皮就开始发麻,素香也加快脚步跟上,瞧着这方向好像是花厅,那可是夫人处理府内庶务的地方啊!

赵九歌知道穿过抄手游廊后就会衔接宝瓶门,过了这门就是福如院,也是继室杜氏的正院,她平常都在右翼的花厅里听管事来报庶务,从福如院正门出去有个小影壁,刻着平安如意纹。

她还记得这是杜氏进门后第三年让人砌石,还说这是富贵人家的作派,企图营造出庭院深深深几许,但在她看来就是东施效颦。

真正的世家望族历史久远,除了优秀的家族学术传承外,雄厚的政治与经济实力也是不可轻忽,哪是一个什么鬼影壁就可以复制。

若不是翻白眼违反淑女守则,赵九歌这白眼都可以翻到后脑杓去,以显示对此不屑。但是进了花厅,她可是端好仪态,轻拢裙摆,站不摇膝。

“母亲,听闻舅家遗人来,女儿不想劳母亲心烦,索性自己来了一趟。”

“您是表小姐?”派来的管事是古嬷嬷,乍见赵九歌时有些惊讶。

记得两年前陪着夫人参加宴席见过一面,虽然言谈不过几盏茶时间,但当时这位表小姐就是端着大家派头对她们异常无礼,甚至小姑娘眼中还有来不及掩饰的嫌恶,怎么才两年时间,小姑娘落落大方不说,眼神中的亲昵是什么意思?

“劳烦古嬷嬷代替三舅母跑这一趟,不如就来我的静舒阁坐一下,我也想问问舅家的状况?”

“是!”古嬷嬷求之不得,她还有好些话要跟表小姐说呢!示意一起来的壮实仆妇抬着礼,就直往外走。

几人走得干脆利落,杜氏想拦都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事实上,赵九歌也没有请示她的意思,自顾自的就离开,就是礼数上还做足,要出去前还敛衽行礼,面带微笑。

“去找彩绸,让她和素香问问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杜氏长相清丽,随着岁数增加添了几许柔和,平常慈眉善目,但只有近身伺候的丫鬟才知道杜氏是面甜心苦,下狠手时可比夜叉。

“是!”彩云下意识的收拢左手,往袖里缩。左臂上隐隐作痛,她还记得夫人拿着针往她臂上扎时的凶狠,扭曲的脸庞尽是恶毒。

古嬷嬷在前往静舒阁路上,暗暗留意着四周情况,这还是她头一回进静舒阁,绕过抄手游廊后,见双扇镂空雕花门前还立着一名丫鬟,看着衣饰还是一等丫鬟,但是表小姐跨过门槛后对她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进屋里就遣她去准备茶点。

看来表小姐也清楚身边的人哪些可以用,哪些不能用……可若是她没有记错,那丫鬟在两年前还很得脸面的跟着出席宴席。

“古嬷嬷有话可以直说,这儿的人都可以信任。”赵九歌坐在铁梨宝瓶杌子上,黑白分明的眸子闪动,双颊露出自然健康的娇粉。

古嬷嬷双膝一曲,行了跪拜大礼,这动作可把赵九歌惊得站起身,“古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交代老奴一定要表达诚恳的谢意,若不是有表小姐伸出援手,恐怕四少爷这一回

就难逃一死了,四少爷是曹家后辈最出色的一个,老爷子一直用心栽培就想着能接掌家中事业,万一真的出事,老人家恐怕是无法接受,所以表小姐等于是救了曹家上下,老奴代为跪礼叩谢还不足以表达一切感激,等大老爷抵达京城,一定会再登门道谢。”

赵九歌连忙示意素莲将古嬷嬷扶起身来,“如果三舅舅和舅母这么认为,岂不是折煞九歌,再怎么说我娘都是曹氏女,流着一半血脉的我,认真说起来也算半个曹家人,你们这么较真,岂不是把我当成外人来了!”

“表小姐当然不是外人!”古嬷嬷一惊,难道她弄巧成拙?可是表小姐之前明明就是嫌弃外祖家经商不入流,怎么现在态度丕变?简直就是换个人,该不会过几天又故态复萌吧?

“古嬷嬷会有这种想法是应该的,毕竟我之前对舅家的态度确实疏远,但你瞧着这室内的摆设,难道还不清楚我会这么做的原因?”赵九歌也不是笨蛋,单凭言语如何取信他人,至少也要拿出实证。

经过赵九歌这么说,古嬷嬷才仔细打量,这女儿家闺房讲究是清雅、柔婉,多数都会将自己的绣品镶框做成屏插或是绣挂,甚至连迎枕套或是垫巾也会自个儿做来练手。

只是这屋里——小厅入门正对角就是明财位,居然摆放一盆半身高的珊瑚树,若是摆在主母屋里是相得益彰,但摆在嫡女闺房未免显得太过张扬,而且逾越礼制,女儿家确实该娇养,但不代表要豪奢,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品德有缺?

更别提那博古架上,居然还出现剔红芙蓉花纹圆盒,她还记得当时博古雅集只得一只;三老爷当时瞧见惊为天人,直嚷着一定要买回,谁晓得博古雅集的少东家居然提出什么价高者得,硬是办起拍卖会,后来当然是被其他人买走,只是不晓得实际买家居然是表小姐。

这圆盒里可是有一只玉双螭耳扁壷鼻烟壷,功夫之精细令人惊叹,后来被人高价收藏后还让三老爷槌胸顿足,暗气当时牙一咬,再出一次价就好了。

至于其他,自己虽然不知晓来历,但也知道绝对不是俗物,这些贵重的摆设若只有一两样也就显示家里长辈的重视,但一旦多了就不免让人质疑。

“赵夫人这手笔似乎有点不太适当。”古嬷嬷的脸色青了又白。

这种养废庶子女的手段在后院里她可看多了,但表小姐是嫡女,甚至身分比继室所生的嫡女还要高,杜氏这种做法哪称得上是名门贵女教养出身,简直就是下流。

“她在名义上总归是我母亲,只要古嬷嬷明白我的苦衷就好。”赵九歌轻叹,“本来都隐忍这么久,我也不在乎继续。可是这事涉及四表哥的性命,还有舅家的名声,我再怎么想谨慎过活,也不能忘记身体一半血液来自曹家的事实。”

“表小姐念情,就跟逝去的姑女乃女乃一样。”古嬷嬷提到早逝的曹氏,不由得一阵唏嘘,若是姑女乃女乃还活着,表小姐哪里会这么让人糟蹋。

“古嬷嬷,不瞄你说。我这次出手相助,也抱持着不再与杜氏和平相处,她拿捏着我的亲事不假,但属于我母亲的嫁妆,我绝对要不少一分一毫的要回来,只是这事无法由我出面,所以——”

“老奴懂得小姐的意思,老奴这趟回去就让三夫人传信回翼州,将姑女乃女乃当时的嫁妆单子送来,等大老爷一到就为您做主,只是您的亲事定下了?不晓得对象是何人?”按理来说再怎么不相来往,该走的礼数还是要齐全,哪有亲外甥女出嫁,舅家无人知晓?

“为了怕我咬上杜祈年这块肥肉,我的亲事在半个月内一定会说定,毕竟我都及笄半年有余,若再不订亲,恐怕赵品歌也会受到担误。”杜氏把亲生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怎么可能不及早打算?而且赵九歌相信这杜祈年恐怕就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早就暗盘好要给赵品歌当夫婿。

毕竟赵俊廉现在官位虽然只有五品,但若是做得好,再继续往爬升是大有可能,更何况赵俊廉才四十,身后又没有家族势力可以支持,对于杜家来说可是最好的拉拢人选。

古嬷嬷自然不笨,经由赵九歌稍微点拨也想清楚当中脉络,只是觉得诧异,想着表小姐才及笄之龄,居然看得这么通透,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因缘际会?

“表小姐和往日真是大不相同了。”古嬷嬷不禁感慨。

“人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自然处事会更坚毅,一昧的退让不是办法,适当的反击才能让敌人收敛。”赵九歌甜甜的回以灿烂笑容。

古嬷嬷看着她眉眼弯弯,红菱嘴角上扬,不禁心潮波动,这活月兑姑女乃女乃的翻版啊!明明就是没有亲人照应才得逼着自己坚强,也亏这孩子自个儿想得通,还能笑着安慰别人。

古嬷嬷红着眼眶道:“老奴这就回去仔细告诉三夫人,表小姐也别心急,这些事自然有曹家出面,相信赵大人也不是这般不要脸面,敢吞了亡妻的嫁妆。”

“那么一切就有劳古嬷嬷,九歌在此先跟你道一声谢!”

“千万使不得,小姐道不是在折煞老奴吗?”

古嬷嬷一阵惊慌,连忙按住想要起身的赵九歌,赵九歌也顺势握住古嬷嬷的手,舍不得的握紧又放,亲密的肢体接触让古嬷嬷也软了心肠。

这可怜的孩子,想必还没有感受过亲人的温暖吧!

赵九歌看着古嬷嬷的表情,自然清楚眼前老人家自行脑补到什么境界,这就是她要效果啊!

嘱附素莲亲自送走古嬷嬷,赵九歌濑洋洋的靠在迎枕上,相信素香这丫头很快就会跟福如院通风报信,知晓古嬷嬷送来的名贵谢礼后,相信胡涂老爹也会知道详情,速度快的话今晚就会找上她,现在她需要好好养精蓄锐以应战。

杜氏虽然只是庶女,但毕竟长在杜家;经由礼义传家熏陶心智,自然比起曹氏要多一分文雅贤淑气质,这也是赵俊廉高看她一分的原因。

但杜氏清楚自家的状况,对外风光无限,家学渊源流长,清流简朴至上。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杜也不改其乐——这几句话明白的刻在杜氏祠堂门檐上,或许数十年前的老祖宗如此,但现在的杜氏族人哪能吃得了苦,家族支系庞大,族中兄弟姊妹人众,有限的资源就在那儿,只能大家争抢。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嫁给赵俊廉当继室。这继室虽是明媒正娶,但一进门就得向元配牌位执妾礼行跪拜,生下的子女虽然也是嫡系,却永远矮了元配所出的孩子一截,这让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无奈她又没有什么嫁妆,想高嫁,别人瞧不上眼,所以最后选来择去才挑上赵俊廉。

也亏得他元配留下大笔嫁妆,虽然过世,娘家却没有要回,只等着留给赵九歌出嫁时带走。但这几年下来的营利,早将杜氏胃口养大。

她细算过,若是让赵九歌出嫁全带走,那岂不去掉赵家全部身家的三分之二,想想这么大笔的财产就这么拱手让人,说什么她都不甘心。

所以她才把这亲事往娘家里算计,若是赵九歌嫁回娘家,不就不用给这么多,到时嫁妆多少不就是她说了算!

原本是用杜祈年当幌子来吊着她上勾,但现在都及笄半年,婚事得提上议程,最后杜氏和娘家讨论过,不如就嫁给三房的嫡长子杜启年,虽然那小子喜好流连花街柳巷,但总归也不是极坏,不过就是年纪小不懂事,等再大些人就稳重了。

杜氏原本等着把亲事和老爷谈妥,老爷必定不会反对,之后就通知娘家来提亲,但听到彩绸传来的消息,她的脸色大变。

这丫头什么时候有这些本领,还能到凶案现场帮忙断案?

其实这件事早已传遍京城大街小巷,蔚为奇谈,都说破案的小伙子才气非凡,见过的人还传出小伙子长相斯文俊俏,断案如神,就是不晓得是哪家的公子,这见识铁定只有名门大家才能教养得出来。

现在可好,居然是赵家大小姐赵九歌,而且这消息还是戚评事证实过。

也不晓得老爷对此事是什么看法?官家大小姐居然抛头露面去那种地方,这传出去往大的说就是没家教,往小的说只是孩子好奇心作祟。换作平常时候,杜氏恨不得把事往大的方向闹,但现在都要说亲了,把这消息往外传,她岂不是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

杜氏还烦着不晓得怎么处理,就听见门房来报,有官媒上门。

这官媒可不是一般的媒婆,而是属附在衙门下的,寻常是令男三十而娶,令女二十而嫁,有些脸面的人家或书香世家也喜欢请托官媒说亲,这是对女方表示重视的一种做法。

“原来是崔姑姑,怎么好劳驾您亲自来这一趟!”杜氏看清楚来人着实吓一跳,崔姑姑年轻时曾在皇后身边伺候,算起来是官里的尚宫之一,后来新帝即位,皇后也成了太后,当时就放了一票宫人出来,崔姑姑便是其中,至于成为官媒也是太后的恩典。

崔姑姑一辈子没有出嫁,却收了六名养子女,现在算起来也是子孙绕膝的有福之人。

“我这老太婆年纪也大,寻常自然不爱出来讨嫌,只是承蒙镇国王府看重,亲自委请我跑这一趟说亲,这种喜庆之事,老太婆怎么好往外推,索性跟太后讨了这份差事。”

杜氏心扑通扑通的跳,听崔姑姑这说法,难道是镇国王府的人进宫求太后,所以才让崔姑姑讨了这椿差事?镇国王,那可是超一品啊!

“不晓得姑姑是替镇国王府哪位公子来说亲?”

“当然是镇国王爷,也就是本朝的镇国大将军许衡元。”崔姑姑笑皱了脸皮,虽然不晓得大将军是怎么看上赵府姑娘的,但这不妨碍!

“所求是我赵家行几的姑娘?”杜氏脸色不变,心却狂颤,许衡元,秦朝大名鼎鼎的战神,半年前领兵二十万挥兵直入漠北辽都,大破北辽蛮子,威吓北辽皇后割让城都共计一十六城,并退至阴山以北,自此迎来漠北的和平岁月,威名也让真定府文人传诵。

“自然是十四姑娘赵九歌。”

赵府序齿是以族内姑娘的年纪排行,虽然除了赵俊廉外,其余皆是白身,但这不妨碍赵家决定朝着世族作法看齐,而赵府这种作法迎合目前官家作风,倒也没人说什么。

“十四姑娘?”杜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但看着崔姑姑略带不满的眼神,就知晓她这份大惊小怪的模样太丢人现眼,讪讪地道:“就是不晓得十四姑娘怎么入了将军的眼,毕竟这小女儿家养在深闺,实在……”

“令嫒慧黠,辨案如神。大将军说这么说您就知道怎么回事。”崔姑姑虽然也好奇,但也清楚这些贵人间的禁忌,自然不会去多问冒犯。

果然是那个案子,该死!

杜氏僵着笑脸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等老爷回来自当禀明清楚由老爷定夺。”

亲事当然没有一次就说定的,女方再怎么满意男方也会晾上几天才回复,崔姑姑明白这个道理,笑着再说几句奉承话才转身离开赵府。

杜氏心底气得狠,差点把染红的指甲折断,她是绝计不想那丫头嫁进镇国王府,但现在这番景况可不是她可以作主的。

“夫人别急乱了心。”纪嬷嬷劝道,“您忘记镇国大将军有克妻的凶名?门当户对的千金贵女谁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怎么舍得搭上性命应了这桩亲,想来也是寻不着合意的,才会自降身分找上咱们。这可是好事!”

对啊!许衡元杀气太盛,都死了两名妻子,前一名是司马家的女儿,才刚过门就急病去了。再来续娶的是名门郑家的女儿,这位姑娘则是要前往漠北服侍夫君时,被蛮人袭击而亡,但传闻是中了蛮子埋伏,被俘一天一夜,就算清白完整,这名声也尽毁,还不如死了干脆。

“纪嬷嬷说得对,我不能自乱阵脚,就算让那丫头嫁进镇国王府,谁晓得能不能笑到最后?倒是有了这名姻亲,对建儿和品歌都是好事。”

“夫人能这么想就对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赵九歌陆陆续续让素莲收买了府中下人,因此崔姑姑人才刚踩出赵府大门,养在深闺的赵九歌就听到消息。

“镇国将军府来求亲?许衡元?”这是谁啊?

赵九歌一头雾水,原主应该不曾见过这名杀神、人间活阎罗,当然,这两个浑号是听来的,还有什么闻名儿惊夜啼哭的族繁不及备载。

至于原主,娇蛮粗俗的在外名声是有,但这种名声怎么可能吸引男方上门求娶,若有,也不至于及笄都半年还乏人问津。

不过,换个想法,娇蛮粗俗和杀人如麻,感觉还真是天造地设。

这年代皇权至上,男尊女卑,也不晓得这种战场上杀出血路的男人是英雄,还是会打女人的狗熊。

“镇国大将军的军纪如铁,每攻破一个城池都不准许士兵骚扰当地居民,凡是烧杀掳掠,有确实证据的一律按军法审判,绝不宽宥,所以镇国大将军的许家军在漠北真定一带可是拥有如雷贯耳般的大名。”经过几次的探听消息,素莲已经熟能生巧,自动的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又不知不觉把心底的话问出口。这毛病真的得改!

赵九歌嘀咕道:“谁知道关起房门会不打老婆,想要打死人可是有一百零八招你想不出来的方法,重点是还让人查不出来。”

“小姐,您这话说得太恐怖……咱们现在能过着安稳的生活,可是镇国将军所赐,但这种感激也就立个长生牌位,他怎么会来求亲?”素莲开始犯愁。

“正一品大将军,超一品的异姓王,这种勋贵一等世家往来圈子确实和咱们不同,也不晓得他图什么?”要说贪图她漂亮?想来是不愁找,再者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镇国王府应该不会只注重她的脸。

“许大将军有克妻凶名,这可不是一门好亲事。”素莲眸中带着愁绪,她人轻言微,小姐的婚事哪有她说话的余地。

赵九歌不放在心上,这种凶名不过就是以讹传讹,古代医疗资源贫乏,随便一场流感就可以死伤百余,更别提意外或是天灾。

当然,她也没有那些穿越女的豪情志向,若真看电视剧学那些穿越女坚持自己的价值观,改变这个时代,恐怕早死八百回。

她深信低调才是王道,人要活下去,最重要就是接受事实,还有就是不要有恋爱脑。

在这种盲婚哑嫁的年代,女人的婚姻就掌握在家族长辈手里,说穿就是利益,一切以家族利益最大化为基础进行加减分,所以她只有最低限度的要求,就是丈夫不能动手打人,活着得有起码的尊严。

什么一辈子一双人,那是受了现代一夫一妻制的法令限制,看那些有钱人就知道,谁不是大房二房N房,等到老子双腿一伸嗝屁了,后代子孙谁没有上法院百千次就为了分赃……不对,是遗产分配不均?说起来一夫一妻只是对爱情的美好幻想,可以屏除,她只要把一个茶壷配N个茶杯这事当成是被狗咬一口就好。

瞧!她已经开始适应了。

“小姐,您未来可是镇国王妃了!”若不提凶名,镇国王妃,超一品啊!这怎么让人不激动。

赵九歌瞧着素莲泛红的眼眶,感动的咧!但她只觉得眼前龙潭虎穴等着她跳,若她运气真这么好,怎么不中个大乐透,偏偏是魂穿?而且还穿在一名亲爹不慈、亲娘不在的蠢姑娘身上。老天爷坑人,绝对不是只有一次!

重点是许衡元为什么娶她?既然没有太多粉红泡泡可以迷惑心志,她的理智告诉她背后必定有问题,而找出这个问题,就要靠她抽丝剥茧。

“不晓得许衡元长相如何?”

嗄?素莲讶异的看着小姐。

“想知道未来夫婿长相不是很正常?”赵九歌对于素莲的惊诧显得不以为意。

但小姐不是正常人啊!哪户官家的小姐会女扮男装进命案现场破案的?素莲想归想却知道不能真的这么说,总觉得赵九歌不是单纯对可能的未来夫婿人选好奇而已。

赵九歌思索没多久就把此事放下,等着晚上面对赵俊廉。

本来是料想着父亲今晚会针对那个案子找上自己斥责一番,谁晓得都洗漱完要就寝还不见着人。

八成是镇国王上门求亲这件事让他喜得忘记旧事,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想了想,摇摇头,没就此放心,赵九歌从来不会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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