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小秀女 第一章 破例进宫选秀女 作者 : 阳光晴子

天色蒙蒙亮,皇宫一片静寂,偏殿一处专为秀女们准备膳食的厨房里,几个御厨、嬷嬷、宫女们已经忙着烹煮早膳,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细糖、面粉、蛋……”

十五岁的孟乐雅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厨房里,独自守着角落的一处炉灶,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注意灶里的火,弯身拉了拉风箱,望着炉灶火花劈里啪啦的窜烧后才停手,站直身子,见火候差不多了,又拿柴棍拨了拨烧得发红的炭火,务必让火候均匀些。

其他人对她从一开始的好奇、不以为然,到现在的佩服、习以为常,也有一个多月了,毕竟这种冒汗闷热的粗活儿就是个苦差,而孟乐雅官家之女的身分摆在那儿,偏偏娇滴滴的小美人对做甜点很是热爱,这点让他们是真服气。

一滴汗从孟乐雅光滑的额际落下,她正将盘子里的一口糕盛盘,这是她新琢磨出的小点心,目前看来很不错,颜色、软度都是她想要的,就怕内馅没成功。

她正要拿起来试吃,几个交好熟稔的嬷嬷却簇拥过来,笑咪咪的道:“姑娘做好了?我们先试试吧。”

“这次一定成功的。”

“对啊,这来来回回都做十天了,不可能会再失败吧。”

“胡说什么啊妳,吃吧。”

几个嬷嬷说笑着拿了一块糕就要放入口中,孟乐雅连忙提醒,“小心烫口。”

这糕点吃来该是软糯香甜,然而,试吃的嬷嬷们却脸色一变,有人嘴角抽搐,有人僵在那儿要吞不吞的,有的人则眼泛泪光。

又失败了吗?孟乐雅连忙拿了一块,小心咬了一口,柳眉陡地一皱。

一名嬷嬷手脚很快的拿了条干净棉布给她,她接过手,将嘴里那一小口吐在棉布上,这回的黑糖馅料确实已呈现她想要的浓稠滑顺,但她刻意加入的半干果肉煮得太硬,上回又太软,吃起来毫无口感,看来要做到滑女敕中仍有咬劲的果肉还真难。

她尴尬的向嬷嬷们道歉,但嬷嬷们哪有人会怪她、或者是敢怪她?大家都摇手摆头的说着没关系,让她再试试。

孟乐雅点点头,将内馅又咬了一口试口感,继续拧眉思索,一副不成功誓不罢休的专心模样,几个嬷嬷看了有苦难言,这一样新甜品,孟三姑娘已经试了十天,她们吃到都有些怕了,很想劝她收手,但她说过,很多好吃的点心都是在失败多回才完成的,于是她们也只能鼓励她。

说实在,孟乐雅手艺是真不错,好吃的甜点随手就能做出来,只是中间尝试新品的过程就让人又爱又恨了。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秀女们的早膳已送出去,厨房里顿时少了大半的人,看了看天色,有嬷嬷提醒道:“姑娘,上课时间快到了。”

孟乐雅愣了一下,连忙解下头巾及身上围裙,净了手,急急将后续的事交代给一旁的嬷嬷,急匆匆的出了厨房门,往左边一条长长门道跑,左弯右拐的进到一偏殿,再进到角边的一间厢房,里面一名清秀宫女见到她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皇帝明年及冠要大婚,在这一年选秀女。

四月甫过,入选的秀女们在进行筛选后,共计三十名秀女踏进巍峨宫殿内受训,其中多是名门贵女的金枝玉叶,备受瞩目,但要说最受瞩目的人,就是来自右相府怀有“异才”的孟乐雅。

她是秦太后指名入宫的,也是秀女中唯一被允许可以进入厨房精练厨艺的秀女。

依规定,秀女不能带自家侍女入宫,统一由宫中安排的宫女伺候,明月在她身边伺候了一个多月,从战战兢兢到现在的亲近热络,全是因孟乐雅毫无架子,好相处。

“姑娘今儿迟了些,得快点,要上课了。”

“好的,麻烦明月姊姊。”孟乐雅月兑上的衣服,一边让她更衣,一边端起半凉的粥品喝着,又拿着白女敕馒头咬了一口,随即以手轻搥胸口,吃太快了。

“吃慢点儿,姑娘。”明月替她着衣,见状连忙提醒。

“嗯嗯。”孟乐雅边说还是边吃着。

换好衣服,明月拧了毛巾替她净脸,在她用膳时,将她头发重新梳理,同时打量着她。

秀女们身上穿的是统一规制的服饰,一袭粉色对襟长袖禙子,发上仅有两支蝴蝶点翠头钗,尽管这次进宫选拔的秀女个个都是美人儿,但在明月眼中,孟乐雅是最好看的,她的五官精致,不妖不媚,肌肤白皙中带着点健康的粉红,唇如三月初樱,颜色饱满,最漂亮的是那双点漆如星的明眸,睫毛浓密而长……

“好了,谢谢明月姊姊。”

孟乐雅的声音打断明月的打量,她连忙伺候她漱口净手,再以棉巾拭嘴后,孟乐雅就急匆匆的走了。

“还来得及啊,走慢点。”明月忍不住笑了,相对于其他秀女,她伺候的这个主子是最随和可亲,让其他宫女们羡慕极了。

孟乐雅手拉着裙襬,快步越过位在两院之间的窄小甬道,接着,视线大亮,落入眼帘的是一座极大的花园,有亭台楼阁、曲桥小湖,湖畔旁就是教授秀女规矩的大堂,孟乐雅的脚步连忙放慢,步步生莲的走进大堂,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大堂内已坐了八分满,还是有几个秀女姗姗来迟,这三十名秀女中身分高低皆有,有相府、侯府、国公府的闺女,也有仅剩家族余荫实与平民无异的老臣家小辈。

所有秀女暂居秀朗宫,各有独立厢房,家具摆饰都极为精致,宫里也有分派宫女随侍在侧,带着她们认识环境,讲讲宫中规矩,若犯了宫规,被严惩不说,还会连累家族受罪。

秀女们除了学习礼仪宫规外,还要读书习字,吟诗作对,甚至也有棋艺画作。这些课程是在修练秀女的心性,也是让教习的嬷嬷贴身观察,毕竟她们大多出自勋贵之家,在家中自有性格,秦太后私下交代,要嬷嬷们好好审视,皇上的喜好是一回事,若是后宫因心术不正的女人们倾轧,皇上如何专心朝政?若皇上选的不好,秦太后身处后宫,也能事先让人盯着。

窗明几净的大堂内,一干秀女有端丽、有优雅出尘、有气质月兑俗、明艳动人,各色美女恍若百花绽放。

教习嬷嬷仔仔细细的讲述宫规,让秀女们抄写背诵一番才下课。

待教习嬷嬷离开后,秀女们三三两两的走出大堂,虽然进宫时间不过一个多月,但京城就这么大,勋贵家族间也有往来,关系盘根错节的,不少秀女们早就认识,因而各成一个个小圈圈,下课后一群群各走各的。

孟乐雅习惯最慢走,不然与她一起进宫选秀的大堂姊、二堂姊老是落下她,与几个贵女走在一起,被忽略的她总是尴尬。

大堂后方的大花园里花团锦簇,蜂飞蝶舞,秀女们有的坐在亭台,有的站在曲桥上喂鱼,也有一些人在湖边漫步,她习惯性的就要转往那条甬道回到小厨房,然而还没走几步,就有人上前挡住她,“孟三姑娘又要往厨房里钻了?真是不上进啊,总是有失右相府小姐的身分,让人看轻。”

说话的是秦佳音,出身左相府长房嫡女,一张鹅蛋小脸五官明艳,肤若凝脂,说是倾国美人也不为过,但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的,孟乐雅看着眼前这张脸,心里无奈叹气,淡淡的说:“没关系,被看轻也不会少块肉。”

“噗哧—— ”四周传来几声憋不住的笑声。

秦佳音没好气的瞪了孟乐雅一眼,轻蔑的道:“既然孟三姑娘自己都不在乎,我又何必枉作小人,徒惹人厌。”甩袖扔了话,随即带着簇拥着她的秀女们往另一边湖畔走去。

“妹妹怎么这么回话?”孟诗雅走过来,显然也有听到刚刚的对话。

孟乐雅看着眼前向来自视甚高的大堂姊,心里更是无奈,连自家人也要来踩一脚吗?“妹妹说的是真话,一个人不管被人怎么看都不会少块肉啊。”

“噗—— ”

又来了。孟乐雅嘴角抽搐,真不懂,怎么她每次说话都会让这么多人竖耳倾听,还噗哧偷笑,有那么好笑吗?

孟诗雅抿紧唇瓣,努力忽视那些看好戏秀女们的眼光,直视着孟乐雅无辜的面孔,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那一件事……

虽然事过境迁,但自己对这个二房的堂妹还是无法喜欢,也许是她那双清灵中莹光流淌的明眸,也许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清秀月兑俗脸庞,也许是她的大而化之、乐观自在……反正只要看见她,她就不舒服,就会记起年幼的自己曾经叫人将她推入水里的可怕行为。

“乐雅,大姊是担心妳,妳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大家不知道妳一天到晚有闲就往厨房跑,妳是进宫选秀,不是来当厨娘的。”孟书雅也看不过去的出声。

孟乐雅看着二堂姊,又看看不悦地盯着自己的大堂姊,这对大房所出的姊妹花从小就跟她不对盘,偏偏这次又一起入宫选秀,真是冤家路窄,她心里嘟囔几句后,才一脸无辜的道:“姊姊们天生金枝玉叶,妹妹的才艺皆输姊姊,能进宫靠的也就是这一手功夫,当然得勤加练习,以期不负太后恩典。”

孟书雅听到她将自己与嫡出的孟诗雅放在一起称赞,心情顿时大好,毕竟她跟孟乐雅同为庶出,自出生就矮嫡出的一大截,“哼,倒是有自知之明。”

这当然,除非她想真的死一次,孟乐雅在心里月复诽,但面上可是丝毫不显,一派无辜。

孟诗雅对她有自知之明倒是很满意,眼神也柔和了些,虽然对她将庶出的孟书雅与自己放在一块称赞,心里并不舒服,但她也清楚有多少目光看着她们仨,她只能继续扮演一个好姊姊,“先别去厨房了,每次下课出来就不见妳,想关心妳也没时间说话,到亭子坐坐吧,咱们姊妹进宫多日,秀女课程繁重,难得今日能歇息一下。”

今日授课的叶嬷嬷给的功课较少,也是看出秀女们进宫至今一个多月,已处紧绷状态,特意让她们喘口气。

孟诗雅前半段的话实在很假,不过是向众人们解释为何她们这一小圈圈的贵女中,没有自家堂妹,显然是有闲话出来,她不得不带上自个儿罢了。

孟乐雅在心里叹口气,虽然很不想,但还是乖乖的点头,跟着她们慢慢往湖畔最大的亭台走去。

一行人走了不久,另几名秀女就走过来,目光落在前面右相府的三位千金身上,她们心里皆是嫉妒的,依规定各家最多只有两个名额,但秦太后一道懿旨,硬是让右相府多了一个,其容貌也很出色。

虽说这次选秀一定会选出一后二妃,但皇上最终会看上几人无人知晓,她们都担心自己会被淘汰。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真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会开恩下旨,将孟乐雅也召进宫中?”

这些秀女们多出自名门世家,都知孟诗雅、孟书雅同为右相大房所出,只是一嫡一庶,同为十六岁,孟乐雅则为二房庶出,早听闻孟家大房与二房关系并不好,这段日子相处,大家也早早看出来了,太后不可能不知道,但却硬是指名入宫。

“妳不知道吗?孟乐雅虽是庶出,但她孩提时候在京中可是大大出名的,琴棋书画比孟诗雅都还出色,抢尽京城各闺秀的风头,若不是一场落水意外,失忆忘了所学,脑子没那么好使,现在绝对是京中第一才女,哪有秦佳音、孟诗雅现在『京城双艳』的存在?”一名秀女说。

另一名秀女也点头附和,“真的,当年就连秦佳音也被她压过一头,虽然都过了几年,但妳没发现,秦佳音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在言语上刁难,不就是仍心怀不满嘛。”

“原来如此。”

秀女们进宫已有一段时日,闲话家常外,道些八卦更是日常娱乐。

湛蓝天空下,在一株浓密大树旁的红顶亭台里,大理石圆桌上早已备妥茶水甜点,秀女们围坐十多人,其中也包括孟家三姊妹。

孟诗雅是大房嫡出,自然是重点栽培,早有才名在外,孟书雅虽为庶出,但琴艺超然、舞技好,也有不小名声。

至于出自左相府的秦佳音则是两派秀女中,另一派之首,与孟家女儿可说是水火不容,彼此也只维持着表面礼数,而秦佳音仗着与皇帝、太后的亲戚关系更显得不可一世,人缘比孟家姑娘差得多。

亭台内,相谈甚欢的几人,自是与孟家人一派,众人对难得聚在一起的孟乐雅是绝对的好奇,毕竟她是太后开恩召入宫中的,因此寒暄后,就问起话来。

“听说妳失忆,八岁以前的事都忘了?真的忘了自己是谁,亲人也忘,就连学得的才艺也忘得一乾二净?”

孟诗雅及孟书雅眼神一闪,齐齐看向孟乐雅。

“对,不小心落了水。”她说得大方,脸上也没有什么郁色。

“真可怜,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听闻之后妳就心无旁骛的狂练厨艺,妳的点心真的很厉害吗?”另一名秀女也好奇的开口,因为真的吃过孟乐雅手艺的似乎不多,大多只是听闻。

提到这个话题,孟乐雅弯了弯眼睛,笑道:“不敢说很厉害,但是—— ”

“是真的没什么,只是外头传的。”孟诗雅马上截断她的话,还向她使了个眼色。

孟乐雅只能笑笑道:“是外界传言,当不得真的。”

家中长辈们一直觉得她的点心手艺终归是服侍人的玩意儿,虽然她是庶出,但总是相府千金,以此出名不妥。

为此还特意要求她不要随意做点心给别人吃,所以即使这两三年来,她靠着点心手艺在世家圈子攒了一点名声,也曾想开个点心铺,但想的容易,实行起来却是步步难。

“话可不能这么说,要说当不得真,却以此入了太后的眼,这名不副实,算不算是欺骗太后?”另一名出身侯府的秀女不怀好意的说。

这些人是吃饱撑着,唯恐天下不乱吗?孟乐雅心里嘀咕,却装出一脸惊恐的看向孟诗雅,将这烫手山芋的问题丢出去,“大姊?”

孟诗雅脸色涨红,后悔极了自己为何要多嘴?

如今怎么答都不对,根本两难,但相较之下,赞美孟乐雅与担下欺骗太后的罪名,她也只能选择前者,“其实,说当不得真,是自谦之词,太后若没有肯定我家三妹妹的手艺,哪能让她进宫呢。”

“孟大姑娘,这就是妳这当姊姊的不对,老王卖瓜,尚且懂得自卖自夸,何况,妳这妹妹既是真才实料,又何须自谦?”另一名秀女忍不住又道。

孟诗雅的脸色更难看,几个交好的秀女连忙换了话题,孟乐雅也觉得很无奈,总是这样唇枪舌剑的说话,不累吗?正想着,另一名坐在她对面的秀女朝她挤眉弄眼的,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她记得她是镇国大将军家的千金殷如秀。

秀女们谈起了各自的梦想,多数人无非是希望能入帝王眼,长伴君侧,连孟诗雅也是一样,到了孟书雅时,孟诗雅似有若无的看了她一眼,她心里一紧,“大姊才貌双全,我的梦想就是大姊能有一日母仪天下,妺妹能跟在身边,分享姊姊的荣耀,那便是书雅最大的福气了。”

“好妹妹,谢谢妳。”孟诗雅握着她的手,美丽的眼睛还因感动而泛泪光。

不过这一幅姊妹情深图,并没有多少人感动,在座的多出身大家,嫡庶向来是死对头,要谈真心,那就虚伪了。

接着,马上有人问孟乐雅,“妳呢?”

“我想开一家点心铺子。”她毫不犹豫的道。

“这算什么心愿?”秀女们不是面露错愕,便是轻蔑的笑了。

“就是,当个厨娘,抛头露面的开店铺?妳再怎么说也是相府出身的贵女,怎能与巿井民妇一样喜欢窝在厨房,未免有失身分。”

一句一句瞧不起、嘲笑的声音响起。

孟诗雅、孟书雅都给孟乐雅一记白眼,她们三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来一家就只有两个名额,怎知太后另给了恩典,让这不着调的妹妹也进宫,丢她们右相府的脸面。

“干身分何事?我就觉得孟三姑娘的梦想很好,民以食为天,谁不吃东西,谁又不爱美食?”

说话的是殷如秀,两道英气的眉,圆亮的眼睛,是镇国大将军的独生女,出身武学世家,豪爽侠义,看不得众女对孟乐雅的嘲笑轻视,挺身而出。

但她一出口相挺,不少秀女忍俊不住的摀着绣帕笑出声来。

一名秀女更是笑道:“妳当然觉得好,在座的谁不知妳是京城著名的吃货,呵呵—— ”

这一说,其他秀女们笑得更欢。

孟乐雅见不得替自己说话的殷如秀被讥笑,看她气得小脸涨红,连忙要开口,没想到殷如秀更快一步,“吃货怎么了?哪像妳们这些虚伪的连吃东西都偷偷模模的,饿到手脚发软还装小鸟胃,背着人再囫囵吞枣!”

此话还真戳中其中几个秀女,有些人恼羞成怒,就与殷如秀吵了起来。

“妳以为每个人都跟妳一样,练拳踢腿,头脑简单的只要吃饱就好吗?”

“本姑娘吃了妳的吗?作假装柔的恶心货!”

“一餐能吃两碗饭的妳才恶心,怎么没撑死妳这个饭桶!”

两方唇枪舌剑,殷如秀一人难敌数口,气得连袖子都要卷起,吓得娇弱的一方嚷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其间,另一名当事者孟乐雅不是没插话,而是根本没人理她,眼见都快打起来,孟乐雅只好硬着头皮,以肉身挡在殷如秀身前,“听我说句话,听我说句话!”

殷如秀握拳正要开打,听她像念经似的一直念那几个字,听烦了不得不将手放下来。

她这一放手,另一方总算也松口气。

不再剑拔弩张,孟乐雅暗吐口气,这才拉住殷如秀的手,拿自己开玩笑,“其实呢,这里面是我吃得最多,因为做失败的甜点不少,连好几个帮忙吃的嬷嬷都吃怕了,只差开口拜托我别做了,虽然仍很善良的帮忙吃,但大多都是我自己吞掉,撑死我了。”

殷如秀杏眼圆睁,“妳自己全吃了?我可以帮忙啊,失败的要吃,成功的要吃,这才是义气嘛。”

三句不离吃,在秀女们眼中,殷如秀就是个好吃的傻子,而孟乐雅的反应也没让大家失望。

“好,有机会一定让妳展现义气。”她很认真的回答。

瞧两人还勾勾手,惺惺相惜的模样,不少人眼中闪过轻蔑,孟诗雅、孟书雅更是后悔找孟乐雅过来聊,话题随即转到即将到来的赏花宴,大伙说起要表演的才艺,还是有人取笑孟乐雅,“妳不会当场表演厨艺吧?赏花宴上,当场起锅弄灶,烟雾弥漫,也是一绝。”

这开口的是宁昌伯府上的嫡大小姐魏珊珊,眉宇间有种柔媚的韵致,身材婀娜。

“魏珊珊,妳怎么说话的!”殷如秀脸色一变,马上站起身来。

“对了,至于殷姑娘,我听说妳拳脚功夫不错,打个拳当才艺吧。”魏珊珊一说完,身边几个秀女就摀着帕子笑了。

殷如秀又想撸起袖子揍人,孟乐雅连忙起身拉住她,再看着魏珊珊笑道:“我跟殷姑娘的才艺就不劳魏姊姊惦记了,魏姊姊还是专注在自己的才艺上吧,时间上可紧了,不过是三天后的事。”

孟乐雅一说,其他人也没心思再把时间耗在长舌上,毕竟邀宴的可是当今太后,才艺表演马虎不得,纷纷起身离开。

孟诗雅原本已走了几步,但想起要扮演好姊姊的角色,她转身回来,轻轻拍了拍孟乐雅的手,柔声勉励她要好好准备,这才离开,孟书雅觑她一眼,跟了上去。

一下子,偌大亭台内仅剩下孟乐雅跟殷如秀,两人相视一笑。

殷如秀轻咳一声,朝她眨眨眼,“妳说,我表演拳脚不好吗?那可是我在将军府中做得最棒、最有口碑的一件得意事儿呢。”

孟乐雅一呆,难道她真的打算表演打拳?听闻将军府百年来只出了殷如秀这个女娃儿,上有众多哥哥、堂哥,老将军及大将军都疼宠如眼珠子。

她还来不及表达意见,这位姑娘已经兴致勃勃的打起拳来,非常有巾帼英雄的气势,一掌一拳,虎虎生风,再加上中气十足的几声“哈”。

“……”孟乐雅眼神死。

御书房里,当今圣上傅言钦正与左右两相商议国事。

右相孟伟德三十多岁,外貌清秀隽朗,他说得少,听得多,他很清楚自己一路让年轻帝王扶植起来就是和左相打擂台的。

左相秦凯生性奸滑,擅斗争具野心,身为秦太后的娘家哥哥,皇帝的舅舅,早年即受先皇遗命,与摄政王一起辅佐新帝和秦太后,身分不一般,但对曾经辅佐的皇帝甥儿表面虽维持恭敬,心里却另有主意。

谈完国事,便提到秀女选拔一事,“前几日,佳音去见太后娘娘,提到皇上见到她就走,她很难过,但想到皇上不想让外界有太多杂音,便又释然了,真是小孩心性。”秦凯笑着摇摇头,“是臣没教好这个女儿,日后,还请皇上多担待些。”

傅言钦仅是温和一笑。

倒是孟伟德黑眸里闪过一道嘲讽,外界能有什么杂音?此次选秀,左相之女已经内定为皇后的传言不就是他们让人传出去的?

这是用舆论来逼皇上选后,毕竟左相除了是外戚身分,还曾有辅佐帝王之功,若是皇上没选秦佳音,左相没有面子不说,皇上还会落个不知感恩的话柄。

这是秦凯的嚣张心态,殊不知年轻帝王哪是他能算计的。

当年那个幼时多病、瘦巴巴,看来比实际年纪还小的大皇子,在经历皇叔摄政王买通他身边太监,教唆出宫又死里逃生后,刻意练武强身,如今身体康泰,身形挺拔,相貌俊美。

十五岁亲政后,更是以凌厉手段出其不意的拔除摄政王,摄政王一家老小全流放岭南,永世不得进京,几年前,摄政王抑郁病逝,如今,傅言钦年已十九,勤政爱民,令百官臣服,已是当朝爱戴的明君。

“这次选秀中,微臣得太后恩典,家中有三女入宫,微臣斗胆,也借左相吉言,望日后,家中亦有一女能得皇上青眼,受皇上待见。”孟德伟这话说得漂亮,虽然也希望自己府里有女能入后宫,但这是左相先开口,他才敢附和。

傅言钦心知左、右相都想拱女儿为皇后,殊不知他却是打算利用这次选秀来削减这两家愈来愈大的势力,“两位爱卿客气了。”

淡淡一句话再无其他,两名相爷对视一眼,心里各有计较,但不露端倪,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终于走了!傅言钦看向门口的贴身太监姚光,他是总管太监闵公公的干儿子,仅小自己一岁,七年多前,闵公公安排他在自己身边,虽是主仆,却与他宛如兄弟,为人十分机灵,行事圆滑。

姚光一收到目光,示意书房前的两个小太监好好守着,自个儿才快步进书房。

“皇上,那一位又失败了,要不要奴才替您吃了,您可是万金之躯—— ”

傅言钦一扬剑眉。

姚光立马换了个笑脸,弯腰说着,“呵呵,奴才脑袋是被驴给踢了,刚说什么话呢。”他恭敬的再从袖子里拿了个油纸包放到桌上,细心拆开,里面赫然是一只外型极佳的一口糕,即使凉透,仍隐隐散发着诱人香味。

“皇上,这玩意儿热呼呼的时候,那几个嬷嬷尝一口表情就变了,您可是龙—— 呃,奴才多嘴,又多嘴了。”他轻轻的搧打自己胖胖的脸颊一下。

傅言钦看着这块糕,脑海想着那个娇小专注的婀娜身影,嘴角微扬,净了手后,拿起来咬了一口,眉头微皱,内馅已凉因而显得浓稠干涩,更甭提里面还有硬到难以咀嚼的果肉。

姚光死皱着眉头看着主子爷一张完美到天怒人怨的俊脸都要扭曲变形了,“皇上,别吃了吧,等那一位成功了……呃,多嘴,奴才又多嘴了。”一道利光射来,姚光咧开嘴,再轻轻搧了搧自己的嘴巴。

点心确实失败,然而,傅言钦还是喜欢的。

只要一想到过去,他日日处在朝堂政事尔虞我诈的利益博奕中,一个人站在高处的孤寒,遥想着某人留给他心底深处的那一抹眷恋不去的温暖,而今,给了他温暖的人,正与他同在皇宫里,岂会不好?

姚光狐疑的看着主子爷细嚼慢咽的吃着点心,眼中流露着不轻易对外人表现的温柔,这是魔怔了吧?要说那块糕点好吃,是绝对不可能,在他吩咐底下人悄悄送过来时,他可是偷尝过一块的,才咬了一口,唉哟,难吃到一个不行,他马上吐了,整块弃之。

但主子爷怎会像吃了什么上好珍馔的表情?一想到几天前刑老太医把完平安脉后,他还追了几步上前悄声问老太医,“主子爷真没问题?味觉呢……噢,痛!”

后脑杓突遭袭击,落地的是一枝上好的大狼毫,他揉着疼处,都不敢回头看,只在心里骂自己,万能的主子爷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上乘功夫,耳力更是非凡。

“你又在心里想什么了?”

傅言钦微凉的低沉嗓音突然入耳,恍神的姚光瞬间回魂,连忙上前一福,干笑两声,“呵呵,奴才想主子爷耳力好,眼神好,连脑袋都好。”就连胃口也好,但这几个字,他可没傻的说出口。

傅言钦慢条斯理的吃完最后一口,姚光立即拧了块湿棉布,让主子爷擦拭手。

傅言钦放下棉布,挑眉看着他,“就没有胃口好?”

“噗,咳咳、咳咳—— ”姚光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到,他涨红着脸,好不容易才止咳,拍着胸口,顺顺气后,可怜兮兮的看着主子爷,装模作样的又咳几声,想博个同情,趁机圆过去。

“行了,去让太医开个药,改做倒夜壶的活儿,免得给朕过病气。”傅言钦一挑眉,下了令。

姚光吓得扑通跪倒,“皇上,奴才只是呛到,没病啊,但奴才劳心劳力、忠心耿耿,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说话啊,奴才知道主子的胃最是金贵的,不是什么人亲手做的都吃。”

他们主仆都清楚,自从秦佳音入宫以来,仗势着和太后的关系,暗地里一直托人往傅言钦跟前送了不少她亲手熬煮的补汤粥品,碍于母后与左相的脸面,他不得不留下,但最后都进了姚光的胃,补得他红光满面,胖了一圈呢。

傅言钦其实也是说说而已,姚光办事,他还是满意的。

夜色深沉,桌上烛火忽明忽灭,孟乐雅躺在红木大床上,被褥蒙了她半个头,她睡得极沉,动也不动。

蓦地,她喃喃呓语,“好多人啊。”

孟乐雅作梦了,梦到八岁的自己,梦到元宵节那天跟着家中几个姊姊上街的情景,画面呈跳跃式,她置身在看灯猜灯谜的拥挤人潮中。

“我不去茶楼了,我到书铺去看看有没有点心的新书,看完就回去。”

她在丫鬟小银的陪同下走进那间位于偏巷里的二手小杂书铺。

七十多岁的老掌柜看着她说,“过年前刚进了一批书,食谱的就放在后三排架上了。”

“谢谢刘爷爷。”她巧笑倩兮的说。

书铺内烧了几盆火,暖呼呼的,她往后方书架走去。

小银伸手将墙上的油灯稍微往墙角的方向移动,眉头一皱,一脸嫌弃的道:“三姑娘,那里有个小乞儿,浑身脏兮兮的。”

小乞儿披头散发,一身破烂补丁的粗布衣裳。

“这是我亲手做的,很好吃,你吃看看。”她用绣帕包了点心,笑着递给他。

小乞儿看着她,狂妄开口,“等妳长大,我娶妳,让妳给我做一辈子的点心。”

梦境有些模糊断片后,她才听到自己说,“有了,我带你回家,我弟弟孟磊欠一名小厮,把你洗干净了,换身衣服带回去。”

后来又中断了一段,只见大伯父及父亲脸色凝重的带着小乞儿走,她手足无措的看着三人的背影。

孟磊在大哭,“他是姊姊给我的,呜呜,不要带走他、不要、呜呜呜……”

她急着安抚弟弟,不忘大叫求情,“爹,大伯父,不要带他走。”

烛火在明灭间一跳一跳的,在外间守夜的明月,快步来到床边,轻轻摇了摇梦魇嚷叫的小主子,“姑娘,姑娘,快醒醒,醒醒啊。”

孟乐雅缓缓张开眼,还未完全清醒。

“妳作梦了,姑娘。”明月轻声的说。

她揉揉眼睛,有些迷惘的看着雕花床顶,怎么会梦到那个小乞儿?七年多过去了,她几乎忘了他的容貌,刚刚在梦里也没见到他洗净打理后的样子,记忆中,似乎是个很好看的孩子。

当天他被带走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去问了爹跟大伯,大人们也没人肯回答她,只是要她忘了他,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将他赶走了。

那时候外头春寒料峭,他饥寒交迫,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今夜会梦见他,肯定是白天的事吧,她眼眸一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心心念念在乎的梦想被他人讥讽,心里还是有些挂怀,才会梦到元宵夜捡到的小乞儿。

当年的小乞儿,她没救成,之后在相府内努力藏拙,想挣出自己小小的一片天,却仍躲不过选秀的命连,所以她的庶女人生注定只能身不由己,过多的念想都是枉然?

不,不对,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她不能气馁,有志者事竟成,她突然坐起身来。

“姑娘不睡了?”明月愣了愣,看着她下床穿了鞋,就往桌子走去。

孟乐雅摇头一笑,“这会儿完全醒了,索性写会儿字,等等就回去睡,倒是扰了明月姊姊,妳赶紧去睡吧。”

明月跟着走过去,倒杯茶给她,温声问:“姑娘是担心赏花宴的才艺表演吗?”这几天,秀女们一上完课都回各厢房勤练才艺,但孟乐雅的日子过得与寻常并无不同,她担心她是拿不出才艺,紧张到梦魇了。

孟乐雅笑着在桌前坐下,“众所周知,要比厨艺之外的才艺,我肯定垫底,太后对我也知根知底,我怎么会担心?”她从一旁的抽屉拿出一只黑木盒,打开后拿出极小的竹签,还有一小瓶可食用的特殊颜料。

明月眼睛倏地一亮,“姑娘要烤幸运饼干?”

“嗯,等新点心成功了,我就烤一些,嬷嬷们跟宫人们都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可以给我四个吗?”明月月兑口而出,一出口就感到不好意思,小脸儿都涨红了。

幸运饼干是孟乐雅自制的一款小点心,小巧好吃,最特别的是饼干内还夹着一张她自制的吉祥签,签上都写上“大吉”两字,签诗内容有她从杂书上看的,也有自己掰的,有好话、也有励志的话,让人看了心情大好。

因要写签诗,标准的慢工出细活儿,一次总无法烤太多,与明月交好的几个宫女,都眼巴巴的等着她能先拦截几个给她们。

“没问题。”孟乐雅笑着点头,明月照顾她生活起居,虽然还有不少“外债”要还,但她不介意先给她,但条件是—— “妳先睡,不准陪我。”

明月何尝不明白这是她的体贴,笑了笑,“那姑娘可别写太晚。”她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荧荧烛火下,孟乐雅埋首一连写了好几支签,直至睡意袭来,这才搁下笔,哈欠连连的上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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