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为聘妻为天 第八章 金帖鸿门宴 作者 : 寄秋

“九妹妹,你穿的是什么衣服,怎么连帽披风包得紧紧的,那么见不得人吗?你要不要把眼睛也遮了……”

尖酸刻薄之语竟出自一向知书达理的殷如卿口中。

殷家三房三月回京,如今都八月中旬了,殷重轩由七品县令升为从六品员外郎,在油水颇丰的吏部当差,可不知怎么了,也没人走动,近来他又莫名其妙跳了两级,升上正五品的郎中,众人错愕之余又不免惊喜,开了几桌酒席庆贺,把吏部的同侪都请了来,所有人喝得醉酵。

这是上个月的事了,不到半年就升官,众人看他的眼神就意味深长了,没人猜得到是汝南王世子从中插了手,让准泰山大人有个过得去的身分。

毕竟官阶太低他如何娶人家的女儿?即使升了五品官,其实还入不了他的眼。

父亲官居五品,得利的自是底下的儿女,可惜简琴瑟一心只顾着和杜姨娘比较,回京不到五个月就为她的一儿一女都定下人家,来年成亲。

为此她沾沾自喜,不只一次嘲笑杜姨娘挑来挑去挑不到一个如意的,等她喝完了媳妇茶,来年年尾抱孙时再让杜姨娘也沾沾喜,早日心想事成。

谁知话才说完没多久,三老爷就升官了,简琴瑟完全傻眼了,若是早上一个月,或是她别急着给儿女订亲,她还能挑门第更高的人家,不会屈就六品官的小门户,她懊恼极了。

简琴瑟的失策和杜姨娘的正中下怀形成强烈对比,每天都眉开眼笑的杜姨娘穿红着绿的,胭脂水粉描眉画唇,欢喜得像捡到银子似,不时在简琴瑟的痛脚上踩两脚再扬长而去。

一家人都想回京,数着天儿盼日子,可是真回到京城了,简琴瑟才发现她手中的权越来越薄,府中的中馈殷老夫人不让她接手,执意大儿媳妇才是宗妇,杜姨娘嘴甜,仗着和三老爷自幼的情分而有了三老爷这个靠山。

至于大家认为最好拿捏的软柿子雪姨娘也动不得,有视她为亲女的殷老夫人为其出头,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唯一越过越惨的只有她简琴瑟,府里的用度她管不着,和所有人一样领月银,以往压得她们不敢吭声的姨娘们也各据山头,在婆母前不受待见,丈夫对她有敬无爱,儿女的亲事又办得不妥当……

她后悔回京了,若仍留在齐南,她还是一人独大,不用对婆婆恭敬有加,善尽孝道,妯娌间少了摩擦和对立,杜姨娘得看她脸色过日子,敢怒不敢言,雪姨娘还是唯唯诺诺地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吭一声,庶子、庶女们依旧没有出头的一天。

话说回来,简琴瑟为殷如素定得那户人家是太学博士之子,目前已有举人身分,再过两年便要参加春闱,定了亲后先成亲再考进士。

在殷三老爷尚未升官前,这的确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甚至还高攀了,她甚为得意的炫耀一番。

但是殷重轩的升官旨令一下,简琴瑟两母女就后悔了,她们认为自己被坑了,调令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两家说定后的隔日送至殷府,还有吏部大大的官印,红得剌眼。

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为何要屈就不知何时蟾宫折桂的后生,这根本吃了大亏。

母女俩顿时有点想悔婚,可简琴瑟刚试探地一提便招来丈夫的喝斥,百年世家岂可出尔反尔,做出毁亲背信举动,那是让人戳脊梁骨的,殷家人做不出来,让她别动妄念,否则家法处置。

快二十年的夫妻了,简琴瑟还能不了解夫婿风大雨小的性情,听过的话不当一回事,不想就此认了的她便想着为女儿另寻出路,若有高门子弟前来提亲,她就有底气退婚。

因此当汝南王府送来德音郡主的请柬,她活络的心思就动了,反正请柬上并未注明名字,只写着殷府三房小姐,那么有谁比殷如卿更名符其实,她是正室夫人肚皮所出的嫡女,是体面的正统。

于是她厚颜的派人去殷如惠居处拿走请柬,并展现嫡母度量的允许她“陪伴”,把殷如惠气得眼都红了,哭了一夜。

如今殷家姊妹聚集在殷府门口,欲上马车前往汝南王府,殷如卿一看见九妹妹出现,心中大为惊慌,担心会不会是殷老夫人出面要她让出名额给殷如素,她想攀高枝的事情恐有变数,因此一时没忍住的口出讥诮想,用言语将人逼退。

殷如素瞥一眼就知道她心里转着什么念头,淡淡的解释——

“五姊姊放心,妹妹也有请东,不会抢了你的锋头。”明明都秋至了还这么热,裹上披风太失策了。

被说穿了心事的殷如卿面上一下子臊红,但一听到九妹妹也有请柬,当下脸色有点绿,不禁投以妒恨眼神。“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庶女也能上桌了,你一会儿别跟得我们太紧,免得连累我们丢脸。”

“是的,五姊姊。”有两个急功近利,眼中只有荣华富贵的姊姊,她也怕她们为了互别苗头而闹事,反而成了大笑话。

见她一如以往的漫不经心,殷如卿神情高傲的抬高下颚。“府里就剩下这辆称头点的马车,坐上我和六妹妹及丫头、婆子就满了,你另外寻车。”

即使不认为殷如素是个威胁,可是气不顺的殷如卿还是想刁难一下,故意搬出嫡女的身分给人难堪。

其实挤一挤还是坐得下,只是到了王府门口下车时人数太多会引来嘲笑,家小业小穷当家,连多一辆马车也养不起。

“好。”殷如素在心里笑了,感谢五姊姊的睿智。

跟两个姊姊同车而行,她会先被她们射来射去的眼刀穿洞吧!一山难容二虎,相互撕咬在所难免。

其实以殷如素目前手中的银子,她想买几十辆大马车都不成问题。

在有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以后,殷如素就不愿再过以前连饭都吃不饱的苦哈哈日子,在不为人话病的情况下,她会尽量过得舒坦些,不再委曲求全。

尤其是遇上行事乖张的赵无疾,她被打乱的生活就更多采多姿了,他的张狂和不可一世多少影到她,让她也想洒月兑一回,抛开世俗的伽锁做她想做的事,毫无顾忌。

她必须老实的承认,她有点被他宠坏了,明明是谁也奈何不了他的纨裤却对她百般迁就,替她安排妥了一切还得担心她不中意,这的确让她有股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开心。

只是现在局势尚未明朗,她不想高调展现实力以免被人记恨上了。

眼见殷如卿、殷如惠的马车缓缓驶走,马车内隐隐传出几声低低的笑声,像是怕人听见而捂嘴,可又笑得掩不住声音。

“九小姐,五小姐、六小姐怎么能这样,丢下你就走了。”沉稳的青玉也气坏了,为自家小姐抱不平。

“无妨,另寻一辆马车,到得了就好。”何必跟人争,做自己较自在。

“九小姐……”青玉怒其不争,却又明白她不争一时的为难,毕竟她的庶女身分不允许她凡事要强。

“一辆马车算什么,世子爷早就准备好了,就算她们愿意和九小姐同车,奴婢也会劝你再考虑。”往前一跳的四喜,笑眼弯如月的凑到殷如素身边,表情多有谄媚。

刚一说完,符合纨裤作风的华盖缀金珠帘子的碧帷大马车招摇驶近,车前四匹大漠骏马高大健壮,马身全黑唯四蹄雪白,此乃大漠皇族才有的踏雪无痕神驹。

此种马的数量,即便在大漠本国也不超过十匹,大漠国主手中最多两匹,其他散落在各族首领中,草原民族宁可割地送羊也不将神驹赠人。

可是遇到有如土匪的赵无疾,他才不管马有多珍贵,看上了便是老子的,不给,老子就抢,把你灭族了还要马何用。

“九……九小姐,我们能坐这样的马车去赴宴吗?”那真是金珠串垂的帘子吗?由大而小一串九颗,前前后后有八十一串吧,这不逾制吗?换成银子是多少钱……

不只青玉晕头转向,殷如素也为之傻眼,看到这一辆马车,脑子动得快的人不难猜出是何人手笔,个人风格实在太强烈了,叫人无法忽视。

“坐!为什么不坐,本来有八匹马拉车,但其中有两匹马毛色太杂,另两匹尚未驯服,怕中途出了岔,因此才简约成四匹,世子爷说他再找找,一定给你风光一回。”这才是大丈夫作风,世子爷英明,世子爷威武,世子爷举世无双。

四喜对于汝南王世子的景仰滔滔不绝,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她的吹捧,愿为他劈荆斩棘,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盲目的崇拜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四喜丸子,你对你家世子爷的动向了如指掌,在我这儿为奴为婢太大材小用了,不如我让他把你调到他处,潜入他人府中做探查私密事的探子。”她有这天分。

“九小姐,奴婢叫四喜,不是四喜丸子,而且奴婢是你的人,与世子爷无关,九小姐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九小姐要奴婢杀人,奴婢眉头也不皱一下。”她能攻能守,上能出刀如闪电,砍人像切菜;下能绣花纳鞋,洗手做羹汤。

“四喜,你在你家世子爷跟前也这么多话吗?”她灵巧的挑不出毛病,可身在曹营心在汉,成不了自己人。

看了看青玉,再瞧瞧四喜,殷如素眸光一闪。

“九小姐,奴婢也可以当哑巴!”四喜摆出一副“上刀山,下火海,唯我身先士卒”的模样。

“好吧,那你哑了。”君子有成人之美。

“嗄?”她顿时石化。

手拉缰绳的车夫低声一笑,这一笑曝露了身分。

“北墨?”

“是的,九小姐,北墨在此。”暗七北墨扬鞭一挥当回应,和他的主子一样张狂。殷如素苦笑的抚额。“怎么是你来驾车?”

“主子说一回生二回熟,怕你见生人不放心,找个熟人为你助胆。”主子这话说得也不心虚,连堂堂九千岁都敢甩脸子的人,胆子能有多小,主子根本多此一举。

“再熟有他熟吗?他怎么不自己来……”殷如素不自觉的月复诽两句,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忘了习武者的耳力相当灵敏,一字一句全落在北墨耳中。

“主子是想来,但是……”他闷声笑了。

听出他话中之意的殷如素面颊微微泛红,赵无疾真的来了,她肯定第一个赶人,闻名京城的汝南王世子沦为小官员庶女的赶车人,是他丢脸还是她无颜见人?别人是青史留名,他俩这样一搞,肯定能在京史趣榜中独占鳌头。

“走吧、走吧!别丢人现眼了,我担心你家主子随后赶到。”那人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管做了以后会有什么后果,除了汝南王能踹他几下外,他还真没怕过谁。

掩着面,殷如素带着丫头青玉、四喜上了马车,回头张望了一眼便催促北墨快走。疯子不可怕,就怕疯子还有权有势,耍起横来真叫人招架不住,招招都是狠的,入肉三分。

“有可能。”以北墨对主子的了解,他的确是有事找事,无事闹事的千岁爷,专做别人想不到的事。

马鞭一落,四马前蹄齐扬,雪白的足蹄一致落下地跑了起来,黑马雪蹄美若扬州溅花。在令人侧目的马车走后不久,一匹红鬃烈马随后而来,马上男子一身黑色绣松竹暗纹劲装,眉若刀削,眼似桃花,面白如玉,此刻正抿着唇,十分不悦的黑瞳微眯。

竟错过了吗?

他策马狂奔,过殷府大门前时跃马跳过一名推着板车的老汉,而后头也不回的丢下十两银子当推倒泔水的赔偿。

他是有品的轨裤,不欺压良民。

很快地,他精心布置的大马车就在前面了。

不过他并未随着性子一跃上了马车,而是从马车旁边经过,对着车里的人儿低语道:“等你。”

然后,便骑马走了。

马车内的殷如素微微怔了一下,面上露出“果然来了”的神情,接着处之泰然地当没听见任何声响,静静的阖上眼假寐。

车行约半个时辰,一路平稳地到达汝南王府,朱漆的大门透着壮阔山河的霸气,五寸厚的石墙粉浆如新,高而厚重,给人威严不可近的森寒感。

马车有马车专用的车道,熟门熟路的北墨直接将引人注目的马车驶向车道,叮叮当当的金珠碰撞声轻脆悦耳。

此时,王府的车道前已停了十数辆马车,德音郡主邀请了京里大半的闺秀贵女,客如云集,一下子涌进太多,谁都想先行一步,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霸占车道,把路都堵住了,后来的人也进不去。

殷如卿、殷如惠也在其中,她俩的马车就卡在正中,不进也不退,就这么停在原地,把两人急得都快流汗了。

此时,招摇的马车験近,车内的人掀起车帘子递给管马车的管事一张金牌,原本脸上略显不耐的管事立即脸色大变,扬起的笑脸可亲切了,殷勤万分地亲自迎接马车入府。

众人一见议论纷纷,猜测着这是谁的马车。

“那是谁呀,居然目中无人的进去了。”

“是呀!太过分了,明明是我们先到的,她凭什么大摇大摆打咱们跟前过,她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你们瞧见那辆马车了没,一看就是世子爷的风格,不把人吓到掉眼珠子就不叫九千岁了。”张扬的性子无人能及。

“真是那个纨裤?”不会吧!他又在玩什么?

“八九不离十。”小心点总没错。

提起汝南王世子,众家千金对他是又爱又恨,爱他的年少风流,俊美倜傥,一张招桃花的玉颜令多少名媛闺秀为之倾慕,朝思暮想相思成疾,恨的是他郎心如铁,见人就笑问:你怎么还不滚,丑女。

“车上那人好像是青玉?”目色沉沉的殷如卿盯着远去的马车,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你是说九妹妹身边的丫头?”九妹妹来了吗?她怎么可能比她们先到,还坐了华盖大马车。

殷如惠是不信的,就算有殷老夫人撑腰,九妹妹也绝对租不起眼前那辆马车,光是那串起的金珠,九妹妹花光一年的月银也买不起一串。

但是殷如卿说得誓言旦旦,叫人不得不心生疑窦,莫非九妹妹搭了谁的顺风车,得以沾光同行。

“我没看错,是她。”刚刚车帘子掀开的瞬间,她清楚的看见青玉的脸,以及她用红绳串着套在腕间的平安玉。

“马车内的人是九妹妹?”殷如惠心里惊诧。

“你认为呢?”除了她还能有谁。

“凭什么,九妹妹都进得了,我们呢?!”不甘心运气比人差的殷如惠急喊。

殷如卿目光一沉,嘴角抿紧。“是啊,她凭什么,我才是嫡女。”

她又自以为高人一等,拿嫡庶大作文章。

殷如惠用话激她。“嫡不如庶,九妹妹是被人用大马车请进王府,而你和我却寸步难行,一步也进不得。”

听着庶妹的挑拨,气不顺的殷如卿忽地朝靠近马车的王府管事喝斥一声。“刚刚进去的是我九妹妹,为什么她后来先入,不用排在后头,我们是一起来的。”

“请柬呢?”管事表情很冷的问道。

宰相门前七品官,汝南王府虽不是相爷府,却是比宰相更尊贵,王府门前会叫的狗都比七品官长脸,谁靠近了就咬谁一口,咬伤了算被咬的倒霉,狗跟主子一样张狂。

“在这里。”殷如卿身边的丫头玉秋连忙递出桃花笺。

管事连看都不看一眼,口气凶恶的挥手。“等着。”

等着?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要找我九妹妹。”

“什么九妹妹,人家用的是金帖,等级不知比桃花笺高出多少,你们脸皮到底有多厚,连这种便宜也要占。”简直不知所云,见到贵人就想攀的人他见多了。

“金帖?!”殷府两姊妹讶异。

“快走、快走,别挡路,明瑶县主要过去,快让开……”管事前倨后恭的变脸,谄媚的迎向皇后妹妹的马车。

见过逢迎拍马的,但没见过这么势利眼的,竟把她们晾在一边转身招待迟来的贵女。深觉被羞辱的殷如卿气到两颊涨红,怒火中烧,手中的帕子快被她扯烂了。

反观殷如惠面色如常,她已经习惯被人瞧不起的场面,庶女的身分让她吃了不少亏,凡有嫡女在的地方,她便是遭到排挤的那一个,被人蔑视有什么好奇怪,这是常有的事。

不过她此时若有所思的托腮,凑近嫡姊耳边出主意。

“狗奴才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就让他去询问九妹妹认不认我们,要是不认,回府后母亲岂会轻饶她。反之,我们还用得着傻乎乎的在此空等吗?”她就不信九妹妹敢睁眼说瞎话。

气头上的殷如卿轻易被撩拨,在某些方面她和简琴瑟十分相似,容易为了扳回面子而犯胡涂。“玉秋,去告诉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就说我们才是金帖的主人,不过帖子被人偷了,只好借用庶妹的桃花笺赴宴。”

被当作剌头一用的殷如惠脸色不太好看,原本放在膝上的纤纤十指拧成麻花,不敢相信嫡姊的厚颜无耻。

可是她气归气却未阻止,为了成为德音郡主的座上宾,她把脸面都豁出去了,因为机会只有一次,不容错过。

“五小姐,这……不好吧。”玉秋犹豫着,她也知道假冒他人是不对的,发帖的人会不晓得金帖给了谁吗?五小姐的说词行不通,反而会招人取笑奚落。

“叫你去就去,还磨蹭什么,九妹妹有什么本事攀上贵人,还不是靠咱们殷府。”看她平时闷不吭声的活像受虐的小媳妇,原来人家还有大招在这等着。

被嫉妒朦蔽双眼的殷如卿完全忘了她根本不在邀请名单上,一心认为是庶妹抢了她的风头、沾了她的光,被前呼后拥迎出去的人应该是她,殷如素算个什么东西,那种低贱的身分也敢跟她争长短。

“……是。”

硬着头皮,红着脸的玉秋忸怩地走向王府的管事……

在一阵软缠硬磨后,丫头玉秋一张芙蓉面都快笑僵了,后来又加入玉柜的莺声燕语,被缠得不耐烦的管事才有些松动,殷如惠又派了自己的丫头往管事手里塞了二十两的银锭子,这下才多了笑脸,让她们进府的顺序往前一挪。

不过等她们被迎进汝南王府的园子里时,那儿已有不少或站或坐的名门贵女、大家闺秀,个个妆容出色,衣着华美,高门之女的气度展露无遗。

但一进园子里最显眼的那抹倩影却是别人,一开始殷如卿、殷如惠以为自己看错了,可看到对方那双绝不会错认的大脚,两个人脸色为之凝结。

那不可能是九妹妹,她怎么有银子买得起那样的衣裙!

烟绿色暗纹织锦的湘裙上绣着展翅而飞的金雀,雀尾曳长,拉出斑斓的七彩明暗光芒,层层相迭的羽毛中金丝轻闪,看似丝线,实则是翎毛捻成的线,点翠般的融入丝线间,幻化出宛若下一刻就会飞向云际的金色雀鸟。

火红的朱雀、青色的鸾鸟、黄色的鹓雏、白色的鸿鹄、紫色的惊鹫,又称五凤朝阳,为凤凰的代称。

凤凰,是皇后的象征。一般人是不能在身上绣上与凤凰有关的圆纹,违之轻者下狱,重者牵连全族。

殷如素身上的金雀有些形似正在飞翔的朱雀,但偏向翎鸟一些,都有鲜亮的羽毛,而她更善用丝线的变化巧妙地让裙上的雀儿更显灵动,振翅欲扬。

那一身衣物衬托出她出尘的空灵感,细腰丰臀,容貌似高岭上的清冷之花,一双眼儿明亮清澈,整个人彷佛破冰而出的雪莲花,让人不觉生出好感,想与之亲近。

“九妹妹,你让我——”好找。

正想凑过去的殷如卿、殷如惠被随后而至的权贵千金给撞了一下,高扬的喊声为之中断,踉跄中的姊妹互相搀扶了一把,见是对方又各自嫌恶的别开,十分嫉妒的回头看向殷如素发间闪得剌目的嵌五色宝石镶紫珠串玛瑙流苏金钗。

那些宝石颗颗有拇指盖大,镶嵌在有如五朵花形各异的金钗上,总共有几颗,怕是数不清了。

虽不是皇后所配戴的九尾凤钗,但其贵重性不亚于凤钗,叫人一看就着迷,移不开目光。

“郡主到!”

一声郡主到,刚要上前的殷如卿、殷如惠又被挤开,被人有意无意的赶到最后头,没法介入珠玉环绕的贵女间。

一身绯红暗花云锦宫装的郡主赵宝华在十多名侍女前呼后拥下,缓缓走向众女所在的园子。

此时满园盛放的金桂微微飘送香气而来,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在园子内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已沾上一些桂花香。

只见年约十五、六岁的德音郡主眼神冷淡的扫过在场众人,和其中几位较熟悉的颔首示意,而后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笔直走向一个生面孔,原本冷若冰霜的娇颜一扬浅笑。

“你就是殷九小姐?”

“是的,小女子在家排行第九。”殷如素依礼一福身。

瞧她对着自己行礼,赵宝华眼波一闪,不安的看看四周。“不过如此而已。”

大哥到底看上她什么,还抡起拳头威胁自个儿妹妹,重色轻妹的叫人很不爽,她非好好刁难人家一下。

殷如素嫣然一笑,明媚动人。“本来就不过如此而已,既无三头六臂,也无千年妖精的九条狐狸尾巴,倒让郡主失望了。”

见她不卑不亢的说笑,面无慌色,心中微讶的赵宝华生出一抹微妙的感受。“身为金帖的主人感觉如何?”

“受宠若惊。”她还宁可和六姊姊交换桃花笺,纯金打造的请柬太华贵了,引诱她内心蠢动的魔鬼。

金子哪!那代表一笔银子,又出自汝南王府,卖价肯定更高,若不还人私下占为己有,可说是意外之财了。

想刚来那一、两年,她穷得连一帖药也买不起,三灾五难病痛不断,一度病得起不了身,是青玉当了她娘给她的丁香耳档才凑齐她的药钱,一帖药重复熬了三遍,三帖熬过的药渣放在一起再熬一回,勉强凑合着用。

那时她们真的很缺银子,巴望有人丢银子羞辱她们,但梦始终是梦无法成真,她才打隔壁桃花林的主意,酿几坛子酒维持生计,起码药钱有了,也能吃口热腾腾的饭菜。

每每想起她还是唏嘘不已,不知当时是哪来的毅力度过那些苦日子,还能自得其乐的辟开一方小天地。

殷如素不为今日的变化而沾沾自喜,骄矜成性,她宠辱不惊的只做自己,无畏任何眼前的风风雨雨。

譬如这位有意找碴的郡主。

“怎会是受宠若惊而非欣喜若狂,本郡主是长相难看到令你受到惊吓吗?不然你为何有惊无喜,见到本郡主毫无喜悦之色。”至少吹捧几句她容色过人、天姿国色嘛,这人实在不会做人。

没见到“贵客”被她挤对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觉得不够威风的赵宝华大为不满,她想看到的是敬畏,没想到对方比她更沉稳,不受影响的坦然面对,让她枉做小人。

“没见过世面,吓呆了。”她的意思是无喜有惊,因为她从未受过盛意的邀请,不知何喜,只知本分,守规矩。

还吓呆了咧,根本是从容应对,居然睁眼说瞎话糊弄她。“算了,本郡主宽宏大量,原谅你的不识抬举。”

赵宝华孩子气的勾唇挑衅,想看看能不能炸出她的脾气,谁叫她不喜欢她,出身不高的小官之女哪配得上她兄长。

“多谢郡主的谅解,小女子原也惶恐,不敢赴宴。”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声讨另一群女人的花会,赏的是花,议的是是非,这种聚会她本来就没兴趣。

“你不想来?”她眼一眯。

殷如素不因郡主的恼怒而退让。“小女子的身分不配。”

“你把本郡主当成什么人了,特意叫你来羞辱吗?”分明是抬举她的举动,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有点生气的赵宝华真想撂担子不干了,她为何要帮无良兄长给他的女人添光,要不是哥哥太没脸没皮的强逼着她邀人,她才不想自眨身价的蹚他这淌浑水。

“郡主有所误解,小女子之意是自己出身难登大雅之堂,怕是稍有不妥给郡主丢脸了。”她哪能坦白说这种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无聊聚会少找她,她和这些个裹小脚的深闺娇娇女肯定话不投机半句多。

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只能跟人聊麻黄味辛,苦温,能发汗、平喘、利尿;桂枝味辛,甘、温,专治发汗散发、温化水湿、温通经脉,荆芥味辛,微温,功用是理血解毒、袪瘀化血;苍耳子通肺窍,袪风湿,治痒疹、鼻炎……

其他还勉强能值得一提的是剌绣,在天分和勤奋下,她算半出师了,能独立完成一幅六尺长四尺宽的绣品,湘绣、双面绣驾轻就熟,只要有空绣上几针,整幅作品不比老师父差。

不过养在闺阁的女子不会想听平针、乱针有何不同,一朵海棠花要绣上几针才成形,她们想探的是你爹官居几品、封爵了没、家中可有考中功名的兄弟、年岁为何、是否婚配。

“哼!本郡主给你下了帖子便是认同你这个人,想瞧瞧你值不值得结交,你倒是先扯起虎皮拉大旗了,让我觉得我的高看是多余的。”仗着郡主身分的赵宝华给人甩脸子,她就是感觉被人轻看了才想找回面子。

“小女子惶恐,小女子第一次接到用金子做的帖子,难免心中有些慌有些惧,不知所措,连该不该来都犹豫再三。”依她直觉反应她是不会走这一遭的,直接把金帖熔成金块当没这回事。

“什么金帖,赵姊姊你几时这么讲究了,为什么没给我一张?以我们情如姊妹的交情居然漏掉我,你良心对得起我吗?”别人有她却没有,那是对她的蔑视,对荣国公府的不敬。

荣国公府乃皇后的娘家,明瑶县主谢瑶君是皇后胞妹,也是荣国公幼女,自幼备受宠爱,自以为是、骄矜蛮横,还常自比为皇室公主,吃穿用度都是皇室等级。

皇后一直很喜欢这个小她好几岁的妹妹,因此不管明瑶县主开口要了什么,她都尽量满足她,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与皇室中人平起平坐,还常埋怨没有封地。

殊不知县主的封号只是可有可无的施舍,皇后未嫁入皇室前,荣国公府只是一般的仕绅之家,家里只有几间铺子和几百亩田地,因为皇上的恩赐才有今日的荣光,谢皇后之所以为中宫便是谢家无能人,不会生出旁的野心。

谁跟你情同姊妹,我一年才见你几回。赵宝华瞧不起明瑶县主的装腔作势,她才是皇家正统,草根出身的野鸭也想装凤凰。“你自个儿弄一张不就结了,荣国公府出不起几两金?”

皇家儿女的脾气都不好,她直接呛上一句,不耐烦应付人,九千岁的妹子岂是好惹的善茬。

谢瑶君一滞,面上不太高兴。“说哪儿的话呀!我跟你是什么关系,给我一张又怎样,每回想找你都说不在、回封地陪王妃,比见皇后还困难。”凭什么将她拦在门外,她是作奸犯科的犯人吗?她进宫找皇后姊姊还没人敢阻拦呢。

谢瑶君不满王府侍卫的不通情理,每回她一来汝南王府串门子,若无府中主子的手令和通行印文,即便身为县主的她也一样拒于门外,半步也进不得。

这是她最不满意的一点,汝南王府再大能大得过皇宫,小小的德音郡主能与皇后的尊荣比肩不成?由姊姊掌权的后宫她都能来去自如,一个不受皇上待见的亲王府她为什么去不得?

一听她拿皇后来说嘴,一副天下由谢家人做主的嘴脸,心里来气的赵宝华微沉着脸。“我的确不在府中,一年之中有七、八个月在父王、母妃身边,想找我不是那么容易。”

“那金帖……”她还念念不忘最高品级的金帖,不要到手心不甘,她拿着金帖另有用处。

其实谢瑶君是看上了人人口中的纨裤赵无疾,初萌的情思落在他身上,一心想要靠近他,把他当作囊中之物,一有机会便缠住不放,话里话外非君不嫁。

“金帖什么的太俗气,让老国公给你弄个十张、八张,你爱给谁就给谁,这点哗众取宠的小玩意你不会拿不出手吧。”赵宝华语带讽剌的摇手,刻意不让她把话说白了。

仅此一张的金帖她上哪弄来第二张,大哥的脑子在想什么她永远也猜不透。

“可是——”不肯死心的明瑶县主还想索讨,但话一出就被打断,她急得眼都红了。

“好了,来瞧瞧我园子里的桂花开得多好,金灿灿的花儿开满枝桠,香得我都要醉了呢。”她岔开话题,将今日的主角搬出来,引得一群爱花的小姑娘频频伸颈。

“啊!真香……”

“是呀!开得真好。”

“若是用桂花泡茶,煮薏仁白果桂花汤一定很风雅。”

“呵呵!就你贪嘴,什么都想吃的……”

少女们的咯咯笑声响起,满满桂花香的园子更热闹了。

得不到金帖的谢瑶君嘟着嘴,小脾气一发就要人哄,可是满园子的贵女谁有闲情逸致哄她,在这些矜贵人家眼中,谢家就是一夕致富的“暴发户”,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没有百年根基的谢家人少了底蕴,不为世家接纳。

说难听点是看不起谢家的骤然崛起,连点本事也没有就成了眼高于顶的皇亲国戚,相比起赵无疾目无法纪的纨裤行径,他们还比较认同人家有张狂的本钱,而谢家只是凭借裙带关系和皇室沾上一点边,哪来的底气横行京城。

“殷九小姐,你来看看这棵金桂,这是我哥哥从岭南移植过来的,他养了五年……”人不如花,他有心思照料桂花树,却对妹妹采放养姿态,给了银子花用便不予理会。

“原来是世子爷的金桂呀!我来闻个香。德音呀!不要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身边拉,你看她那一双脚多大,都能当船舢划了,你小心一点别给踩着了,一只脚能踩出丈深的坑……”有人往背后撞了上来,忽被四喜拉开的殷如素回头,不意对上一双嫉妒不已的眸子,她竟被人恨上了。

“德音岂是你叫的,我是先帝御封的德音郡主,皇上的亲堂妹。”回头她得提醒一下堂兄,谢家的荣宠过盛了。

谢瑶君面上讪然,面子有些挂不住。“我们是好姊妹,所以才不拘小节。”

“你那不叫不拘小节,而是放肆,对皇权的蔑视,不要以为皇上立了皇后就不会废后,若是你们娘家人言行不当,拖皇后后腿,想想打回原形的荣国公府。”她点到为止。

“你……”蓦地,谢瑶君脸色白了一些,脑中满是“废后”几个字不断出现,真有点吓着了。

赵宝华压低嗓音凑在谢瑶君耳边,阴恻恻的警告,“坊间不是一直传言我汝南王府要造反吗?一旦言中了,皇后的娘家首当其冲,想试试诛九族的滋味吗?大刀一挥,人头落地,老老少少一个都不留,刚出生的孩子也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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