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遗珠 第十四章 恨死自己了 作者 : 千寻

京城中,一天一个消息,像演戏似的。

这天早上,皇上生病罢朝,后天,皇上就病死了。

再隔两天,传出更厉害的消息,原来皇上的死竟是二皇子与皇贵妃连手毒害的,大皇子为了拯救父皇,差点命丧二皇子之手,幸而内侍尽忠,几人合力将二皇子与皇贵妃杀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娘娘大刀阔斧将后宫还有宫女太监清理一番,很快地平定内患。

后宫有皇后娘娘大发雌威,前朝有皇后娘家国丈孙立言联合几位朝中大臣,恭请大皇子登基为帝。

眼看着大周新帝即将登基,谁知不晓得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皇上并未宾天,而是被大皇子、皇后软禁。

是真是假难以分辨,为此,汪雪忱、李偌辛等数十名官员联合上书,想见先帝最后一面,方肯扶持新帝上位。

皇子拒绝了,认为此举是亵渎先帝。

两方对峙七、八天,时间拖得越久,谣言传得越盛,连士子也开始评论朝中局势。

诡异的是,他们竟一面倒地认定大皇子杀君弑父,品德不足以服天下。

当老镇国公和媳妇、孙媳妇被捕入狱的消息出笼,士子间更传出疯狂的谣言,大周对北夷这场战争来得莫名其妙,对照如今情势,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把镇国公给骗出京城,以利大皇子试君篡位?果然不能小看读书人,东一笔、西一笔,竟把事情拼凑出七、八分真相。

士子们起了头,百官再予以附和,情势对大皇子越来越不利。

这时,先帝的兄弟们连袂挺身,想要开棺验尸,以免新帝接位,名不正、言不顺。

此事吓得大皇子手足无措,不是他不给看,而是尸体早在入棺前就丢掉了啊!

人一慌,脑子就乱,脑子一乱,做出来的决定就会让人很无言,因此,他调动京畿大营的士兵,准备将不肯扶持他上位的百官国戚一举歼灭。

那天,连下了几日的大雪戛然而止,难得地阳光露脸,皇亲国戚身后跟着百名臣官,官员后面跟着上千名士子,后方又有数千百姓,浩浩荡荡地齐步往皇宫方向走。

京畿大营的两万名士兵由国舅爷孙平惠带领,围在宫门口。

刀子还没有举起来、命令还没下,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枝羽箭射来,正中孙平惠额头中心,力道之大,穿颅而过,孙平惠来不及出声便已坠马,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暝目。

确实难以瞑目,所有事全盘算周详,怎会在临门一脚处败了?

不,应该说,皇上中毒后、尸身不翼而飞时,情况就不对了。

这时,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个人跪下、两个人跪下,接着十个、百个、千个……所有人全跪下了。

紧接着,还是不知道谁起的头,喊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而后所有人跟着一起喊,喊声越来越大,吓得京畿大营的军官瞠大眼睛。

突地,站在最前头的军官们飞快下马,跪地伏首,跟着大喊“吾皇万岁”。

眼看长官这么做,喽啰岂能不跟进?于是要抓人砍人的士兵跪成一片,跟着大家扬声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之大,震得已经坐在龙椅上等待登基的大皇子一个没坐稳,滚下台阶。

这时,偌大宫前广场,仅剩一人挺身而立,威严的面容带着淡淡哀凄。

他,是失踪多日的皇帝。

镇国公父子三人快马奔往京城,他们并没有投降,从北疆传来的是假消息。

这场战事起得太奇怪,镇国公心生怀疑,更别说粮草问题,侯一灿去户部、兵部交涉数次,两部尚书摆明要拖着。

他是只老狐狸,岂能看不清当中的猫腻?好端端的,谁会盼着自家人打败仗?

要促成一场败仗,除扣押粮草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很简单啊,内奸!

因此,军队尚未进入北疆,侯一钧抢先一步将军队中的奸细揪出来,透过他们的名头和笔迹,给北夷带去不少假消息,假消息令北夷兵败如山倒,这一仗,至少替北疆争取到二十年的和平。

军队出行在前,侯一灿出京在后。

离京前一夜,侯一灿进宫,丢下一句,“这场战争发动得太莫名其妙。”

闻言,皇帝眉头深锁,陷入沉思,而后皇帝调动隐卫上百名,埋伏在后宫各处,多了上百双眼睛盯着,还不够皇帝看清楚?

其实,早在大皇子下药时,皇帝就可以将此事扼死在摇篮里,可皇帝想将孙家一口气拔除,再清扫那些个不轨之臣,于是在隐卫的保护下,配合着演这场戏。

他万万没想到,大皇子动作如此迅捷,老子还没死,先灭了手足,够毒够狠也够绝!

龙椅抢回来了,皇后、孙家和一干逆臣砍了,但是大皇子……

皇帝恨得牙疼,想杀却不能杀,他只剩下这个儿子,杀死他,百年之后,那张最尊贵的椅子要留给谁?

最后,皇帝挑了个风景美、气氛佳的地方,把大皇子圈禁起来,让他好好修身养性,若他日再有龙子诞生,大皇子留不留无所谓,若是天命……唉,只能好好培养几个辅国大臣,让自家儿子当个傀儡皇帝。

不过在皇后伏诛、大皇子圈禁的同时,他把侯茜舒迎进皇宫,直接让她接掌后宫。

皇上的心态让侯一灿嗤之以鼻,才四十岁,再生不就有了,就算真的生不出来,也不能让丧心病狂的大皇子接位啊,连父亲、兄弟都能下手的变态,那天下百姓呢?还不是当成鸡鸭猪狗,想砍多少就砍多少。

他对谁来当皇帝不感兴趣也没意见,他只担心到时天下大乱,他还能安安稳稳做生意、赚大钱吗?

侯一灿非常不爽,但这种不爽不能表现在脸上,怎么说人家都是亲父子,可是不能说不表示不能做,这天底下没有不能用银子买的东西,想搞死一个人,又有何难?于是大皇子“罪恶感深重”、“良心不安”,夜夜看见自己的兄弟上门要他还命,慢慢地,他从失眠变成躁郁症、忧郁症、精神分裂症,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此为后话。

这天黄昏,镇国公父子三人终于回到京城。

叶将军还没回来,他领着大军,等待朝廷派人前往和北夷谈判。

他们三人急着回京,是因为得知家中的老弱妇孺竟然被送进监狱里用大刑,三颗心全都急得不行。

三匹快马,侯一钧和镇国公先进宫把战事交代清楚,侯一灿回家看情况。

一进门,他逮着白总管就问经过。

“……夫人和大女乃女乃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夫人昏迷了三天,涂太医日夜守着,差点儿救不回来,幸好前天醒了,不然奴才……”说到这里,白总管哽咽不已。

“祖父呢?”

“老太爷烧烧退退,状况一直不大好,今儿个终于能吃下东西,涂太医松口气,说是从鬼门关回来了。”

“大嫂呢?也受罪了吗?”

提到大女乃女乃,白总管皱紧眉头,欲言又止。

“你快说话啊,干么支支吾吾的!”侯一灿焦急催促。

白总管细说了关宥慈上门的事,“那日,二爷的义妹关姑娘上门……大女乃女乃在狱中,一心想着小少爷平安,这才勉强撑了过来,没想

到出狱时,一口小棺材送进府,说是小少爷……打开棺木,小少爷身子都烂了,大女乃女乃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现在、现在……”

侯一灿听到这里,哪还站得住,急忙朝内院奔去。

身为小叔子,乱闯嫂子房间不合礼数,可这会儿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然而他人都还没进屋呢,就听见奴婢的呼叫声,他飞身跑进去,看见亮亮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她又哭又吐,模样狼狈不堪。

一股气冲上胸口,他扬声道:“嫂子放心,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话丢下,他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又一镇风似的刮出去,留下怔愣的叶梓亮。

泪眼婆娑间,她哑声问道:“阿钧回来了吗?”

门是被撞开的,坐在床边的关宥慈一脸警戒,转头朝向声音来源,右手慢慢地在棉被底下模索出侯一灿给她的那把匕首,握紧。

侯一灿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怒问道:“你为什么把峻儿交出去?大皇子许了你什么好处?荣华富贵?还是后宫之位?”

握住匕首的专指松开,匕首掉在地上,清脆的声响震了她的心弦。

是爷,爷回来了,她有很多话要告诉他,没想到还没张口呢,就听到这么让人委屈的话。荣华富贵?后宫之位?她在他眼里竟是这样虚荣?

“爷这话真过分!”只有六个字,可每个字都椎着她的心,刺得她鲜血淋漓。

“我过分?关宥慈,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亮亮把孩子交给你,是因为她信任你、信任我,在那当口,你不用性命护着峻儿,竟还把他送到刀口下?他才两个月大啊,他还有大把大把的生命可以挥豁,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关宥慈,你是我见过最残忍的女人!”

“残忍?”凄凉的笑意凝在嘴角。“爷这样说不公平,你没看到那天的情景。”

“那天什么情景?要不要我猜猜?那些宫卫胁迫于你,你吓坏了,不知所措?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把峻儿交出去,你知道当母亲的会有多心痛吗?”

她听明白了,就说嘛,爷这么聪明的人,怎会分不清是非曲直,原来是为着小太阳失去了理智,这样就没错了,他本来就会无条件站在亮亮那边,本来就会为亮亮指责天下人。

“爷凭什么说是我把孩子交出去,而不是孩子被抢走?”

“你人好好的,峻儿却变成一副尸骨,还需要更多证明吗?”

闻言,关宥慈瞬间泪水坠地,哀痛的在心底默道一声对不起,接着她嘲讽地勾起嘴角,面容带着浓浓的悲凉,他说她……好好的?!

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眼睛也看不见了,她现在连亲手为母亲报仇的能力都没有了,她哪里好?一点都不好!

缓缓叹一口气,她心如刀割,问道:“所以呢?爷的意思是,我应该用自己的命换峻儿的性命?”

“任何有良心的人都会这么做。”

原来在他心中,她不只排在亮亮后面,也排在亮亮的儿子后面,未来也许还要排在亮亮的孙子后面。

天,她在想什么呢?蠢啊,她原本就无法在他心里排上位。

寒意从胸口窜出,她觉得自己被冰封了,怎么会这么冷?又下雪了吗?这种日子,教人怎么活?

“我没有良心,我很自私,我只在乎自己的性命,让爷失望了,真对不起。”

她以前不怕心痛,是因为她的经验丰富,知道要怎么忍、怎么受,熬着熬着就过了,可是这会儿的痛,痛得她熬不下去,痛得她想磕墙,痛得她想放声大哭。

“你何止没良心,你根本就不是人!如果你没本事护住峻儿,就不该接走他,干么说那么煽情的话?什么揽不起、陪得起,一副要与侯家同生共死的模样,把所有人都给骗了。你当时在想什么?想着过了这关,就算身分配不上,光是这份共患难的情谊,就能让镇国公府接纳你这个媳妇?不错嘛,我把你教得真好,心机、盘算全用上了,可惜……你认为我会让你如愿吗?”

呵呵,真是糟糕啊,明明痛得快死掉,她居然想笑?她疯了吗?也许是吧,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想要和镇国公府共存亡,她根本没这种资格的呀。

瞧瞧如今被人拿来取笑,她真是自取其辱。

“真是对不起,这么浅的计策,让爷一眼就看透了,下回算要算计爷,我会更缜密些。”话说出口的同时,关宥慈真的笑了。

她的笑碍了侯一灿的眼,他更加愤怒的吼道:“对不起?多轻省的三个字,你让我以后用什么脸面对大哥?!”

她被逼到底了,心痛得几乎要死去,可是自私、没良心的关宥慈怎么能够不反击?于是她冷冷地道:“爷早就无法面对世子爷了不是?早在爷想要和嫂嫂一生一世的时候。”

这话比剑更锐利,一下子捅到他的心脏正中央,他一时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恨恨地凑近她的脸。“至少我敢承认我爱亮亮,不像你这么虚伪,只敢暗地奢想,却不敢把自己的贪心摆在明面上。关宥慈,你想当侯家二女乃女乃是吗?你以为造成事实,我就会负责任是吗?想都别想!”

关宥慈的心碎成粉尘,老天爷,她到底是有多卑贱,才能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最后一丝血色从唇间褪去,她失去力气,像一滩烂泥。

“你很清楚自己无法取代亮亮,所以恨她怨她,想伤害她的孩子,好让亮亮痛不欲生?关宥慈,你大错特错,我和你的事与亮亮无关,不甘心我夺走你的清白,你大可以冲着我来,不应该报复在亮亮身上,我的错,我自己承担。”

呵呵,那天的事在他心里,果然是让他悔恨交加的错误。

“侯二爷要承担吗?二爷心疼亮亮吗?二爷怕亮亮一口气憋着无处发吗?恭喜二爷贺喜二爷,你有机会了,我肚子里有了二爷的孩子,等他生下来,二爷可以把他送给亮亮,让亮亮亲手把他弄死,一命还一命,这样就谁也不欠谁了。”

“蛇蝎女!你以为亮亮像你这么残忍吗?她不是你这种女人!放心,你没有资格怀我的孩子,如果你真的有,不必等他生下来,我会亲手把他弄死。关宥慈,你给我听清楚,我很后悔认识你,从现在起,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眼前!”怒吼完,侯一灿松开手。

失去支撑力道,关宥慈跌坐在地,耳里,他说的话不断撞击她的心。

她终于明白,原来坠入无底深渊是这种感觉。

他不要孩子、不要她,他说她配不上他……是的,她也后悔认识他、爱上他、崇拜他……不,有一点是错的……

抬眼,她看不见他,不确定他还在不在,但有句话她必须说,她扯开嗓门,大喊道:“侯一灿,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脑袋,如果你真的想找害死峻儿的凶手,那就查查镇国公府少了谁!”

侯一灿在踏出房门时听见这句话,可是他的心情太乱,根本无法思考,他一咬牙,大步往外走。

关宥慈听见脚步声,他离开了吗?是啊,不离开,留在这里做什么?他说了啊,让她永远别出现在他眼前……

守在门口的双碧、双玉看见侯一灿,快步迎上前。

她们不服气,侯二爷不能这样说小姐,她们有满肚子话要说,可是还没走到他跟前,就被他双手一挥,掌风把她们打得往后仰倒。

等她们挣扎着起身,却发现他已经扬长而去。

两人快步进屋,看见跌坐在地的小姐,连忙将人扶坐回床上,心疼得眼泪直流。

“小姐,你这是何苦,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双玉哽咽地道。

说清楚?然后呢,博得他的同情,逼他负起责任?何必,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何苦为难他也为难自己?

“我累了,让我歇歇,有事明天再说,你们先下去。”挥挥手,关宥慈缩起两脚,窝上床。

双玉、双碧互望一眼,眉心紧蹙,双玉上前,拉开棉被覆在小姐身上,两人这才离开。

门关上,关宥慈张开双眼,眼前依旧一片黑暗,那日对墙一撞,撞坏她的脑子,也撞坏她的孩子,她的宝宝等不及父亲动手掐死,自己先去了。

是因为明白自己不受欢迎吗?

多聪明的孩子,和他的爹一样聪敏,不晓得他会不会也用痞笑掩饰自己,让所有人以为他人畜无害、善良可爱?

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太疲倦了,这样藏着瞒着爱着一个人,是件很辛苦的事,但这还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他全看在眼里,却用最温和的态度来拒绝自己,若不是吵上这一场,他们会这样继续下去的,对吧?

她知道他是无心的,只是吵架的话太伤人,她知道他转过头便会后悔,只是……她不愿意继续下去。

倘若在他心中,她有一点点的分量,倘若他对她有几分在意,那么他会犹豫、会分析她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女人,可是他没有,他直接认定了。

理由很清楚,因为亮亮的眼泪乱了他的心。

过去,她以为没关系的,只要可以与他同喜同悲,即使不谈感情,无所谓的,可是现在……她在乎了,她嫉妒了,她不满亮亮的眼泪,比她的伤、她的痛更重,她不满他只在乎亮亮的孩子,不要自己的孩子。

他乱了心,她又何尝不是?

他下的结论很好,永远别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最好的结果,不管是对他或者对她,所以她决定再听他一次话,再当一次好学生。

这个晚上,关宥慈没有哭,过去一个月,为了来不及见面的孩子,为了自己的眼睛,她已经掉了太多眼泪,从现在起,她再也不哭了。

她还是关宥慈,那个从济州把弟弟带出来,要让弟弟立起关家门楣、要亲手为母亲报仇的关宥慈,她没有时间软弱,没有人可以依靠,她必须自己把背挺得更直。

用力睁大双眼,她看不见,但是她还能听、还能感觉,她不会被打败!

狠狠地,她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隔日天刚亮,关宥慈模索着,从箱子里把候一灿送她的东西一样样找出来,细细抚模一遍,最后锁上箱笼,想着找个时间烧了吧。

双玉、双碧进屋,伺候她洗脸梳头后,她让刘叔进屋。

她把信封递给刘叔,里头有三千两银票,可以让大哥和弟弟支应接下来的生活。

“刘叔,你先跑一趟书院,告诉大哥和善善,我要和爷出一趟远门,许要等到他们殿试之后才会回来,让他们留在书院里专心念书。”

“是。”刘叔应下。

“见着大哥和善善,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半句也别提,知道吗?”

刘叔看小姐一眼,怎么能不说?这段日子小姐过得多委屈,昨儿个侯二爷又闹上这一出,小姐……

没听见刘叔应声,关宥慈猜中他的心思,说道:“眼下大哥和善善需要专心一意应付会试,事关重大,绝不能让他们分心,关家是荣是衰,端看这一场考试,刘叔,当我求您了。”

“小姐别这样说,老奴应下便是。”

听刘叔应承,她又道:“从书院回来,你到李家村接秦姊姊和孩子来,就说我想他们了。”

“是。”

“刘叔先出门办事吧。”

“是。”

刘叔出门后,关宥慈将一把钥匙交给双碧,交代道:“等会试、殿试结束后,再把这把钥匙交给大哥,知道吗?”大哥知道装了他们所有田契房契和银票的秘密宝盒在哪里。

“小姐,你不是要跟爷出门,对吧?小姐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奴婢一起?”双碧问道。她亲耳听见的,侯二爷让小姐永远别出现在他眼前。

“我把你和双玉都带走,谁帮我守着庄子?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不超过三个月,行吗?”

“真的不超过三个月?”

“嗯,我有很重要的事得做。”

“什么事?”

“我这算是丢掉侯二爷的差事了,再加上眼睛看不见,往后别说看账本、写小说,连三餐都需要人照顾,若不预先做打算,日子要怎么过?”

听小姐说得有理有据,不像想不开,双碧这才放心。“知道了,我会替小姐守好庄子,等小姐和大少爷、二少爷回来。”

“好双碧,谢谢你,到时一定让大少爷好好奖赏你。”

“双碧只要小姐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赏。”

关宥慈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好了,快帮我收拾行囊,三个月呢,可别让你家小姐饿着冷着。”

镇国公府内,一片愁云惨雾,虽然镇国公和世子爷平安回府,可是一场祸事,府里老弱妇孺死的死、病的病。

早膳过后,圣旨进了镇国公府,封赏一堆,官升三级,连侯一灿的官位都上了明面,从此不必再偷鸡模狗地替皇上办事。

逼宫之祸结束,多少世族在这当中断了根,像镇国公府这般荣耀的却没有几家。

众人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这次过后,侯家成了权臣,荣耀登了天。

满屋子的赏赐,夫人和大女乃女乃却没有心思整理,圣旨就摆在桌上,谁也不想多看一眼。

镇国公的视线扫过满屋子亲人,大劫归来,谁都不好受,看着哭倒在大儿子怀里的媳妇,看着满脸愧色的小儿子,他不晓得该说什么。

确实,亮亮的哀伤让侯一灿自恨自咎,他一夜无眠……不对,他已经很多天没睡了,两只眼睛充满血丝,形容憔悴,一脸的胡碴。

他很内疚,对亮亮、对大哥、对所有的亲人,他认为峻儿的死是他的错,因为关宥慈是他的人,她犯错,他就该承担。

从北疆快马加鞭返京,他的心情没有一刻平静,他担心家人、担心皇上,更担心关宥慈受到波及。

餐风饮露、夙夜匪懈,好不容易回到家门,没想到迎头砸来的竟是小侄子殒命的消息。

亮亮没有指责他,可他却觉得她的眼泪一颗颗都是对自己的指控。

亮亮如泣如诉的目光让他失去理智,脑子一声轰然巨响,他不管不顾地冲到关宥慈面前痛骂她一顿,他知道自己是在转嫁情绪,他想推卸自己的罪恶感,于是她成了他宣泄情绪的出口……

他期待她像过去那样,倾听、安抚,为他分析整件事情,他期待像过去那样,在她身上寻求心安。

可是他错了,言语是最锐利的刀子,再多的情分都会被切断,她被怒骂,然后还击,于是他们吵架,进而互相伤害。

那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想这样的,他应该问清楚状况,他应该替关宥慈找到理由,向亮亮解释,关宥慈不是为着保全自己而让孩子去送死的人,可是为什么说到最后……

他想狠狠揍自己几拳,因为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却牢牢记得关宥慈哀恸的面容。

白总管从外头走进来,连日来愁眉不展的他,这会儿步履轻盈,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老太爷,有人送小少爷回来。”

“小少爷?”叶梓亮心一抖,急着站起身,可脑子一阵晕眩,幸而侯一钧赶紧将她抱住。

“把话说清楚。”侯一钧道。

“有位自称秦五娘的妇人,说她手里抱着的婴儿是咱们家小少爷。”

“还不快点把人迎进来!”候一灿也急道。

“是。”白总管飞快出门。

望着家人焦虑的脸庞,侯一灿的一颗心跳得厉害,会是峻儿吗?如果真是峻儿,那昨天……他做了什么?

秦五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进屋,侯一钧抢上前,把孩子接过来,抱到妻子面前。

只消一眼,叶梓亮便把孩子搂在怀中,“峻儿,是我的峻儿!”

“老大媳妇,你确定吗?”镇国公问。

镇国公夫人也凑上前看。

叶梓亮说道:“娘,您瞧他耳朵背后这颗痣,还有……”她把孩子抱给丈夫,拉开他的衣服,露出背部一块紫色的胎记。“是峻儿没错。”

失而复得,一屋子人高兴得不知所措。

侯一灿大步走到秦五娘面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峻儿为什么在你手上?”

秦五娘看着他们一家团圆,想到自己的小宝,眼眶微红,回道:“小妇人姓秦,家中排行老五,爹取名秦五娘……”接着她说了与关宥慈结识的经过,“……那日,拿了大夫开的药,我们夫妻打算带小宝回家,我们都知道小宝时间不多了,只想要一家团聚,相公却说:“生受姑娘大恩,无论如何都得给姑娘结结实实磕三个头才行。”所以我们让刘叔先送我们回关家,可是小姐不在,我们等过大半个时辰,才把姑娘等回来。

“姑娘抱着一个女圭女圭回来,神色匆忙,她拉了我们夫妻进屋,问我们能不能把女圭女圭带回家,暂且在村子躲一阵子?相公问过原委,才晓得女圭女圭是镇国公府的小少爷,京城有变,为保小少爷一命,姑娘受国公府所托,冒险带他回来。小姐说她抱女圭女圭出府的时候,遇见过去仇人,一路上反复思索,越想越后怕,担心那人为了寻仇,会把女圭女圭的行踪泄露出去,这才求到我们头上。

“双玉姑娘问“倘若坏人上门,找不到女圭女圭,会不会对小姐不利?”双碧姑娘一听,吓得拉着小姐说道:“不如我们一起逃吧。”

小姐摇头,说坏人的势力很大,我们一起离开,动静太大,定瞒不了几天,到时连我们夫妻都会受到连累。

“其实那天,大夫告诉我们,小宝早已经油尽灯枯,施针只是拖延时间,怕就这几日光景,能不能熬到过年都不好说,相公痛下决心,说道:“如果没有小姐,小宝的命早就没了,就让小宝回报小姐大恩。”相公决定用小宝交换小少爷,由我们带着小少爷离开。

“小姐不肯,可相公拉着我向小姐磕头,“镇国公是个英雄,他在前线打仗,若没有他,百姓早就让异族铁蹄扫荡,如今镇国公有难,我们上不了战场,至少能为国公府保住一条血脉。”相公劝了小姐好久,有些话我听不懂,可小姐终究是松了口,小姐给我们三千两银子,让我把送人的三个女儿接回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小姐说,事情过后,若镇国公府能度过这一劫,会亲自到村子里把小少爷带回来,倘若老天无眼,小姐和镇国公都被坏人害了,希望我们把小少爷好好养大,等他长大,再告诉小少爷他的身世,相公允诺,举手为誓,小姐才让刘叔送我们离开……”

听到这里,候一灿也无法保持镇定,他急切地问道,“小姐呢?她来了吗?”

“是,小姐和双玉送我们过来的。”

侯一灿冲出家门,可大街上哪还有关宥慈的身影?

心下一抖,不知道为何,恐慌漫上,他飞快回府,不多久,一骑人马匆匆离开。

侯一灿用力敲着关家庄子的大门,是双碧开的门,她一看见是他,立刻面色不善地道:“小姐不在。”

“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看他抬脚就要离开,双碧急道:“请侯二爷不要去找大少爷和二少爷,他们马上要参加春闱,不能分心!”

关宥慈打算做会让他们分心的事,所以瞒着、藏着,不敢让他们知道?

猛地转身,他一把抓住双碧,怒道:“说!”她肯定知道关宥慈在哪儿。

让她说?好啊,她有满肚子话想说,昨天来不及的讲的话,她要一口气说个够。

两人就站在大门口,连门都没让进,双碧倒豆子似的,把那天的事一一说清楚。

她说一句,他的心就被砍一遍,到最后,他的心被剁成粉。

两腿发软,他站不住了,颓然跌坐在台阶上。

双碧说:“小姐血流不止,差点儿死掉,大夫来了,方才知道是小产。”

双碧说:“大夫说脑子的病很难医,小姐的眼睛会不会好,得看运气。”

双碧说:“小姐不敢让人进城探查国公府的消息,一颗心吊着,吃不下睡不好,大夫很生气,问小姐要不要命?再不好好养病,连命都留不住。”

双碧说:“小姐很委屈,我们都盼着侯二爷快回来,没想到二爷回来,却……”

她没有说却怎样,但他清楚,他回来却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是非不分……

天晓得他有多后悔,他痛恨自己,他想砍自己一百八十刀,他到底做了多少蠢事?

侯一灿坐在关家庄子门前,把头埋在双膝间。

他想起自己说过什么了,而离开前最后的那句话是叫她永远不要出现在他眼前,她是个乖学生,所以听话照做了?

侯一灿,你是个混蛋!

皇帝给了侯一灿官职,他却没去报到,气得皇帝派人到镇国公府撂狠话,还是老国公进宫一趟,才把这事给摆平。

京城恢复平静,关起来的铺面一一开门,之前在南北大道旁买下的土地,房子已经盖好,能开始卖了,可这价格、销售都得让主子爷拿个章程。

偏偏岳锋、杨掌柜和几个主事的想见主子爷一面,比登天还难,好不容易进了镇国公府,见到世子爷,这才晓得老国公大发脾气,几棒子把主子爷给打出门,撂话说要是他找不到关宥慈,这辈子别想回府。

怎需要那几棒子啊,主子爷找关宥慈的事,闹得风风火火。

替主子办事的隐卫不提,旗下上千家铺子,里里外外近万人,哪个不是睁大眼睛在找关宥慈,要不是怕消息走漏,影响关家两位少爷下考场,恐怕关宥慈的画像老早贴满大街小巷了。

这些日子杨掌柜一个头两个大,关宥慈失踪,帐簿没人管,只好让李想接手,过去只觉得关宥慈比李想细心耐心些,做帐再恰当不过,可李想才接几天,高下立见,不得不让岳锋多调派人手帮忙。

那丫头的能耐不仅仅是心细呐。

杨掌柜私底下对岳锋说道:“我现在才晓得,这三年多来有多亏待宥慈丫头,她一人能抵五人用,等她回来,月银得翻个几倍才成。”

岳锋失笑,回道:“你甭忙,这回宥慈丫头回来,咱们连月银都可以省了,怕是主子的产业都得交到她手上。”

可不是吗?过去主子爷的态度看在大伙儿眼底,人人都觉得奇怪,说主子爷对关宥慈不上心嘛,却是每次回京都先往关家庄子跑,一有空就带着她满城吃喝玩乐,次次不落下。

可说主子爷喜欢她嘛,主子爷却又老是叮咛让大家张开眼睛细细看,若是有那等有担当、有能耐的男子,得给主子爷吱个声,主子爷要替她挑个好男人。

偏还真有那些个没长脑子的,到主子爷跟前自我推荐,可到最后哪个得了好?不是被主子爷冷眼剜上几轮,挑剔挑剔,要不就是寻个错处、挪个烂位置,搞得众人满头雾水。

不过这回主子爷的态度可是教人看清楚了,关宥慈失踪,爷没日没夜找人不说,形容憔悴、吃穿无味,倒像在战场上打了几天几夜的仗,同他说话,半句话都听不进去,行尸走肉似的。

中午,侯一灿进了同文斋,对着壶口咕噜噜地把水全喝光,杨掌柜连忙让下头的人再去煮一壶新茶。

而后侯一灿直接走进关宥慈住过的房间,和衣往床上一躺。

见主子爷进门,孙婶立刻进蔚房熬粥,边米边碎念道:“也不知道多久没吃饭,痩得脸都凹了……”

孙叔也叹,怎么会闹成这样,宥慈丫头又不是那等不容人的,主子爷到底做了什么,把人给伤透了心?

转过身,他弯下腰往灶里添柴,爷身上那股味儿教人受不了,得洗洗。

侯一灿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屋梁,一颗心汹涌翻腾。

快两个月了,他几乎翻遍京城的每一寸土地,却都找不到关宥慈。

南来北往的大道上,名下上千间铺子,全派人细细找,找不到一个面容姣好、眼盲,身边带着白毛大狼和婢子的女子。

目标这么明显,没道理找不到,但就是找不着。

侯一灿苦笑,他向来自诩聪明无比,没想到竟是愚蠢如斯。

带着穿越人的优势,他在这个时代横冲直撞,事事不惊、处处顺利,他是天之娇子,是最佳男主角,什么好事、好运全落在他身上。

穿越二十余载,还没有什么事逆过他的意,唯一的挫折是找到亮亮,却发现自己晚了半拍。

这一世的亮亮不会做心理辅导,不会对他撒娇,他们没有相处过,没有上辈子的交情,她更不会依赖自己。

数次对谈,他发现,两个亮亮思想性格截然不同,根深蒂固的教养,让她成为不折不扣的大周名媛,他们无法沟通。

他不会怪亮亮,他没变,她也没错,只是他们之间不复过往。

他不是不能放下,只是不甘心。

这辈子不管是学业或事业,都是信手拈来毫无难度,他相信事业学业都不是穿越任务,才会轻易过关,真正的任务必定困难重重,非得过五关、斩六将,方能成就。

所以,爱情才是他的穿越任务,所以,他一试再试,不肯轻易放手。

慢慢地,他一点一点分析,自己究竟是因为挫折而痛苦,还是因为亮亮而痛苦,他是想要圆满爱情,还是想要拿到最后的胜利?

他得到答案了,在失去关宥慈之后。

很贱,对吧?因为得不到,所以珍贵,因为困难,所以要使命必达。

真正让他痛苦的,不是失去亮亮,而是失败。

真正让他痛苦的,是这辈子唯一的败仗又是输在阿钧手上,那个上辈子已经让他输过一次的男人。

峻儿的出世让他看清楚,自己再没有机会反败为胜,穿越一遭,任务宣告失败,所以他痛苦,借酒浇愁,然后……铸下大错。

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次,因为一块地谈不下来,他发脾气。

关宥慈问“爷的地不够多吗?为什么非要买下那块?”

他的地够多,而那块地不接路、不搭村,与他的营造业计划毫不相关,能成是好事,不能成也无所谓,他根本不需要介意谈不谈得下来。

他没回答,她却笑着说道:“是爷骨子里太骄傲,不允许旁人逆了爷的意?”

没错,他这辈子不像上辈子那般憋屈,输给贺钧棠、输了亮亮,又输给命运,上辈子他是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鲁蛇,只能靠着阿钧的施舍,尽力当个败家子。

所以占尽优势的这一生,他要活得风光、活得骄傲、活得顺心顺意,不允许半点忤逆。

关宥慈又道:“天底下哪个人能事事顺心?有人家财万贯却子孙不孝,有人琴棋书画、德容言功皆通,却遇人不淑、红颜薄命,有人权势滔天却后院失火、龌龊满室,有人夫妻和睦却家徒四壁。便是神仙也无法事事顺心呢,爷说的那个孙猴子,任他会七十二变,还不得被压在五指山下。”

几句话,她平了他的心气。

一声命令,那块地不谈了,没想到卖方见银子长了翅膀飞了,竟求到岳锋跟前,愿意让价,反倒让他用一开始出的价给买下来。

他得了便宜还要在她面前卖乖。“谁说不能事事顺心?换个方法,拐个弯儿,以退为进,瞧,不就捋顺了?”

关宥慈不和他争执,低下头,打她的算盘去了。

都说她是徒弟,他是师父,都说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好像是他宠着她、罩着她,好像她的幸福全仰仗他施予。

可哪里是了,明明是她几句话就能抚平他的脾气,明明是她一个笑靥就能甜了他的意,明明是她一回眸就能安了他的心,他给予的远远不及她所给的。

这些年,不知不觉地,她融入他的生命,不管走得再远,总是想着,有个人在等待自己回去,心便定了;不管再闷再烦、再厌再腻,总会想着有个人等着依靠自己,心便静了。

有她等着、候着,他做什么事情都变得有劲儿,有她可想、可念,心就会无限欢喜……

不知道她有这么重要,不知道她早已经塞满胸口,不知道她早就成为他生命中无法或缺的那一块。

直到伤了她、痛了自己,直到她消失、自己空了,他才晓得自己错失了什么,他是个大笨蛋,得到不知珍惜,失去方知痛心,他和前辈子一样,是个鲁蛇。

他的心好痛,痛得他想跳楼,想着她为了护住女圭女圭,被踢飞撞墙,想她的血一盆盆往外泼,大夫说九死一生,想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失去光芒……

在黑暗中模索的她,是不是很害怕?没有人可以依靠,是不是很慌张?

那些天,她日夜煎熬,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却没想到,他带给她的不是安慰感激,而是灾难。

他怎能误会她?连没几天可活的小宝,她都用自己的命护着,她怎会把峻儿交出去?

知她、识她,自认为了解她的自己,怎能这样冤枉她?

他恨死自己了,他想把自己捶烂砸烂,他痛骂自己,可是再多的自责后悔都改变不了他伤害她的事实。

她被伤得太厉害,所以彻底失踪,任他用尽人力方法都找不到。

他真的慌了,他不想失去她,他不能没有她,他是个自私自利的笨蛋,可是这个笨蛋需要她在,才能心安……

恐慌是什么感觉?

是害怕、茫然、无助,是连看见天亮、天黑都会手足无措,因为

清醒时会发现,再没有人可以想、可以盼,因为入睡前,身边没有那个人……自信自傲的他怕了,因为发现,他失去不能失去的人……

从此再没有人欣赏他说痞话,没有人陪他胡闹,没有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没有人分享他的骄傲。

关宥慈不在,成就有什么意思?快乐有什么意思?成功有什么意思?

人生突然变得寡淡,哼哼,活着没意思,穿越没意思,统统都没意思!

侯一灿沮丧不已,自暴自弃,他一天比一天更厌恶自己。

“爷,有消息!”杨掌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侯一灿马上从床上弹起身,冲往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杨掌柜被爷迅速的动作吓一跳,爷……本来就站在门边吗?

“什么消息?快说!”

“有人看见宥慈身边的丫鬟,那个叫做双玉的姑娘。”

“在哪里?”

“今天早上她在城门口看会试榜单,当时人太多,盯着她的人一个失神,就找不到她了。”

没错,是双玉和雪球陪着关宥慈离开庄子,她在看榜单?所以关宥慈还在城里,没有远行?

这个消息让他整个人振奋起来,对啊,她最在乎兄弟的成绩,如果他们考上,她就会出现,对吧?既然如此,一定要让他们考上好成绩!

“榜单呢?”

杨掌柜从怀里掏出誊抄的榜单,侯一灿一把抢过,飞快看过,两人都考上了,不过……

徐国儒也上榜了?

这阵子太忙,腾不出手对付徐宥菲,现在可好,两笔帐一起算。

不晓得徐国儒发现自己考得比养子还糟,心里会是什么滋味?目光一凛,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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