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隔天早上起来,傅井然就觉得眼皮有点跳。
老人家对这个比较迷信,什么左凶右吉、左吉右凶的,一大堆说法。傅井然是不信这种事的,但是莫名却有种第六感,他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无奈他没有宗教信仰,算是信仰科学的人吧,这种时候还真没法安下自己的心,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然后他就像往常一样,大声叫钟离玥的名字。
到昨天为止,钟离玥对于他的叫唤都会在几秒内出现在他面前,几乎是跑过来见他的,而今天他起码叫了三次,她才步速不急不缓地来到他面前。
只要对上钟离钥的事,傅井然的智商、情商基本可以说玩完了,这次他虽然察觉了钟离玥出现的速度有点变慢,但是他心里只觉得就是偶尔偷个小懒,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毕竟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愿意干活。
看他对她多么宽容,他昨晚又表现得那么好,虽然昨晚她又不高兴了,但是联想一下她有可能是身体不太舒坦,他就又释然了,他这么优质的五星级男人,绝对值得钟离玥给他一个拥抱。
钟离玥把他弄上轮椅时,他就充分表现自己暖男的特质,“你身体不舒服,今天就多休息,记得别碰冷水。”
钟离玥知道他暗指的是什么,瞥了他一眼,随口就是一句,“你才身体不舒服。”
傅井然被她突然开口一句这么直接的话弄得有点反应不及,他有点无辜地看着钟离玥.猜错了她生理期?这个不怪他吧,她又没告诉过他。
早餐过后,钟离玥把傅井然推进书房里,傅井然正要把桌面上的一本期刊递给她,却见她欲往门外走。
他惊愕,“你去哪?”
“干活呀大少爷,我又不像你,我四肢健全的,当然得工作。”
“但是你今天不陪我吗?”不是一直都陪着他的吗,怎么今天突然就丢下他了?
他此时的表情让钟离玥忽然联想到以前家里养的那只二得要死的哈士奇,“干嘛要陪你。”有本事再说你失恋啊,哼。
“那什么,之前不是都陪着吗。”傅井然有点讨好地笑了笑。
“哦,不是你说的吗,让我今天多休息,说我今天不舒服啊。”
“你哪不舒服了?”
钟离玥对他微笑,“我来心理大姨妈了啊。”然后转身离开书房。
傅井然半天说不出句应对的话,恍然想起早上的预感是对的,他们之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这之后,傅井然才明显感觉到钟离玥对他的关注度直线下降,她现在不再陪他练习,也不怎么陪他聊天,也不安慰他、不关怀他了,之前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吃过午饭以后,傅井然没让钟离玥推他进卧室午休息,只是坐在客厅,看着钟离玥洗餐具。他定定地看着她老半天,而钟离玥也坦然地让他看。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她一句话也不跟他说,专心做手上的工作、洗手上的碗。
傅井然忧愁地看了半晌后才闷闷地开口问她,“小玥,你心理大姨妈要多久才走啊?”
哼哼,想得了便宜还卖乖,作你的春秋大梦吧,“短期内都不会走了。”
“哦。”傅井然暗叹一口气,哎,她到底哪里不高兴了?
“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别待在这里了,碍眼。”
呃,听着怎么有点耳熟,这好像是以前他对她说过的,难道她现在新帐、旧帐跟他一次性算清吗?那什么,这、这、这……他以前不是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吗,他无心的啊,不是说不知者无罪吗。
钟离玥一个尾巴高昂的“嗯”字,傅井然听着这一个字,脑袋里都能直接把它的意思翻译出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有点委屈,又不敢把话说太冲,不然等一下罪上加罪,钟离玥都不理他,他就悲催了,“你不推我吗?”
钟离玥这才走过来把他推进卧室里,然而在傅井然看来,她是有些不情不愿的。哎,他该怎么办呢?傅井然突然觉得有点忧伤了。
转眼间,傅井然两个礼拜的休假就结束了,研讨会也正式开幕。
由于这一次参加的人数众多,而且又是横跨了多个国家之间的交流,研讨会的规模也比较大,有开幕式和闭幕式。
开幕式的前一天晚上,傅井然用钟离玥为他准备的毛巾擦过身体以后,钟离玥正要把他推回卧室,,却被傅井然叫住,“先推我去书房。”
钟离玥没发表什么意见,他说什么就照着做什么。等把他推到书房后,只见他用一只手不甚灵活地收拾着他的那些文件,拿起来就垂直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却因为他只有一只手能用,另一只手没有虚拿着,那一迭文件还未被敲整齐就一张张四处乱散,飘落在地。
期间钟离玥好几次想帮他,但又怕他想太多,为自己的伤而烦躁,她就没敢上去帮他,只是在一旁留意着他。当文件一洒到地上时,她下意识地就蹲下帮他捡起来,她把掉地上所有的文件都捡好,起身看他的表情。他只是安安静静的,没说一句话,定定地看着地板的方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钟离玥帮他把文件都收拾好,不时留意一下他的情绪,“这些事情,我也就现在这个时候能帮你做了,等你手上的伤好后就不再需要我了。”
虽然是说来安慰他的话,但实际上她心里也真是这么想的。他受伤的这段时间可能算是这辈子他们靠得最近的时候了,等他伤好,就像人走茶凉,他伤好了,走了,就不再需要她,也就不再想起她了。哎,谦让他谦让到憋屈的事情,以后再想起来可能就是这辈子她最平静、最快乐的时候了。
不用想她对他好他会不会察觉出她藏得深深的情感,也不用去奢望他会因此对她有什么回报,更不用担心他会对她愧疚。其实说实在话,是她选择一直停留在原地-跟他怎么样没有关系,反正她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好消遣,能有一个他给她爱,多好呀。
不用奢望、不用奢求,不会期待,也不会嫉妒,只是一心一意地对他好,这样的时光真是美好得让她想落泪。最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
“小玥.”
“嗯。”钟离玥的声音柔和下来,收起心里一时涌起的淡淡忧伤,帮他把文件都收拾整齐,放进他的公文包里,“怎么了?”
“帮我把这个解下来吧。”傅井然的右手一下把绷带上的活结给扯开,然后一圈一圈地把绷带绕开。
“喂,你要干嘛?”钟离玥迅速放下公文包,快步走到他身前,捉住他的手停止他的动作。别是因为被刚刚刺激到了吧。
傅井然抬头安静地看她,似乎看到了她眼底深处藏窘的担忧,“解了吧,我明天不可能这样去工作的。”
他的一双眼睛似是黑幽幽的深潭,吸得她一个劲地往下陷,看得她心慌意乱的,她有些烦躁,“你都这样了,为什么不拒绝公司?要是你拒绝,人家不可能逼着你去啊。”
傅井然看她如此不爽,心里似乎也能感觉得到。他微微使力挣月兑了她的手,模模她的脑袋,温温地哄道:“不要任性,事情都是这样的,不是不喜欢的、似乎不能做的就拒绝不去做,我不能只考虑我的立场,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对我来说我最关心的就是你的健康,你不珍惜自己,即使你成为再伟大的人,那又怎么样呢。”
“我保证,这次以后我会好好保重自己,让你一直监督我,好不好?”
钟离玥不出声,静默了片刻以后,接过他手里的绷带,轻轻地帮他解开,把石膏解下来。她能说不好吗,一个一直任性张狂的人跟她说不要任性。她自然是希望傅井然一切遂愿,别受什么磨难,但是事情却总不如她所愿,那她只能尽量满足他所希望的,希望他能高兴点。
“这次工作结束后,你要是又得进医院的话,我是真的会揍死你的,傅井然。”
她双眼盈盈翦水,看他的眼神似是迷迷蒙蒙的,语气里带着自以为的凶狠,动作却是轻而谨慎的,软软的唇瓣却说着狠话,看着这一幕,傅井然真想什么都不管,一手把她摁过来就亲,亲得她喘不过气、晕头转向的,只懂怔怔呆呆地盯着他看。
“听到没有?”她语气里的不耐烦半点都没有体现在动作上。
傅井然匆匆别开了脸,“咳,嗯。”他努力放空脑袋,不再往下想那些旖旎的画面,只是嗅觉似乎更灵敏了,她淡淡的幽香总是萦绕在他鼻端'久久不散。
这一晚,傅井然差点被这样的香气扰得失眠。
开幕式的这一天,对于傅井然而言,这种场合算是司空见惯,虽然神经还是会绷紧、精神还是会紧张,但这种强度的精神压力已经早就被他的身体列入正常范围。
一大早起来,他有条不紊地帮自己收拾,穿上钟离玥昨晚重新帮他熨了一遍的笔挺西装,系好衬衫的袖口扣,然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卧室。
钟离玥是有些慌乱的,这样的场合原本她是不能进入的,但是因为傅井然手脚上还有伤,所以硬是帮她弄了张工作人员的证件,就算不能跟傅井然进工作室,至少能在会场里等他。
钟离玥收拾着拐杖,准备让傅井然撑着走。
“不用拿那个,那个带不进会场的,这次参会的人来头都不小,安检甚至比机场要强些,这类金属棍棒都带不进去的。”
“那你说怎么办?”
傅井然看她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脾气大爆发了,只好连忙安抚她,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带轮椅好不好?在会场里面你搀着我走,等出来外面我就坐轮椅,好不好?”
钟离玥很想说不好,可是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等到了会场时,钟离玥搀着傅井然进去,过安检时,被警察要求他们要分开一个一个走过去。果然就如傅井然所说,机场的安检强度跟这里的安检强度简直没得比,别说拐杖这种这么大型的金属物品,就是金属眼镜框都被检査了一轮。
从被警察要求他们分开走以后,就算过了安检,走进会场里面,傅井然也没再让钟离玥搀着他。
钟离玥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放不下心来,就怕他不小心又顚了颠,伤上加伤,种种情感层层覆盖上来,她对傅井然更没好气了。
傅井然虽然一直没跟钟离玥说话,只是时不时看看她都能感觉到她心情又开始变糟了。这种感觉他这段时间以来太熟悉了,遇到过这么多次这种情况,他总结出的比较好、比较有效的应对方法就是别招惹她,她自己慢慢就会好了,于是傅井然假装没有察觉这件事,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慢慢走。
不远处一个同样穿笔挺西装的男子见到他,快步朝他走来,“学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车祸受伤了?”
“不碍事,小伤而已。”
“小伤就好,学长可要保重啊,可别像那位前辈一样,一周赚了三十万,废了半个肝。也别像另一位前辈那样,半个月赚八十万,没了个肾……”
靠!这怎么说话的,看不出来他现在夹着尾巴做人吗,他后面跟着颗地雷,一踩就爆的好吗。傅井然赶紧打断他的话,不让他继续危言耸听,忙转过身去跟钟离玥说:“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张鹏,跟我同公司的,也同大学。张鹏,这是钟离玥,我的人,等下我走开的时候帮我照顾好她。”
“哦,当然当然。钟小姐,你好。”
先前张鹏说的话钟离玥都听了大半了,她生气地瞪了傅井然一眼,语气非常不悦地对张鹏说:“我很好,张先生,假如你称呼我钟离小姐的话,我会更好。”
张鹏窘迫得脸一瞬间通红,只懂得说对不起了。张鹏不知道自己被无辜迁怒,傅井然是知道的,但他此时啥都不敢说啊,钟离玥刚刚瞪他的那个眼神简直就是在告诉他,等下杀了你!
“哎哟,兄弟,你怎么在这,手脚都好了?”梅凌非远远地从长廊的另外一头就看到前边站着个跟傅井然很像的人,走过来一看,还真是这个伤了手脚的少爷啊。别人结婚的大喜日子,他大少爷飙车飙到自己进医院,梅凌非觉得自己也就在人家结婚那晚上上了那个伴娘而已,比起傅井然来,自己真是弱爆了,他绝对要好好向傅井然看齐。
傅井然一看见是梅凌非这个不会说话的,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得了,小玥今天肯定要讨厌我了。他语气不好地回答道:“不好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张鹏没什么眼色,他也顺着傅井然的话回答道:“对对对,这种场合学长不能不来的,他是我们公司的王牌,要是他不在我们公司,我们公司就要倒了。”
张鹏跟梅凌非也是熟络的,梅凌非也是做通讯传播的,先前几次要用到翻译的时候,傅井然正好有事,就向梅凌非推荐张鹏了。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点名头的人几乎都互相听说过、互相合作过,又因为张鹏是傅井然的学弟,梅凌非平时也挺关照他的。
傅井然心思都不在这两个蠢男人身上,他时不时地看看钟离玥,只见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后来傅井然也终于忍耐不下去了,小意讨好地小声问钟离玥,“我们进去里边坐一下吧?”
“闭上你的嘴。”钟离玥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怒气冲冲地往里面走了。
梅凌非这时候才看见钟离玥,戳了戳被扔在原地罚站似的傅井然,“那个啥,那不是钟离玦那货的妹妹,上次笑得我没面子的那个女的吗。不是听说她这段时间在照顾你,你们相处得挺不错的吗,你怎么得罪她了?”
傅井然看着天花板透了透气,“我觉得我快连呼吸都是错的了。”说完顿了顿,又似是警告地提醒梅凌非,“我的人,你别肖想。”
一如之前梅凌非跟他说的话,梅凌非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放心,只有你好这一口,我可不喜欢给自己找罪受,您老留着自己慢慢享用。”
“哼,那就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