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不请自来 第十章 作者 : 简薰

两宫女簌簌发抖着求饶,说当时叶皇后以家人做威胁,才不得不从,至于那些话则是宫仪嬷嬷教的,她们什么也不知道,就是照着背出来。

贺文丞没想到“有趣的玩意”居然是这个,一时之间并没有相信,只觉得莫皇后为了莫安华也挺费了一番力气。

可是,除了他,又有谁会知道是哪两个宫女说了些什么?

送这两宫女来的太监鉴貌辨色,“太皇太后病逝,整理坤圣宫,少不得会挖出几件陈年旧案,皇后娘娘的确严刑拷打了一番,原本只想知道当年房太太是怎么得罪了叶皇后,导致被活活打死,至于文亲王妃被诬陷之事,却是不小心挖出来的。”

“那又是什么案子?”怎么又跟叶皇后有关了。

“房太太是谭国公的庶妹,与皇后娘娘是手帕交,两人感情好是不用说了,即使各自成婚还是多有来往,一次房太太到太子府上,刚好游太后宣人,太子妃遂带着一同进宫拜见,当时叶皇后凑巧也在坤圣宫,席间,太子妃因孕犯困,去后头歇息了一会,游太后去净手,就在这中间,房太太已经被拉到宫门打死,嬷嬷说她向叶皇后投掷酒杯,事情已经发生,游太后又见青砖地上的确有碎片,便让人不许再追究——太皇太后病故,皇后娘娘此番拷问坤圣宫的丫头嬷嬷,是想知道这宛如亲姊妹的房太太到底说了什么,召来杀身之祸。”

“可有问出结果?”

“有,当时还在的两个宫女禁不住拷问后说了,太子妃去休息,游太后去净手之后,叶皇后对谭家跟房家百般侮辱,房太太毕竟年轻,一时忍不住颤抖,酒杯竟掉在地上,叶皇后就是等这一刻,一声令下拉往外,当时虽然不少人亲眼所见,但碍于游太后早不管事情,加之叶皇后手段厉害,却是没人敢说实话,房太太什么错都没有,错只错在她与莫家渊源深厚,与太子妃情同姊妹。”

贺文丞皱眉,这倒奇怪。皇兄大婚时,他因为年纪还小,尚与母亲许婉妃一同住在恩德殿,他清楚记得婚期倒数的几个月,宫里喜气洋洋,一向板着脸的叶皇后也难得面善起来,不只一次夸奖未来媳妇,太子妃一举得男之后,叶皇后甚至把凤祥殿中的百鸟朝凤屏风送了出去,作为奖赏。

那个百鸟朝凤屏风,母亲许婉妃也很想要,但知道那东西无价,只敢想想,却没想到后来会送了出去。

“太子妃是叶皇后亲自给皇兄挑出来的人选,品德家世无一不出色,皇兄的儿子都是由她所出,说来对皇室功劳很大,叶皇后为何突然看她不顺眼,乃至于要迁怒旁人立威?”

那太监弓着身体,低声道:“原因便是因为太子妃入宫禀报再度怀孕时,皇上大喜,问她要何赏赐,太子妃胆子极大,说娘家侄孙辈有个小女娃刚满周岁,女娃的父亲是现任的七品将军莫安锐,母亲是兵部掌司贾大人的嫡女,想把这女娃定给自己长子当正妻,皇上当时心情很好,遂允了,因此惹怒了叶皇后——太子适婚时,叶家年龄相当的姑娘都太次了,要拿出来只怕抢位不成,反而会被皇上骂一顿,只能放弃,可是谁不想家族富贵绵长,叶皇后可把心思都放在嫡长孙身上,没想到竟是被太子妃抢了先,哪能不恼怒。”

贺文丞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又是为了差不多的理由,四年前的他也好,当年的太子妃也好,好像不顺从叶皇后的心意就不行。

莫安华被他冷落四年多,而可怜的房太太却连命都没了。

太监又道:“皇后娘娘挖出此事,纯粹是意外,知道文亲王妃是因此不受待见,自然想让王爷知道自家侄女并无失德,只是皇宫是皇宫,王府是王府,她不会参与王府后宅之事,皇上最近为了北方旱灾之事劳神不已,请王爷莫把此事告知皇上,徒惹心烦,叶太后虽然买动宫人造谣,但毕竟是皇上生母、王爷的嫡母,请王爷无论如何以孝道为先。”

这些话若是早几年,贺文丞肯定听不懂,但现在他二十一岁,已经完全懂了,这事情,只能你知我知。

杖毙好友,污蔑侄女,莫皇后内心一定不想忍,但不得不忍,事情掀开,对谁都没好处,叶太后可是后宫最高位的女人,难不成要莫皇后治婆婆的罪吗?想也知道皇上绝对不会容许此事,文亲王妃受委屈,多赏赐点东西就是了,至于房太太,下个旨追封个夫人补偿,要追究自己的母亲,那是万万不可能。

再者,要讲他自己也有问题,怎么以为那两个宫女是游太后的人便没再追究下去。

离宫五年,他第一次发现后宫可怕,害人的原因不是因为别人害你,而只是单纯的不从心意。

莫安华——那根刺梗在他心中四年多。

她一定很莫名其妙吧,他求的亲,他写的信,可是婚后却是对她冷冷淡淡,除了该给正妻的颜面,什么都不给,除了除夕,不跟她一起吃晚饭,除了大年初一,不跟她一起吃早饭,一年只去她房中几次,都是医娘算好不会怀孕的日子,而且从不过夜。

刚开始她很努力想拉近夫妻关系,她送来的菜全让他退回厨房,做的衣裳直接扔了,想帮他添香磨墨,让葭月出去挡人,没陪她回过一次将军府,连入宫都分乘两辆马车。

后来,她似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母亲暗示她纳妾,她即纳妾,暗示她提几个大丫头为良女,她便提为良女,被逼到馨州“养病”,她也没哭诉,自己收拾着走了,直到他有一天晚上看书累了,出来走走,见她房门口无人守着,这才知道,她已经出城了。

母亲让他纳玉颜为侧妃,他说好。

玉颜是表妹,自小相识,说盈庭院大,房间又多,想住在这里,他觉得也行,不然总觉得院子里都是莫安华的影子。

正妃离京,侧妃住进正妃的院子,舅舅一下子就把事情渲染得整个京城都知道,好像想告诉别人,别看不起我,虽是区区甄部三司,女儿可是已经进了王府,还住在正妃的院子。

莫皇后的宫人走了,那两个宫女他让人先关着,打死了也没用,他错了,时间也过了,十六到二十,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全被他冷淡成一片惨白。

那日下午,他一直想起她穿着石榴红的披风,在梨花树下笑着反问他,“你又姓什么,行几?”

莫安华见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温柔情绪,内心突的一跳——那样子,还真像他说想把鸟儿抓下来给她那日。

说来说去,都怪游家姑娘,那曲桥人人走都没事,怎么她就会倒栽葱一样的脑袋朝下入水里,当时她跟几个姑娘走在前头,嬷嬷跟丫头跟在后面,就这样被太监宫女带往两边,那湖大,她想等嬷嬷找过来也需要些时间,就在近处走走,没想到这样碰见他,后来把穿着年纪形容一下跟姑姑问起,姑姑说是六王爷呢。

绣了一年的嫁衣,没想到却是,却是,唉,不想也罢。

总之,好好照顾他,等他康复回京,这便成了,等以后哪个婉仪良女有了孩子,她再去抱哥哥们的庶子女过来养,这样想想也还行……

她知道张嬷嬷很希望她趁着贺文丞什么都不记得的这会和他培养起感情,可是,如果她培养了一年,只培养出一张冷脸跟“不需要”,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次又会培养出什么来,她二十岁了,早就不相信戏曲跟话本那些故事会发生在现实。

现实就是,如果丈夫对自己不好,那自己一定要对自己好。

见男人神色复杂,莫安华安慰道:“我小时候听爷爷讲过,打仗时,曾有人因为从马上掉下来而什么都记不得,有些人真是一辈子什么也想不起,可是只要能回想起一点点,哪怕只是一两件事情,后来都会越记得越多,爷爷说,就像拔花生,刚刚拉起来只有一两颗,但只要有结果,整把扯起来可是一大串,所以,妾身恭喜王爷又多想起一件事情。”

“我才说几句,你倒讲了一大堆。”

“王爷话少,妾身只好话多了,不瞒王爷,这两日皇宫跟王府各有来信,都是让妾身多跟王爷说说话。”

“所以如果没这些信,你就不说了?”

“王爷本来就不爱开口,妾身可不想冒着不敬的名义打扰王爷休息。”

“你我是夫妻,不必如此拘礼。”

莫安华听得问号满头,这又是在演哪出?

什么叫做“不必如此拘礼”,那当初那个臭着脸跟她说“我很忙,不要打扰我休息”的人是谁?

书房的书架有这么重吗?夹一次他脑子就变得怪怪的。

“我……知道自己以前对你并不好,可是,我会从现在开始对你好,把你当成妻子,把自己当成丈夫。”

吓!贺文丞是被附身了吗?不,肯定是被附身了,他绝对不可能讲这种话。

所以她最早的猜测没错啊,他不是受伤,是中邪,应该把他放去灵山寺,请大师父念经护身。

不对,应该让邵四快马入京,把这诡异的状况跟皇上禀告,他头上的肿包已经消得差不多,至于“人格转换”已经超过她这个名义王妃能处理的了,送回京城,让御医想办法才是正道……

莫安华虽然表情如常,但眼神的闪躲却是明明白白。

贺文丞这几日思虑,原本是想装作“什么都想起来,就是想不起两人之间的事”,接着因为想不起来,那就一笔勾消,重新开始,他因为一根刺梗了四年,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明明,明明就是很喜欢她……

计划很完美,但她的反应却跟他预计的不一样。

“王爷现在应该先养好身子,我刚问了下人,知道王爷这几日都不好睡,丽月才要了定神汤,但是定神汤伤肺,还是得自己想开一点,疏郁心结,至于王爷与妾身本就是夫妻,王爷执掌刑部,拔除不少朝廷毒瘤,妾身以您为傲。”

贺文丞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表面关心又恭维,其实都是客套与敷衍。

也是,冷落了她四年多,却想凭着一两句话就重修旧好,的确不可能,只是承认自己上了叶太后的当又太蠢了。

他在刑部处理官务无数,都没此刻困扰。

突然间,他想起幼时读书,先生教过的一句话:以诚待诚,以心换心。

如果当时他能问一句“你跟谭家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定会解释,那么他就会去找真相,叶太后的诡计不会得逞,他们会过得和乐又开心,也许现在都有两三个孩子了,可惜他当时觉得尴尬与恼怒,于是问都不问,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看着始终消极面对他的莫安华,贺文丞突然有种感觉:他得先打开自己,以诚待诚,以心换心,才能要求她接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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