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是一年之中最凉爽的季节,虽然不似春夏百花争艳,但风中飘散着浓浓的草叶气息,让人闻之神怡。
所以,薛青竹很喜欢秋天,每年总盼着这一季的到来。
但今年,她却一点也欢喜不起来。就算享受着一年之中最明媚的阳光,也彷佛日日都是阴霾。
她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只是,那难以启齿的原因会永远成为她深藏心底的秘密。她只盼着,能尽快将它遗忘。
站在千鲤池畔,她面对一池秋水,望着鱼儿在水下穿梭,微微出神。
最近,她老是恍神。
扑通!忽然一枚石子落在池中,溅起一片水花。薛青竹回过头去,却见翟无忧站在不远处的亭阁。
“在想什么呢?”他笑道:“跟你打了老半天的招呼,都没察觉。”
他就要成亲了,即使还是她的“长乐”,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万般不是滋味。
“那天真是多谢你了,亏你想出这么个法子。”他看着池中的鱼儿,意味深长地道。
“能替王爷效力,是臣下之幸。”薛青竹却远远地答道:“王爷今天为何如此清闲,有空逛御花园?”
“皇祖母命我前来见焕月公主,”翟无忧答道,“我与她下了一盘棋,闲聊了两句,她说倦了,我便告辞出来。”
“王爷该多与公主相处才是。”听上去,他们两人似乎没什么相处的兴致,她本该为他担忧,心下却有些莫名的高兴……
“来日方长。”翟无忧只是淡淡地道:“也不急于一时。”
“也对。”薛青竹低下头去。
不错,他们还有长长一辈子能相处,听一听,都让她羡慕。
“薛司祭有空陪本王走走吗?”翟无忧忽然道,“相请不如偶遇,何况今日天气如此之好。”
似乎已经好久没跟他在一起说说笑笑了,如今不比他还是“长乐”的那段日子,可以天天厮混在一起。
薛青竹点了点头,绕过池畔朝他走去。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两人单独相处,她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讲,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瞧,那假山上有一个阁子,是宫里最高的观景阁了,”翟无忧向她提议,“咱们上那儿逛逛吧,那儿可以俯瞰整个宫里的景致。”
说真的,她入宫这么久了,倒是从不知道宫里到底有多大,哪里是花园、哪里有什么殿阁。她本就是一个过客,因此从来也无心去了解。
跟着他拾阶而上,清风像一群白鸽钻进她的衣袖,也让她整个裙摆摇摇曳曳的。
忽然,她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当心,这儿青苔长得厚了些。”他笑道。
薛青竹握着他的大掌,生平第一次与一个男子肌肤相触,她像被火烫了一下似的,心尖发颤。
他的掌心洁白柔软,好似夏日的云朵,饱含阳光的温暖。
她忽然很想就这样与他执手相握,一辈子也不松开。可惜,他不属于她,将来他要牵的是焕月公主的手。一想到他们成亲之后,能够天天这样相携看风景,她心中就发酸。
“怎么,伤着哪里了?”翟无忧见她垂头哀伤的神情,连忙关切地问道。
她苦笑着退开一步,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浑然不觉一般,依旧紧紧握着她。
她心下一阵怦然,彷佛他胸中的律动亦传递到她这里,加速了她的心跳。
“我还是牵着你吧,这儿路滑。”翟无忧说道,“小时候,我每天在这儿,都会摔一大跤。”
“你小时候天天都会来这儿?”她不由得好奇。
“从这里望过去,你能看到什么?”他忽然问。
薛青竹放眼四瞰,只见一道长长的宫墙,天边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过,浮云在日光下游动,投下忽明忽暗的影。
薛青竹摇摇头,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那里就是勤政殿,历代昭皇上朝的地方!”他答道,“小时候我天天站在这里,想像着父皇在朝中指点江山的模样。我亦很羡慕大哥,能够以太子之名监国,不像我,成天无所事事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天天登高俯瞰的原因。
她忽然有点心酸,明明他与翟无忌同为皇子,却碍于次子的身分,什么都差了一截,甚至不能一展心中的抱负。
或许娶了焕月公主以后,做为燕国附马,会比现在的处境好一些吧?至少燕国那边要给他三分颜面,而昭国上下亦会敬怕他三分。到时候,他在朝堂上说的话、做的事,就算不能一展鸿图,也不会似现在这般担心要受人忌讳。
有一个强大的妻子当后援,总比孤立无援强。
她很庆幸自己帮了他,虽然他娶别人,会让她十分难过……可是,她不曾后悔。
“长乐——”她忽然道:“其实你不必羡慕别人,说不定将来,天下人都会羡慕你。”
他怔住,侧眸静静地看她。
“青竹,”他唤道,“你已经好久没这样叫我了……我喜欢你叫我『长乐』。你能依然把我当成朋友,这一世,我亦无憾了。”
他掌心的温度越烫,像一团小小的火焰,烫得她感受不到整个秋凉气息。她的手,微微出汗了。
她很欢喜,她的“长乐”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这一世,她亦无憾了。
“长乐,王爷就要成亲了,我有一件贺礼想送给他。”薛青竹取下脖子戴着的那尊女娲石像,双手奉上,“虽然寒酸了些,可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这是……”翟无忧凝眸,“这就是当初那尊会变颜色的小像?”
“它曾经给王爷解难,相信将来也会给王爷带来好运。”薛青竹道。
“真是件希罕的东西啊,”翟无忧接过去,搁在掌心里细看,“可是,它为什么会变颜色?”
“这种小石子是我娘亲家乡所产,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变颜色。”薛青竹耐心地解释着,“不过我发现,只要这样紧紧握着,或者贴身带着,它就会呈现彤红或者碧蓝。”
“何时彤红,何时碧蓝?”翟无忧好奇地追问。
“有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快,它会变红;若心境平和,它就是微蓝的。”薛青竹答道。
“这么说,皇祖母那日的心绪一定很激动,所以才会变红。”翟无忧笑。
那是自然,当初发生之事太不寻常,老人家势必激动。她便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做假。
“你猜等一会儿我握久了,它会变成什么颜色?”翟无忧忽然问。
“你一向是个心境平和的人,肯定是蓝色的。”薛青竹笃定道。
跟她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又不是他的心上人,有什么可激动的,亦没什么可喜悦的,自然是心如止水。
“或许吧。”翟无忧轻笑,将那石像纳入袖中,“总之,这份大礼物我替王爷收下了,王爷肯定会喜欢的。”
她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等他成了亲,再不是她的“长乐”,也没什么机会再这样跟他相处了。只盼女娲娘娘能保佑他一世平安,就让这尊石像代替她,留在他身畔,长伴于君……
她轻轻转身,望着皇宫景致,心中似有一丝郁闷飞了出去,化为天边一丝云絮,淡淡的,与天空融合。
她并不知道,在她转身的时候,翟无忧翻开袖口,看了看那尊小像。
阳光下,石像忽然变得彤红,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晚霞都明艳。
呵,她说他一向心境平和,此刻,惟有他自己知道,胸中早已波澜起伏。
跟她在一起,他从来都是如此,而且,益发如此。
只不过,她从来不曾察觉。
薛青竹还是第一次看清焕月公主的样貌,平时总是远远地不敢靠近对方,今天焕月公主竟主动请她喝茶,真是难得。
说实话,宫中佳丽无数,皇后曹丽华已是倾国之姿,但跟焕月公主相比,还是少了一些绝代风华。
毕竟是皇家公主,焕月公主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优雅之态,翩翩若仙,连女子看了都会惊艳。
“听闻这次本公主能与肃王结亲,多亏了薛司祭大力相助,”焕月公主笑道:“此番特意请薛司祭前来,当面致谢。”
“公主客气了,”薛青竹口称,“公主与王爷姻缘天注定,臣下也没帮上什么忙。”
“薛司祭真是谦虚,”焕月公主不动声色地问起,“听闻司祭与王爷相交甚好,司祭家中有一桩悬案,也是王爷帮着解决的?”
怎么,连她家里的事,这位公主都打听清楚了吗?果然,对方对肃王十分在意,不过,是否也打听得过于周密了?
“王爷古道热肠,做为臣下,心中十分感激。”薛青竹答道。
“司祭既然与王爷相熟,可知道王爷从前是否有过心仪的女子?”焕月公主忽然问道。
“从没听闻。”薛青竹当即回答。
“我倒是听说,王爷与『帝师』有琴南居士是青梅竹马。”焕月公主意味深长地问。
有琴居士的事……她居然也知道了?眼前这位精明的公主,忽然让薛青竹感到有些害怕。
“据臣下所知,两人只是知己之交,公主不必介怀。”薛青竹微笑,尽量消除焕月公主的疑虑。
有了昭国司祭保证,焕月公主似乎稍稍放下心来,“不过,王爷如此出色的人物,难道贵国从来没有女子对他动过心?”
“这个臣下就不太清楚了……”薛青竹缓缓答道:“就算有,又怎么样呢?王爷的一颗心若在公主身上,谁也带不走。”
“那可难说了,”焕月公主努努嘴,不大认同,“有些姑娘厉害着呢,本公主可不想有什么隐患。”
“公主放心,若非真心爱王爷的,依王爷的聪慧,自然看得清楚又明白,又岂会选择那样肤浅之人?”薛青竹道。
“若是真心的呢?”焕月公主挑眉反问。
“若是真心的……想必也会为了王爷好,成全王爷与公主的天作之合。”她镇静地答。
这是在道出她的心声。自知身分低微,与翟无忧难堪匹配,就算她心中念念不忘“长乐”,也只能退让了。
从前,她是不懂这些的,是“长乐”教会了她。“长乐”为了兄长、为了国家,能够牺牲自己与燕国联姻,与之相比,她隐藏起的自己感情,又有何足道?
“司祭说得也有些道理,”焕月公主懒洋洋地道,“好吧,那暂且如此,本公主也不想多加操心了。”
薛青竹稍稍松了口气,起身道:“多谢公主赐茶,臣下就先告退了。”
“别急啊,关于王爷的喜好习性,本公主还想向司祭打听打听呢,咱们一边听琴一边再聊聊。”
焕月公主抬了抬手,立刻有宫婢下去安排,不一会儿,帘外便响起丝竹之音。
“司祭以为这琴师奏得如何?”焕月公主面带自得之色问道。
“琴声出神入化,臣下虽然不精通乐理,却也听得出是绝妙之音。”薛青竹道。
“那当然,这可是我们燕国最出色的琴师。”焕月公主笑道:“我一路上怕闷得慌,便带他同行。”
薛青竹颇微好奇,隔着帐帘望了一眼,只见一名纤瘦俊美的男子正在抚琴,衬着他身后窗外秋色天长的景色,宛如一幅清新的画卷。
“启禀公主,”忽然有侍女来报,“皇后送了些绸缎前来,说是天凉了,要让公主做几件秋衣。”
“哦?”焕月公主一副没什么兴致的样子,“那收下吧,多谢曹皇后了。”
一时间成疋的绸缎呈上来了,五颜六色,细致鲜艳,皆是织功、染功精巧之物。
“这些都是湖州的织锦缎子,”薛青竹赞叹道:“早年臣下家中做过绸缎生意,这湖州缎子举世难求,一年才出这么几疋。”
“哦?”焕月公主挑挑眉,“这么希罕?”
薛青竹总觉得要为昭国向燕国说几句好话,“皇后娘娘看来也是费了许多心思,宫里一般都用松江缎子,颜色、质地都没湖州的好。”
焕月公主却轻蔑地笑道:“薛司祭,世间皆传言昭国国贫物寡,看来一点也不假,这湖州缎子就算上等货色了?你是没见过我们大燕出产的缎子,那才叫漂亮呢!”
她站起来,就近拎起一疋绸缎,只听“唰”的一声,好端端的布料登时被她撕裂了老长一条口子。
“公主,你这是……”薛青竹不由得一惊。
“此等劣质货色,本公主怎能穿在身上?不过,撕起来倒是挺好玩的,声音也好听。”焕月公主哈哈大笑。
这……这样的行径是否太过刁蛮了?虽然身为公主从小锦衣玉食,有些挑剔倒也难免,但如此浪费,实在让人错愕。
薛青竹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们昭国其实没什么好的,”焕月公主努嘴道:“这宫殿残破,食物也难吃,本公主愿意嫁过来,也算心胸宽大了。薛司祭,你说是不是啊?也不知有没有人提醒肃王,让他将来对本公主好一点?”
薛青竹尴尬地笑了笑,欠身回答,“公主为了两邦和睦如此委屈,王爷当然是知晓的,日后定不会怠慢了公主。”
“那就好。”焕月公主点点头,“将来,还请薛司祭从旁提醒一二才是。”
“臣下自当尽力。”薛青竹勉为其难地答道。
她忽然在想,这位公主真的与肃王是良配吗?自己这般费尽了心思,替这两人牵缘引线,是否是一个错误?
或许,焕月公主也有其可爱之处,只是暂时她看不到而已。
希望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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