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 第七章 作者 : 绿痕

斐然胆战心惊地看着不知想了些什么,一整张俏生生脸蛋都因怒气而变黑的尚善,已经讨过一整晚皮肉痛,故而经验丰富的他,下意识地想提前阻止她那一发起来就不可收拾的怒意。

“别动气别动气……”

“吃不到肉的恨,好比什么你可知晓?”她细声细气地问着,只是脸上却是搭配着怵人到极点的阴森笑意。

斐然将头摇得飞快,“不知道……”

“好比杀人父母掘人祖坟!”她直接把话轰到他的面上。

“有这么严重吗?”他苦着一张脸,小心地拉开他俩的距离,开始打量起谷底到底有何处可避难。

她扭扭脖子又甩甩两掌,“杀人放火都不足以宣泄我吃不到肉的痛苦……”

“你、你又想干嘛?”

“还我肉来。”她先是镇定地说着,随即就变了脸色,以一副见神杀神的气势大步朝他的方向直冲,“还我那十二年无肉的岁月来!”

斐然忙抱头鼠窜,“这教我怎么还啊?”

一迭眼熟的黄符刹那间又出现在尚善的手边,斐然才跑开没几步,她就又将符纸往自个儿的身上贴,接着斐然的眼前一花,直接撞上突然无声无息出现在他面前的她,并被她掐着衣领一把举起两脚离地。

“既然横竖躲不过命运,我决定知命顺命。”天意如此,那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斐然突然又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顺什么命?”

“干掉魂主,这辈子我就自由了。”

“且慢!”最坏的预感果然成真,斐然赶紧抛出一个不可逃避的事实,“你最好先想清楚,我是你的魂主,我这一条命可咱俩共享的,倘若杀了我,你日后也别想活!”

尚善不在乎地用力哼口气,“反正我还能投胎不是吗?好歹下辈子我还能活二十来岁,够本了!”

完蛋,这小妮子气过头豁出去了……

冷汗哗啦啦地自他两际流下,“别冲动别冲动,姑娘,你千万冷静点,咱们有话好好说……”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她将他抓在手里,使劲将他上上下下颠了颠。

“咱们、咱们先坐下来商量商量行不?”

“吃不到肉的恨!”她再下狠手把他左左右右晃了晃。

斐然苦哈哈地被她拎在手上折磨,一如风中残叶,“可那些事情我之前并不知情,你这样会不会太冤枉我了点?”

“没有养我的恨!”她这回一鼓作气把他扔到菜圃里。

“我哪知你上辈子七岁就死了……”险些跌个狗吃屎的他头晕脑胀地坐起,并很快地发现了不对,“等等,你一个小女圭女圭怎会成为魂役?七岁的孩子不过也才丁点大,你哪来的怨恨和死不瞑目啊?”

尚善一阵阴风似的来到他的面前,伸出掌心按在他的脑袋顶上,并一点一点的将他往脚下柔软的土里压。

“我怨我没机会长大不行吗?”既然他都躲她整整十二年了,那他还没事掉进这谷底做什么?这简直就是眼巴巴的求她虐嘛,她不虐他虐谁呀?

一会儿过后,当尚善出完一肚子闷火,吹着口哨走回锅前享用早饭时,菜圃里,就只剩下一个被压进了土里,被当成了萝卜种着的斐然。

嗅着不远处味道香浓的萝卜大骨汤,已经饿了两三顿的斐然很想模模肚子,偏又动弹不得,他大大叹口气将脑袋往后一仰,无言地看着顶上蔚蓝的晴苍。

“唉……”这种饿肚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整整饿了一日后,当日暮时分谷底又再次弥漫起雾气,天候也骤冷降下细雨时,斐然这才被她以拔萝卜的方式,自菜圃里给拔了出来。值得庆幸的是,或许是因今日把他种在土里的时辰够久够解她的恨,她出乎意外的,善心大发地将他给拎进屋里避雨,还在屋里为他挪了块地方。

谷底纷落不断的秋雨吸饱了寒气,令鼻间的呼吸都化为一股股白雾,斐然虽是穿上了今早晒干了的外衫,却还是止不住牙关不由自主的颤动。

一径待在烛火前看书的尚善,在他牙齿的打颤声已成为一种烦不胜烦的噪音时,她默然地掏出一张黄符往身上一拍,然后再把符撕下来粗鲁地往他的胸口贴去。

透过胸口的符纸,一股融融的暖意自他的胸前漫开了来,一路延伸向他的身体四肢,再牢牢附在他的皮肤上,就像是替他穿上了一层看不见的保暖衣裳。

他讶然地低首看着胸口,“这是……”难道这是什么传说中的术法?竟比武者的内力还神奇?

“四季如春。”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那张符的符名。”尚善收回了目光,又再次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经书。

早被冻僵的四肢终于暖和起来,虽然骨子里的寒意并没有因这符而有所缓解,但也足够了……斐然才这么想着时,忍不住鼻梢突然一痒,接着几个不间断的喷嚏声便响了起来。

一再被他打扰,尚善没好气地再次搁下手中的经书,换了张符贴在她的身上吸足法力后,她再取下往他的胸月复间贴上。

比起先前只是称得上暖和的符纸,这回所带来的,则是一股股不间断自他丹田中流泻出来的厚实温暖,徐徐流经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浑身上下都彻底摆月兑了寒意。

“这也是四季如春?”

她淡淡说着,“红泥小火炉。”

在有过眼前的经验后,斐然不禁回想起这两日来她在做某些事前,似乎也都拍了那些她不知从哪拿出来的黄符。

“你拔树时的那张呢?”

“力拔山兮。”

“把我从溪里拉起来的……”

“大力金刚。”

“钓鱼时……”

“万无一失。”

“……”这堆名字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到底是谁弄出来的?

回答完他的问题,尚善正想转过头去不搭理他时,震天价响的月复鸣声又把她的心神给拉了回来,她横过眼,冷冷地看着正一手按着肚子,结结实实被饿了一整天的斐然,然后她起身走至屋外,将放在屋檐下的东西取来给他。

斐然呆怔地抱着手中两根已经洗过的大白萝卜。

“这是……”

她任重道远地拍拍他的肩头,“好好体会一下。”

“体会什么?”

“我的吃素人生。”她一脸悲愤,眼中隐隐闪烁着生无可恋的泪光。

“……”

伴随着夜雨愈下愈大,干燥而温暖的小屋里也渐渐没了声响。素来早睡早起的尚善早已窝在干草堆里睡熟了,而啃了一肚子萝卜的斐然却怎么也没法入睡。

红融融的烛火下,颜色枯黄的干草堆上,有个身形娇小纤弱的女女圭女圭蜷缩着身子睡得正香,斐然无声地看着这个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女娃许久,轻轻伸出一手,以指抚过她的脸庞,明确地感受到指尖处所传来的热意。

温热热的,不是幻觉。

根据斐然统计,掉至谷底的这七日以来,他前前后后已经啃掉三十根大白萝卜、二十五颗白菜,还有林子里捡来的十来颗甜柿,而无肉不欢的尚善,她却是吃完烤鱼换叫花鸡,昨儿晚上她还一口气连吃了两只盐焗大白鹅……

依他看,那头不知死活还成天在林间闲逛的小鹿,应该也早在思肉如狂的她的菜单上了。

日日只吃青菜,吃得已是面有菜色的他,虽是动不得林间那些由她所养着的活动粮食,却还是可以捕鱼的。

只不过,过惯公子哥好日子的他,一不曾钓过鱼,二不通厨艺,三嘛,每每他只要一站到溪边,尚善她就有股忍不住想把他给再踹下去一次的冲动,光看她那跃跃欲试的神色,他就是跟老天借胆也不敢再去挑战看看她的忍耐力。

于是乎,江湖风水继续轮流转,啃完萝卜换白菜,这下子换他顿顿素、日日素,吃得他的嘴里都可以淡出一林子鸟了。

“改善菜色?”坐在火堆前的尚善,停下大口啃食鹅翅的动作。

“嗯。”斐然咽了咽口水,羡慕至极地看着吃得满嘴油光的她。

眼看他都从一个风度翩翩佳公子,变成两眼幽幽绿光饿狼状了,尚善难得地没有落井下石,反倒是对他扔出了个新提议。

“要想改善菜色也行。”她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哪,我前后救了你两回是不?”

“呃……”他有些不解她的话锋怎地突然转了个弯。

“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是不?”

“是……”他娓娓拖长了音调,答应声显得更加迟疑了。

一只带着油光和肉末的掌心登时朝他一摊,“你觉得你的一条命价值几何?折算成银两给我就成了。”

斐然的两眉都快连成一直线,“你要银两做什么?”他就知道她不可能会让他吃白食,只是她不是修道人吗?她要银两这等凡间俗物做什么?

“买肉吃。”

他朝天翻了个白眼,“银两我没带在身边,先记帐上。”还以为她能有多少出息,搞半天还是为了肉。

收了欠条的尚善也很爽快,当下就去了溪边为他打点加餐之事,斐然满怀期待地坐在火堆边等着一尝肉味时,从溪边回来的尚善没带给他什么肥美生猛的鱼儿,倒是给了他一条瘦得跟筷子似的泥鳅。

他花了几百两所得到的,就是这连塞牙缝也都不够的玩意儿?

食欲得不到满足,偏偏又打不过人家,还拉不下脸来死乞白赖……在这一刻斐然总算有些明白,什么叫做吃不到的恨了。

他阴风恻恻地开口,“尚善……”

“别得寸进尺啊,不然我怕我不小心又手痒。”尚善压根就没把他的青面獠牙脸给当一回事,三两下啃干净了鹅翅后以帕拭净了手。

“你都已按一天三顿揍我了,你还想怎样?”大爷他不干了,饿得什么体面尊严和形象也统统都顾不得了,他将手中的泥鳅往火堆里一甩,火冒三丈地站起身撩起两袖。

“我想怎么样?”尚善扳扳十指,“哼,我还正愁找不到机会同你算。”

他错愕地问:“算什么?”

“你说,你当年付出的那是什么狗屁代价?”她慢条斯理站起身,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心头上最不愿让人知道的一段过往伤疤突地被她提起,斐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说啊。”尚善在他别过脸去死闭着嘴不开口时,抬手将五指握了握,“不说是吗?揍一顿你就知道老实了。”

揍他一顿算什么?事关男人脸面,哪怕是打死他……也不说。

面如火烧的斐然倔强地扭过顿,不屈于暴力也无惧于拳头,嘴巴紧闭得跟蚌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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