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的确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每次只要喝到了那个份上,纪言则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少了那分难以捉模的傲气,多了一分热情而奔放的痞气,上次在KTV包厢里是这样,刚刚也是这样。
顺着五彩的灯光走在山庄的小径上,倾听着蟋蟀声,袁润之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温热的薄唇,脸上难掩娇羞之色。
脸热热的,耳朵也热热的,还好是在晚上,就算天上的星星眨呀眨着眼睛,夜色依旧遮住了她满脸的绯色。
自看清自己的心之后,她发觉自己很喜欢那样亲密的举动,整颗心一直都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像是灌了蜜一样的,暖暖的、甜甜的,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她顿住脚步,伸手揪下一下一片树叶,放在手中不停地搓揉,眉心不由得轻皱,一抹淡淡的烦闷染上心头。
哎,只可惜这一切不过是灰姑娘的南柯一梦,梦再美、再甜,半年后终究是要醒来。
其实一直以来看不清自己的心,应该是她将自己保护得很好,从小到大,阿姨喋喋不休的教诲、母亲的情薄、生活的拮据,都迫使她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自从遇上纪言则之后,她更将自己更是保护得滴水不漏,因为她清楚的明白,他不是她能喜欢得起的人,她能禁得起其他男人劈腿之后带来的不痛不痒,但不一定能禁得起在喜欢他之后,最终却徒留心碎了一地的伤害。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喜欢上他,不喜欢就只有时时刻刻讨厌他,只可惜情难自禁,她还是管不住自己沉睡的心,在前一刻清醒了。
今晚随纪言则来参加他外公的晚宴,得知他的身分,她整个人更加乱了,突然有种宁可他还是以前那个小白脸的念头,真是事事难料,看来这半年她有得受了,她得要在自己的心房外再多加几道城墙,才能保住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
“呕……”
突然一阵异样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袁润之想了几秒,还是举步越过身前的花丛,走向左前方。
一个男人的身影支撑在树前,弯着腰在呕吐,看起来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她走过去,借着天上的点点星光,隐约只看得出那个男人侧脸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欸,你没事吧?”她直觉想找手帕或者面纸,当模到丝滑的裙子才反应过来,她穿的是晚礼服,身上根本没有口袋。
“我帮你去拿水和面纸,你等一下。”山庄里有很多洗手间,这个男人选择在这里呕吐,破坏环境不道德,可是她却忍不住想,是不是他也像她一样寂寥。
她刚转身却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之之,我没事。”
纪宇昂?她惊愕地瞪大眼,迅速转身,“怎么是你?你不是该在里面吗?”
“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纪宇昂撑着树有气无力地说着。
“你怎么喝这么多?纪言则没帮你挡酒吗?”她扶他到一边休息椅坐下,然后又说:“你等下,我去帮你拿水。”
袁润之快步跑回山庄大厅,要了面纸和矿泉水,然后匆匆赶到休息区。
“喏,你先漱漱口吧。”她将水递给他,他接过水仰头猛灌了几口。
她又将面纸递给他,纪宇昂擦了擦嘴,抿唇笑着看她一会才开口,“他们还没喝完吗?”
“嗯,我出来的时候,纪言则又被拉去奋战了。”她耸了耸肩,看见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不免担忧,“要不然我扶你进去,你先去楼上房间休息休息吧。”
他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模出一根烟和一个打火机,颤抖着手点了几次都没成功,就在要再试一次的时候,袁润之伸出手说:“我来吧。”
她接过他手中的打火机,轻轻一压,“喀”的一声,红红的火焰跳跃着,点燃了叼在他唇瓣上的烟。
纪宇昂猛地吸了一口,烟雾吐出的瞬间,发自喉咙深处微弱的声音,带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寂寞与嘲讽,原本狂躁的心渐渐平复了一点。
看着那徐徐升起的白色烟雾,袁润之忍不住又想起了纪言则,好像自认识他以来,从来不见他抽烟,也从来没有在他的身上闻到过一丝丝烟味,哦,她这个猪头,怎么又动不动想到他?她狠狠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力求让脑袋清醒一下。
她侧目凝视着纪宇昂完美的侧脸,不禁暗自感叹,真是个帅气的男人,彷佛是艺术家的上乘雕刻品,也许是表兄弟的原因,他的眉尾和眼廓与纪言则有些相似,但纪言则给人的感觉却是有点混血的性感之美,而他的眉宇之间则带着点淡淡的忧伤,东方人的忧郁。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两指之间轻夹着烟,微微一动,手背上的青筋脉络清晰可见,这种抽烟时的淡淡寂寥的感觉,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女人。
之前她就听到不少女人谈及他的时候,那种心碎满地的悲愤,一个个感叹他不该那么早就定下婚约,她也有同感,那个叫谢静宜的女人美归美,但是感觉上根本与他格格不入。
袁润之是外貌协会的,只要长得帅的,那一定是要欣赏个够才叫够本,她静静地坐在他的身侧,看着他手中的那一点星光,忽明忽暗地一点一点慢慢燃着。
纪宇昂不说话,双眼迷蒙,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忽起忽落的喷泉,脸上时而透着温柔时而透着遗憾的神情。
她挑着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喷泉,很普通,没什么特别,再回眸便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这支烟燃了整整三分钟,妳盯着我看了整整三分钟,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啊?”她回过神,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想了想选择直言不讳,“你有心事,不如说出来吧,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有时候人的压力太大,需要宣泄,不然会短命的哦。”
纪宇昂不禁失笑出声,“妳知不知道我很羡慕阿则?”
她撇撇嘴,“他有什么好羡慕的?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论身分、地位、金钱,你都超过他,论吸引女人的能力,相信我,你绝不对不会输给他的。”她用手挡住嘴唇,压低了声音说:“相信我,今晚会场上挺你的美女比较多。”因为纪言则的嘴巴太毒。
纪宇昂被她的表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妳想太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她眉头轻皱,仔细看着他,难道他在纠结宴会之前偷听的那件事?
“我究竟是不是纪家人,妳很好奇吧?”纪宇昂笑问。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且绝不会乱说话。”她举手发誓。
纪宇昂按下她的手,浅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帮我再点一支烟吧。”
袁润之随即为他点燃了第二根烟。
伴随着轻轻的烟雾慢慢升腾而起,纪宇昂的双眼彷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突然看向袁润之,“懂不懂什么叫仙人跳?”
袁润之诧异,随即点了点头,心头的疑团越滚越大,不是富家公子与苦命女的悲情之恋吗?怎么连仙人跳都出来了?
“故事开始了。”纪宇昂笑了笑,“我的父亲纪平远是纪家的长子,也是纪家唯一的男丁,他的底下有两位妹妹,就是妳今天见到的我两位姑妈,一个是Sara的妈妈,一个是阿则的妈妈,我妈说我爸是这世上最没脾气的人,也是这个世上最傻最呆的人。
也许是爷爷太过精明,所以我父亲并没有遗传到他的优点,对商业营运一窍不通,只喜欢种花种草,家里有一个很大的花房,里面全是他种的花花草草,改天有机会,叫阿则带妳回去,妳可去欣赏他留下的花草。”
袁润之专心地听着,频频点头。
“他会认识我妈也是从花草开始,他们的事是我后来长大了才慢慢知道的,我妈年轻的时候很美,那时候她在花市帮人家顾店卖花苗,我爸经常去她的店买花苗,久而久之,老实又憨厚的我爸爱上了我妈。
而我妈是有未婚夫的人,对老实木讷的我爸好也只是想他多买些花苗、肥料,后来她的未婚夫不知从哪里知道,天天去买花苗、穿着不起眼,又傻里傻气的我爸竟然是天宇集团的继承人,于是怂恿我妈跟我爸好,骗到钱之后两个人就远走高飞。”
“欸,那不是仙人跳。”袁润之惊叫,难怪一开始他问她懂不懂什么叫仙人跳。
“对,后来我妈怀了我,我爸很高兴,无论我妈提什么要求,他都尽力满足,并且开心地筹备婚礼事宜,谁知道婚礼前一天,我妈带着钱跟她的未婚夫跑了,良心过意不去的她,留了一封信给我爸,说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他的,是她和她未婚夫的,和他好只是想赚一笔钱、过上好日子,还劝我爸忘记她,重新找个好女孩。
也许我妈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爱上我爸的,因为她和我爸在一起的这段日子的事情,也是她疯了之后对我说得最多的。”纪宇昂捻灭了烟。
“那你爸岂不是很伤心?”袁润之瞠目结舌,这种只会在电视剧里发生的事,居然发生在对面的帅哥身上,她纠结了半晌,吶吶地开口,“那我们在门外听到的是真的?”他不是纪家人?
纪宇昂看着她,嗤笑一声,“故事还没讲完呢,后来听姑妈和七婶她们说,我妈跑了之后,我爸那段时间很消沉,爷爷替他重新张罗婚事被他拒绝了,没过多久,他又恢复了以往那样,全身心都放在花草上面,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三年。
突然有一天,他外出去花市买花苗,却意外地在街上碰见我妈,我妈抱着我,见到他就跑,他却不放弃一直追,没跑几步就追上了,后来知道我妈并没有跟她的未婚夫结婚,那笔钱最后是被她的未婚夫骗了,她一个人带着我过得很苦,我爸动了恻隐之心,再次向我妈求婚。”
“你爸还真是个痴人……那后来呢?他们结婚了?”袁润之不禁被纪爸爸的痴情打动,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气、多深的爱,才能这样包容一个曾经为钱欺骗过他的女子。
“没有,爷爷坚绝反对,我爸便谎称我是他的儿子,当初我妈弄错了,才误以为我不是他的孩子,也许是天意,爷爷要求做亲子鉴定,结果却证实我是我爸的儿子,这个结果连我妈都很意外,可是事情不如我爸想的一样顺利,爷爷只接受我,不允许我妈进纪家门。
我爸依然决定娶我妈,就在去婚姻登记处的路上出了车祸,我爸为了保护我妈和我受了重伤,因抢救不及时,失血过多而死,后来爷爷丢一笔钱给我妈,把我抱回纪家,再后来她就疯了……”说到这里,纪宇昂顿住没再往下讲,只是站起身默默地看向远处的喷泉。
袁润之听完这个让她好奇的故事,心中不住地感慨,难怪纪老爷子会那么火大,纪爸爸真是太惨了,纪妈妈也真是傻,如果当初选择有钱的纪爸爸嫁了,两个人一定会幸福地生活,她能理解纪大帅哥眉宇之间那淡淡的忧郁来自于什么。
相貌出众、外表光鲜、身居高位,可是谁又能想到如此优秀的人,却偏偏背负着上一辈的恩怨,换作是她也很难开心吧,所以纪言则那样的我行我素的确是值得人羡慕的。
她也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后,叹了一口气,“哎,这一切都是命。”
纪宇昂回转身,“听完了这个故事,妳的脑袋不会再纠结宴会前的事了吧?”
袁润之点了点头,“真替你庆幸你是纪家人,你放心,我相信总有一天,你妈能够和你一起住在一个屋檐下的。”
纪宇昂沉默不语,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凝视着她许久,突然听他道:“之之,我能不能抱一抱妳?”
“啊?”袁润之抬眸惊愕地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整个人便被纳入一个宽厚的怀抱,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纪宇昂双臂的力道强而有力,力道甚至大得勒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纪宇昂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喃喃地道:“看到妳,让我想起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老……朋……友?”哎哟,就算是想老朋友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那个老朋友该不会是他的前女友吧?
她刚刚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纪大帅哥这样不明所以的拥抱着她,搞得她一颗心忽上忽下地乱跳个不停,这种感觉就像是背着丈夫在外偷情的妻子一样,不过也许是他太过苦闷,所以才会把她当“老朋友”一样倾诉。
心底又一次升起怜悯之意,袁润之伸出手,越过他的腰侧直达后背,轻拍了两下安慰他,“别在意纪爷爷的话,也别羡慕纪言则,你应该多想想这世界上你是最棒的才对。”
纪宇昂不发一言,将脸埋得更深,收紧双臂紧紧得拥着她。
她无言地揪着脸,无声地在心底叹息,算了,抱就抱吧,又不会少块肉,就当一回圣母,光芒四射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