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夫小婢 第七章 作者 : 春野樱

第四章

宝庆当铺位在大街上,店外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看得见跪在那儿的盛小冬。

许多人对她投以同情的目光,却也无能为力。

毕竟奴婢是主子的私产,说明白点,就跟家里养的狗无异,没有人会因为打骂或饿自己家里的狗几天,便遭到官差关切的。

这几天里,盛小冬每天只能喝三杯水,不管白天黑夜都得挺直腰杆跪着,夜里赵夫人甚至遣了家丁监视她,不准她偷偷休息。

见她可怜,家丁虽愿冒险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她稍事歇息,她却因为不想连累他人而坚强的苦撑着。

可她是血肉之躯,终究还是有极限。

如今,她已累得没了饥渴的感觉,脑袋昏沉沉的,几乎快失去意识。

她唯一记得的是——自己不能倒下。

在夫人准她起来之前,她不能以任何的形式及方式离开这里。

就在她昏沉恍惚之际,突然听见一阵不寻常的骚动。

她听见许多叽叽喳喳、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可却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这时,她感觉到有人站到她旁边,让她视线所及一片黑影,她勉强的、缓慢的抬起脸,迎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不会吧?她眼花了吗?她已经神智不清到看见幻影了吗?

边绝?那个足不出户,几乎不在人前露脸的他,怎么会出现在她眼前?

“起来吧。”

看着眼神涣散的她摇头,边绝心头一紧。

一踏出边府大门,他便朝着热闹的大街上前进,赵家的宝庆当铺位在黄石城的昇平大街上,这里商家林立,是黄石城最繁华忙碌的地方。

当然,人潮也最是汹涌。

当他出现在大街上,往来的人们先是退开让出一条路,保持距离看着他通过,然后低声的议论着。

他不难猜想他们在议论什么,而那也是他不想在人前露脸的主因之一。

断臂并未教他自卑,他更不是因为这样而隐于市,他只是不喜欢人们谈起那些事。因为只要有人谈,“真相”就有被发现的一天。

而他,不希望有人探究真相。

可今天为了她,他不得不出门,也无法置身事外的继续待在家里。

跪了那么久,她的模样看来疲惫憔悴,令人不舍生怜。

“你是……呃?!”宝庆当铺的伙计见他站到被罚跪的盛小冬身边,不禁好奇的上前,一见他的独臂,立刻知道他的身分。

“我是边绝。”他向伙计说明来意,“麻烦通报赵夫人,晚辈有要事求见。”

他知道她不会起来的,除非赵夫人开口。

“是、是的。”伙计难掩惊疑,“小的马上去通报。”说完,他立刻转身回到铺子内。

没多久,他急急忙忙走出来。“边少爷,我家夫人说……说她不……”伙计吞吞吐吐地,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夫人不见我?”

他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对许多人来说,他是不祥之人,再说,他与赵家一向没有往来,突然前来求见,赵夫人会有此反应也是必然。

他自怀中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伙计。“有劳你将这一百两银票交给夫人,就说这是晚辈毁损她的白玉坠子的赔偿金。”

伙计接过银票,十分惊讶,说话都结巴了。

“是……是的,我这……这就去!”他转身,飞快跑进铺子里。

一旁,跪在地上的盛小冬看着边绝,心里满是疑窦。

他是为了拿一百两银票来赔偿夫人的损失?可他怎么知道她被罚跪在这儿?他又为何要扛起责任?难道他是为了她才迈出边府大门?

她两眼发直,怔怔的望着他,直到他转过脸,两只幽深的黑眸也望住她。

“边绝少爷?”她虚弱地喊了一声。

“别说话。”边绝淡淡道:“一切都交由我来处理。”

“可那并不是……”

“你应该告诉赵夫人,说坠子是我弄坏的。”

盛小冬心头一紧。不,那坠子是她自己不小心压断的,跟他无关。

一百两是多么大的数目,她就算工作一辈子都凑不出这笔钱,怎么能让他为她这个非亲非故的人付出如此庞大的金额?

“边绝少爷,坠子是小冬弄坏的,与你无关。”

他眉心一拧,“你是傻瓜吗?”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想自己扛起责任?她为什么不把一切推到他身上?要是将事情往他头上推,就算还是得挨一顿罚,至少不会如此严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每个人为了自保,难免有诿过的私心,可是她却傻得将所有事情一肩扛起。

她这瘦削的肩头,扛得起来吗?

这时,伙计又急急忙忙跑了出来,脸上带着兴奋、放心的笑意。

“小冬!”伙计笑视着盛小冬,“你可以起来了,快。”

边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看来,他的一百两银票打动了赵夫人,也总算解救了她。

“阿福哥?我可以起来了?”盛小冬简直不敢相信。

“是啊,你真的可以起来了。”阿福点点头,“夫人说你不必再跪了。”

几经确定,她紧绷了三天的身躯整个松懈,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见状,边绝蹲下,以单臂拉住了她。

可因为只有单臂,他只能提住她半边身子,而无法将她整个人扶起。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独臂而感到懊恼沮丧,因为他竟然连扶起一个弱质女子都办不到。

他浓眉一纠,牙关不觉咬紧。

阿福连忙上前抓住了她的另一边身子。“小冬?小冬?”

短暂失去意识的盛小冬幽幽转醒,“阿……阿福哥?”

这时,陈嬷嬷从铺子里奔了出来,看见边绝时怔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趋前。

“她应是虚乏了,快让她进去休息吧。”边绝松开了手。

陈嬷嬷上前与伙计一人一边的扶起两腿瘫软,意识模糊的盛小冬,缓缓步进当铺。

他沉默的站在原地看着,直到确定两人将人安全扶进去后,才放心离去。

眼前雾锁十里,伸手不见五指,盛小冬手里虽提着灯笼,却看不见前面的路。

她小心翼翼,一步步往前走,突然一阵冷风袭来,吹散了浓雾。

她定睛一看,眼前竟是一片茂盛的杂林,这景象似曾相识,她思忖了一下,突然想起这是边府的后院。

正要离开时,有个黑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盛小冬抬起眼,看见了边绝。

他的脸好悲伤、好寂寞,他的眼睛里彷佛藏着别人不知道,而他也不想说的秘密及心事。

这让她的心好痛,忍不住想哭,“边绝少……少爷……”

“小冬?小冬?”

“小冬姊姊?”

耳边传来陈嬷嬷跟美良焦急忧心的声音,将她远去的意识拉了回来。

她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的是熟悉的景物,她在房里,她跟美良的房里。

原来刚才只是场梦,可那梦实在太真实了。

边绝那忧伤的、沉郁的、寂寞的脸庞及眼神,仍清楚的映在她脑海里。

想起边绝,她慢慢忆起一些事情。

她记得自己跪在铺子外,边绝来了,还带着一百两的银票来赔偿夫人的白玉坠子,然后,阿福哥说她可以起来了,接着……

她依稀记得失去意识之前边绝的声音,边绝的表情,还有他那大大的、温暖的、紧紧抓住她的手,让她心头一阵暖。

“小冬,来。”陈嬷嬷将她扶坐起来,要美良倒来一杯水,“先喝几口水吧。”

她将杯子凑到盛小冬嘴边,小心的让她喝下几口。

干涩得像是要烧起来般的喉咙稍稍获得缓解,盛小冬这才艰难地问:“陈嬷嬷,我……”

“你昏睡大半天了。”陈嬷嬷知道她想说什么。

“夫人她还生气吗?”

“你别担心。”陈嬷嬷安慰,“夫人收了一百两的银票,早就高兴得忘了那观音断头之事。”

“是啊。”美良很不以为然,“夫人根本是见钱眼开,姊姊就别担心了。”

看来,边绝的一百两银票真的解救了她,但那可是一百两,这样的恩情,她怎回报得了?想到这里,盛小冬不禁发愁。

“小冬,你在想什么?”陈嬷嬷温柔的问。

她抬起头,幽幽地说:“陈嬷嬷,我该怎么报答边绝少爷的恩情?一百两实在是笔不小的数目啊。”

“小冬姊姊,那是吃人鬼自愿给的,你何必……哎呀!”

美良话未说完,陈嬷嬷已轻拧了她大腿一下,给她一记“闭嘴”的严厉眼神。

“别那么说他。”盛小冬秀眉一蹙。

看见她脸上些许不悦的神情,陈嬷嬷跟美良都愣住了。

陈嬷嬷沉默须臾,目光一凝,“小冬,那个人为什么会拿一百两替你解围?”

迎上陈嬷嬷疑惑的眼神,盛小冬微顿。

为什么?老实说,她也毫无头绪。

他实在不需要那么做的。当初她是以三十两的价钱被卖掉的,一百两足够买下三个她,而他竟毫无条件的付出,只为换得她逃过责罚。

他说她是个傻瓜,要她说,他才是个傻瓜,天底下竟有人能为非亲非故的人付出钜额赔偿金,真是令人疑惑。

“小冬,你去替小姐取物时,该不会……”陈嬷嬷一脸忧心,“他是不是对你……还是……”

陈嬷嬷说得结结巴巴,零零落落,盛小冬完全听不明白,一脸迷茫的看着她。

一旁,美良管不住嘴巴,抢着解惑,“陈嬷嬷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让他占了便宜?”

美良这一说,她立刻明白了,顿时满脸通红。

“陈嬷嬷,绝对没那种事。”她急着解释辩驳,但不是为维护自己清白,而是为边绝的名誉。

陈嬷嬷眉心紧蹙,“既然如此,他为何要为你解围?”

“我也不知道。”她也很困惑。

“陈嬷嬷,依我看啊,”美良咧嘴笑开,“那吃人鬼该不会是看上小冬姊姊了吧?”

闻言,陈嬷嬷跟盛小冬心头都狠狠一震。

“美良,你胡说什么?”陈嬷嬷瞪了她一眼,轻斥。“小冬就算在赵家当一辈子奴婢,也好过跟着那种人。”

“陈嬷嬷,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美良不赞同,“那吃人鬼终究是个富人,小冬姊姊要是被他看上,就不必再看人脸色了。”

“真是胡说八道。”陈嬷嬷微愠的弹了她额头一下,“那种煞星,谁靠近谁倒楣。”

“陈嬷嬷是担心小冬姊姊被他吃了吗?”

“不是那样,我是说……”

“他不是。”就在陈嬷嬷跟美良争得面红耳赤之际,小冬蓦然开口。

两人微怔,疑惑的看着她。

她神情平静,语气却十分坚定的重申,“他不是坏人,不是怪物,更不是大家所说的吃人鬼。”

“小冬?”陈嬷嬷微微瞪大眼睛,惊讶她竟会为边绝说话。

“我第二趟去的时候,遇见跟他同住的婆婆,他待那位婆婆极好,虽是主仆,他却将年迈的婆婆当亲人般对待。”她细数她看到的好,“将坠子交还给我之后,他送我回来,还躲在一旁,直到确定我平安回到赵府,他才离开。

“我觉得他不是外界所传闻的那种人,我不相信他会咒杀养育自己的叔父一家人,我不相信他会吃掉布庄的小姐,我不相信。”她越说越替边绝难过。

“小冬?”陈嬷嬷两眼直勾勾的望住她。

“陈嬷嬷,”盛小冬握住她的手,“大家一定是误解他、冤枉他,他、他……”说得激动,她惊觉自己竟流下了眼泪。

这泪,不是为自己多舛的命运而流,更不是为自己可怜的际遇,而是为他。

她为他不平,为他抱屈,为他心痛,为他……为什么?不管再怎么苦都不哭的她,为什么会为他落下眼泪?

心好紧、好痛、好闷,她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心情。

“老天!”陈嬷嬷眉宇间染上愁绪,“小冬,你该不是对他生了情?”

“生情?”对他生情?不,她不会的。

就算他身体有残缺,终究是个身分尊贵之人,而她不过是个任人买卖的奴婢,怎可能有如此愚蠢的妄念?

她用力的甩甩头,极力澄清,“我没有,绝对没有!我只是感激他的恩情,就只是这样。”

“没有就好。”陈嬷嬷稍稍放心,“不管关于他的传闻是真是假,他叔父一家人陆续过世却是不争的事实,那种不幸之人,还是少接近为妙。”

盛小冬皱着眉。知道陈嬷嬷是关心她、担心她,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但她心里却忍不住想,当她说自己父母早逝,是福薄之人时,陈嬷嬷说那是她爹娘的命,不关她的事。

那他呢?他爹娘早逝,叔父一家人也陆续过世,不也都是命吗?为什么他却得因此背上不祥之人的恶名,受尽他人的异样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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