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害 第十九章 作者 : 绿痕

她就这样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流浪了几日,当向来就爱买人做徒弟的黄金出现在她的面前,拿出一袋金子,笑咪咪地与她商量要不要做他的徒弟时,她毫不犹豫,当下就答应了他。

回到师门后,天生就没有责任感的师父黄金,立即把孩子交到二徒弟蓬莱的手上。

低首看着被塞到他怀中脏兮兮的孩子,全身被日头晒得黑不溜丢不说,她还饿得像只瘦不拉叽的小猴子。蓬莱记得,他当时就为这名师妹的可怜境遇,暗地里偷偷抹了好几把眼泪。

拜入师门不久,月穹在大师兄的指导下开始习武,因她本身根骨就好,也很肯下苦心努力,所以她武功的进展速度就像株飞窜的春草般,只是她有个小毛病,就是不爱睡觉。

眼看自家师妹怎么养都养不胖,眼窝还一日比一日深,负责养孩子的蓬莱为此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左右都想不出法子的情况下,为免孩子因此病了,蓬莱只好亲自上阵,天天押着她陪她一块儿睡,好不容易终于等到月穹被他哄得睡着了,他却发现她在梦里哭。

作着梦的她,只喊爹,从不喊娘,还口口声声的说等她长大后一定要赚大钱……蓬莱虽不解于她的梦话,可还是捺着性子一夜夜的听着,并一次次地拍抚着她瘦弱的背脊,哄慰着老被噩梦惊醒的她。

直到月穹不再作噩梦,也开始像个正常孩子般睡觉后,蓬莱这才问她。

“为什么想要赚大钱?”其实他只是想要知道,年纪小小的她怎会有这个伟大志向。

月穹却把脑袋压得低低的,枯瘦的小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角不放,像是深怕他会不要她似的。

“我想让她后悔……”

虽然月穹话里的那个“她”没指名道姓是谁,但蓬莱还是从她忍抑的哭音中听出来了。

“傻孩子……”他把不肯哭出声的她抱起来,让哭得像只小花猫的她,用泪水彻底把他的衣裳洗过一遍。

待到月穹七岁时,大师兄再也不肯让蓬莱陪着她睡觉了,取而代之的,是蓬莱去市集上精挑细选老半天才挑来的一只布女圭女圭,而月穹她就一直宝贝着那个布女圭女圭,即使那么多年过去,布女圭女圭也都褪色了,可她就是没扔了它,反倒是保存得好好的。

将那只布女圭女圭放回原处后,蓬莱捏了捏眉心,发现自个儿现下还真像个忆苦思甜的老爹。

怎么在嫁了月穹这么久后,他才深刻体会到所谓嫁女儿的心情?

他摇摇头,“我该不会是老了吧?”

带着某种说不出口的失落情绪,蓬莱拖着脚步去了后山,将消息交给大师兄后,他在门外发呆了好一会儿,突然问。

“大师兄,你说老四咱们嫁得对吗?”虽然文大少人好性子佳,可就是不知道月穹能否与他琴瑟和鸣,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佛堂里的大师兄显然很意外他会这么问,在蓬莱情绪变得愈来愈低落时,大师兄忽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

“都收三成占股了。”

“咳咳!”蓬莱难得被堵得一脸狼狈,“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文谨他会对老四好的。”看人向来就看得很准的他,这点把握倒还有。

转眼间胸臆中所有的愁绪都被吹散得一干二净,蓬莱拍拍面颊,又再次重新振作了起来。

“师弟。”大师兄却在他要走时留人。

“不知大师兄有何吩咐?”

“别以为我不知你暗中昧下了多少老四的聘礼。”他这个老妈子有空伤春悲秋,还不如想点实际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

大师兄沉稳地道:“师门里还有一箩筐的师弟妹等着要娶要嫁,记得把它吐出来。”

“是……”

梦中长长的石阶,沉重高大的朱门,插满金步摇的云鬓,以及那个背对着她转过身的女人……

月穹睁开双眼,没有留住梦境的尾巴,只是静静地任由它远去,然后她在意识终于能够集中时,颇无奈地对上了一双温柔似水的黑眸。

“相公,我能不能有天醒来见着的不是你的这张脸?”他该不会又趁她睡觉时偷亲偷瞧她了吧?

文谨在她眉心印下一个吻,“不能。”

侧眼看了看外头还未大亮的天色,她仍有些睡意,所以她干脆钻回他的怀中,调整好一个已经很习惯的姿势,准备再睡一场回笼觉。

他却不让她睡回去,“娘子,昨夜你梦到了什么?”

“只是一些过去而已。”她随口应着,还没抓回那些瞌睡虫时,就又被他摇了摇,她只好再次掀开眼皮。

“不能说给我听?”听了她一夜的梦话,要他闷住一肚子的好奇心真的有点难。

月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不是我不想说,而是那真的没什么好说的。”都已是老掉牙的往事了。

“我想听。”

挨不过他半撒娇半哄诱,睡意都跑光的月穹只好对他说起关于小渔村的故事,和那些她已经很多年都没再想起的人。

文谨还以为性情开朗活泼的她,过往也该是充满阳光的,可没想到事实却不是他想的那般,他不禁心疼地搂紧她。

“你……恨你娘吗?”

“不恨,良禽择木而栖嘛,她也没什么错。”月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在梦里哭的孩子了,她已经能很从容地对面往事,再轻轻地把那些烟云给放下。

文谨拂开她额间的散发,直视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

“我只是为我爹感到不值得,我娘不值得他的深情。”她自小就看她那个傻爹将她娘当成心肝般地深爱着,所以她当时才会格外接受不了她娘的富妾论调。

他以额贴着她的额,不希望那些过往影响她太深。

“可我值得。”

“嗯。”这点她同意,自嫁他以来,他就一直是好到没处挑的好丈夫。

“你也值得。”

“那当然。”也不看看她是谁?

他喃喃地道:“所以你不能对一个人失望后,就对全天下的人都失望,你不能辜负相公我的一片痴心。”

“噗……”大清早就要惹她发笑,这是他对付她赖床的新手法吗?

眼看着外头天色已渐渐明亮,客栈里也传来早起人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文谨一把将窝在他怀中咯咯直笑的她拉起来,边帮她整理她那一头都快睡成鸟巢状的长发,边淡淡地对她说。

“你想写书就写吧,想贪财就贪财,无论你想怎么样都行,让你快乐是我最大的希望。”

月穹乐不可支地道:“二师兄要是听到这话,绝对会骂你危害世人,然后把你绑起来揍一顿的。”

“妻子娶回家本就是要宠着和用力爱的。”他宠妻又不关别人的事,他高兴就好。

她两手环上他的颈项,“话是你说的,你不可食言。”

“这种求之不得的事,为夫我怎么会拱手让给别人?”他堵上她的嘴,慢条斯理地吻上她一回。

“咳咳咳!”

某对难得没晚起的夫妻,不约而同地看向邻房的墙壁。

“大少,一大清早的,你俩肉不肉麻啊?”博格朗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们。

“你侬我侬也该有个限度!”海冬青用力敲了敲墙面以示抗议。

月穹没好气,“又没让你们偷听。”啥子气氛都被他们破坏光了。

博格朗说得好不委屈,“耳力太好这也是我们的错吗?”

等到满嘴抱怨的某两名魂役用过早饭,并扛着行李走出客栈,文谨默默跟在月穹的身后,看她难得一早就有闲情去找那两个都拉长苦瓜脸的保镖的麻烦,时不时逗得他们一脸嫉妒羡慕的。

正当文谨套好马车准备邀月穹一块儿上车时,身为士级高阶耳力高强的他,在月穹和博格朗他们的一片笑谈声中,听见了某种异于常态的啸音。

“娘子——”他想都不想地就扑上去用力推倒月穹。

月穹在被他扑倒的那一刻,立即就发现周遭的异样,她下意识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转过头抽手疾射向远处的其中一道飞奔的人影,在一声惨叫过后,硬是留下了其中一名行凶者。

而这时医术不弱的海冬青,早已翻过文谨连点他数大穴,却怎么也不能阻止他面上的血色急速流失,看着他惨白中透着隐隐可见的青紫的脸色,海冬青的一颗心便直直地往下掉。

“……你有没有事?”文谨挣扎地腾出一手拉住月穹的衣袖。

“我什么事都没有……”月穹在看到他的情况时脑中一片空白,接着在她能反应过来时,她已心痛地朝他破口大骂,“你傻瓜啊?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功夫高了不只你一截,你替我挡什么挡?”

放下心的文谨喘息地应着,“嗯,是有点傻,但你没事就好……”

“大少!”海冬青在他两眼不住往上翻时忍不住喊着。

“相公?”月穹这才发现明显中了毒的他,另一手始终紧捣着胸口。

“先把他移到车上!”博格朗一把将昏过去的文谨抱起,经验十足地快步冲向马车。

彷佛今早醒来的一切都像个梦境似的,月穹生平头一回觉得,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竟比严冬还要寒冷,哪怕是当年她娘亲转身弃她而去时,她的胸口都没这般觉得空洞。

就在不久前,他还深情款款地对她说……

他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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