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绫刚闭上大门,电话铃声马上响起。她顺手拿起话筒,就听到房东太太客气却又有压迫感的声音说:“那小姐,你房租晚缴了好几天呢!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拿?”
“林太太,上个礼拜我有打过去解释,是林先生接的电话,他设跟你提起这次我会晚一个礼拜交房租吗?”因为现款都压在电话费上了。
“我先生一接到漂亮小姐的电话郡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等到记得告诉我时,不知道会是多久以后。晚一个礼拜缴,也没有关系,只是不要太常发生就好。那么晚还打扰你,不好意思啊!再见。”
“不会、不会。”收了线后,那绫将袋子往沙发上一搁,洗澡去了。
十五分钟后,换了一套素棉的睡衣,两腿盘坐在沙发上缝袜子、围兜兜和衣服,准备送给于敏容的小女圭女圭当见面连,她手工巧,不到几分钟就绣出了一只小兔子,打算为兔子绣上红眼睛时,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我是那绫。请说话。”她将听筒夹在颈间。
对方没报上大名,只懒懒地问一句。“你安全到家啦?”那种引诱人的语调让人觉得即便到家都不安全。
那绫虽然认出他的声音,但完全没想到他会打电话来,微微一楞,针往大拇指的指尖刺进去,等到了解自己犯了蠢事,再拔针时,伤处早渗出一小斑血渍,她忙把指头送进嘴里吮着伤口,顺手将缝到一半的小袜子搁在矮桌上,嘟哝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嘿嘿,我有办法就是了,至于怎么知道是最高机密,恕我保留。”
那绫想了一下,猜测,“你两个月前趁我煮开水时,偷抄下来的,对不对?“
“我不用偷抄,区区八个数字,记在脑子里不是一件难事。还有,小姐请你识实务点,戒心别这么重,我主动打给你,你比较省钱。”
他的主动,那绫这一刻可不感激。“我不允许任何人在电话上这样蚤扰我。”
他揄揶地反问她一句,“这样,这样是怎样?”
“你要我月兑裤子,还在电话亭里!”那绫对着电话尖叫。“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廉价的阻街女郎!”
“大小姐,你这话严重了吧,你有不服的自由啊!”
“但是你……”那绫想插话进来。
他不予理会,继续解释。“更何况我们隔了那么远,你有月兑没月兑我怎么知道。”
那绫总算听出他的调侃,但还是气得指责他,“你不该拿这种事来消遣我。”
“我只是让你体会什么叫‘电话性蚤扰’?”
那绫这时才面对自己这两个月来紧纠缠他,可能带给他不便的事实。“我懂你的用意了,抱歉。现在我是问真的,如果你不希望接到我的电话的话,我不再打了。”
“你可以打,我若不在,请你不要不留话。”
“不要不留话?意思就是你要我留话了。但你会回我电话吗?”
他本打算说试了才知道,想想不妥,于是慎重地说:“会的。不信的话,你现在可以挂掉,我再打给你。”对啊!这通电话不就是他主动打过来的吗?
是他“打”过来的!那绫捺不住兴奋,人往沙发一仰,猛地朝半空中踢腿。“别挂,我信、我信。”
“好,信就好,你这样制造噪音,很容易让人以为地又震了。说说你现在在做什么吧!”
“我正坐在沙发椅上缝袜子。”
“缝袜子?现在除了老一辈,或干服装的以外,会女红的女人可不多见。”
“嘿,可别那么铁齿,你正在跟一个很会女红的女人讲电话。”
“哪里学来的?跟你贤慧的娘吗?”
“不是,是跟我外婆学的。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离开我了,我是我外公外婆带大的。”
“你说离开,指的是‘上天堂’吗?”
“喔,不。她人还健在,只是经年在国外工作,遇到假期时才能回来看我,我每隔一阵子会收到她从远方寄来的录音带。”
“你怨她吗?”
“喔,不,才不怨呢。我有一列爱我的长辈和成打的表兄弟姊妹,童年生活很快乐、充实。”那绫知道对方已往连续剧那方面想去了,遂解释。“我妈年轻时曾到法国攻儿童心理学和比较文学,放假时跟同学到西班牙的一个小岛上度假,那个岛被当地人称为罪恶岛,因为岛上当年都被只会说英文的新教徒观光客占领。不过岛上还是有一座半观光的哥德天主教堂,我妈玩兴正浓就进去用拉丁文做忏悔,谁知那个听她忏悔的神父是从葡萄牙南部的一个教区派出来实习的,本以为会碰到只会说英文的观光客,一听到我妈用拉丁文,紧张地说不出活来。”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说你妈和那个神父恋爱了。”
“你怎么猜到的?”
“这不难,老掉牙的剧情,好象在哪一出连续剧里看过。”
“我知道,你是指‘刺鸟’对不对?但是我还没说清楚的是那个被我妈吓到的神父其实还没正式宣誓过,他只是神学院的毕业生,在正式宣誓前,学院理的院长主教派他出来寻找真性情。”
“嘿,想必他一碰上你妈就确定她是他人生所爱的人,决定还俗了。”
“也不完全是。根据我妈的说法,他和我妈算是一见钟情,他虽喜欢她,但更爱上帝,即使毅然抛下一切跟我妈回法国住了六个月,但他总是会在半夜抱着十字架哭,后来我妈怀孕后,离开他回到台湾来生下我,等到再回去找他时,才知道他以平民的身分到南美洲最蛮荒的地方传教去了。”
“所以你是中葡混血儿,难怪我觉得你的五官不太寻常。”
“嗯,你若不提,连我自己都会忘。我记得小时候,人家看了我都说我好可爱,长得象洋女圭女圭。我外公一方面很高兴,一方面又很介意人家发现事实,所以总是跟街坊邻居说我父亲是北部人,有荷兰人血统,和女儿在国外进修。我没有我父亲的照片,所以从来没见过他,大概就因为这样,我愈长成愈象中国人,到国中时,就没人再提出疑问了。”
“那你妈和你爸到底有没有再相遇呢?我希望有,要不然前面听的全算是废话。”
“不要急嘛,我现在就说了。我妈加入红十字医疗单位,自愿到中南美洲照顾当地失怙或因病被遗弃的儿童,冀望能够探听出我生父的消息;但很显然地他改名了。南美洲地广人稀,除了交通不便外,国与国之间的战事又多,等到她进过朋友间辗转的联系找到他的下落时,已是十年之后的事。
“别跟我说他已结婚生子,要不然我会认定你从头到尾都在唬人。”
“喔,没有,我跟你讲的都是真话。当我妈跟我爸重逢时,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只不过他病得很厉害,当他看到我妈时,以为上帝就要来接他走,所以帮他找来了可以解他心结的女人。事情很奇怪,我妈当初离开我爸时,没将怀孕的消息透露给他知道,多年后,在安地斯山脉里一个世外桃源的小部落里,有个巫师告诉他,他其实有一个后嗣流落异乡。为此他很难过。”
“他在当地帮助了很多因战争、疾病与政客夺权而流离失所的孤儿,没想到却让自己的小孩也陷入这种可能性。所以他跟上帝祈祷希望能得到救赎,由于心上一直挂念着这件事,整个人开朗不起来,心病再加上慢性肾脏病让他终于垮了下来,后来被同事送进我妈服务的秘鲁天主教医院里,两人才再次相逢……”那绫说到这里,突然听到线路发出“收”地一响,听来象空包弹,马上问:“你在干什么?”
“你说话不渴,我听故事的人已受不了了。我只是从冰格里拿罐啤酒出来喝罢了。”他解释完,牛饮过瘾,然后催着,“不要停,我听故事的兴致正浓着。”
“他们相逢后,两人自然是抱头哭得浙沥哗啦的。我妈将一切有关我的资料如数家珍的告诉他,他听了后才松口气。他坐在轮椅上和我妈在当地的小教堂里成婚,之后因为病情转恶,不得不回葡国里斯本接受医疗。我妈陪在他身边整整一年后,他在睡梦中走了,此时只有三十四岁。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你妈设试着要你去看他吗?”
“当然有,但我外公反对,坚持不放我走。之后来信中只要有关我父亲的照片和消息都会被事前拦截下来。”
“所以你对你父亲完全没有概念了?”
“嗯,一直到我高一时,我母亲带着我父亲的遗照和遗嘱到学校的宿舍来找我,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透露出来后,我才有所了解。我母亲当时告诉我,我父亲来自葡萄牙的一个酿酒家庭,虽是次子但还是从他父亲那边继承到一笔为数可观的遗产,我如果愿意,可以回父亲的老家看看。并认祖归宗,完成继承手续。”
“你去了?”他猜测着。
“没有。”电话那头传出一阵惊叹的口哨声。“我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跟钱过不去的!”
“你不懂,我外公是个很爱面子的旧式男人,母亲从小叛逆让他失望,未婚生下我,让他在邻里间丢面子,再加上我小时候又是一脸外国人E.T.PhoneHome的模样,他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忍下心底的排斥,慢慢接受我,到最后全心全意地呵护我长大。我知道我当时若答应我妈离开台湾的话,会让我外公伤心的。”
“他有他爱我的方式。虽然有时让我觉得快窒息了,但我了解他心里的苦闷与惧怕,所以我选择不去,并把继承到的遗产都卖给我未谋面的大伯。然后将现款捐给父亲生前服务的单位,只留下他的十字架利玫瑰链珠。从那一刻起,我心底好象有了一股坚强的信仰,而这是找父亲留给我和母亲最实在的东西,他让我和我妈了解爱一个人是一件美好的事,但能像我父亲那样爱那么多人而不求回报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可惜,博爱这种民法西无法透过基因传给下一代。我目前的爱心最多只能喂喂野猫野狗,有余款时多指给各大劝募组织而已,好啦!这就是我。换你说说自己吧?”那绫讲述完自己的身世后,线的两端各陷入一片沉默。他迟迟不吭气,只听到他不断吞进啤酒的声音,半晌才避重就轻地开口。“听了你的故事,我发现能爱人是天赐的福气。”
“我也这么觉得……”那绫楞了一下,马上机伶地说:
“嘿,别想要赖,你知道我那么多,我却对你不甚了解,甚至连你的真名那不知道,你多少说一些吧。”“你要我多少说一些,是吧?那就换我长舌了。听清楚了,从前有一个蟾蜍王子,生在一个富可敌国、爷爷既疼姥姥又宠上天的贵气人家里,那个王子的个性很像土匪,但因为大家都宠他、所以他也不以为怪。”
“本来一切全很好的,有一天,很会织布的女主人不幸死了,男主人不久再续弦,将一个很不会织布的女人娶进门,共同生下一个小公主似的女女圭女圭。蟾蜍王子谁都讨厌,偏偏喜欢那个女姓姓,那个女女圭女圭天生文静善良,久了也感化了蟾蜍王子,直到又有一天,第二任女主人又病垮了,死没多久后男主人不堪寂寞,又再续弦,这次第三任女主人是蟾蜍王子的家教女教师,她是个美丽又陰险的女人,有智慧又擅长权术,先毒害了蟾蜍王子的妹妹,又使计将蟾蜍王子驱逐出门,最后掌握住男主人,命令蟾蜍永不得跳入家门一步。从此那只蟾蜍就东边跳跳,西边叫叫地过着无家门回的日子。完!”
“你是在告诉我你是那只东边跳跳西边叫叫的蟾蜍王子?”
“以为我编出来的是吗?”
“嗯……是有那么一点,因为你的故事听起来好家是白雪公主加上睡美人再添进青蛙王子的中国童话综合版本。”“好吧!你是对的。我更正,我家并非富可故国,只是比小康好一点的商人之家,所以我是不是王子,用肚脐眼想就知道结论,而我老头子是个喜欢换老婆的色鬼,两个后母呢,则是一个比一个年轻貌美,总之我跟谁都处不来,自己一个人过活最自在。好了,这个故事很逊,编得没什么建设性,不提也罢。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多大年纪啊?血型、星座、嗜好如何等等。”
“我说多没趣,不如你猜猜看吧。”
“我说你大概三十左右吧!”
“嗯哼!满近的。事实上是三十一。”
“至于血型嘛,除了不是O和B型以外,什么都有可能。”
“为什么这么猜?”
“直觉。我自己是O型的,典型O型人固执不懂得变通,而B型的人心事全都反映在脸上,DoReMi得比五线谱还容易认读。至于你呢,一副防着被人掀开锅底的封闭模样,A型的可能性很大。”
“你确定吗?”他的声音低沉,有一种哄人的味道。“我对血型没研究,但我有一个换帖的好朋友是A型的,听说A型的人脸皮比纸还薄,做不出那种半路跟陌生人搭讪的事,更别提拐人上床了。”
那绫停顿了两秒思考,有点紧张地问:“所以你不是A型喽?”
“是哪一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很契合,尤其是上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那绫重复他的话尾,但心里却被一个事实所箝制住。他是AB型的!
“我在想、如果我人在台湾,你现在一定不会穿得整整齐齐地和我聊天。”他的语气沙哑轻薄,像含有大量动情激素的贺尔蒙,通常能让女伴在瞬间发情。但是,今天似乎不管用,也许是越洋线,临场感较低,不够身厉声。
那绫体会不到他挑逗的暗示,口气尖锐地质问:“你在暗示我,你是AB型吗?”言下之意,她根本没把“他在想”的那一段听进耳里。
“我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确了。”他所出她口中的敌意,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何止不喜欢,简直就是犯冲!我小时候时常被AB型的人整,第一个是国小三年级的风纪股长,小小年纪就陰森森地,AB得可厉害了,我连打哈欠都会被他诬控成上课讲话,睡午觉流口水都会被他指控在偷吃东西,那个小兔崽子是第一个跟我结怨的AB型人。第二个是国中二年级的班长,早自习迟到二十秒被她记旷课不打紧,才质疑她的权威一句,就又被她记上课讲话。高一时更惨,隔班一个女同学和国文女老师交恶,我因为跟女同学交情好,连带也被国文老师记恨,没事就出难题要我回答,若我答不出来,她一脸像作战胜利在望的模样,恨不得活埋了我这个假想敌。”“不用说,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国文老师一定是AB型的。”
“没错。AB型的人一掌权,整个天下就会被他们玩弄于股掌间,是死是活全都把在他们手里。”
“你未免以偏概全了点。”
“我宁愿以偏概全,也不愿再吃亏。”那绫沉浸在幼时不愉快的回忆里,咬牙切齿地说:“我所碰到过的AB型大都很会吃人。”
“喔,是吗?刚才不知道是谁说过‘爱人是一件美好的事’的?”
“那句话不适用在我所碰到过的AB型人身上,他们对我来说是食人兽。”
齐放有点不是滋味地说:“别忘了你正在跟一个你假想的食人兽讲电话,甚至更惨的是,你在不知不觉中和他发生过亲密关系。”他想把她的情绪导回来,聊一些“有色彩”但“没营养”的话题。譬如她是不是和他一样,一直对那夜念念不忘。
但那绫心上的旧疾复发,根本无心同他抬价,“对不起,我要挂电话了,不挂的话,一定会得罪你。”
“等等,别急着挂电话!”他没想到自己的血型会这么困扰她,心里顿起了挖探的念头。
“你那么开朗乐观的人,竟为了统计学上的预测而生闷气,这样跟自己过不去,你白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了。”
那绫不说话。
他在那头怂恿着,“我们别理血型了,你刚才不是问我星座吗?也许我们的星座有互补也不一定。你是什么星座的。”
那绫口气很强势,因为头一回碰到一个肯当场退步跟她和解的AB型人。
“先报你的。”
“嗯,我不太清楚。”基本上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几月几号生的?”
他考虑了一下,勉为其难地报了一个概括的日期。“一月初。”死性难改,回话总是要留一手资料。
那绫没好气地说:“你是天蝎座的。”
“哇,你会算,这么厉害。我这样随口报出,你就算出来了?”他难得有这么巴结人的时候。
可惜她也是难得有不领情的时候。“十二星座对没男朋友的女生来说是常识,请你拍马屁时不要拍到马腿上。”
他厚着脸皮问:“好,照这种天文常识来判断,我跟你到底合不合啊。”生物学上,他个人浅见是觉得合到“天衣无缝”了。
“照以前问过的理论是很合,但现在我自己发现,也许骨子里永远都要犯冲。”
“怎么说?”
“因为天蝎座的AB型人永远都不会好奇。你是哪一个星座的,除非对己身有益。”她才不管星座图怎么解,她此刻解的是自己对他的心情。
齐放不是傻子,经她一点就通。“我刚才有问过你的星座的,是你闹别扭不答,不过既然你要我再问,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现在,请仁慈的小姐告诉我,你是什么座的?”
那绫气还没消,不想那么快告诉他,冷冷地说:“我是肉做的,你想怎么样?”
他闻言起初不说话,片刻后噗哧一声,最后隐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好一个肉做的,如果我跟你坦白,我想吃了你的话,你又会怎么样?”
“我会挂电话。”那绫不给任何预警,冲动之下便挂了他的电话,身子赶忙往另一端缩去,忽地收抬起两腿。整个人蜷缩在沙发另一头,防备似地呆瞪着静悄悄的电话,好象它是只会咬人的怪物。
那绫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搞的。这两个多月来,她即使没想他到疯狂的地步,也快到废寝忘食的阶段了,能接到他的来电,理该是大旱望云霓,高兴得跟个跪地朝天狂拜的农女才是。如今只为了一个血型的芝麻小问题,她竟挂他电话。她挂他电话!
那绫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后,不可置信地捂嘴瞪大眼怨自己。毁了!他要记恨了,以后恐怕连你的电话都不会接,更遑论再打来我你,除非算帐。
才刚这么想,电话铃马上在瞬间乍响起来。
那绫抿着嘴,任铃声响了九次后,才爬过去接电话,电话筒一事,只敢俏俏地应一声,“喂!”
连“喂”的尾音都还没来得及收,他马上咆哮,“搞什么鬼?你高兴时说打,不高兴时说挂,你当我是什么?苍蝇拍子吗?”
那绫下意识她用抬头塞住耳朵,电话拿离耳洞一尺远,愧疚地回答,“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
“我是AB型的事实让你那么困扰吗?”声音冷漠到可把那绫的心冻僵了。
那绫支吾了半天,才承认,“也不是,是害怕。”他不说话,想来是被她反常的举止气爆了,但他还是将心中的不满沉淀到心底。
那绫想取得他的谅解,只好深呼吸一下,解释,“我从小就怕AB型的人,总拿他们没撤。或许我该说,我从小就很崇拜AB型的同学,觉得他们很有能力,想跟他们做朋友,但也许是我自己太不懂得做人,过分讨好的结果,反而让他们对我的感觉很不屑一顾,甚至认为我是个虚有其表的多嘴婆。碰了两三次的钉子后,我只好学着武装自己,先去排斥这一型的人,甚至跟自己发誓绝对不交AB型的男朋友。”他还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态度。“我只是跟你上床一次而已,没打算和你维持长久关系,你也还没破誓,穷紧张什么?”
那绫听了他无情的话后,心顿时碎成万片,痛楚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能紧张地笑,最后听起来竟有点像小老鼠在吱吱叫。好久,她稳住气息,哑着声音说:“既然这样……我想……我们还是讲到这里就好。”这大概是命,天生开朗的她一碰到AB型的人注定要吃哑巴亏。“再见。”
“等一等,你在哭吗?”
“没有。”她说的是实话,但也是谎话,因为她心眼里泪是不停地淌出来。
“那你刚才就是在笑了。”
“也没有。我是哭笑不得。”
“为什么?”口气仍是咄咄逼人。
“因为……你刚说的话很伤人。”
他不语良久、最后诚恳地说:“对不起,我是被你摔的那通电话气昏了,我其实……”
那绫马上接口,“你只不过说出实话罢了,不需要为说实话而道歉。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你冷漠的气质所吸引,现在想想,我早该有所警惕的,因为你是那么典型,我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如果你当时知道我的血型,还肯和我有牵扯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经过这次教训以后,要先确定对方的血型,以免又重蹈覆辙。”
她怎能如此悲观,却又那么乐观?竟能在他面前坦然地透露要找下一个男人的事?她受得了,他可完全不能包容这种可能性。“如果你这么做,那就表示你不是真的被对方吸引。”
她当然知道,嗫嚅地应了一句。“可是比较保险。”
他没来由地心浮气躁起来。“保险!怕死的人连保险都没用。你以为谈恋爱可以跟买车一样,保个险就万无一失了吗?”
“这样做不好,那样做不对,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收回一句话。”
“哪一句?”
“没打算和你维持长久关系的那一句。”
那绫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但不答腔。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我只是在想,你等一下是否又要反悔,打算收回你刚才说要收回的那句话。”
“本来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他答,心里却不悦地想,女人总是爱抓把柄。
“那就表示其实你还没下定决心。”
“但起码我想试一试,没试怎么知道行得通?”
“你以为我是鞋子吗?你说试就试!”
他听出她口气里的坚持,直截了当地问:“就此散了,是吗?”
那绫没答腔,她希望他能改口,给她一个确切的答覆,但是她知道他不会,因为受伤的蝎子总是会先翘起尾巴去螫人,那是天性,很难改;如同她被他的外貌所吸引一样,即使看到死亡征兆,也甘冒被他螫的风险。
出乎意料之外,他没恼羞成怒,反而冷静地说:“我以为你是那种锲而不舍的人。两个月来将近一百多通的电话都让你退缩,今日只因为我的血型就想打退堂鼓,如果能,我要告你歧视。”
“可是你已说了,你不想维持长久的关系。”
“那是气极攻心的违心之论好吗?我只能说,我这个人虽无情,但从没摔人电话,自然恨别人摔电话。等清醒些时,想收回这一句话,你却不给我台阶下,这一点,只能怪我自己鲁莽。但是,我不解的是,两个月来,当你打那些电话时,你明白我并不想维持长久关系,但你还是不停地打电话进来,为什么今日就不同了?说来说去恐怕又是我无辜的血型和你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怪。”
那绫没回应他,反而更沉默。“依旧不答是吗?好,我的耐心只有这么多,等你想清楚后,再打电话给我好了。拜拜!”他没挂,等着她应声。见她没反应,于是他又补上一句。“再见。”
她还是不吭气。
这个女人似乎知道怎么让一只蝎子气到患上失心疯症,但他还是等了。“姑娘,说句话好吗?”
终于,姑娘开金口了,不料却是教人失望的一句,“我想还是早散早好。”
他闻言噤声不语,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高兴,最后他只能隐藏心里的遗憾,僵着口气说:“说定了。我明天就换电话号码。”他费力地挤出一句话,“再见。”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再见。”
不到一秒,传来他放下话筒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道长而刺痛的鸣响充斥她的耳际。她发了好一阵子的呆后,突然拿起搁在矮桌上的小袜子,一手捻起针线往小兔子的眼睛绣上红线,待一针一线地绣完后,她的眼睛也红起来了,深夜里,不禁悄悄问自己。
那绫,不是说过要用尽一切办法挽留住对方吗?你说话不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