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分男人 第八章 作者 : 朱言

关袖承诺过要妥协,承诺不介意自己被全然接受前的委屈,所以,她以一种看好戏的心情,来看待婆婆为她精心安排的场场好戏。

小瑜黯然下台後,婆婆又排好几次宴会,要求方劲一个人出席。

她没太大的反弹,只要不是刚好瓜分到他们为数不多的相聚时间,关袖很少有异议。

但麻烦的是宴会接下来的後续,好像突然间,一群女人发现他们家藏有好东西,三不五时上门找方先生,光打发她们,就让原本无事的太平日子过得不太平。

关袖再好的脾气,眼见女人一个一个上门推销自己,也会受不了!她答应过不一个人跑出去,於是她把自己关在二楼,生闷气。

方劲已经不止一次向母亲表明立场,可她依然我行我素,不把儿子的反应放在心上。

更惨的是,结婚第三个月,忙到快发疯的关袖发现自己怀孕十二周,往前一推算,她居然是老人家口里说的入门喜,她的运气真是背到要命。

怀孕没有带给她太多的不适应,这孩子的配合度是满分,但正在自我调整的荷尔蒙,仍然把关袖的脾气恶整一通。

她变得神经质,变得多疑,变得易怒易累,变得没办法控制自己,变得不发疯太困难。

方劲之前接下过多的工程,北部、南部、大陆、欧洲四处跑,他简直分身乏术了!剩下不多的休闲空档,还要拿来安抚忿怒的母亲、上门示爱的女子,能拨给怀孕妻子的时间实在有限。

再加上累积几个月的失败经验,方太太发现自己的方法似乎不是太奏效,关袖从没正眼瞧那些女人,儿子也没向她提过!夫妻之间,也不曾为她们的出现吵架,所以她认定这些女人的影响微弱。

於是她决定效法自己的婆婆,刻苦媳妇。

她要求关袖身为妻子要扮演成功的贤内助,要求她打理家务、作菜煮饭,并三不五时邀女儿和公婆到他们家里作客。

原本工作量就大得惊人的关袖,在丈夫不在家的情况下还要应酬一票亲戚,她只有一种感觉——想哭。

不过,她的个性太好胜,为了当好媳妇!再辛苦,她咬住牙齿做齐全。

每每她累、她烦,她有了委屈的感觉,总是方劲在电话一端,软声劝慰,平息忿懑。

方劲是个好丈夫,他爱她,相当相当,关袖全知道,她更明白自己再也碰不上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好男人,所以她一忍再忍。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变得容易把问题推给别人,以往那个认定谋事成事皆在人的关袖开始怨天尤人,开始相信命运会带给人们的无可奈何没办法改变!她恐慌了。

结婚才八个多月,镜子里,那个容光焕发的女人消失不见。

八个月的臃肿肚子让她走起路来变成外八字鸭子,浮肿脚板套不进美美的高跟鞋,乱膨膨的过肩长发随随便便用一条发圈束起,细致的肌肤几百年缺少保养,放大的毛细孔在向她无言抗议。

说真的,她快不认识自己。

她的拼命表现!换得的仍旧是婆婆的不承认,她只是拿她当菲佣使唤,婆媳的感情仍然停留在陌生人阶段。

她们之间似乎非要一个人低头认输,才能形成新局面,这种婚姻生活,说实话,太累。

左右张望,那个好男人在自己身旁的时间少得可怜,他要应付工作,他要配合母亲,在她面前的时间,还要挪一大半来为母亲的所作所为向她道歉,他们的生活毫无品质可言。

虽然!关袖能理解他心疼母亲,不愿意母亲生气难堪,尽管她尽了全力来体谅这个心爱的男人,她还是为自己不值。

仔细检视他们的婚姻,不再是她想像的那样。

她和方劲之间,是有爱情存在,只可惜,爱情在亲情的夹缝间生存得太艰辛!

她每天都在想,什麽时候自己会主动开口放弃,或者不肯承认失败的她,会逼自己坚信这就是命运?

也许她需要的只是一簇火苗,因为婆婆已经帮他们的婚姻布下导火线,就等著哪天薪柴擦出火花,碰!新局面产生。

这天终於来临。

婆婆生日,关袖人在大陆,经过整个星期的不眠不休,争取到一纸上千万的合约後,她接到电话。

电话里!方劲浓浓的抱歉尽在言谈里,他要她马上回台湾,马上做一桌好菜,因为「全家人」要相聚。

他满怀希望告诉她,婆婆说了「全家人」,又指名要她作菜,可见得她已经有了妥协意愿。

就是这句话,关袖再困再累,心里有再多的怨气不满,她还是行李款款,乖乖回台湾作菜,她想也许这会是一个好开始。

可是,她没想到婆婆居然又找来一个徐小姐办相亲宴。相亲是老把戏了,她不介意,反正她对自己的丈夫有信心。

问题在於,婆婆摆明欺压她,无心和平。

想她眼巴巴赶著回台湾作菜,赶著讨好巴结公公婆婆,好为她们的相处举杯同庆,没想到结果只是一场闹剧。

路走到这里,她把局势看得一清二楚,她不能要求方劲在母亲和妻子之间作出选择,更不可能要求他为妻子断绝母子亲情,所以,她大方、她合作、她退出战场。

不要了,她再不要这个她自以为很美丽的婚姻,不要这个她爱啊爱,爱进心里的男人;不要自己再受委屈:更不要自己在二十年後,变成和她婆婆一样的可悲女人。

女人不要为难女人,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於是,她决定辞职,不要再为难她无缘的婆婆。

因此,挂掉电话,关袖换上优雅表情,提起行李,对徐小姐、喔!不,是对第二届方太太说:「先生十五分钟之内到家,对不起,我下班了,先预祝您相亲成功。」

LLLLLLLLLLL

「我要离婚!」

关袖的态度坚持,不看他、不想他、不要受影响,拿起桌上的合约书,她再作一次行程确定。

这是方劲放下哭个不停的母亲,直奔萱草後的情形。

夜很深了,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沟通将近两个小时,从头到尾,关袖只给他这句话——「我要离婚。」

「你在生气?」

方劲跟前跟後,不准她忽略自己的存在。

只是生气?他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我没有生气。」

「有,你就是在生气。」

「我说我没有生气。」

「说没生气是骗人的。」

「没有、没有、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随著她的连声否认,积压已久的泪水偷渡,一颗颗,一串串滚出眼眶,泛滥她哭了?强势、不服输的关袖居然落下泪水?她的眼泪让方劲手忙脚乱……

「对不起,我错了,你没生气,是我弄错,不哭不哭。」

他的大手在她脸颊,一抹再抹,粗粗的掌心磨得她双颊红通通。他的吻一个一个贴上她的额头、脸庞,一点一点温存烙在她心间。

「乖,不哭不哭,你一哭我就六神无主,三魂少两魄,我舍不得、我手足无措……」

吻她、亲她、抱她、搂她,能用的方法都用尽了,他只求她的泪水别再为难他的心。

吸吸鼻子,她仰头看他,关袖口气软化。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生气。」

「我为你的生气道歉。」

「又不是你的错,道什麽歉?」

这个男人呵!她多喜欢他啊,喜欢到再忙再累,他都要浮上心间,搔扰一下她的感觉,喜欢到为了他遭受批评,她仍然狠不下心来怪罪於他。可这样的喜欢仍敌不过环境阻拦,想想,真是不甘。

「是我的错!虽然我不是直接犯错者,但我难辞其咎?」

「不对,我知道你也辛苦,我把它迁怒到你头上很不公道,可是……」可是既然情况不可能改变,再努力都是白费。

「既然心疼我的辛苦,别再生气好吗?」

「好吧!我不生气了,不过问题总是要解决,我是个没有耐心的女人,不耐烦事情一天拖过一天。」

「你用离家出走来解决问题?,天……你解决事情的方式真决绝。」方劲苦笑,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苦滋味他尝全。

「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

「离婚,她又是海阔天空的关袖,没有人能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没有人有权利给她委屈受,也许,她会觉得寂寞,也许,夜半想起,她会思念曾在枕畔对她温柔的男人……

「我已经跟妈妈说得很清楚,也请她以後不要安排这种无聊的相亲宴,我不会再配合。」

今晚大家都不好受,母亲的眼泪、姊姊的责备,和他的忿怒形成僵持不下的场面,妈妈坚持不要关袖当媳妇,她说他娶谁都没意见,独独不能娶会顶嘴的女人。

姊同情他的处境,却不认同他对母亲的态度,她们认为关袖应该多一点耐、心,等母亲态度软化接受她,而不是一个不高兴就跑出家门,更何况从头开始就是他们两个小夫妻的错,他们要是取得全家人的祝福才走进礼堂!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父亲没有多话,八点一到就离开他们的战局,和小老婆出席一场应酬,彷佛这些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从头到尾,错的是他这个当事人,因为他对母亲说出重话,他说:「这辈子除了关袖,我谁都不要,如果你永远都不能接纳她,那麽你失去的不会只有一个媳妇。」

为了这句威胁,母亲哭光他家的库存面纸,几番说自己活著没意思,以为儿子长大可以依靠,没想到儿子和丈夫一样不可靠,她哭她的命苦,哭她的人生是一笔糊涂。

「你配不配合,与我无关,我要离婚。」

不单单离家出走,她要断得乾乾净净,关袖收拾办公桌面上的东西,她的单身公寓租出去了,今晚先找家饭店投宿。

「我不答应。」拉住关袖,他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不放她走,他绝对绝对不放她走,他爱她、他要她,她是他这辈子要陪著伴著过一生的命定人,他们注定要一起搭直达车往生命尾端走,谁都不许先下车。

「方劲……不要逼我去抄袭午间连续剧的可笑剧本,我不想拿那句。你要你妈还是要我。的无聊台词来要求你回答,虽然很讽刺的,这的确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离开他,有没有可惜?当然有。

她从不是居家女人,常常台湾南北、国内国外到处跑,可每次出门,她都知道在台湾,有一个家时时矗在那里等著她回去,知道有一个叫方劲的男人,心里时时记挂思念著她。

光为这份「知道」,她就能在事业上安心往前冲。

曾经,她偷偷拿「事业」和「安心」在胸中相互较量,看、心中天秤倾向谁那端。

她必须老实说,事业带给她成就,安心带给她幸福,只有在幸福中成就才会形成意义,所以,安心对她来讲比什麽都重要。

只不过这个「安心」好昂贵,她必须用许多东西去交换,换到最後她这个精明商人觉得不划算了,才决定放弃。

「这次我的态度很坚硬,妈早晚会知道我的意思,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其他女人。」

「别欺骗自己,你向她说过几千次,要她别期待我们分离,可是她不是一次一次安排,宴会、相亲、世伯的女儿、某某人的亲戚,我就算再大度,也不可能对那些女人完全无动於衷。」

「我保证不再出席那些应酬。」举高五指立誓,他的态度有一百分的认真诚恳。

「不可能的,这种保证我听太多,下一次你母亲哭哭闹闹,你姊姊打电话逼你孝顺,你不是又得去了。记不记得最严重的那一回,她气到高血压住院,到最後你不是去见了某某千金吗?那位千金有多难缠记不记得?她恐吓我签离婚证书,逼我退出,找人跟踪我,方劲……这种日子我过怕了。」

「我很抱歉,这不是我想要的。」除了抱歉,他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什麽。

「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每次和你吵过架,我就懊恼极了,气自己为什麽沉不住气,你不过是无可奈何,谁能批评孝顺是一种错误示范。可是我们周而复始重复吵架、懊悔和忿怒,总有一天我们两人都会觉得厌倦,到时候,还是要离婚的,与其等到那时候,感情吵分、吵散,不如现在就离婚。」

「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母亲会看清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别天真了,确定我怀孕的时候你多开心啊!你满怀希望,马上打电话给你母亲,她怎麽说的?她说我一天到晚在外面跑,孩子是不是你的还不知道呢,何况想替你生小孩的女人一大堆,你真想要的话,还怕没有子孙满堂?她连孙子都不在乎了,我还有什麽筹码让她喜欢我。『女强人』对她的伤害太大,我没办法改变她,更没办法逼自己离开工作岗位,所以,要停战只有一个办法。」

「什麽办法?」

「我退出战场!没有敌人就构不成战争。」

「所以你准备放弃我,不管我是不是无辜的受害者,你都决定不顾虑我的感受?」

「我都管不来自己的感受,怎麽管得了你的。」

低眉,心是酸的,微微的刺痛在胸腔里,挣扎著摆月兑不忍心,问题是……她没有办法了呀!

婆媳问题,自古以来困扰许多家庭,尽管她念许多书,仍没有足够的智慧摆月兑困境。

「不想再试试吗?」他柔声在她耳畔低语。

「我试了八个月,结果愈试愈累,我想你和我一样,在工作多到想杀人的同时,还要应付两个对峙的女人,换了谁都要大喊吃不消。」

「你後悔了对不对?」搂住她,他轻问。

「对,我很後悔,後悔把你这个伪钞当成强势货币大量购进上个不小心,全盘皆输,现在我要宣布破产消息。」

「说不定你没看错,只是货币还没升值,你要不要再等一段时期,或者有转圜空间。」

「方劲,不要勉强我,我的耐心早早用罄,知不知道,当我为了那些无聊的事对你吼叫的时候我有多害怕?知不知道,当我一想起你母亲就胃痛的经验有多糟糕?从小到大,我总认为努力了就会有成果,现在……我一点都没把握了,和你母亲的战争,我获胜的机率是零,我不断不断改变自己,结果只是变得面目可惜,所以,我不要了。」

「不要什麽?不要我还是不要婚姻?」

拥她入怀,他喜欢这种充实满盈的感觉,好像有她在自己怀中,他便拥有一切。

「都不要。」

她在他宽宽的怀抱里缓缓摇头,虽然这样一个怀抱让人好眷恋,让人舍不得想到分离,但情势逼人,她无可奈何。

「你不觉得可惜?好不容易在漫漫人间,你碰上我、我撞见你,那麽契合的两个人和一段爱情,你说不要便不要了……我猜,未来你再不会找到一个像我这样,比美钞更耐看的男人。」

他想诱哄得她妥协。

低头看她,关袖在他胸前打一个大大呵欠,她的脸色苍白憔悴,清清楚楚的疲惫写在脸上。

他想,自己很残忍,这麽累的一个怀孕女人,他居然要求她一趟飞机奔回台湾,煮菜作饭,好让丈夫和外面的女人相亲谈恋爱,要她不恨不气,的确是他太过份。

「是找不到了,可惜你这张美钞被锁在保险库里,拿不出来,我不如去看看那些在外面四处流通的泰铢、韩币或日圆,起码他们比较容易得手。」靠著他,睽违的幸福重返。

好想睡一场,就在他怀里,只可惜她已出口不要他。

「关袖……」

「嗯……」

「我们之间的问题真的没办法解决吗?」

「没办法……我们中间的女人是你母亲不是别人,你没办法不当孝子,我没办法当低声下气小女人,离婚是我们唯一能走的道路,我们离婚吧。」环住他,她累得好厉害。

「记不记得我给过你十个求婚的理由?」

「记得,为了那十个理由我嫁给你。」

「我是个精算商人,利息相滚,你要还我一百个理由,我才肯离婚。」方劲说。

「一百个,你在放高利贷吗?」

「对。」

「好吧!我先给你五个,听仔细,第一个,我不喜欢你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流连应酬,第二个,我不喜欢你的母亲老插在我们中间,制造冲突,第三,我不喜欢想你的时候看不见你,第四,我不喜欢累得半死,还要提起精神扮演贤慧媳妇,第五,对於争执我疲惫万分……」

她没说谎,她是真的很累,累得说不出话、抬不起手,连眼皮都没办法多张开一下,加上他的怀抱舒服得过头,累了,她就是累了,不管让她过度疲倦的是事业、家事还是他们婚姻中难解的结,总之,她累坏了……

靠在他怀里,她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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