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见,你好吗? 第一章 作者 : 郑乔

深夜。

台北郊区一处公寓住宅,某户一家五口正悄悄模黑收拾细软,准备不留痕迹的离开。

许承颖背着她那打算用来浪迹天涯的小包包走出房门准备下楼,尽管灯光昏暗,她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大弟。「承伟,老爸不是叮咛你要穿黑色衣服?你穿这样会不会太显眼?」

「姊,我的外套是黑色的。」许承伟扬扬手上的外套。

「那么黑我哪看得见你的外套!」她骂。「小弟呢?」

「我在这。大姊,哥,你们两个讲话太大声了。」小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老爸老妈在下面等我们,动作要快。」

「喔……嘘。」姊弟三人动作一致,先是食指按在嘴唇上,然后弯腰蹲下。「承伟,你走前面。」她把老二推到前头,谁让他视力最好。

姊弟三人一个挨着一个,轻轻巧巧地走下楼梯,尽量不发出声音。

「哎哟,谁踢我!」许承伟气得想转身揍人。

「对不起,不小心的,看不见嘛。」她小声道歉。

哼,要不是后面的人是大姊,他早就动手揍人了。算小弟机灵,还知道要排在大姊后面。

一楼传来声音。「孩子们,你们准备好了吗?」许朝能神色紧张,一手牵着老婆,一手提着行李,两眼还不断朝窗外张望,就怕被左邻右舍发现。「动作要快,要是被发现的话,就糟了。」他催促三个孩子。

「外套穿上,承伟。」许母出声。

「好啦,就要穿了。」许承伟翻了翻白眼,老妈果然对他那件白色T恤有意见,老是叨念着破成了那样还不丢。就……纪念啊。要跑路了,总要带些值得纪念的东西上路吧。

深夜的街道寂静无声。许家门口的路灯突然闪了几下,屋外,连一丝丝声响都没有,静得……让人害怕。

「短期内我们不会再回来这里。」许朝能看着三个孩子,尽量简单扼要说明他们的处境。「我借钱给朋友,结果朋友跑了。」

「你朋友跑了,为什么我们要跑路?」小弟问。「你朋友这么有义气,连跑路都要带着我们?」

「噗……」老大和老二忍不住喷笑出声。小弟的思考逻辑真绝!

「因为爸跟地下钱庄借钱,再拿借到的钱去借给朋友。」被指名的当事人低垂着头。「对不起,连累了你们。」

他早该听老婆的话。俗话说:﹁听某嘴,大富贵﹂,为什么他就是不听呢?还跟老婆辩说他那个朋友绝对值得信赖。

只是,辩解再多,终究抵不住对方的一句:对不起我走了;辩解再多,也掩盖不了一张写着八百万借款的借据。

这就是现实。他的信用应该破产了吧。

两个小的都还在念书,老大虽然已经大学毕业,却是到处打工,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他欠的这笔钱,不知能不能用他的退休金来还?

呃,还不知道够不够填……

况且,现在想这些都于事无补;现下,家人的安全最重要。「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万一他们找上门……」

「老爸,你不打算还钱吗?」许承颖问。从小,老爸可不是这样教他们的。

「敢做敢当,负起责任,竭尽全力,无愧于心」虽不算家训,却是她待人处事的标准。

女儿的话让许朝能愣了一下。「不是不还,而是凑不出钱来还。」他说。「承颖,我打算带你们到别的地方重新开始,借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慢慢还。」就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让他们迟些偿还。

「老公,动作要快。」许母出声提醒。再不快些,也许就走不成了。「孩子们,动作要快,声音要轻,别让邻居发现。」

「好像小偷……」

「是逃命的小偷。」

「多嘴,走啦!」

许朝能轻轻拉开纱门,带着家人穿过前面的小庭院,打开大门,准备趁着夜色开溜,却发现家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惨了……」许朝能心知大事不妙。

黑色轿车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脸上,映现出他俊美的轮廓。男人闭着双眼,姿态优雅。

许朝能眼尖地发现巷口两端也有黑衣人,他暗暗在心里喊了一声糟。难道他们的行动一开始就被对方识破了?

一家五口身上暗色的衣物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排排站在自家庭院中看着那些黑衣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身形优雅的男子张开双眼,缓缓走近准备带着一家大小逃跑的债务人。

「许朝能,许先生?」没有温度的冷冷嗓音,轻蔑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一家人,嘴角轻轻上扬。

「是。」许朝能颤抖回话,用眼神示意,要三个孩子别轻举妄动。

「许先生,这么晚了要上哪去?我正好路过这里,要不要我顺道送你一程?」男子随口问。

「呃……我们就、就散步而已。」

「喔,散步啊。」他懂了。「一家五口?」

「嗯……我们家人感情好。」

「这样啊,还带着行李?」

「天气凉,里面有保暖衣物。」

「这么大包?」

「我们人多嘛……」

「很会解释啊。」他冷笑。

「是您不嫌弃。」许朝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期盼能有邻居出现解救他们,即便帮忙叫警察也好啊!

男子当然发现了他的意图。这种客户,他已见怪不怪,他多的是办法让这些人还钱。这个许朝能当然不会是例外,不过,他倒是不介意多陪对方玩一会儿。

「八百万的借款,您老什么时候还?」想来对方也不是傻子,该知道他手上握有借据影本。

「说什么『您老』,是俊哥您太客气。」许朝能努力放低姿态,无非就是希望男子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他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啊!

「说。」

「俊哥,能不能再缓缓?我家三个孩子都还在念书,一时之间我实在凑不出这么多钱来还。」说完,将身后的家人再拉紧一点。

不就是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三人全让许朝能护在身后,还紧紧牵着自己老婆……真是幸福的家庭,不是吗?

他冷笑,一个弹指,示意几名手下开始动作。

只见黑衣人动作迅速的将五人分别押开。

「不要怕,不要乱动,他不会伤害我们的。」许朝能故作镇定的说。

「对,只要许先生能准时还钱,一切好谈。」男人笑答。

男人脸上虽有笑意,可心思好像不在这里,只是像在处理例行公事般,话里完全没有温度。

许承颖虽然被黑衣人押住,但她一直在观察被她老爸称之为「俊哥」的那个男人。

她知道帮朋友向地下钱庄借钱是老爸自己蠢,也知道半夜模黑偷跑是不对的行为,更知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这个男人为什么不直接把人押走?

「俊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等我领了薪水一定……」

「一定……逃走吗?」

「不不不!我们怎么会逃呢。」许朝能只能干笑,装傻装到底。

「哦?」男子挑眉,视线扫过地上的行李。「这么说,是我误会了?」

「我们……只是想去散步而已。」许朝能猛滴汗。

「谁知道你们会走到哪里去呢。」语气中带着戏谑。「我好担心这笔款项收不回来呢。」

许家老二许承伟终于沉不住气,尽管被黑衣人限制住行动,他还是尽可能的挣扎,想着说不定可以让他挣月兑。

「欸!钱我们是一定会还的,不过是要你多宽限一点时间,不用这么为难我爸吧!」

「承伟,你不要讲话!」

「老妈!」

男子冷漠的视线扫过许家老二。「说得好,嗯。」

男子身旁的黑衣人突然出手,恶狠狠地往许承伟月复部揍了一拳,让他痛得倒卧在地,老三许承哲也挨了一拳,一旁的黑衣人再度压制住倒在地上的两人,让他们无法动弹。

「不要伤害他们!」许朝能忍不住大喊。「俊哥,我不会跑,我真的不会跑!我一定会把钱还清……」他跪了下来。

这个男人……不在意,完全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刚刚那些对话只是在逗弄他们吧?打在承伟和承哲身上那两下,是要她爸爸别耍什么花样吧?

「你说,你还能走去哪里呢?」男子冷笑,黑眸冷冷地看向许家两名女眷。「许太太,嗯?」

「你……你、你要做什么?我先生欠你们的钱我们一定会还,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男子没有忽略那道视线,他知道从他一进许家门口到现在,许家的女儿就一直盯着他看。他回头看她一眼,发现她就算被抓住双手也不挣扎,眼里看不到丝毫恐惧和惊慌。

男子走到她面前,视线与她的对上。「妳不怕我?」

她摇摇头。「很怕。」她没说谎。

「可是,我完全看不到妳的恐惧。真有趣。」他凑近她,眸里闪过惊讶,随即绽出一抹冷笑。「许小姐,现在,要请妳上我那去坐坐了。」

押住她的黑衣人闻言,听从命令的将人押上车。

「住、住手……不要!俊哥你放过承颖……」许朝能大喊。

「你开始筹钱吧,许先生。」他冷冷丢下话。

「放、放开我大姊!她丑……丑不拉叽,要胸没、没有胸……又没……没女人味,什么……什么都不会……不、不要动她……」尽管那一拳真的打得他直不起腰,但被绑走的可是他大姊啊!

「喔,我倒觉得女人嘛,关了灯后都是一样的。」男子冷笑,走到许家老二面前,再补上一脚。

「你这、这是……」许家老三仍趴在地上。「你……你这是妨、妨害我大姊的人身……人身自由……」

男子冷眸扫过趴在地上的两人,唇角扬起。

「许小姐,妳怎么说?」

这男人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其实不过是在合理化这件事情。不管她答应与否,结果都是一样的吧。

「麻烦你了,俊哥。」许承颖微微低下头向他致歉。「我不会反抗,请放过我的家人,特别是我的两个弟弟,他们不懂事。」承伟和承哲为了保护她,竟把她说成那样……

「上车。」男子下令,另外指示两名手下留下看守,其余的人撤退。

完全不理会在后方哭闹大喊的许家人,男子随即关上车门,黑色轿车扬长而去,卷起一阵灰尘。

黑色轿车上,除了司机,只有他们两人。男子上车后随即闭目休息。坐在他身旁的许承颖双手是自由的。趁着男子在休息,她悄悄观察起他。

一脸冷峻,浑身笼罩着怒气。她当然知道老爸欠钱想逃不对,可是,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在气这个。这是她刚才在和他说话的过程中发现的,怒气像是从他架她上车之后才开始的。

他该不会还想对她家人不利吧?许承颖一惊,急欲得到对方的承诺,于是伸手轻点他的手臂,希望他能回答她的疑问,却对上他忽然张开的深邃黑眸。

「做什么?」他冷言,挥开她的手。

「呃……俊哥,你、你……」

「做什么?」他不耐烦。「有话快说。」

「俊哥,你不会对我家人怎么样吧?」看来他的心情真的很差,她绝对不想惹他生气,可她真的担心他会……「我老爸欠的钱,他、他一定会……还。我也不会逃,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哼。」俊哥冷哼一声,又瞄了她一眼。「扣住妳当人质,我谅他也不敢逃,不敢赖。」所以她不是害怕,而是在担心家人的安危?「名字?」

「什么?」他是在问她吗?「我的名字?」

「嗯。」她,是因为反应慢所以才不害怕?

「许承颖。我叫许承颖。」她回答。「你呢俊哥?」

「就叫俊哥。」不想多回答,男子又闭上眼睛。很好,她不记得他了……

「俊哥,你刚刚为什么没有揍我一拳呢?」她的两个弟弟都挨揍了,为什么独漏她?

男子勉强睁开眼睛开口:「我不打女人。」视线飘向窗外。

「揍我的话,我老爸一定会乖乖还钱,不会跟你耍嘴皮子。」她那两个弟弟,一个只会逞强,老是横冲直撞,另一个则是书呆子,只会念书……是要怎么帮忙家里!

「闭嘴。」他要瞇一下。

「好。」他累了吧!「请好好休息。」

男子悄悄睁眸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闭上眼,直到下车前,两人都未再开口。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俊哥跟以前某个她认识的人好像?许承颖仔细认真回想,脑海里的影像一闪即逝。

许承颖原本紧张的情绪被转移,心绪不觉渐渐放松,意识开始昏沉,眼帘一垂,肩膀一倾,上半身一倒……睡着了。

「许承颖。」

「唔……」干嘛啦,她还想再睡一下。

「许承颖。」

「嗯?」胖宝抱起来好舒服。

「许承颖。」

「呵……」胖宝大只点果然抱起来比较舒服……

「许承颖!」男声已经失去耐性。

「胖宝……」她床边那只兔女圭女圭抱起来真是……等等!胖宝没有这么大只,也没有这种香味,该不会是……

她猛然惊醒!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俊哥……」许承颖发现自己几乎是整个人靠在对方身上,她慌张放开环抱住对方的手,自他身上跳开,还眼尖地发现自己留在对方衣袖上的水渍。

天啊,她流口水……

见她放开手,男子开了车门,没有说什么。「跟上。」

「喔,好……是。」浪迹天涯小包包她一直背在身上,里面装的全是重要的随身物品,俊哥应该也看见了,为什么没有要她拿下来呢?

眼前是一栋五层楼公寓,位在巷内。许承颖随着俊哥进入公寓,拾级而上,一边不忘四处看看。

「好普通的公寓喔,我以为……」她忽然掩口,担心自己说错话。

「很豪华?哼。」男子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进入位在五楼的公寓。「十一,你可以回去了。明早照平常时间来接我。」

现在是凌晨时分了。

「是。」原本跟在他俩身后的黑衣人下楼离开。

俊哥回头,发现原本应该跟在身后的人竟然站在门口没有要进门的打算,一双眼还在到处转……她傻在门外做什么?

「进来。」

「好。」啊,应该要回答「是」的……毕竟她是让人押来做人质的,答「是」似乎比较符合人质身分。她心想。

进门后她才发现,这公寓……不,是这间房……好简单。

一眼望去,应该是三房两厅的格局,家具很新,但屋中摆设却比她家还少、还简单。

客厅中一张长沙发、一张长桌、一台超大尺寸电视机,还有录放机,再加上一个七层书柜。

原来俊哥也会看书啊。

俊哥随手将钥匙往桌上一丢,朝许承颖勾勾手指,示意她跟上。他带她绕了他的房子一圈。

厨房很新,该具备的厨具都有,但是看起来好像只用来烧开水。冰箱的话,让她猜猜……或许里面只放啤酒和冰块?

「我的房间,不要进去。」他比了主卧室,淡淡吩咐。

「是。」

他转身,开了对面的房间。「妳的房间,以后就睡这里。」

嗄?她有自己的房间?

「俊哥,我不是来当人质的吗?」还给她房间睡?俊哥人真好。

「会不会煮饭?」他问。

许承颖点点头。

「会不会整理家务?」他再问。

许承颖继续点头。

「管理家计有没有问题?」他淡淡一笑。

咦?他笑了!俊哥笑了耶!他笑起来很好看啊,虽然凛着脸也别有一番风味……啊,她在想什么啊!

沉浸在对方的笑容里,许承颖依旧点点头。

「就是妳了,管家。」

什么?「俊哥,你把我抓来就是要我……」当管家?

「对。让妳当人质太便宜妳。妳爸负责还八百万,妳就在我这里工作抵利息。五万。」他说。

「什么五万?」不当人质做管家已经够让她傻眼了,还有五万?她有没有听错?

「我的管家一个月月薪五万,管吃管住,但是要二十四小时待命。」

五万……五万耶!跟她老爸一个月薪水差不多。这样努力存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还清欠俊哥的债务了吧!五万的话,她一个月至少可以存下四万,帮忙还掉债务,剩下的一万自己留着用,还可以帮两个弟弟缴学费……俊哥真好!

「好,我做。」许承颖爽快答应。「俊哥。」

「说。」

「我想请假一天。」发现对方冷眸扫了过来,她连忙解释:「请相信我,我不会逃跑,我只是要去辞职而已。因为我现在手边有三个打工,所以我想请一天假去把这些打工给结束掉。」

她老爸不过是个基层公务员,还必须靠母亲兼职,还有她打工的薪水加一加,才能撑起一个家。

俊哥淡淡一瞥。

「想什么?」他踢了她一脚。

几乎是反射动作地要回踢,但一想到对方是债主兼老板,刚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乖乖地跟着老板走回客厅。

「俊哥,我爸是个老实人,因为太相信朋友,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我不怨他,他毕竟是我老爸。我知道欠钱逃跑的行为很恶劣,我想他应该是没有其它办法了,所以才会……」说到这里,她停了下,发现俊哥眼睛已经闭上。

「俊哥?」

「说。」

原来俊哥眼睛虽然闭着,但还是有在听她说啊!她微微一笑。

「俊哥你押着我,是要我老爸别想逃跑吧!故意揍我那两个弟弟是要让他知道你并不是在开玩笑。我老爸向你借的八百万你是一定要收回来的;至于没有揍我老爸,是因为他还要回机关上班,如果揍了他,他要解释身上的瘀青很困难……」最后一个是她猜的啦。

啊,俊哥又笑了。

「五万包含所有家用,许承颖。」俊哥躺在沙发上懒懒地开口。「要当我的管家,可不是只有这么一点本事而已。」

「嗄?」她……不该那么快就觉得他是好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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