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的滋味 第四章 作者 : 徐少艾

难以相信,洪子茜似乎是好不容易重新开启的爱心相亲,竟然会落到一个“等呒人”的窘局!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改相亲的地点和时间,一向视工作赚钱如命的洪子茜甚至还请假来配合,但是对方竟然还在相亲当日放了她的鸽子!

这些话让我听来,我的火气比她还大。

“什么玩意儿嘛!他以为他是谁啊?”我是真的生气。

“哎呀!你就别再激动了,被人放鸽子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就是因为是你,我才这么生气!那家伙真不是个东西!”对啊!为什么洪子茜好像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如我想像中的气忿呢?她明明是真的请了假,又细心装扮一番的,她是满心期待这一次的相亲,不是吗?

“不过,我宁可换另一个角度来想这件事,反正就是相亲嘛!就当这次是一次教训,很好的教训,没有杀伤力的教训。”

“我不懂。我以为你的个性会非常……在乎,你不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而对方竟敢这样挑战你洪大姐的耐心?”

“这种事又急不得,而且,我后来也答应了对方的介绍人,约好了下一次的见面饭局。”

“什么?我的天啊!三顾茅芦的改版情节吗?你也未免太有诚意了吧?我只怕你的诚心会浪费了,会一再失约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如茵,你不要这么忿忿不平嘛!我会答应下一次的约会,是因为到时候我也要放他一次鸽子,好泄我心中之恨!”

“哦?”我一时语塞。

洪子茜果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答应下一次的约会为的竟只是要报对方放她鸽子之仇?!这可真像是她的风格!

“其实我在想,这次会答应相亲,我自己并没有真正了解我自己的念头,我想我大概只是寂寞而已吧?!你不住这里之后,我突然觉得好孤单……以前我觉得只要赚够了钱,生活就比较有安全感;现在,说我不在乎相亲的结果是骗人的,应该说是我突然体验到人生里还有其它的意义吧!”她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只要你有空时,多回来看看我就好了。”

“我会的。”我真的被她打败了!

“别哭丧著一张脸嘛!我不会忘记我还是有爱人的权利,也真的谢谢你。”

我看著她一心安慰著我的模样,我就愈来愈迷惑了。到底是谁比较需要安慰呢?我心里真的是很纳闷。而像我这样的人生中,生活到底该是什么滋味呢?

洪子茜的相亲还没开始,就出了状况;而我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也有非常戏剧性的发展。

在何明哲家里的生活,我也渐渐体会到了一些辛苦的地方,不为别的,也不是我太敏感,只是我突然又怕起了婚姻的制度了!

用美丽的爱情把两个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生长环境,又不见得有一样人生观的人,凑在一起生活,为的又是什么呢?

我和何明哲之间的一切都好,只是,我总觉得我每天都被窥伺著。因为我和何明哲的母亲实在没有办法好好地相处,简单而言,她就是在衣食住行这些小事情上找我麻烦,说要我相敬如宾也不成;她大概是当母亲的角色久了,什么都要关心过问,连我的杯子怎么放置,她都有意见。

她之前的催婚论是有点打动我,现在的她也仍然会催婚,但是论调已经慢慢转为负面了。

这些就算了!我每天的工作很忙,也没有什么余力去多揣测,但是,同学会回来之后,洪子茜打电话来和我聊了几次,我们是真的在闲聊工作上的牢骚,何明哲的妈却有意无意地借故诬陷我,说我还没进门就会数落何家……

更不幸的是,范圣海第一次打电话到何家找我,就又被何明哲的妈妈大大地做了文章!我真的是完全不能了解她的用意,直到何明哲认真地和我约在外头“协调”,我才知道他老妈早就技高一筹地帮他洗了脑,而且,洗得很干净。

“我妈是很辛苦的,这么多年来,家里就靠我妈的坚持才有这光景,可是,她一直催我结婚,并不是要把劳务工作丢给你,你不要害怕。”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问题啊!就算有,我也不会认真的。我知道,这一切就是因为你是独子,我一下子住进你家里,占去了你们母子两相处的时间,你老妈在吃味儿了,我完全能理解,这种事情是很普遍的,我不在乎。”我说。

“你什么都好,就是个性太率直了!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忙,结婚之后,把工作慢慢辞退,多花一些心思和我妈相处,你就会知道其实她的人是很好的。”

“原来,你是你妈的说客?”我按捺著自己:“辞退工作,不会吧?你忘掉你之前答应我的?”

“我没有忘记,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好好地相处,不要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我不想面对这种局面。”他吻了一下我的脸颊。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我都可以忍耐。”我语重心长了起来。“可是,你妈是真的不讲道理。”

“这我知道,可是,你毕竟是晚辈,你不能要求她为你而改变她自己。”

“那又怎么样?若要真的追究起来,你妈是居心叵测,但是我不在乎,全是为了你,感动吧?”

“哎!为了我吧!就算是为了我好吗?多多体谅她一下,她也快退休了,以后你们会有更多独处的机会。”

“我恨不得多接一些课来逃避她。”

“你怎么这样说?这样让我真的很为难……我身边就你们这两个女人,难道你们就不能和平相处吗?如茵,不论我妈做了什么,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们好。”

“你确定?”我突然觉得自己是背水一战了!搞了半天,我看何明哲压根就不是站在我这边。

“最壤的打算是,结婚之后我们就搬出去住。”何明哲看著我,又重提老调。

“你最会开支票了!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去伤害别人,但是,也没有人能要求我要我改变自己去迎合任何人。”我坚决地说。

“哎吸!也好,我也管不了,但是你不要生气,我怕你一生起气来,就不肯嫁给我了。”

“我想不出不嫁给你的理由,只是,希望你相信我,我无意伤害什么,我会尽量多试著和你妈好好相处的。”我只好这么说,因为气氛已经有点僵了。我也不想这样让他为难。

“对不起,害你这么不开心。”

“没什么,你有你的难处,也许,我们应该好好地想一想;也许,我们现在不该住在一起……我看,我还是搬回去子茜那边好了。”我不经意地说了,却不想改口。

“也好。”他淡淡地回答。

何明哲的回答也没有吓到我,我只是在他淡漠的神情里,猛然发现一个事实……当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愈近时,人生观的落差反而愈来愈大,却又不能用相安无事来要求彼此不再有感觉?

***

过了几天的某一天深夜里,我试探著问何明哲,要他说出未来的安排。他是说了很多,但所有的计画里,却都没有我……

我不得不认清,自己是真的高估了漫不经心的何明哲了。说穿了,我们之所以会同居在一起,看来也只是淡漠和爱的习惯罢了!

那一夜,我又哭了!可是,侧卧在我身边的他却连我的泪水也没有察觉,我之前虽答应改善“三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何明哲却忘了他才是那个关键人物了……

无论如何,我们是莫名其妙地狠狠吵了一架,再加上他老妈又乘机说了我,这造成了我们不得不分手的原因了!

不是骑虎难下,而是何明哲根本已经不在乎我的感受了,多说无益,这点尊严我还是有的。

我又悄悄地搬回公寓。

我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难过,只是突然间领悟到了自己长久以来只是为了婚姻而恋爱,其实我是一点也不了解男人的心理的。

为什么我要为了婚姻而向前进?脚步不稳,怎么进行需要同心协力又要求有默契的爱情游戏呢?爱情可是一辈子的事吧?!

结婚到底是保障爱情,还是宣告爱情已死?我也迷糊了。

***

虽然范圣海打电话给我的事,引发了我的生活圈子里一次不小的风波,也再一次改变了我的生活,可是,我还是没有什么机会和他多说什么。

自从同学会那一次之后,我们也有一些日子没有再见面,而且,彼此有各自的生活,现在好像说什么也衔接不起来了。

这也是事实,毕竟,我们这几年来都有了自己的人生。

我现在是一个在补习班里教英文的老师;范圣海是一个超级保险业务员,无庸置疑,除了国中时青涩的成长记忆之外,我们是完全没有交集的。

尤其是,不久前才莫名其妙地清算了一段不算短的感情的我,和看起来简直是叱吒情场的范圣海……根本就是超级牵强的组合,不会再有任何不可能的可能了!

再说,我们之所以现在会一起出现在这个coffeeshop里,还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费天丽,也就是范圣海现在的女朋友。

范圣海、费天丽和我,分别点了咖啡、蕃茄汁和柠檬汁,看似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生,却在这样的空间里,共同体会著因著部分记忆而汇集的滋味。

“天丽,她就是我曾经和你提过的教育界人士--叶如茵,我的国中同学,也是我的初恋,难忘的初恋情人。”

教育界人士?!范圣海说的是我吗?难忘的初恋情人?!这家伙想干什么?亏他说得出口!难道他不怕他的女朋友会不高兴吗?还是他们的感情已经是到了这么炉火纯青的程度了?我心里很纳闷,但是还是先笑著一张脸和费天丽点头示意。

“哦!真高兴这么快就能认识你!我叫做费天丽、费城的费、天空的天、美丽的丽。”费天丽开朗地介绍著她自己的名字。

她真的是人如其名,是个很漂亮又有头脑的女人,稳纤合度的体态,身上穿戴的虽不是什么知名的名牌,可是她就是那种穿什么都好看的女人。

我也只好马上简单地介绍自己,也赶紧解释著:“我不是什么教育界的人士,我只是在补习班里教教升高中的英文罢了!”

“那已经很了不起了!想想,每一天都要面对那么多人,还要教课,真不可思议!不像我,我从小只要一上讲台,两条腿就马上紧张得发软了,脑筋也会紧张得不听使唤,结结巴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费天丽一边天真地说著,一边又撩了一下她额头正要留长的浏海。她的发型和发色都是非常流行的,不过却非常适合她。

“呵!是吗?可是看你现在说话的样子,我一点儿也无法连想。你的肢体语言很不错,若说你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师也不为过呢!”我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是看著费天丽带著美丽微笑的秀气脸庞,我这一番话就不自觉地月兑口而出了。

“哦?真的吗?”费天丽像如获至宝似的张大了嘴看著我,而且竟马上会心地和范圣海相视而笑,我有点诧异……我说话真有这么好笑吗?

“可惜,我只是个普通的银行办事员。”她又像小女孩一样笑著。

我心里突然有一个念头,范圣海和费天丽一定是刚认识,可是某些角度看起来,他们又好像是一对相恋已久的恋人,深知对方的思维和举动。

“女人何必太能干?银行里普通的办事员虽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却是一个银行能不能永续经营的重要基石呢!因为漂亮的银行行员和亲切的服务态度,永远是吸引客人上门的卖点。”范圣海说。

他说出这番话时,费天丽好像非常认同,又浅浅地笑了出来。

但是我的心里却不太痛快,范圣海这家伙为了取悦女友,倒把女人说得像是一无是处的花瓶一样,我也是女人呀!可是,我又不能说他讲的完全没有道理,只能面无表情地自己生著闷气。

空气中仿佛是没有了共相交谈的因子,我更纳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直到费天丽有其它的事要先行离开,我就愈来愈迷糊了!她干嘛先走?她怎么把自己的男朋友丢在初恋情人身边?是因为他们的感情已是深厚到无懈可击的地步?还是她根本就没想过我会是个对手?或许,是我自己心里有鬼吧!

“好吧?我和费小姐已经正式见面了,你快说吧!你还想做什么?”我看著范圣海。

他老兄倒好,一声不吭地从公事包里模出一叠报表纸,又慢条斯理地把资料摊在我的眼前。

“哪!这是为你的性别、职业和年龄特别设计的保单,请过目。就算你不相信我这位保险从业人员的专业,至少也该对我们公司有信心,在台湾,我们公司已经有十五年的历史,而我在你叶大小姐的面前是不堪一提的。”

“你倒是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没好气地瞅著那份“保险计画书”。

“我相信以后你一定会感激我的,我可是很用心地帮你设计哦!”范圣海笑了笑,开始自顾自地口若悬河解说著。

我打量著他,心想,他就是这样爬上了现在的位子吗?我倒不意外,说真的,他是满有吸引力的。

“仔细看看,保费和保障都是为了你而精心组合的,再也没有比这份保险更适合你了,根本就是量身订制的!你看,主契约是最合埋的,又搭配了重大疾病的保障,尤其我还加强了医疗住院的给付--”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他,只是我很意外范圣海还记得我的生日?

“那是……因为你的生日太好记了--”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解释什么似的:“而且,设计保单时,顺便打上正确的生日,这样计算保费是最正确的,每个业务员都会这样做的,节省时间嘛!无论如何,这份保险计画书你就先收下吧,回去再好好研究,有问题再问我,OK?”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只好说谢谢了。”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用说谢,我也有事要请你帮忙呢!”范圣海又要出招了!

“我看你八面玲珑的,我能帮你什么忙?介绍朋友给你去拉人家保险吗?自己的工作得靠自己吧?”我故意糗他。

“你觉得……费天丽的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好的不得了!秀外慧中、蕙质兰心,传统和现代兼备的美丽新女性,只是和你在一起有点槽蹋而已。”我的嘴突然恶毒了起来。

“这倒是,不过,事实上她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幸福--永诚银行,你听过吧?她是永诚银行总裁的女儿。”

我有点惊讶,可是马上不以为然地反应:“那,她刚刚说她只是银行里普通的办事员这件事,是故意骗我的?”

“不,那是真的。”看著我的一脸的不可置信,范圣海喝了一口咖啡,开始对我解释我不明白的部分,不,是全部!

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想知道的……

“她虽然生性开朗乐观,也有很好的家庭环境,但事实上,她没有如你像想中的那么快乐。”

为什么?我用我的眼神问。

“唉!说来话长。重点是,她爱上了我。现在的她,正在重新安排她的人生,她一心想要当老师,小学的老师,这是她的志愿。你也在补习界这么久的时间了,可不可以麻烦你帮她安排这样的课?因为她不想让家人知道,所以我在想,若能安排在台北市之外的地方上课,是再好不过的了。”

原来费天丽一心想当老师?难怪我刚才无心地说她像老师会让她笑得那么开心,那姑娘还真的没什么心眼。

“我工作的这家补习班,晚间开了一门课是专攻师院的,也许……也有那种专门给代课老师开的班,可以考虑……”我认真地边想边说著。

“那真的是太好了!我可以每天接送她往返,这么一来,她的家人会认为我们是在约会,计画就不会被人发现了!”范圣海说得很兴奋。

看著他高兴的样子,我真的不能说我有被利用的感觉。我是真的有点感动,也有点吃惊,我更希望我真的能帮上什么忙。

***

我不得不佩服我自己,不到两天的时间,费天丽就开始在我们的补习班里开的师院师资班里上课了!

虽然说考季马上就要到了,这时候帮费天丽安排课程,随即又要参加八月的考试,并不是太有胜算的作法,但是,费天丽和范圣海两人却一致通过要先上课再说。

就这样不知不觉,费天丽已经上了一个月的课了。而在这期间,我也经常看著他两在我身边出双入对的。

星期一的晚上,我比平常早下课,一出补习班门口就看到范圣海。

他一身便装来接费天丽,我心里有点感慨,此情此景,让我不自觉地连想到,以前何明哲也是这样每晚来接我下课,但是,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连电话也没有打。

我不禁叹著气。但是,看著范圣海,我不想喜怒形于色,还是开开心心地和他随便地聊了一下。他才可是开心呢!几天前我已经买了他们公司的保险,洪子茜也跟著我买了一份大保单,费天丽的事也是我帮的忙,说起来我可是范圣海的摇钱树贵人,他看到了我,怎会不眉开眼笑?

“我听师院师资班的老师说,天丽虽然是刚上课的学生,但是她的成绩不错,而且,她也很认真,一心想要迎头赶上班上的同学。说真的,这种特考是得靠一些运气的,有些人都考到长胡子了,还是没考上,不过,也有人不用上补习班也能一次考上;我看你女朋友这么认真,她也是很适合当老师,希望她的努力能够有收获。”

“她就是这样,平常是天真烂漫的,一认真起来又是很有魄力的,我相信她今年就能考上,她可是J大毕业的高材生,到银行上班是不得已的,而我可是连大学都没念完。”

我们同时苦笑了起来。

“你们认识多久了?三个月?还是半年?”我问。

“不多不少,刚好两年!”

“哦!和我……一样。”我若有所感地接道。事实上,我早就不能确定自己还在不在爱情里面了。

“在恋爱里,两年的数字是很微妙的,一年多的时候,最想结婚;两年之后,很多的问题就会浮上台面了!”他说。

“怎么?你们之间遇上了门户的讨论议题?银行总裁老爹不肯拍掌上明珠的千金嫁给你?”这是我唯一能够联想到的问题,而且,事实上,我也很关心范圣海的感情世界。

“那倒没有,就算有这种事,我也不怕!我们的问题是时间太少,她没有什么时间了。”他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咦?”我完全不了解范圣海说这话的意思。

“事实上,她身染重病……最多也只有两年的时间了,如果运气不好,也许连半年也不到,所以我才会这么急著要请你帮忙,圆她从小就有的梦、完成她的理想。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肯出国接受治疗,只要考上国小的老师资格,她就答应接受化学治疗,其实,即使是这么样的治疗,也不能百分之百的保证什么,但是,我总得试,我只能做到这样了。”范圣海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他说话时的表情,也许他是没有表情,而我却非常地震惊!

“什么?!这是真的吗。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真的是惊讶不已。

“没让你知道,是因为怕你会因此而对她特别关心,这会令她感到更下自在的。你一向善良,演技又差,所以……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会坏了事。”范圣海看著我。

怕我坏事?不知怎么的,范圣海这样子说我,我却一点儿也不会生气,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费天丽是这样的天之骄女,合该是这样的红颜薄命吗?这个道理令人为之气结。

“原来是这样子吗?”

“所以,现在我也不想别的事,只想要帮她,在她一心圆梦的路上,我要一直支持她,不让她有后顾之忧,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看著范圣海的思绪好像飞到很远了,我也说不出什么话。几分钟的沉默在我和他之间仿佛是千斤般沉重,倒是范圣海突然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到车上拿了一个提袋递给我。

“对了!这个送给你,希望你还是会喜欢。”他说。

我定神一看,柠檬?!居然是柠檬?!袋子里大约有二十多颗硕大的深绿色柠檬,我的心一下子飘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干嘛买这个给我?”我接过提袋,迟疑地问他。

“一直要谢你,可是一天到晚请你吃饭也不是办法,也无法表达我的诚意,我找了好久,这个品种的柠檬是最好吃的,所以我一口气就把一个摊子上的柠檬全部买了下来送你。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柠檬的,对吗?”

我傻眼了!心里突然有点痛痛的感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喜欢柠檬了吗?”

我呆呆地摇著头。

范圣海又说:“上次我又看到你大口大口喝柠檬汁的样子,我知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记得吗?你曾说过,你最喜欢柠檬,柠檬的外表长得很普通,里头却有著世界无比神奇的滋味。”

“我……你怎么还记得我说过这句话?”我喃喃地。我知道我说过这句话,可是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没有人会像你这样吃柠檬的,谁会忘记一个女孩认真吃著柠檬片的模样?”他悠悠地说著。

啊!我最喜欢柠檬了!没有人会像我吃柠檬的样子!

总是把一颗饱满结实的绿色柠檬在手心把玩著,再一片片切开,看著圆形的柠檬片,那仿佛是我心里最完美的图腾;我最喜欢的是将一片柠檬直接入口,享受那先是无比酸涩后又无尽芳香甘甜的复杂滋味。

“你就是这么的特别。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就这么认为,说实话,我根本没有办法忘记你,但感觉是一回事。现在的爱情对我,除了感觉,还有很大的‘责任’,天丽就是我现在的责任。”

“好!我收下了,谢谢你。”关于这个话题,我突然不想再多说下去。

而费天丽也下楼了,她一看到我和范圣海,马上又笑了开来。

“累不累?”范圣海是真的很体贴,一上前,马上就接过了费天丽手上重重一叠上课用的书本和资料。

“一点也不会,而且,今天的测验我是班上最高分的。真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好开心啊!”费天丽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你白天要上班,晚上又得上课到这么晚,遇上模拟考时又还得熬夜K书,真的吃得消吗?”我忍不住问。

就如范圣海说的一样,我知道了费天丽现在有重病在身、和时间赛跑,又一心圆梦的原委之后,我真的开始关注著她苍白的脸孔,仔细推敲著她所有会有的异样。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会坚持下去的,人的一生中,总要认真地为自己做一次决定吧?我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也还好,白天银行的工作比较早下班,只要时间控制得当就好,再说,有圣海和你的帮忙和关心,我一定会努力以赴的。”费天丽淡淡地说著,语气却是非常的坚毅。

她真的是远比我想像中要来得坚强,而不只是一个养尊处优,不谙人世滋味的女孩。

“那,我现在先送你回台北吧!”范圣海说著。

费天丽一番话说得令人动容,范圣海关怀地模著她的头,彷佛是有著无尽的爱怜,一切尽在不言中吧!想想范圣海在他的爱情里的浮沉,我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

***

这一夜,我严重失眠了。

我像小孩子一样,把范圣海送给我的柠檬全部放在床头,长夜漫漫,我想到何明哲和我之间的种种;不过更多的时间里,我的思绪都是回到国中时候的我,我想到以前我和范圣海之间的点点滴滴……

当时,下课后参加课后辅导的我,每次都要上到晚上七点多才能回家,这没什么,因为我是升学班的,又是班长,大家都是这样子读书的,而且,我家就住在学校附近的眷村,在体育馆的旁边。

如果我是男孩子,只要翻过短墙,不到三分钟就到家了,但是,我都是循规蹈矩绕著体育馆的墙,走到学校后门,再折回来;这样一来,原本三分钟的路线就会变成十五分钟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回家的,直到有一天在体育馆侧门,我看见了范圣海。

我和他虽然是不同班,但是在我们这一届,我的名气是很响亮的!我的成绩一向就名列前茅,又是资优班的班长,不管参加什么校际的学科比赛,常常都是抱大奖回来的;但是,相对的范圣海也是个锋头很健的人物,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迷恋他在阳光下打篮球和练田径时高大帅气、流著汗水的模样,当时他受到全校女生欢迎的程度,连我也不得不去注意到这个当年和我同届不同班的大帅哥。

当他出现在我回家的路线,我竟没有拒绝。他送了一份生日礼物给我,那是一个白色的小狗造型的扑满,还有一封漾著甜蜜香气的短笺;他说希望和我做朋友,那时候我只记得个子高高的他,好像很紧张又很有风度……

我忘了我是怎么答覆他的,只知道在那之后,每天回家都是他带著我翻墙回家,但是,这是为了补偿我们多花了一些时间在体育馆侧门看两人写的信、又说话的关系。他是满可爱的一个男孩,久而久之,连我妈都会一边骂著我,一边又煮了水饺给他吃……

在那之后,我偶尔在上课时看出窗外,就会很巧合地看到他们班在上体育课,他也会笑著看我……当然那不只是巧台;就像多年后的现在,我和他又见了面,这也只是巧合吗?

那时候,我和范圣海都聊些什么呢?好像就是我当班长和升学的压力,他则会和我分享当体育股长的好处和每天运动的快乐吧?我也忘了!

有好多好多的画面在我憔悴的记忆里,一一翻腾著当年小小的、淡淡的甜蜜,当然也有当年范圣海后来突然无故不再和我说话的心痛感觉……

其实我和他没有结果,也不是“无故”,只是骄傲的我不愿去相信范圣海后来是和他们班上的班花在一起了。

愈来愈多的感觉压得我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今天是怎么了?我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在乎范圣海呢?脑袋轰轰作响,但是我依然是没有答案。

半夜里最后的清醒,我决定切开一颗柠檬,让无比酸涩的味道麻痹所有不该有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去体会任何滋味。

***

我和何明哲是真的没联络了!

我很可笑地假想著,一定是他妈不让他来找我。事实上,谁知道呢?他有腿有手也有脑袋,谁能支配谁?也许是因为我和何明哲现在呈真空状态吧,我才会有这么多的时间胡思乱想,看来,我是必须更动我原来的计画了。

为了表明我是独立自主的新女性,我决定自己先买房子。

我仔细推算著我的收入和存款,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我就把所有的事情搞定了,其实大部分是费天丽帮我打理的,她在银行工作已久,也认识很多房屋仲介的朋友,抽个空帮我找个好房子并不成问题;她老爸又是永诚银行的总裁,总裁千金的朋友办个首次购屋贷款自然是又快又方便,而且,利率低得令我佩服!

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也意思意思地约了她吃饭。

“如茵,你是我认识的女孩子里,过得最豁达的一个了!”她喝著蕃茄汁看著我,又说了一句:“也是最幸福的了。”

“你是指什么?一天之内有十个小时都在工作,充分利用时间吗?”

她忍著笑摇头:“你最大的财富就是自信、幽默,所以你才会有这么多的存款,我指的不只是钱哦!连爱情也是,我欣赏你面对爱情的态度。”

爱情存款?我对费天丽说话的逻辑和思考的模式突然感兴趣起来。她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女性主义和精神的最好典范,我是说真的哦!想想,你这么年轻,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你有一份乐在其中的工作、有一分稳定的感情寄托,又仍然靠著自己的力量完成了筑巢的梦想,真是可敬可佩!”

“我有的,你也有啊!当然,每个人的命运是要……靠一些运气的,我的运气一向不差。”我说的结结巴巴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我突然想到,我和何明哲分手的事实并没有让范圣海知道,所以,费天丽一赞美起我的爱情,我给了我莫大的心虚。哎呀!真是一言难尽。说穿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单身女人,我下了班之后的时间都是属于上帝和我自己的。

“最让我羡慕的,是你的人生还有好长的一段路可以走。”她噘蹶著嘴的语气,像是嘲弄:“一般人都会因为拥有人生,而不知不觉地浪费了光阴,而你却仍然每天兢兢业业的;你有一个认真的人生观,而你有许多的时间可以创造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但是,人生的意义并不在于长短,而是你为自己的人生做了什么样的努力、留下了什么样的感情。”我说。我并不只是在安慰费天丽,只是突然地想这么样地安慰著自己。

房子的事情处理好之后,我和费天丽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我所谓的无话不谈可是认真的,她大概也没什么同性的好朋友,再加上我们彼此和范圣海的交集,我们的友谊是真的很伟大。

费天丽是一个很爽朗的女孩,她常常大方地讨论著她在医院看病的情形、银行的作业方式;而我偶尔也会说说范圣海以前在学校的优良事迹……总之,我们的友谊就这么培养了起来。

想到小我一岁的她,重病在身仍旧是满怀著信心要对抗病魔到底,不知怎么的,我对她发自内心的关心也是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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