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你 第五章 作者 : 藤井树

没有什么假如的事对!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假如的事。

没有什么假如这个假如那个的,没有什么假如我怎样你会怎样的,也没有什么假如你怎样我就怎样的,没有。就是没有。没什么好说的。

辅导老师曾经试图抚平我失去妈妈的伤痛,说什么假如妈妈在的话会不喜欢看我这样,妈的!我是怎样?我有怎样?我哪能怎样?

什么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我宝你个混蛋!

那些宝一天到晚笑我没有妈妈是怎样?!

我在他鼻子上轰个两拳又怎样?!

反正他是宝啊!他有妈妈可以为他呼呼啊!

别跟我说什么假如妈妈在会不喜欢我这样的!

妈妈不在了!就没有人会不喜欢我这样了。

对!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知道他每天到底都在忙什么?看他跑来跑去晨会午会夕会什么乱七八糟阿里不达的会一个一个的开,手上的文件一叠比一叠厚。他完完整整的把这些东西抱回来,然后搁在那里。对!就是搁在那里。他的座位后方有两个柜子。他到外技课还不到一个月,那两个柜子已经满了。

你常会接到打到外技科来劈头就问课长在不在的电话,那口气像是课长欠他好几个月的会钱不给。然后你把电话转给他,他会一直傻笑点头说「这件事我正在处理中」,其实根本没有。然后他挂了电话,开始往后面的两个柜子里找东西。这大概又要花个十来分钟,因为他从来都不把project分类,那些project找起来像在大海捞针,你会看他找的一头汗。等他找到了project,他就把课里所有的人都叫到他旁边,不管我们是不是正在忙着其他事情。

「那个谁谁谁,把这个project看一下,看有没有什么该回覆的,然后写个电子邮件到美国。」

这时你可能会问,翻审project的工作不是课长在做的吗?是啊,就是课长在做的,但是他不会,所以你得帮他。

「课长,这个project可能需要会同研发部的人来看一下。」同事会这么回答,因为这是研发部跟我们之间一起组team,也需要一起完成的。

「是吗?那你觉得找谁来看的好?」他说,一脸正经的。

妈呀我的天!你是课长啊,这不是你该知道要找谁的吗?不然当初你是怎么分配人员负责这个project的呢?

「我觉得这需要找研发部的谁谁谁来看看。」同事回答。

「好,很好,我也是这么想。我建议你快点打电话给他。」

你建议?这是你建议的?这下子又变成了你的功劳?是你建议我们要找这个人的?

他创下天地无用的纪录还不止这一项荒唐至极的。他身为一个课长,还号称有过十多年主管经验的课长,居然连ISO都不知道?请他记得一些常用的表格编号,像是老师在请小朋友把九九乘法表背起来一样的痛苦。

「尼尔,来来来,帮帮我。你看看这个文件格式是几号?」

13–5,课长,13–5。这我已经跟你说过了,13–5就放在你左后方的柜子里,从上面数下来第五格。

「哎呀,尼尔,我又忘了上一次你跟我说的7–3是放在哪里了?」

放在左边那一排由上往下数来第四格。

「喔,对对对,我记起来了。」

课长,你要写什么?为什么要用7–3?

「我要写料号条码编档表,这是7–3对吧?」

不,不对,是5–3。

「啊啊啊,对对对,是5–3没错。」他傻笑着说。

笑笑笑?!笑你妈个BBS!

他喜欢跟别人保证事情,尤其是对上面的人。他喜欢保证某个project可以由外技课负责,或是保证哪件事情外技课的人员一定可以完成。但他对那件事情了解吗?我告诉你,一窍不通!来,跟我念一遍,一——窍——不——通!

懂得一分的他会跟你讲到十分,懂得半分的他也会跟你讲到十分。那如果他懂得两分呢?我告诉你,那就是地狱了。他会讲到破表,讲到连神都会掉下巴。

这会产生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当他与别人信件往来,谈及他所保证的project时,他变开始言词闪烁,然后讲一些不知道在讲什么的东西。别人会以为他说的好像是对的,但感觉怎么看不太懂,于是写信来问他。这时他会跟那个人说:「哎呀!这比较专业,你不能了解我的明白啦。」

他常跟我们抱怨每天都要处理一堆信箱里的信,光是回信就回不完。于是有一天课内会议,他决定把所有寄给他的信件都转到所有课员的信箱里。他说:「因为我的业务比较繁忙,信件又太多无法处理,所以大家帮我个忙,帮我看一看信,如果有重点就告诉我。」

这下好玩了,他再也没有秘密了。对,没错,他再也没有秘密了。他每天大约会有一百二、三十封信件,但其实真的有用的大概十来封。那其他的一百多封是什么信呢?其他的一百多封信大致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写来问他「Whatareyoutalkingabout?」,你到底在说什么?另一种是写来骂人的,问他什么时候才回给回覆,计划因为他的缘故而耽搁是常有的事。

所以我们都把他的信件当笑话看,十足的网路笑话。而且我非常不明白的是,他明知自己的信件里几乎都是会让他出糗的信,为什么还敢把信件发给我们?难道他的脸皮已经厚到连原子弹都轰不破了吗?

有时候真的看见了重要的信件,我们会赶紧告诉他。但我们常常找不到他在那里,于是我们打手机。

「课长,有件○○○的事情,好像很重要,你要不要回来处理一下?」

他会回答你:「这件事情我知道,而且我现在在开会,不要吵我。」

然后,再过个几小时或是隔天,我们就会看见写来骂他的信:「陈耀国,你到底在干什么?昨天跟你讲的○○○的事,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们答覆?」

这时他就会很快的把○○○事情拿出来,要我们放下手边的工作,然后替他分工完成。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是叫你们要替我看信件吗?」

他拉开嗓门有点大声的质问着所有人,但没有人要理他。

对,就是没有人要理他。

小学的时候,我在学校创下了一个纪录。我一天之内打了十二个人,在校外被围殴的还不算在内。我打架到老师把我隔离教学。爸爸那时因为肝和胆的问题中断了教职工作。也就是因为爸爸中断了教职,所以我再也不是「老师的儿子」,而是「没有妈妈的儿子」。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嘲笑的?某些同学一天到晚忘东忘西,这个没带那个没做,打通电话就要妈妈大老远送到学校来,还要送到教室。我只不过因为羡慕的说了一句:「你妈妈真好,还会帮你送东西。」他就回我说:「哪像你?没有妈妈帮你。」

这是他自己找死!不要怪我打破他的鼻子!

我还很冷静的等老师下课才动手,因为我觉得上课打人对老师来说是一种不尊敬的行为。爸爸教我上课的时候连说话都是不礼貌的,更何况是打架。下课之后我什么都没说,一把把他抓到教室后面垃圾桶旁边,然后一拳从他的鼻子上面爆下去。他的鼻血瞬间像水龙头打开了一样的流下来,然后大哭。

他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一个年级,听闻弟弟被扁,面子当然挂不住。不到两分钟就从楼上冲下来,拿了一颗棒球。我不知道他拿棒球怎么打架?「是谁打我弟弟的?」他冲进教室来就大喊,我说是我,他就把棒球往我身上丢,我闪了一下,棒球砸破了一块玻璃。我走到他旁边,告诉他「你弟弟笑我没妈妈,这是他自己找死!」,他抓住我的头发,我痛得大叫,再也忍不住怒火,「我想看他流鼻血的样子。」

那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然后他跟他弟弟一样,抱着鼻子蹲在地上大哭。

很快的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骂,还挨了一顿藤条。老师一直要我跟他们说对不起。拜托!这怎么可能?!要我吃屎都可以,就是跟他们说对不起不可能。老师要我上课钟响之后在教室外面罚站。但是罚站没有效果,下课时那个哥哥又找来更多人,把我拖到厕所去揍。其实我被打得很惨,但我一手拿起扫厕所用的长刷,那些人马上后退,其实他们怕的不是长刷,而是长刷上面的尿。

冤冤相报何时了?对,就是没得了,所以我下课就上楼去找他们。我走进他们教室,哥哥背对着我,我从他侧脸上补了一拳,他连挡下来的机会都没有,呜的一声马上趴下。刚刚在厕所打过我的那些人立刻围了过来,我推倒了几个,他们撞到桌角之后就没再站起来,我骑到他们身上,「我想看见他们流鼻血的样子。」我只是执着的这么想,他们的鼻血就在脸颊上了。

爸爸当然很快的就赶到学校把我带走。在家里他不断的告诉我,不可以跟他们起冲突,打架更是不对的事。但我只说了句「他们说我没有妈妈。」爸爸就不再说话了。

几天之后的放学,我被他们找来的国中生围殴,他们打断了我的右手,打破了我的额头,也打破了我的鼻子。「你很喜欢看见鼻血是吗?」他们用手沾起我的鼻血在我的脸颊上乱画,我很想站起来再打,但是我真的站不起来。

那年我十一岁。

爸爸很快的帮我办了转学,其他的老师也说如果我再不转学的话,哪天可能会打出人命来。爸爸后来也赞成我为了妈妈打架,但他说了一句话,我就再也不敢打架了。「我只剩下你而已啊,儿子。」爸爸这么说。

我右手吊着石膏到了新的学校,同学问我的头跟我的手怎么了?我说骑车摔的。

后来有很多很多的记忆已经不复记忆了。在我脑海里我的小学生活除了打架、右手断了,额头有个疤之外,好像连学校长什么样子我都没什么印象。有一次走在高雄市的街道上,那时我高中,有个国小同学从后面叫住我,他说他是五、六年级的时候跟我同班,还说他永远都记得我在学校打架打了一天的事情。但我连他是不是真的跟我同班过我都不记得。所以我觉得这不能怪我,因为连同学都只记得我打架的样子,更何况是我自己。

我额头上的疤有很多人问过是怎么来的?但我只对三个人说过那是打架来的。一个是小芊,一个是田雅容,最后一个是芸卉。她们三个人听完我小学的故事反应都不一样。

「你真是笨蛋,一个打十几个当然会被扁。你应该多找一些跟你站同一阵线的人陪你并肩作战才对。」这是小芊的反应。

「我想,就算是十年后的你,也一定会为了这件事情打架吧。」这是田雅容的反应。

「哎呀!这疤不小啊,一定很痛吧!」我想这不需要说,大家都知道这是芸卉的反应。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小芊说这个?那时是大二下学期,小芊有个男朋友叫阿风,但她常常会到男生宿舍去找我聊天。阿风是我们的学长,我们大二的时候他已经大四,正在为了准备研究所的考试焦头烂额着。「因为他都没时间陪我啊,所以我只好找你聊天打发时间。」小芊是这么说的。那时我跟田雅容已经在一起一年多,小芊常来找我的事情她也知道,起初她会因为这样吃个小醋,说什么小芊可能对我有意思,或是我是不是想脚踏两条船?

「她胸部那么大,你不喜欢吗?男生不是都喜欢胸部大的女生吗?」田雅容曾经这样挖苦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日子久了她也就习惯了,就算小芊找我散步聊天去她也不会再多想。其实我是个很安全的男孩子,只要有女朋友就不会乱来。

小芊问我为什么头上有个疤的那天,是她跟阿风分手的那天。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难过的。她只是照惯例来到男生宿舍,然后告诉我她跟阿风分手了,想去吃点东西让自己胖起来。她说阿风常说她哪里的肥肉变多了,或是大腿开始变象腿了之类的话,所以她为了阿风,几乎每一餐都只吃三分饱。那天我跟她到饶河夜市从头吃到尾,田雅容也有跟。其实我跟雅容是去看她表演的,因为我们真的开了眼界,我还一度怀疑女人有两个胃的这个说法是真的。

「假的,是假的。」雅容说。她说她就没有两个胃。

那如果我跟你分手的话,你会这么做吗?我问。

「不会,因为你从不曾嫌我胖。」她说。

她是真的不胖,而且我还觉得她有点瘦。曾经我跟她去爬指南山,还背着她走了一段路,发现她一点都不会造成我的负荷。

「尼尔是个好男生,真的。」小芊这么跟雅容说过,在她吃遍了饶河夜市那天。雅容回她「我知道,而且我永远都知道。」

我不太明白雅容说她永远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也忘了有没有问过她。

我好像真的没有问过她吧。在那之后没多久,雅容就到德国去了,起初我们还每天通个几封邮件,但她说她在那里的生活有点忙碌,还得学德文,所以她写信的时间会变少。没多久之后,信箱里只有我的寄件备份,而她的信已经被垃圾信件淹没。

有一天,深夜里,我跟小芊在操场旁边聊天,我问她,阿风跟她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她说不知道。

「他没讲,他只说他想跟我分手。」

为什么你没问原因呢?

「你以为我是笨蛋吗?尼尔。我当然有问,但他就是没说。」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商量什么?人家都不要你了,干嘛还要巴着别人的不放?」

小芊,你言重了。

「哪里言重了?」

我觉得,你不需要把自己讲得这么不值得,你并没有巴着他的,而是他将永远都没有机会再模到你的了。

「呵呵呵呵!」她笑得很开心,「尼尔,说得好。这句话我喜欢听。」

你喜欢是吗?那我多说几次。

我站起来,朝着操场的那一边大喊:「阿风再也模不到小芊的了!」

「你再也模不到我的了!」小芊也站了起来大喊。

「阿风再也模不到小芊的了!」

「你再也模不到我的了!」

「阿风再也模不到小芊的了!」

「你再也模不到我的了!」……

一直到今天,我都还依然记得那个深夜。那呐喊的声音还在左右两个心房和左右两个心室里回荡。

是啊,阿风,你再也模不到小芊的了。

雅容最后的一封信写着:「昨天晚上,我需要你。

前天晚上也是,大前天晚上也是,大大前天晚上也是。

可是,你只剩下一个电子邮件信箱位址,几个英文字母,几个点,一个@。

这是一道一万四千公里的伤口,从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被撕开。

我和你,这道伤口,就算花十年的时间,也补不回来了。」

我算是被放弃了。不!应该说,我算是被我的一个善意和一段长达一万四千公里的距离给放弃了。我单纯的希望雅容可以更好,所以我要她去,但我不知道爱情很脆弱,所以三、五个月的时间就被距离给没收。

「假如我没有叫雅容到德国去,现在我们会怎么样呢?」刚失去她的那一阵子,我几乎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这个「假设如果」的问题每天都烦扰着我,走路的时候也是,吃饭的时候也是,上课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打球的时候洗澡的时候骑机车的时候都是。睁眼闭眼都是「假设如果」,睁眼闭眼都是不可能发生的答案。

这是我生命中第二次发生这样的困扰。对,是第二次。但是你知道吗?第一次并没有结束。也就是说第一次还在持续着。

我开始长记忆的时候,我的房间里就不曾出现过除了妈妈的以外的人的照片。但那些照片少得可怜。我甚至曾经骂过爸爸,为什么不喜欢跟妈妈拍照?为什么你们连结婚照都没有?

从小到大我每天都看见妈妈,但从来没有跟妈妈说过话。我曾经在梦里梦见妈妈来找我,她带我到很多地方去,买很多东西给我吃,但是我跟她说话,她从来都没有回应过。因为我从来不曾听过她的声音,所以她在梦里开不了口。连梦境都没有办法模拟妈妈的声音,还会有什么办法呢?

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做《A﹒I》,电影里有个机器人男孩,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真正的人类,并且深深的需要妈妈的爱。他与妈妈的孩子争宠,他只能吃电池却硬是塞下一大盘食物,他认为他有胃,他可以像人类一样的咀嚼,他可以消化那些食物。

但是他坏了,食物让他的机器失去了功能。爸爸把他带到生产他的公司去修理,修复之后他依然认为自己是人类,于是妈妈把他带到一个树林里去丢弃。他躲过了机器猎人的追补,遇上了一个贩卖性与爱情的牛郎机器人。他们来到一个城市,问了无所不知先生(一台电脑)一个问题:「我如何变成人类?」无所不知先生告诉她,要找一个精灵,那个精灵有魔法,她曾经把小木偶变成人。

但是,精灵并不存在,机器人男孩只是看见她的雕像。他在雕像面前不断的祈求,求精灵把他变成人类,那么他就可以得到妈妈的爱。这一求,求了一万年。地球已经被外星人统治。外星人有超越想像的科技,它们可以把已经死去的人再复制一次,但复制之后只能活一天。

我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段,重点就在最后的两个字:「复制」。

机器人小男孩能够得到妈妈一天的爱,是因为外星人为他复制了妈妈。

但我不是机器人小男孩,现实生活也不是电影,所以没有外星人,也没有任何科技能为我复制妈妈。

跟我去看这部电影的是芸卉,那是两千零一年的夏天。我二十五岁,妈妈去世二十五年。散场时我坐在位置上痛哭,芸卉拿了面纸给我。她知道我失去了妈妈,但我想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那几天我看见芸卉都会觉得丢脸,因为我从不曾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哭。我不是要假装坚强或是要保住男人的面子,因为我当时在内销课,而我正在把我的工作交接给芸卉,我每天都要见到她,她也每天都要看到我。她的单纯你也知道,「你还好吗?想哭就哭出来嘛。」那几天她想到就问想到就问,问到内销课的同事全都知道我跟她单独去看过电影,也全都知道我看《A﹒I》看到狂哭。同事不断的在搓合我跟芸卉,他们都知道我当兵时被兵变之后就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一直要我追求芸卉,甚至还发明了一段顺口溜:「单纯清秀又乖巧,娶她过门一定好。」

芸卉当然也知道他们在搓合我们,但对于我跟她之间,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同事们都要把我们凑在一起。相反的,她对我当兵时的那个女朋友比较感兴趣。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她问。

在酒馆里认识的,那是朋友的朋友。我说。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啊?」

我没去仔细算,大概三、四个月吧。

「三、四个月?天呀!那大概连嘴都还没亲到就分手了吧。」

呵呵,你太单纯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她很惊讶的。

你想的是哪样?

「就是,你……已经……」

已经什么?

「已经把人家女孩子给那个了?」

你想说上床是吗?

「你可以不用说出来,呵呵……呵呵……」她尴尬的笑着,「知道就好了。」

你有这么好奇吗?

「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我跟她第二天晚上就上床了。

我说完这句话,她的惊讶像是眼睛和下巴同时掉在地上那样。在那之后她就不敢再跟我单独去看电影。一直到我离开内销课到了生产部之后,她才又敢跟我单独相处。她曾经说过她看不出来我是个会速食爱情的人,但其实说明白点我一点都不懂得什么是速食爱情。照字面上的意思来说的话好像是很快的恋爱又很快的分开,但我不是爱情高手,速度爱情对我来说就像男人要练葵花宝典一样的困难。所以我回答她,我并不是速食爱情,而是爱情速食了我。

当时她并不知道我曾经深爱过雅容一年多。但她这么一问又让我想起雅容。那时雅容跟我已经分手五年,一直到现在,我早就已经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我一直在想会不会她曾经跟我走在同一条街上,一万四千公里的距离只剩下几十公尺,但正因为人潮拥挤或是背向而行所以没能再碰面呢?

那,假如我跟她再碰面的话,我第一句话要跟她说什么?

「你这几年过的好吗?」太俗套,一点创意都没有。

「德国有趣吗?」这是怎样?一副她对不起我的样子。是我叫她去的,又不是她自愿去的,我这么问是在找碴吗?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呢?」干嘛?我在身家调查?

「你还是依然那么漂亮。」少恶了,尼尔。你从来就没有说过她漂亮,在一起的那一年多都没有,现在就别来这一套了吧。

我想了N百种剧本,也在脑海里反覆的演练了N百遍。但大家都知道,包括我在内,当我真的跟她再碰面的那一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对,我确定,我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我明知我说不出来,却依然在脑海里不断的练习着。

这就是我说的困扰。我会不停的假设假设,假设妈妈怎么样我就会怎么样,假设雅容怎么样我就会怎么样。我内心深处由衷的希望我的假设会变成真的,但每天眼睛睁开看见太阳,每天走在一样的路上,上一样的班做一样的事情,总是吃那几家餐馆的午饭,总是在下班前的三十分钟决定今天要加班,日复一日之后我总是还在原地。假设永远是假设,对,它只能是假设,这没什么好说的。

我自己给了假设一个新的名字,叫做「被撑开的痛」。第一次的「被撑开的痛」持续到现在已经二十九年,我想它永远都不会停止了。而第二次的呢?第二次也曾经给过我永远都会持续下去的错觉,直到我跟小芊上床的那天晚上开始,它暂停了好几天。

「如果我说昨天晚上的我是你的女朋友,那么,我是你的第几个女朋友?」

「第四个。」

「第四个?嗯……」

「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昨天晚上的你,像个男朋友。」

「那,我是你男朋友吗?」

「不,你不是。」

记得这些对话吗?这是第六集的后半段,小芊跟我的对话。

我根本不是一个适合且愿意速食爱情的人,所以爱情总是速食了我,在我很需要很需要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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