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1号公主 第一章 作者 : 苹果鸟

对于初吻我有绝对不能动摇的理想值。我很开心,因为我的初吻是给了我的初恋,不管他是不是也是初吻,但是他的紧张跟小心翼翼,让我很满意。

谁说天使要有轻盈的翅膀,我的天使笨拙有力。谁说天使需要美丽俊悄,我的天使憨憨傻傻。“给我爱的就是天使”,是啊!谢天还不如谢生命中曾用心爱我的人。

他住在水平街151巷19号,我家是21号。他高二,我高三。他爸爸是这个里的里长,打小他就住在这,没有离开过。

他好像不爱念书,跟着3个朋友组了一个叫做“风火雷电”的50cc车队。整天可以听到他母亲抱怨着他的不知进取,来来去去的家教老师有多少人已不可考。他鼻子很大,耳朵跟眼睛却都很小,长得不好看,但是很高很壮,笑容很爽朗,带着微微的憋气。

而这个里是我搬过的第16个地方。我成绩很好,不管在哪个高中里。每天下课我都要到处去打零工,念书是深夜才有的奢侈享受,补习班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很想去一趟,就算是在里面发呆也好。有不少人喜欢我,理由很多,漂亮、可爱,一双泛着哀怜的眼睛,白晰的皮肤,匀称的身体,但是总惋惜着我发黑的眼圈,过于清瘦的脸颊。

因为我搬来,所以我们认识。从来不帮家里倒垃圾的他,会拎着-包很小包的垃圾出现在我身边,然后说:“刚好今天我家没什么垃圾要丢,我顺便帮你。”接着,不管我同意与否就抢过我使劲拖着的黑色塑胶袋,冲到巷口的垃圾车帮我倒垃圾。每天不变,风雨无阻,认识里长全家的清洁队队员们个个吃惊不已。

“趁我妈还没出来砍我前,请我喝杯汽水吧!”当他回头时,总是对着跟在他身边一脸羞涩无语的我这样说着。他拉着我往街上的商店跑去,我找不到理由拒绝,因为里长太太拉着几包垃圾从背后缓缓地走来,那张愤怒的脸,我不太敢面对。说是请他,但我从没付过钱,他还会买一堆零食要我带回家。

“我妈说,你爸对你不好,你过得很苦,不用怕,以后有我保护你。”有一天他红着脸,对我说出这些话。我流着泪,点了头,他高兴地抱着我,除了我爸外他是第一个拥抱我的男人,这个拥抱很紧很疼,却很温柔,里面都是喜悦的力量。

我们恋爱了,在他17岁的生日前一天,第二天我献上我的初吻当作他的生日礼物。因为那一天,他乖乖地上完4个小时的英文家教课,完整背完一首英文情诗给我听,虽然我得看过他手掌上的小抄,才知道诗的意思是什么,但是无碍于我的感动与窝心。我的

初吻很坚定,他的唇则是不断地颤抖着,为了挽回他的自尊,他还企图把舌头伸到我的口里。

“你为什么咬我?”一阵剧痛后,他跟我抱怨着。我没有解释,对于初吻我有绝对不能动摇的理想值。我很开心,因为我的初吻是给了我的初恋,不管他是不是也是初吻,但是他的紧张跟小心翼翼,让我很满意。

我不乐意坐在他的摩托车上,不喜欢躲警察,讨厌一台小Dio有太多五颜六色的贴纸,和七彩的方向、车尾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将50cc的摩托车汽缸换上不适合它的150cc容量,扰人安宁又奇丑无比的畸形排气管,还得装铅块增加它的重量。

“你不觉得它很可怜吗?小小身体却要承受它无法负担的一切。”看着它,我就会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知道他是了解我内心的想法,还是单纯的讨我欢心而已,凭着我一句话,当天晚上,他把整组车壳换回原厂的颜色,整批改装零件拆的拆丢的丢,风火雷电的贴纸改贴在他的房门,在风字上打上了圈,从中划过一条斜线。

“能做温暖的南风,我就不再往凛冽的北方独行。”他交给我的纸条里,写着这话语,我被感动,是很深很深地那一种。从那天起,当我们跟火、雷、电一起出游时,我们两个就骑那弱不经风的脚踏车相随着,不管他的朋友如何嘲笑着他……

“好笑吗?”他问我。“不好笑。”我回答着。“听到没有,我女朋友说不好笑。”他四处大叫着,忘了我们正在热闹的大街上,他正骑着一台粉红色有菜篮子的淑女车。当我们在郊外被远远地抛在后头时,他又回头问:“准备好了吗?要飙罗!”

他站了起来,用尽力气的把踏板转动到特响,湿透的衬衫跟他额头上的汗水,滴到我的脸上,也不见他喊累说苦。

“好大的风喔,不要再快了,我好怕喔。”我在背后装作害怕的样子,使力地搂着他的腰际。我发誓没有一阵风能比他给我的更加温柔,春风不能,更遑论八方的风。

我常得换工作,因为在一个地方做事太久,一旦被我父亲找到,他就会到店里来帮我预支薪水,如果老板不答应,他就借故大吵大闹一番。因此我的收入很不稳定,房租、学费、生活费都让我觉得吃不消。父亲是做散工的,没工作就在家里喝酒,欠了钱还不起就只能搬家。要是不小心忘了关房门,让酒醉的父亲闯进来,一顿殴打是免不了。为了不被学校的同学,打工的上司同事发现,请假再请假就是我唯一逃避的方式。所以我勤劳用心,薪水却依旧微薄。我乖巧好学,警告和小过却老是不断。

里长经营着两家偌大的铁工厂,有几十位的师傅,近百名工人跟接不完的订单。没有学历苦干出身的里长,从不期待他能学识渊博,出将入相,只希望他早早娶妻生子,继承家业。

“到我家来工作吧!”看着我肩上两块拳头大的瘀青,凌乱的头发,他红着眼眶对我说。生平第一次他向父亲下跪,以前就算惹再多的是非,闯多大的祸,他从不肯在他父亲面前示弱。他不能原谅父亲的外遇,他觉得父亲给予的爱,不过是父亲的另一个女人还没生下足以取代他的男孩。他不能忍受全里的人都知道母亲8年来总是独守空闺,而他不过是父亲白天时的孩子。

“人一生跪父母和妻子很正常,所以没有受委屈。”在我觉得我不值得他为我这样牺牲时,他缓缓地抽完一支烟,沉思了许久后这样告诉我。不理会里长太太的反对,里长答应让我担任工厂里的会计,每天只工作4个小时却可以领到正职的全薪。

里长透过关系向派出所、县政府社会局打了招呼,软硬兼施地让我父亲不敢太接近和殴打我,只要我定时拿点钱给他,他甚至也不怎么回家。八年来的痛楚、束缚如同从骇人的恶梦清醒般,虽然四肢依然麻痹,冷汗浸透全身,但那种胸口压着个重物,令人喘不过气来,害怕却又叫不出声的感觉从此消失了。我有足够的自信说服自己。“不过是个梦,再也不是真实的记忆回顾。”

“谢谢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还要被折磨多久。”无数次在他怀里,我都重覆着相同的感谢。“我恨,不是靠我自己保护你。”他说。

我知道比起低头恳求他父亲,无力感更让他觉得难堪。他不明白在我心中,他老早就是我的勇者,伟大的骑士。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我从邪恶的飞龙口中拯救出来,我不在乎他有没有挥舞着七尺目剑,穿着银光闪亮胄甲,跨着白焰般的骏马。只要他无惧无畏地来爱我,他就是我的英雄。

让我重获新生的条件,是他必须卷起袖子从搬运、裁切工人开始做起。等到高中毕业后,更得全心投入工厂的运作,慢慢地预备接下家里的事业。当然里长给了他相对的保证。

“当兵之前一定让你们完婚。”里长拍着胸脯说着。对里长来说,这是能确保事业后继有人,还能完成他含饴弄孙理想的一石二鸟之计。“别理我爸,你要去念大学、硕士、博士,然后找个可以匹配你的人嫁了。”明知道讲这话,会让我难过,而他肩膀和手臂上也会平白多上几个咬痕,但他总是不断的对我耳提面命,不管我如何信誓且且地说着“永不变心”。

说是担任会计,可是等到我放学到工厂时,除了整理发票和现金外再也找不到别的事做。里长的办公室不到傍晚6点钟就已经是空无一人,办公桌上总有两盒便当和水果在等着我和他。他认真的跟着专程留下来教他的师傅,学着重机械的操作,叫料议价的技巧跟品管的控制。要学得硬记的东西太多,我就从旁当他的书记先帮他囫囵的杂记下来。看他搔着头翻着笔记,遇到不懂的英文单字恼烦地把便当甩在一边,鼓起腮帮子嘟着嘴跟我诉苦时,百般的不舍与怜惜就油然而生。

“辛苦了。”我一点点地将便当的饭菜送到他口中,然后向他告罪笔记太咬文嚼字的不该。“是我太笨。”他连让我自责的机会也不给我,急忙地乞求我原谅他的暴躁脾气,接着耐心听我逐字的解释。

晚上8点钟,他的家教老师就会准时到工厂办公室来,原本是里长太太对他的一番苦心,如今换成我来受惠。里长太太不愿无故为他人做嫁,他就用劳力换来微薄的薪水支付学费。

“再半年你就要考大学,一分钟都不能浪费。”老师一来,恭敬的行完礼说声“麻烦老师了”,他就到附近的茶坊跟朋友聊天打牌。原本我是不答应他帮我请家教,这样的安排我是断然拒绝的。我的坚持,得到的是他第一次盛怒地对我吼叫。我认为我得到的已经太多,“大学”对我向来都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现在的我只想守着他,等待给他一个家,几个小孩,帮他清理满身的油污、疲惫,听他抱怨着国家大事,人情冷暖,做他的好妻子已是我唯一的志愿。他漠然不语的看着我,一天、两天、三天整整十天不再跟我言语半句。

我可以忍受数不尽的冷嘲热讽,无端地辱骂,但是在他的寂静里我却无法生存。所以我屈服,他笑了。没有胜利者的骄傲,他像是松口气似地说:“幸好你答应,不跟你说话比扛钢条还要累上几百倍。我是为了你好,不要怪我喔!”

我当然知道他是为我计较着。只是我这命薄之人,真能承受这般天大的福份吗?今后我读书,他做工,变成了每天固定的模式。“反正我不爱念书,喜欢摩托车又不需要去开店,有钱爱怎么玩都行,不是吗?”

不管里长太太歇斯底里地咆哮,师长的关切,他一概置之不理。11点,我跟着老师步出办公室,他必定笑盈盈地站在我们面前,手上拎着帮老师备好的宵夜,再千谢万谢地送走老师。

“累吗?”每天不变的问候。除了我以外,他似乎看不见自己日渐加厚的手茧,变粗的胳膀,就算脸上总是浮着一层油污铁屑他也毫不在乎。“走吧!吃东西去,我刚赢钱,好好去吃一顿。”

为了养胖我,他努力每天赢钱,我也每天装傻相信,他没拿薪水来撑肥我。肝连、大肠、嘴边肉、猪心、猪肺……附近面摊的老板,只要见到我们在小圆桌旁坐定,面、小菜加上迎接大客到来的笑容,就陆续不停地端上桌。尤其是猪肝和老板特别料理的麻油腰花,更是他指定要我逢餐必食。从前再奢侈也不过在面里多加颗卤蛋,多点-份豆腐跟烫青菜。在缩衣节食的夜里,高丽菜伴上一口浓郁的肉燥,已经足以让我感动的不知所以,更何况几近浪费地将鲜肉热汤大盘大碗地供上眼前。

我没有说吃不完的权利。在我露出厌恶表情之前,他会一瓢一筷地确定我将食物好好送进口中。等我吃饱后,他才会安心的开始填满自己的肠月复,青春期加上体力的劳动,他好像多出两三个胃似的,再多的食物也都能装得下。他吃得很投入,但是从不会忘记抬头看看我,在喝汤回气的空档,对着我笑。

“很像猪喔!”如果我也正笑着,他一定会赶紧放下筷子,拿张面纸抹干净嘴,把笑容撑得更大点,不好意思地说着。他不像猪,他比长他10岁的人,更像个汉子。是铁打金铸,强风豪雨都吹不倒灌不破的高墙,我是他呵护下的小花,慢慢散发出无忧的香气。

避免父亲趁我不在时回家,他一定会送我上楼到家为止,等到确定家中没人帮我关闭窗门后,他才会离开。他一直希望我能搬到他家居住,甚至也整理出一个空房。说服好里长太太,就等着我点头迁入。但是我不愿意自己变成无家可归,必须寄人篱下的无父无母孤儿,所以我宁愿继续付着房租,等着父亲清醒稳定的那天,希望等到家能像家,父慈子孝那一天的到来。

“好好睡,明天我来接你上课。”迫不及待成为他生命中第一个女人,是我真实的,但额头和唇上的吻,却依旧是我们最亲密的底线。我更肯定他想要我,而且是想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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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好好珍惜你。”17岁的他,从哪得来的高贵情怀我不知道,但我是抱怨多于感动,可是我总不能汲汲营营向他索求,我只好等待,在等待的过程中让自己变得美好,等着把最完美的自己交给他。

我们的爱情故事全校皆知。训导主任和教官出乎意外的赞成,更把我们当成男女交往的典范。他不再是师长眼中的问题学生,举凡学校的公物损坏,只要他会修理的,他就从工厂搬材料来替同学们进行修复服务。学校对于不继续升学的他,也尽量容许他迟到早退,我相信这跟校长家顶楼加盖的免费铁架工程有必然的关系。

他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在操场角落边上,搭上两棚八座的秋千,结实的白钢结构,精致的水蓝珍珠漆,当然也是分毫不取。唯一的条件是学校得答应,另外让他帮我搭一座个人专属的秋千。

学校没有反对,同学们兴奋地期待它的模样。又一个礼拜后,一座同材质牙白粉红的秋千在一片蓝色的旁边,静静优雅地矗立着。左边的钢柱上刻着“晴雅号”,右边钢柱写着“恒峰制造”,他将字刻在柱末,极小的字体加上他特意移植杂草掩饰,若是没有人专程告知,根本无从发觉。

“喜欢吗?”

“嗯!”我怀抱着他,早已涕泪纵横。

不过他的用心其实多此一举,我的秋千盖好不到三天,就有多事的同学用厚纸板挂上“晴雅学姐专用,擅入者死”的小牌子,几个不信邪的学弟妹,尝试着越雷池一步,也在众怒难犯的压力下,纷纷认输离去。到后来,除了放学后,有不明究理的孩子能在“晴雅号”上游玩嬉戏外,它就是我专属的秋千。那是我小六时的梦想,我才对他提过一次,他就帮我实现了。

不只是这小小的秋千,每到月初他领了薪水,不管是衣服或鞋子,我欠缺的一般女孩的生活用品,他都会千方百计的替我买齐。

“我用不到乳液化妆水。”

“以后可以用。”

“没地方穿时髦的衣服。”

“再过几个月你考上台北的大学就能穿。”

“我不想考大学。”

“你有胆子不去考看看。”

他瞪大着眼睛要我收下东西,收回不考试的说语。他的眼神里有一大片蓝天跟汪洋,是留着为我蔚蓝和广阔的。

“那你呢?”

“去当兵,回来后继续专心爱你一辈子。”

他花了1个月的时间终于让里长太太接受我。又一个月后,里长太太将我视如己出。在跟我交往后,他变得体贴孝顺,眼中的暴戾之气化为祥和安定,他停止咒骂母亲的愚蠢与认命,他向母亲证明他是可以取代父亲成为母亲的寄托。里长太太发现令他改变的是我,最初嫉妒,渐渐地相信我能为她守住孩子,最后原谅和接纳。有我们的陪伴,里长太太不再三天两头的跟里长吵闹,也不计较里长与身边的女人在外面公开的出双入对。她说,经营着我们三人小小的家,比起夺回丈夫的惨烈割喉战来得干净、愉悦。这十年的仇恨划花了自己的脸,发黑发臭的舌头再也尝不出人生的其他滋味,她深觉“爱一人,杀千人。”多么地不值得。

我有家了。从十岁丧母,父亲性情大变后,颠沛流离的生活,家不过是临时居住地,没有存过久留的意思。别人漂泊的浪漫,对我不过是单纯的现实。在他的爱里一切都被扭转。现在的我,清晨5点半起床,换好衣服,离开21号的房间回到19号的家中,冰箱里有里长太太昨晚买好的菜(在她的坚持下,我已经开始叫她妈了。关于我们两个女人决定的称谓,他没有发言的权力),妈买什么我就煮什么。他嫌清粥毫无变化,粥里加上蛋丝、葱花,简单腌渍的猪肉条,佐上酱瓜、一盘微微汞烫的高丽菜。一顿由不得他挑剔的广式早餐,华丽地在我们家的餐桌上登场。

妈能多睡一个小时,摆月兑二十年来周而复始烹饪早餐的命运,她自然是笑脸地对我嘉奖有加。有母亲的笑脸和我的陪伴,他的欣喜更是溢于言表。不光提早起来帮忙摆设食具,事后碗盘的洗涤,流理台的清扫,他都揽在身上,还急着把我们赶到厨房外,要我培养上学情绪,陪着妈聊天。“我给你再多,都不及你给我家带来快乐的百分之一。”

他边说,妈在一旁点头唱和着。在这个宁静安详的家里,就算要我被油烟薰黄了脸,被水洗皱了手,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长(妈还不准我叫里长伯,爸爸)开始借故一大早就回家,然后安静地坐在客厅翻着报纸,我一进门里长就冲着我傻笑,我说要去叫妈跟恒峰起床,里长还要我不要惊扰他们。

除了不断地说:“你很好,多亏你。我们恒峰是积了德才有幸遇到你。”里长像是坐在别人家似地小心谨慎,连到处走动都不敢,呆呆地东张西望。等到饭莱做好,妈和恒峰都起床,发现了里长伯,他们也都互不叫唤。要不是恒峰不愿拂逆我的意思,被动去叫了声“爸,吃饭了!”,恐怕里长伯得在原地当一早上的石雕。

第一次冷漠,第二次尴尬,一个月下来,里长已从清早蹑手蹑脚地开家门,到跟着妈一起从房门步出。“爸妈早。”我终于被允许这样大方的称呼他们夫妇。他说从没见过妈妈如此腼腆害羞,父亲穿着睡衣的模样,恒峰更是好几年没再见过。同一天中午,我们在后操场吃完爸妈一起送来的便当。打从我认识他,就没见过他如此小心对待每一根菜,每口饭,不但细嚼慢咽回味再三,还拼命的夸赞其中滋味的不凡。好不容易把便当吃完了,当我正要打开装着水果的透明小塑胶袋,准备用小竹串将一片莲雾送到他嘴里时,他冷不防地把我抱了起来,就往400公尺的操场跑,嘴里嚷嚷着。“来看喔,幸运的女神在我手上,她给了我幸福,我要生生世世爱她。”

旁边的同学和师长们没有一个人露出讶异的眼神,他们早已经习惯我们的甜蜜。被他过度美化的我,“女神”、“天使”、“公主”这般的称谓,大家早已司空见惯。他们对我们两个的评语就只剩“还没恶心够啊?!”

“神经,有左手拿着装满莲雾的塑胶袋,右手捻着竹串的女神吗?”

高壮的他奔跑起来跟头黑色猩猩似地,说是捧着我,倒更像是绑架我,而且是连水果带人一块掳走。“有啊,观世音不就是这样?”“傻瓜,观音大士可是一手净瓶一手柳枝,多么地慈祥肃穆,我怎么能相比?”对于已经赐给我太多福份的苍天,我不许他对她有所亵渎不敬。

“谁救我苦,救我难的,就是我的观世音。降我甘霖,许我慈悲的是你!木雕的神仙,早被万年的香火熏瞎双眼,除了贪婪的祈祷外,她们还能听见些什么?”他的埋怨其来有自,失欢的童年、自暴自弃的日子,让他变得怨天尤人。

“不准这么说,老天不就将你我给了彼此吗?”

“谢天不如谢你。还愿不如好好地眷顾你。”

他高高的把我举起,直到午休的钟声响起。明明是吵杂又分岔的机械钟音,那时那刻,却有如课本中圣彼得大教堂的巨钟音扬。当当当当,钟响悠扬,广场无数的白鸽飞翔在半空中,不经意掉落下的一片羽翼,一摇一摆地缓落着,羽毛的上面,坐着一个小人,头大大的,臂膀结实粗壮就跟小腿肚似地。大大的鼻子小小的眼睛,耳朵尖尖地如同从童话书里逃出来的精灵。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背着草绿色的迷你书包,书包上面写着“杀无赦”、“I’llbeback”字眼,我坚决地相信他就是我的天使,他叫做“赖恒峰”。

谁说天使一定要有轻盈的翅膀?我的天使笨拙有力。谁说天使需要美丽俊俏?我的天使憨憨傻傻。“给我爱的就是天使”,是啊!谢天还不如谢生命中曾用心爱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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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联考还剩一个月,爸妈和他就像进入备战状态似地。我才刚走进工厂,爸爸从办公室的窗户瞧见,拉着麦克风广播“晴雅你来做什么?赶快回去念书。恒峰把晴雅给我带走。”我们这对公开的小情侣,在工厂员工与里民的眼中俨然是一对小夫妻。“是啊,小老板娘你赶快走吧!要不然大小老板发起脾气来,倒楣的可是我们这些工人。”师傅取笑着我,工厂会计任凭我怎么坚持也不肯再让我帮一点忙。恒峰听到广播更是气急败坏地开着托盘搬运车冲进厂房,把我绑上车,车子倒退回转,一路奔回家中,等到确定我在书桌前坐定后,他才又赶回工厂上班。

比起从前我更顺从他了。在爸妈保证会全力支援我们的婚事,他终于也改口不再说:“去找个可以匹配的人嫁了。”他承认自己放不开我,所以就算是他还小,他要努力学习成熟和做好一个丈夫的责任,他要我相信有父亲前车之鉴的教训下,他会忠诚地对待我,矢誓不移。

即使我不相信,那也无所谓,因为即使用我活着的百年岁月来偿还报答他给我的恩惠,做牛做马都嫌不足,何况他只是要我用爱来回报他。就在我允诺要作他的妻子的那一夜,我也把自己给了他。不是履约的前金,是我要成为他的女人的渴望已无可抑制。

“再痛我也要忍着。”我知道我稍微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一定会马上退缩停止。他很温柔小心地接近我,从褪去我的衣物就不断间着“真的可以吗?”我点了头身体却还是止不住的轻颤着,“会冷吗?”他搂着我,用体温和棉被偎着我,“还是不要好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催促他,只得用牙齿在他肩头上咬实一大口,压抑许久的紧张化成力量借由牙关宣泄,“啊!”想不到先痛苦大叫的竟然是他。

我们都笑了,门外也传出另外一对男女的声音,从鼻间跟喉咙深层发出低闷笑声,可以知道他们已经尽力地在克制,但还是被我们听见,我吓得转身将头埋在枕头里,他则是走到门边使劲的敲着门:“太过份了吧!”“我们要去吃宵夜,至少凌晨3、4点才会回来,你们慢慢来。”妈小声地说着。“现在才8点,去哪吃宵夜吃到4点?”爸故意唱着反调。“开车去基隆吃不会,顺便去十八王公庙帮晴雅求个平安符。”听到爸喊痛的声音由近而远,我想是妈扯着爸的耳朵出门离开了。

“到此为止。”他模模我的额头,开始找衣服穿上。“不行!”我鼓起勇气,双手环绕在他的颈间,将他重新拉回我的身边。我的身体化成一杯40度以上的甜味溶解液,有强烈溶解和混合他的,我确信他也有相同的感觉。我们结合了,在猛烈的化学变化后,我们重新固化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但是不再是最初的原始成分,新的分子结构产生,我们被无数个我们组成,从此身体里再也没有孤单这种骇人的毒素。

爸妈真的到了十八王公庙去,回来时带着平安符。妈帮我戴好时,还多系上了一条观音玉坠子金链——这是爸赚到第一个百万元,感谢妈陪他吃苦所送的礼物。当初妈为了帮爸创业,连同陪嫁的金饰和结婚戒指都送去典当。对妈来说,意义之重,不是一件说可以送就送的玩意。

“放榜那天就嫁到我们家来好吗?有妈在,绝对没人敢欺负你。”突然而来的婚期,让我傻了半秒,“你还年轻难免觉得早婚委屈,只是这个家太需要你。”妈以为我有所迟疑,赶紧握着我的手,怕我后悔戴上链子,会想伸手解下它。

“嫁,你们不笑话我,我今天就嫁到家里来,做赖家一辈子的洗衣婆。”我抱着妈,叫着“妈”,爸走到恒峰面前,胳臂一抬,绕上他的脖子,往自己腰际靠拢,他整个人被扳下半截,“好好对待晴雅,别像你老爸我一样。”他喊着不敢,眼睛看着我,眼神清澈而笃定。这幕让我惊呼赞叹着,就像是一股久违的温暖般——严冬的微热曙光,炙夏的忽来微风,秋凉手上的出炉包子。我期待它在身上停留直到鼻息停止的那一天。

爸(里长伯)要我放心,他会替我爸安排一份绝对优渥的工作,包括帮助他戒除酒瘾,让我两家其美,不再有所牵挂——我的确对父亲四处游荡,无家可归觉得内咎,特别是当我出嫁后,真的就没人照顾他了。

只剩联考要面对了。看到他们家为了联考忙成一团,我就觉得不好意思,还有-点点的莫名其妙。不管我对他们说了多少次,不用担心我的成绩,可是他们始终置之不理。爸说,翻遍祖宗18代的纪录中,恒峰即将完成的高中学历已经是登峰造极,若是我顺利考上大学,再嫁进赖家,那么光耀赖家这代的殊耀,铁定是他的囊中之物。一想到其他各房的嫉妒眼光,爸可是作梦都忍不住地窃笑,所以他要保证我能保持最佳状态上考场,他还昭告员工,只要我考上大学,年终通通多加半个月,而到时候放假的员工,如果又自动到场陪考声援再加半个月。“人多势众,文昌帝君也比较好找人。”张贴在人事部布告栏的布告引起工厂不小的骚动,我阻止无效,只好静候发展。

社会组的战场一向从7月2号起,在我们高中的考生服务队旁,“达荣铁工厂晴雅服务队”的红布条,垂吊在考场入口显眼的一隅,爸妈、众员工和他怕打扰我念书不发一语的坐着,反到让我忍不住笑意而分心。我拉着恒峰的手要他陪我四处走走。

“考得好吗?”他左脸放着关心、右脸搁着担心,想问又不敢问的眼神交替闪烁,相当有趣。“嗯,爸妈跟大家轻松点,我会更有把握。”不该说这话的。等到回到我的专属休息区,他们赶紧故做轻松,刻意谈笑的场面,让我根本忘了该看的考前猜题。

“糟了,都是我害的。”第一天考完后我对他聊起考后心得,他叨念着自己的不是,并向我保证明天一定给我一个完美的考试环境。

“嗯,你一个人陪我就够了。考完我想去海边走走。”我对他做出要求,他当然是满口答应,爸妈当下决定明天给我们小俩口绝对安静的时间,他们会识相的自我净空消失一晚。

仔细的对过答案算完分数,知道应该在国立大学的安全门槛内,认真地向他报告后,他猛力地把喇叭按得大响,几百公尺沿路不断。有几个在省道卖水果的摊贩远远听到,以为我们车子失控还是发生什么大事,一时心慌连水果蔬菜都放着不管车子开了就跑,等到我们被超前,看到我们在车内的嬉闹,才伸出头来骂我们。

“你在想什么?”他陪我走过一段静静的临海小路,我用目光仔细探索着他全身。“你在看什么?”纵使再亲密,被我这样盯着,他还是觉得不自在,所以不停的问着我话。

“在你的双眸里,好像可以看见我梦中的小溪,我是童话中的小公主,乘着漂亮的木船缓缓地飘到一片宁静的湖水里。”

“然后呢?”

“湖边有一栋小木屋,那个救了公主,却不求回报的勇者就住在那。公主千山万水的来寻找他,希望和他长相厮守。”

“为什么我们要住木屋?我不可以当王子吗?”

“勇者也好,王子也好,就算你是个渔夫、猎户我都会跟着你。”

“无论贫穷与富贵,健康与疾病?”

“是的,无论贫穷与富贵。健康与疾病。”我说着,慢慢地停下脚步把眼睛闭上。

“眼睛不舒服吗?”我的举动让他慌张起来。“笨,是你可以亲吻新娘了。”在眼睛闭上的5分钟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在我唇里抿上一吻。等我张开眼睛时,他烫红的脸,支吾闪烁的眼神,还有掩不住的笑意,散布在夏天的海风中,有点黏又咸涩的味道却是凉爽无比。

他17岁,他是我丈夫,我好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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