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迷雾,触目之处全都朦朦胧胧,紫苏却清楚地认出这里是自己的出生地——尹府,而自己也变回了那个年仅七岁的女孩子。
娘很早就去世了,早得自己都记不清她的容颜,爹虽然疼爱自己,可是也在这年离她而去,撤手人寰。
对她从来不会有好脸色的大娘出现在面前,一向极注意保养的容颜,如今失去了她力持不动声色的平和,刻画上狰狞的线条。
“野丫头,你根本就不姓尹,你娘那个贱女人偷了汉子才生了你,滚出尹家去!”
她知道这是诬陷,极力争辩着:“你撤谎!我确确实实是爹的孩子,我娘也是个清白人!”爹总爱说娘生平的事,每当提起娘,他脸上总会出现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尹夫人更怒,她原来的目的就是想赶走这个小眼中钉,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是借口。
“你一个小杂种懂什么!来人啊,把她给我轰出去!”
不由再分辩,仆人已经将她推操出大门,看着朱漆大门“轰”地关上,她的心也跟着一颤。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样?
她,一个七岁的孩子,成为了离群无家的小羔羊。
遇上了相国夫人的那天是个雨天,她一早已经肮脏瘦弱得像个讨饭的小乞丐,只有那清澄的眸子仍然闪着光,就此打动了祁夫人。
“你为什么会被赶出来啊?”相国夫人同情地问。
她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出,相国夫人微微点头,“真可怜,妾原本就没有身份地位可言,还连累孩子受苦。”
祁夫人的这句话深刻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一直没有淡化半分,原来她被赶出来是因为母亲是爹的小妾,没有身份地位。
相国夫人的收留是件幸运的事情,刚来祁府的时候,她真的这样认为。被分派到洗衣房里当小丫头,却尝到了因妒忌带来的教训。
外来的人,总不免要受到排斥。
“别以为能让夫人收留就是相国小姐了,说到头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是个奴婢!”
“快!把这些衣服都洗干净!”
即使凭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升任到夫人房里的丫鬟,蜚短流长仍可听见,岁月如梭,她已经学会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因为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容易失落的小丫头了。
只是有一件事,仍然如梦魇一样纠缠着,仿佛成了她的心病,无法卸下。
在相府,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什么是小妾,她们正如祁夫人所说的,没有身份地位,即使生下了祁宰相的孩子,她们和孩子仍是主仆之分,多么可悲!
从这个时候开始,小时候朦朦胧胧的潜意识变成了明确的观念。
此生,即使终身不嫁,她也绝不为妾!
她再也不要像可怜的小羊羔一样被人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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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温暖、萦着香气的被窝里,满目漆黑,只有窗口处透着些许星光,周围静得只能听到呼吸的声音,这一切令紫苏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身边的柳善行正在安睡,呼吸均匀,紫苏忽悠感到一重强烈的失落压在心头,自从进宫以来她从来没有真正安稳过。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会梦到往事是因为她总是处于忧虑状态吗?白薇公主的一番话实在是打着了要害,她也隐隐感到皇上并没有把她当成是儿媳妇,在宴会上把柳善行封为了悦亲王,却从来没有宣布她是悦亲王的什么人。
她并不在乎空壳一样的虚名,可是漠视不也是一种伤害吗?也许皇上并不把她当一回事,如果柳善行喜欢她,他是不会反对她继续留在儿子的身边,以妾妇的身份。如果换了另一个丫鬟出身的女子,遇上夫君麻雀变凤凰这等美事,能身居妾位已是相当幸运的事情,偏偏这对于她——尹紫苏来说,却是最惧怕的伤害。
紫苏长叹一声,总以为自己很坚强,甚至有时候还认为自己不同于一般世俗女子,可笑啊,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原来软弱得想逃避,不愿为妾兴许只是逃避的借口。自卑和自傲的矛盾体,她一向明白自己是这样的人,而她认识柳善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人,可是如今,他,真真实实的天之骄子,能从此完全地跳月兑自卑,变得自信了吧?
紫苏坐起身来,轻轻地靠在床头,专注地看着仍在梦乡的柳善行。凭心而论,他是个优秀的男子,俊秀儒雅,颇具才气,善良孝顺,有责任心也有上进的心,只是由于家境贫寒而让人看不起,如今还原他本来金装玉雕的出身,恐怕任谁都会认为是她这个小丫鬟捡了个大便宜,盲猫撞到了死耗子运,令众家王公贵女羡慕妒忌不已,不是吗?一个奴婢嫁了一个皇子,多带童话色彩的传奇,只是她一点都不感到高兴,有的只是悲哀,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如今平衡已经被打破了,他和她的婚姻还能继续吗?
惘然,不能预知,只有一点她是清楚的。
此生,即使终身不嫁,她也绝不为妾!
她再也不要像可怜的小羊羔一样被人轰走!
“妾原本就没有身份地位可言,还连累孩子受苦。”这句话她今生今世都会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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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主向皇上的红人三皇子西皓佑棋求情不成,一时怒不择言说出了伤人的话,只能回祁府生闷气。
祁夫人知道了事情经过以后显得又急又慌,目前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如果再得罪了三皇子,那么丈夫和儿子的性命更是休已,于是她不顾得今天是个雨天,急急带了丫鬟芸香进宫求见,说到底她有恩于紫苏,也许动之以情,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主仆二人来到景华宫的时候,柳善行正好不在,这一阵子皇上总爱带着他在身边。
“带罪妾身叩见三王妃。”为了让紫苏消气,也顾及她如今的身份,祁夫人不得不卑躬屈膝。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呢,使不得的,我不是什么王妃。”紫苏见祁夫人一进门就给自己行礼,真正是又惊又愧,心里百味杂陈,曾几何时,她只是她手下的小奴婢,如今这一向高贵的夫人竟然跪叩于面前,身份真是那么令人哭笑不得的东西吗?它模不着,看不到,却能决定一切?
得知夫人的来意后,紫苏有些无奈,这件事情她做不了主。
“夫人,紫苏从来都没有责怪公主,我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公主呢?何况公主和你现在的心情,我虽不能说是了解却也是明白的,只是这是善行亲身经历的事情,恐怕……”她内心对求情这件事也不以为然,见祁夫人满怀希望地看着她,又觉不忍,思虑再三,才道:“或者夫人尝试去找太子吧,我听善行说皇上已经允许他回到东宫,夫人可以向太子问个详情才作打算。”
祁夫人无奈,明白紫苏讲的都是实情,勉强三皇子向皇上为相爷求情实属强人所难,既然太子那里有希望,那倒不如照紫苏所说的去做。
下了决定,祁夫人把芸香留在景华宫,由宫女带路引领去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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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夫人一离去,芸香就像是月兑离了监视,一改刚才的恭顺不语,活活泼泼地与紫苏亲近。
“紫苏姐,好久不见啊,刚出事的时候我还整天地为你担心呢,没有想到你倒成王妃了。”
紫苏笑笑,“我不是王妃。”
“怎么不是?既然柳善行是个皇子,你嫁了他自然就是王妃啦。”她充满钦羡地轻叹,“真没有想到那个柳善行竟然是三皇子,紫苏姐的命真好,我当初还为你竟愿意嫁个穷小子而感叹哩,原来里头大有文章,我真羡慕你啊,这等好运却不见落在我的头上。”
紫苏听了“大有文章”四个字,心中仿佛被人重重地捶打了一下,她掩着胸口退到窗前,脸色苍白。
芸香这个粗心的丫头却没有发觉,完全不知道自己无心的言语伤了紫苏,好半响不见紫苏说话才试探地问:“紫苏姐,你怎么不说话啊?”
紫苏背对着她,面对窗外,虽是个白天,却乌云密布,阴阴沉沉,像是整个天空弥漫着一层灰色的薄纱,没有一点令人开朗的光亮,雨也沥沥而下,打得窗外的芭蕉噼啪作响,似乎要在它的翠绿的叶子上打出个窟窿来。
“紫苏姐?”芸香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紫苏姐的怪毛病又犯了,有这等福缘能当上王妃应该很高兴才对嘛,她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紫苏一直都没有回答芸香的话,良久良久,才说出了一句芸香听不懂的话来:“秋风绮梦散,雨打芭蕉落。”
当然紫苏也不需要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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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善行给父皇请安过后,被太子西皓佑祥请到了东宫。
起初,鉴于与西皓佑社兄弟并白薇公主的不快,他心里不怎么乐意,可是西皓佑祥态度真诚,出于礼貌,他也只好答应。
“三……三皇兄,请坐。”看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稚女敕的少年,这个称呼实在有点别扭。
对于这个称谓,柳善行同样不习惯,但是又想不出应该让他叫自己什么,只得将就。
兄弟俩落座之后,西皓佑祥决定开门见山地把话说清楚,没有多讲废话:“三皇兄,我知道你多年的蒙难都是由于当年母后所造成,深感惶愧,可是对于这件事我是相当无能为力,母后如今也因为良心的谴责而……我衷心地希望与皇兄恳谈一番,解开彼此间的隔阂和猜忌。”
柳善行听得出这是出自诚心诚意的话语,西皓佑祥眼中有惭愧、乞谅,也许有不愿意失去储位的一面,可是当年的事他确实是无能为力,一个同样尚在襁褓的婴儿能改变些什么?
“我没有什么怨恨。”迎上西皓佑祥略显诧异的目光,柳善行真挚地笑说:“是真的,没有勉强,我从来就没有曾是三皇子的记忆,自然不能了解失去身份地位的苦楚,我自幼父母双全,所以亦未能更深地体会失去母亲的伤痛。”
不过,话虽这样说,自从得知身世以来,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生母——皇上的余贵妃,在心里已经同别人不一样,也许这就是人性天生赋予的感情吧,自己会为她的遭遇伤感,也非常地感激她,如果没有她对自己深刻的爱,那么自己已经与她一同葬身悬崖了,何来机会认识紫苏和爹娘?或许还要感激上苍的安排,否则一个养在深宫的皇子哪能认识到那么多人情冷暖,哪能与紫苏缔结姻缘,如果他是以西皓佑祺的身份长大,便全然是另一段绝然不同的人生,只是他乐于当柳善行,也习惯当柳善行,重回皇宫,他所获得的似乎只是失落,人生无端被改写的失落。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真的没有怨恨过什么,命中注定你要成为太子,你就像以往那样努力下去吧,有机会我也会将这番意思告诉父皇,冤冤相报何时了,事情已经过去,就别追究皇后了。”知道自己停顿得过久,柳善行收回了飘远的思绪,微笑以对。
西皓佑祥被感动了,情不自禁地握紧柳善行的手,说不出任何话来。
柳善行反握他的手,轻声道:“不必多说什么,你的心思我都了解,尽管放心吧。”即使刘皇后曾经做下恶事,也不能代表她的儿子就一定不是个好太子,以一己之怨,不顾大局义理地复仇有何意义,由此可见,西皓佑祉和西皓佑祀如此热心地想鼓动他的仇恨,必定心怀不轨。
时间似乎安排得恰倒好处,兄弟俩刚谈完心,祁夫人已经前来求见,柳善行深知她此行所为何事,为了免去尴尬,就告辞了。
与太子之间的隔阂解开,也许能从此安定下来。可惜,有时候往往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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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景华宫,没有见到紫苏,却见到了珩治皇帝,不仅皇帝,堂上还坐着一个斯文的中年人,似乎是个官员,身侧还有一个以团扇半遮面的妙龄少女。
这种阵势让柳善行心生不祥的预感。
“孩儿给父皇请安,父皇……”欲言又止地探询,今天早上不是请过安了吗?怎么会突然驾临?
那个中年人见他人内,已经领着少女上前拜见:“微臣朱信言叩见三皇子殿下。”
身后娇小玲珑的女孩亦含羞见礼:“小女子朱槿给殿下请安。”
朱信言?朱御史?!柳善行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心里升起一股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惊愕的感觉,未等他开口说话,皇帝已经笑着对他说:“佑棋,你怎么没有告诉父皇与朱爱卿之女定有婚约这事啊?”
朱槿花容月貌,娇小可人,站在父亲的身后飞快地瞥了柳善行一眼,触及他的目光,顿时红晕自粉脸中染开,更显娇媚,皇帝对她似乎很有好感。
柳善行却与皇帝有不一样的感观。
“已经没有婚约了,朱大人早已经否认了此事。”
朱槿脸色大变,看向父亲,朱信言早已经料到这种局面,一脸愧疚地解释:“这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怪微臣驭下无方,令管家狗眼看人低,我知道此事之后已经将他严惩,同时四处打探殿下的行踪,不久前才得知您尊贵的身份,更是不胜惶恐,怕小女高攀不起,但是既有信约,再三思虑,微臣还是决定要将事情禀报皇上。”
令人嗤之以鼻,柳善行绝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如果没有他的授意,朱府的管家和仆人绝不会出现那种态度,这类推卸责任的说辞只能蒙蔽不知内情的人。
眼前的人诚惶诚恐,一副馅媚之态,这曾是鄙夷他的人,面对这种转变,他感到强烈的可悲和可笑。朱御史态度上的转变不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质上有了什么改变,不是因为他做下了什么令人改观的事情,又或者是创出了什么事业,而仅仅在于他头顶上突然笼罩了一个名为“皇子”的光环,真正的高雅之士是会不屑这种转变的,只有趋炎附势之徒才会前来趋奉。
露骨得让人厌恶,前番因嫌弃他是个落难的穷小子而悔婚,他除了无奈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此次由于得知他真实的身世前来攀亲则让他打心底里感到厌恶!
“很抱歉,我己经娶亲了。”他冷淡而有礼地回答。
向来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可能体会到儿子心里复杂的情绪起伏,相对于柳善行,他早已经习惯被人逢迎吹捧。
“佑祺,一个皇子三妻四妾是平常之事,像朱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才配做你的嫡妃。”
柳善行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观念里,没有这个概念。
“父皇,儿来自民间,从来没有打算要讨几房妻妾,只要紫苏一个发妻即可。”
“这……”皇帝对紫苏那个相府丫鬟出身的儿媳妇很不以为然,总认为她配不上自己和余贵妃的孩子,听到柳善行断然拒绝,一时无话。
朱信言在官场混迹多年,认为三皇子心中仍对悔婚的事耿耿于怀,心念电转,作遗憾状道:“微臣明白殿下仍难原谅悔婚误会之事,也自知小女陋姿难以匹配殿下,既然殿下不愿意,臣亦不好勉强。”
皇帝一听,这样传出去岂不变成了皇家悔婚?关乎声誉,他笑着宽慰朱御史:“朱爱卿何出此言。”转向柳善行皱眉道:“佑棋,你是在娶亲之前与朱家有婚约,如今成了皇子怎好弃前言于不顾?”
柳善行没有想到事情突然变得不由自己控制,有点失措:“父皇,我……”
“你不用多说话,只需回答朕,曾与朱家有婚约此事可属实?”
“是实情,但是……”柳善行顿觉陷入了困境,明明是朱家嫌弃自己而悔婚,怎么如今反成了自己如果拒绝就是不认前言?
“那好,既然是实情,那么娶朱家千金为嫡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珩治皇帝满意地掠须。
柳善行仍想再辩,朱信言立即跪叩:“谢陛下与殿下的隆恩!陛下不计前嫌,不弃诺言真令臣感激涕零,皇上圣明、游
朱槿知道事已成,喜悦羞怯,对三皇子投去含情脉脉凝望,从一照面,她就喜欢上这个俊秀的皇子,虽然不太清楚什么悔婚的前事,一向都听从父亲的话,可父亲为她挑的夫君很合心意,她就不去多想其中的缘故了。
皇帝看着如花似玉的未来儿媳妇,高兴得笑出声来,总算有机会弥补佑棋。
朱信言对着三皇子深深一鞠,“能得到三殿下为婿,真是小女的福气啊。
柳善行面对陷入喜悦中的什么都听不进去的三个人,完全呆了。
怎么会这样呢?
此时此刻,紫苏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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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在哪?
芸香不甘闷在景华宫里,恳求紫苏带她到宫廷别处逛逛,好让她开开眼界。天正下着雨,紫苏原本并不想出门,禁不住芸香再三乞求,才勉强答应了,不过在事前告诉她,自己也不能带着她随便乱闯,结果只带她去了御花园的冷香亭。
“紫苏姐,你住进宫里也有两个月了吧,怎么还是不认识路啊?”看着紫苏小心地认路的样子,芸香费解地问。
“我不爱到处乱跑,何况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其实应该是不敢随便走出景华宫,除了景华宫,皇宫里的其他太监、宫女都似乎对她的身份不太确定,大多数含含糊糊地称她一声“小姐”,她一听到这种称呼就不免想起目前的处境。
没有逛花园的心情,在冷香亭呆了没多久,顾不上芸香失望的情绪催促她回去了。
两个人进了景华宫的院子就清楚地听到堂上柳善行等人的谈话。
当场她没有做出什么激动、伤心、震惊的表情,平静得令芸香惊讶。当听到朱御史谢恩之后,她拉着芸香从院子的小道中回房去了。
紫苏过分平淡的反应令芸香也没能作出安慰她的举动。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啦,皇子三妻四妾的确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芸香对坐在窗前望雨的紫苏笑说。
闻言,紫苏转过身来,对她淡淡一笑,点头。
“是啊,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奇怪的事情。”
对于有今天这一出,她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也许正因为早有预感,所以才会做那个梦,只是如今应该如何选择呢?
窗外的雨仍在下,很奇怪,一点也不伤心,只是伤感于美好的过往已经一去不复返。
月夜的倾谈,火海中的定情,可爱的梧桐小院中,她晾衣他钻研医书的过往都不再,皆随着平凡的柳善行变成了尊贵的西皓佑祺而消失了。
也许,他们的相遇就是为了让他通过她回到他真正的家园,得回她应得的一切?
真的不伤心,真的只有伤感,变成这样,我深知不是他的错,甚至不是任何人的错,在这一场生命中的意外,似乎没有错的人。
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轻叹。
同等的台阶溃毁,如今,她只有默默地走开,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感觉到冷湿,才发现泪已经爬满了脸,不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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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善行满月复苦恼地回到卧室的时候,看到了一面平静的紫苏,还有放置在玲珑香木桌面上的纸笔墨砚。
“紫苏……”过分平静也能造成不安,柳善行很自然地联想到不久前在大厅发生的事。
“嗯,我都知道了。”仍旧平静。
愈加不安,柳善行上前,急急地解释:“紫苏,你听我说,事情还没有定下来,我会与父皇据理力争。”
紫苏摇头。
“我没有怪你,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去跟皇上力争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只会让宗室笑话,令皇家难堪。”
柳善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种话,脑袋一时拐不过弯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啊。”紫苏轻松地笑笑,看了心慌意乱的他一眼,“我只不过在陈述事实而已。”
“什么事实?我只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朱小姐,怎么会这样!”柳善行难得出现急躁的样子,紫苏的反常表现打破了他一贯的安静,坐在椅子上,用眼神提出心里的疑问。
“早可以预料的情况……”声音轻得听不清楚,紫苏没有理会柳善行的剖白,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抬头笑对柳善行,语气轻松得像闲聊,“不去说这件事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不能理解话题的突然转变,柳善行本能地问:“什么要求?”
“我要一封休书。”平静仍旧。
“什么?”怀疑是听错了,惊诧莫名。
紫苏看进柳善行的眼睛,清清楚楚地重复:“给我一封休书。”
柳善行瞪大眼睛,仍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从紫苏认真的眼神里,柳善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焦急地站了起来,捉住紫苏的双手,祈谅道:“我知遣你是为了朱家婚约的事情,你不要为此生气,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向父皇拒绝这门亲事,我的心意没有动摇过,没有!”
紫苏的眼眶湿润了。
“我知道你没有动摇,可是没有用处,一切都已经变了,从你成为皇子的那一天开始就什么都变了,你已经不再是我所钟情的柳善行了。你是天朝帝国的三皇子西皓佑祺,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柳善行惊惧地看着她,手握得更紧,似乎一松开她就会飞走了。
“你不是柳善行了,而我却还是尹紫苏,丫鬟尹紫苏和皇子西皓佑棋是不可能相伴一生的,我们的缘分尽了。”紫苏滴泪,语气却很坚定,不容置疑。
“你疯了,说出什么缘分尽了的话,我还是我,不管我是柳善行还是西皓佑棋,我就是我啊!”
“是吗?你肯定?”这个质疑令柳善行颤栗,他确实觉得自从成为了西皓佑棋,身边的一切都月兑轨了,什么都变得很难把握。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写休书的。”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是吗?”似乎料到他会这样说,紫苏笑了,笑得很惨淡,只有按原定的主意进行,如果他不答应,那么证明他对自己的爱也只不过……可是万一他答应了,那不是更加惨烈吗?
不管了,为了彼此以后,惟有如此。
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曾说过你对我的爱是为了带给我幸福和快乐吗?如今我如此的痛苦,恳求你给予我解月兑,你却不答应了?”
果然,柳善行一闻此言,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褪,松开了紧捉住她的手,看着自己捏握出来的红痕,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伤害紫苏!
踉跄,颓然坐下,柳善行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白纸出神。
自从搬进宫来,紫苏没有开颜欢笑过,有的只是无奈的淡笑,她一点都不快乐,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再欺骗自己事情总有好转的一天。
是的,我曾说过我爱她是为了带给她幸福快乐,如果这份爱只剩下痛苦,只能带给她不幸,那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都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是自己真实的想法。
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倾心所爱的人憔悴而亡,郁郁而终吗?
紫苏的痛盖过了所有的感觉,驱使他拿起笔来,尽管颤抖得惨不忍睹。
白纸染上了墨迹。
休书,西皓佑棋之妻尹紫苏……
纸上滴墨,他的心在滴血,写完之后,他甚至不忍观览,就此掷笔而去,泪却粘湿了满襟。
自始到终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果然,没有猜错,他竟如此爱我,爱得能够忽略自己的感受。
泪也沿着紫苏的脸滑下,在这一瞬间,那仿佛失去了一切力气的背影映入眼帘,竟使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然而,覆水难收。
一纸休书轻飘飘地被风吹落,落在窗边,字迹因为风雨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