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苏浣兰边吃边赞赏着。
“是啊,这南瓜你是怎么做的,这么好吃。”江守臣边吃边问。
“这南瓜,是和鸡鸭鱼肉一起用锡钴盖严,再用炭火慢慢煨熟的,然后再把鸡鸭鱼肉去掉,才端上来的。”倚竹详细地解释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现了跟随着女乃娘在厨房里团团转的时光。女乃娘,你现在可好?
“怪不得这么好吃,不只南瓜,这碗鸡丝燕窝做的也好。”舒姨娘笑咪咪地说。
倚竹这孩子就是聪明,做碗南瓜都有这些花样。
“二姨娘夸奖了,倚竹以后一定多孝敬二老。”倚竹乖巧地说。
“好。好。”江老爷笑得眼都眯起来了。
“倚竹,来,我给你看样东西。”吃过饭,江守臣把倚竹带进了他的书房,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卷画轴。
画轴徐徐展开,一个长相端丽,气质清冷,眉目之间的冷漠和江正峰有点神似的妇人出现在倚竹的面前。
她是谁,疑惑的目光看向了江守臣。
“她是正峰的娘。”看出了她的疑惑,江守臣主动开口,神色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
“我和若梅是从小订下的女圭女圭亲,她很好胜,做任何事情都要做得最好,而且为人严肃,一丝不苟。同样,她也按照她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包括感情。
可那时,我年轻气盛,受不了这样的拘束,常常借故走到外面,寻欢作乐,留下她一个人独守青灯,现在想起来真是很对不起她。”江守臣不胜嗟叹着。
“我们结缡五年,她都没有生育,不得已才同意我纳妾,这对好胜争强,对感情要求绝对专一的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一连几个月,她都是闷闷不乐的,不过,这时,她突然有了身孕,从此她就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月复中的胎儿身上。
峰儿出生后,她更是严加管教,同样的她也要求峰儿一切都要比别人强,一切都要做得最好。总之,在她的管教下,峰儿终日只是读书写字,失去了作为一名孩童应有的一切欢乐。连我有时看不过,想让他出去玩一玩,她都不准。”
回首往事,对李若梅的管教方式,江守臣仍是不能苟同。
“峰儿刚满十六岁,她就要求我教他学做生意,峰儿很聪明,也很上进,很快就进入了正轨,两年后,若梅逼着我把家业全都交给峰儿打理。”
“怎么会,他才十八岁呀!”倚竹惊呼出声,对李若有了深深的不谅解,想望子成龙也不能拔苗助长呀。
“当归,我也很生气。”江守臣我了解地笑了笑,倚竹的愤慨是有道理的。
“因为我正当年富力强,满可以再多做几年,就以为她这么做只是想独吞家产,和她起了很大的争执,可她相当坚持,我只好屈服。”
虽然事隔多年,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江守臣的眼里还是放出了激动的火花。
“我当时心有不甘,加上天生的放涎脾气,每天不是出外和朋友饮酒作乐,就是在家中挑水种菜,从没想过要陪在她的身边听她说说心里话。直到有一天,听说她病了,才匆忙地来到她的床前,也是在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她在我的心中,是那么的重要。
我日夜地守在她的床边,尽了最大的心力来照顾她,可她……就是不肯和医生合作,不肯吃一口药,直到她撒手人寰。”
说到这里,江守臣的声音充满了哀痛和无奈。但他仍继续说着:
“从那时起,我才明白了若梅的良苦用心,她只是想我多时间陪陪她,才全力地栽培峰儿,而她之所以不肯吃药,也只是想多病一阵子,因为只有在她生病时,我才会陪在她的身边。”
“娘很爱你。”听完了李若梅的故事后,隔了好久,倚竹才幽幽地开口。
“是的,她爱我,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来爱我。”江守臣擦了擦眼角不知从何时流出的泪水,神情转而凝重。
“倚竹,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峰儿和他娘一样,一旦爱上了,就会全心全意的付出。所以,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是因为爱。”
“倚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会明白我的话的。”江守臣语重心长,峰儿,倚竹都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他衷心地希望他们幸福。
“是的,我明白。”倚竹的眼里噙满了泪花。
秋天已经快过去了,树上的叶子都快掉光了,曾经繁花盛开的梨树林,如今满地皆是落叶,一片秋日的萧瑟气息。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是因为爱。”江守臣的话不期然的闯进了倚竹的脑海里,让她不禁豁然开朗。
有了这句话,以往江正峰所做的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走在萧瑟的梨树林里,倚竹的心像春天百花盛开时一样明媚。
这些日子,江正峰对她好得不得了,比从前更加体贴,温柔,当然也更霸道了。每天总是亲自监督他的三餐,老是说她太瘦,拼命地要把她喂出几两肉,让她感到既好笑又无奈。
有他陪伴的日子真好,从前没有他的夜就是漫漫长夜,她常常一夜难眠,现在好了,她每天都在他的怀里安心地一觉到天明。
只是——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个共同的默契,就是谁都绝口不谈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
江正峰执行的更是彻底,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天,他也君子地没有侵犯她,她知道,他在忍耐,对于过去的事,他仍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不肯原谅自己。
她不想他有什么不开心,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感到犹豫、惶恐、害怕。江守臣的话解开了她所有的心结,她又变得心情愉快了。
“给你这个。”随着话音,倚竹的手里多了一尊小小的楠木观音。
“好漂亮。”爱不释手地抚模着,倚竹不由得赞叹出声,这个小玩意雕得眉目如生,不仅栩栩如生,而且圆润光泽,看得出是名家手笔。
“喜欢吗?”看着她欣喜的样子,江正峰也眉开眼笑的,这本来是南边古玩店送来的这边铺子卖的东西,他扣下了,正琪还笑说他是假公济私,他哪里知道,只要倚竹喜欢,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来,我给你带上,这回可不许随便给别人啦。”江正峰严肃地叮咛着,那样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可不能再有第二次。
“峰哥,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着他那贵族般的英俊脸庞转眼便笼上了一层阴暗,一股眉宇之间的寂寞沉痛深深地感染了倚竹,令她想知道在江正峰的眼里,自己的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悲哀的人。”江正峰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怎么问这个?”记忆中自己好像没跟提起过娘啊。
“今天爹跟我说的。”倚竹老老实实地把江守臣对她说的话和盘托出。
“你倒是说话呀。”没想到听完之后,江正峰只是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倚竹不禁着急起来。
“娘是一个悲哀的女人。”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江正峰回忆着。
“从我懂事起,就常在夜里听见她哭,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又是笑容满面了,而且只要有爹在,她就好开心,总在笑,人也漂亮了许多,我很喜欢她,可又不敢亲近她。
她对我很严,总是交给我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功课,我就像一颗陀螺,被她手中的鞭子抽得团团转,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
那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正琪和正茂,他们可以无拘无束的玩耍着,自然地赖在爹或娘的怀里撒娇,可我却只能呆在书房里做那些我并不喜欢的事。
不管我有多么努力,娘总说我进步慢,达不到她的要求,连一个笑容都吝惜给我。
那时,我多想爹能来帮我,把我从书房中解救出来,我也想玩,可爹看我的眼光始终是带着同情和无奈,对我,他只能爱莫能助。”
“你娘怎么能那么对你呢?你还是个孩子啊!”
他眉宇间的沉痛让倚竹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想保护他的,对于一个孩子,他所承担的太多了。
江正峰淡淡的一笑,虽然过去了很久,可回忆起来,心里总有些隐隐的痛楚,再说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地承担一切,如今,倚竹的关心让他的心头暖洋洋的,原来被人关心的感觉是那么的甜美。内心深处的伤口也不再隐隐作痛了。
“渐渐的我习惯了,也明白了她爱的只有一个爹,我只不过是她训练出来帮她作事的一颗棋子而已。
她也爱我,但她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不能允许我有一点差错,她要我事事都要比正琪和正茂强。
在我生命的前十八年,我顺着她的安排读书、经商、接掌家业,完成了她的计划,可爹始终不属于她,于是,她想用自己的病来拴住你,却不料把自己带向了死亡。”
每当想起母亲的一生,江正峰总是又敬又恨,又怜又爱。
“她这样对你,你不恨她吗?”
依偎在他的怀里,倚竹的心充满了同情,他真可怜。
“不。”倚竹摇头,“我只觉得她悲哀。因为自尊,无法去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其实爹也是爱她的,只要也肯说出来,明明白白地告诉爹她的愿望,结局就不会是这个样子。所以……”
他的目光转向了倚竹,“娘的悲剧让我看清了一件事,就是要把握住自己想要的,爱一个就要说出来。用尽全务让对方也爱自己。这样两个人才会有幸福。对吗?”灼灼的目光注视着倚竹,等待着她的回答。
“对。”倚竹低下了头,红着脸小小声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倚竹!”江正峰动情地将她拥在怀里,真是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伯娘,我走了,明天见。”打过了招呼,以琳蹦跳着离开了。
小琳真可爱,倚竹出神地望着那小小的身影。
不知道她和江正峰的孩子长得会是什么样子,要是有以琳的一半漂亮就好了。一时兴起,铺开了画纸,倚竹开始构思着自己心目中的小宝贝。
男孩子吗……当然要像峰哥,有他的眉毛和眼睛,至于其他的五官,各像两人一半就好了……
“在画什么?”一个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峰哥。”转身投入来者的怀中,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是谁?”纸上的人已大概勾出了轮廓,和自己倒有七、八分相像,江正峰略略减了敌意。
“不告诉你。”早红了脸的倚竹伸手就要去把画抢过来,可他可恶地把画举得高高的,让她怎么也够不到。
“告诉我好不好。”江正峰的态度转为诱哄,这妮子的脸像极了秋后的红苹果,让人直想咬一口解馋。
“好,我说,我说。”倚竹果然避之惟恐不及,拉下了他的耳朵,脸蛋通红的小小声对他说了几句话,江正峰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
强忍着内心的激荡,他故作轻松的把注意力转向画像:
“男孩子的唇要像你的才好看,我的太阳刚了。”孩子!多奇妙的词汇!把自己的骨血延伸下去,是一项伟大的工程。
“不要,你的才有型。”倚竹坚持用他的。
“女孩子要像你才好。”他喜欢一个像她的女孩子让他宠,想象着自己为人父的模样,再低头看向怀中娇美的妻子,心里一动,声音粗哑地俯在她的耳边:
“你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吗?”
他粗重的气息喷在倚竹的耳后,让她感到一阵的麻痒,想躲开,却被他抱得紧紧的。
“知道吗?”戏谑地舌忝着她的耳垂,江正峰轻笑。
“你又欺负我,人家不理你啦。”撒娇地想躲开他,这种亲密的接触从前不是没有过,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身子特别的热,口里也异常的发干。
“我想要个像你一样的女儿。”低头深深地吻住了那两片诱惑人心的红唇,江正峰被那甜美的感觉炫惑了,好香,好软。大手不受控制地伸进了她的衣衫,来回轻抚着她那细致的肌肤。
“不。”倚竹本能地想要拒绝,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那本该被遗忘的记忆又浮上了心头。
“别怕。”感觉到了她的恐惧,江正峰安抚地将她抱到床上,身体轻柔地覆上了她的,尽量轻柔地抚模她,不断地给她轻吻,“别怕,竹,我会轻轻的。”
他温柔的呵护,蛊惑般的低语,奇迹般地消除了她心头的恐惧,身体里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贴近他。
她的举动显然鼓励了江正峰,他的动作变得急切又渴求,天知道,每天晚上他是怎么过的,守着心爱的人,却一动也不能动。除了心火难熬外,还得忍受她睡梦中不自觉的骚扰,好几次他都想当场吃了她,可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再这样下去,他都要以为自己是圣人了,可他一点也不喜欢当圣人,非常非常地不喜欢。
“好热,好渴。”在江正峰的温柔攻势下,倚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团火焰包围着,逐渐失去了自己的意志,随着他的旋律和他一起飞上青天。
“女乃女乃放心,这姑娘绝对的听话,老实,一定会好好侍候女乃女乃和爷的。”
穿着大红的袄裤,头带红花的张媒婆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女乃女乃不要听她的,我这边的陈姑娘才是一等一的绝色呢,人又标致,性格又温存,准保女乃女乃满意。”
另一边的杨媒婆也不甘示弱。
“浣兰,你这是做什么?”刚一踏进大厅,柳倚竹简直被这宛如赶庙会般的人声鼎沸给吓着了。
“我想给正琪娶个小妾,才叫她们来的。”赶紧给她让座,苏浣兰温婉的解释着,眉间闪过一丝轻愁,却被她很好的掩饰了。
“娶妾,我没听错吧,正琪对你不好吗?”
这苏浣兰也太贤惠了吧!倚竹自叹不如,要她把峰哥分给别人,还不如杀了她。
“不是,他对我很好。只是……”
苏浣兰停顿了一下,两朵红云飞上了脸颊,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怀孕了。”
“真的。几个月了?”倚竹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了,小以琳就要有个兄弟姐妹了,可……倚竹又疑惑起来:
“既然怀孕了,他不好好照顾你就算了,又买什么小妾?”这江正琪也未免太不上道了。
“不是他,是我。”浣兰急急的解释。
“我不能像以前那么照顾他了,才想找个人帮我。”
“别告诉我你生小琳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倚竹有些不可思议,天下居然有这种事情,女人怀孕生子已经很痛苦了,还要把丈夫分一半给别人,真是太不公平了。
而苏浣兰竟然主动地履行这些不平等条约,更让人不可思议。她是怎么想的。
“那时候,我太小,只比你大两岁,哪懂这些,我娘知道了,教训了我一顿,说我不体贴夫婿,所以我这次才……”
声音越来越低,浣兰不自在地扭着手帕,其实她的心里又何尝愿意这么做呢。
“浣兰,你难道不知道丈夫是不可以让给别人的吗?”对这样的浣兰,倚竹有种无力感。
“大女乃女乃,话不是这样说的,女人吗,要有容人之量,才能被丈夫疼。”
“就是,大爷这么忙,女乃女乃又年轻,将来也少不得要像二女乃女乃一样要添人呢。”
见浣兰有一些退缩,两个媒婆忙煽风点火,生怕绝了这宗生意,江府呢,宣府首富江府的少爷要讨小老婆,怕不赚翻了她们的腰包。
这两个人真是无耻,还要她给江正峰娶妾,倚竹简直是火冒三丈,峰哥是她的,她才不愿意分给别人呢。
“正琪怎么说?”如果江正琪敢厚颜无耻的接受,她非和他绝交不可,倚竹暗暗地下着决心。
“她还不知道。”浣兰低垂了头,正琪知道了会怎么做,她连想都不敢想,一想到他会为了小妾而从此不理她,她就心痛,可她能怎么办?谁让她是女人呢。
“我去问他。”倚竹霍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倚竹,别去。”苏浣兰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大女乃女乃别去,二女乃女乃是想等人来了,给二爷一个惊喜的。”
“这是二女乃女乃的德政,大女乃女乃应该体贴才是。”
两个媒婆忙七手八脚地拦住了她,口里也不闲着,让倚竹更是心头火起。哼,男人背妻娶妾本来就是没理的事,亏她们说得如此冠够冕堂皇。
“告诉你们别拦着我。”气一上来,倚竹的语气变得冰冷:“我只听过宋太祖灭南唐。”
宋太祖灭南唐,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个媒婆不禁面面相觑,倚竹已借机离开了客厅,飘然而去。